【115】雪中送炭
第二天我再次曠課,按照學(xué)校檔案上登記的地址,找到了胡威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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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權(quán)勢這個東西時刻可以突然降臨,然后一下子把平頭百姓壓得透不過氣。好端端上著學(xué)的胡威,只是因為性格梗直了一些,就惹來了一場無妄之災(zāi),斷送了前程,破了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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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其實我心里是很為胡威抱不平的。但又能怎樣?人家的老爸是副市,年富力強前途無量,又有后臺撐腰,空降到江城只為鍍金,將來是要有大前程的。莫說是胡威這一芥升斗小民,就是身為市人大代表,隱隱已經(jīng)身家千萬的我媽,也是惹不起人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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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事到如今還能怎樣?民以何斗官?退學(xué)的手續(xù)都辦了,賠款也掏出去了,這個啞巴虧,只能就這么吃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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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胡威家住在一棟建于三十年前的火炕樓中,這種火炕樓在一些電影中常能見到,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它,漆黑的走廊、凹凸不平的地面、搭在過道中的爐子、擺在門外的廚柜、幾家共用一個水龍頭,沒有內(nèi)衛(wèi),需要到樓外上公共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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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依稀記得前一世的時候不知是因為什么原因,我在這種地方住過幾天,實在記不起當(dāng)時是住在親戚家還是同學(xué)家了。但我卻能模糊的回憶起當(dāng)時每天早晨醒來后看到的場面,家家戶戶在走廊上洗漱、生火、做飯,小孩的哭鬧、大人的吵嚷、老人的咳嗽和鍋碗瓢盆聲匯聚的交響,還有那公共廁所外面站排等位置的人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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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里是城市中的貧民窟,人們地居住條件,甚至遠(yuǎn)不如獨門獨院的農(nóng)村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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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進(jìn)了樓內(nèi),就真的可以用黑燈瞎火來形容了,我不得不掏出我的摩托羅拉牌磚頭。借著上面那微弱的綠光,高一腳低一腳磕磕絆絆的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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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邊走邊打聽,一個蹲在自家門口洗衣服地阿姨好心的把我?guī)У搅撕业拈T前,從她蒼白的臉色和佝僂的背影上我能看出,她的家庭肯定有著不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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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胡威家地門刷著淺黃色地油漆,上面隱約有些小孩子調(diào)皮時留下的涂鴉。門外的廚柜還算齊整。不過也能一眼看得出,是件有些年頭的老家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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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敲了幾下門,里面?zhèn)鱽硪宦曀罋獬脸恋穆曇魡枴罢l啊”,然后就聽到一陣皮鞋聲響,接著呼的一下拉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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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嗨。”我輕笑著,向錯愕的看著我的胡威打了聲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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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探頭向我身后看看,發(fā)現(xiàn)只有我一個人后。愣愣的問道:“你、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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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不答反問:“遠(yuǎn)來是客。不請我進(jìn)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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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哦、哦,快進(jìn)來吧!”他連忙點頭,退后兩步把我讓了進(jì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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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得不說,這小子地體格確實夠壯實,已經(jīng)長到了一米七五的我在他身旁一比,矮了將近一頭,他那寬肩厚背讓我聯(lián)想起了美式足球的運動員,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橄欖球員,還有那粗壯的大腿,***。我懷疑他要是使出全力的話能不能把趙紫龍一腳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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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過他打架的本事卻很平平,完全是靠著自身體格的優(yōu)勢和力量胡打蠻撞,絲毫沒有技巧。別看他和趙紫龍那伙人打架地時候可以以一敵五,要是和我放對的話,還真未必能贏得了我。不過我這幾年也安份了許多,有事的時候都是找別人擺平,很少自己動手了,時間不練手生,能不能放倒他我還真沒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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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進(jìn)門。入眼地沒有客廳,直接就是胡威家的主臥,也就是他父母地臥室。兼他們一家三口起居活動的地方。不用多看我就已經(jīng)猜出了這蠶住宅的布局結(jié)構(gòu),一共不足二十五平方。被通俗稱為“大屋”的房間里幾乎裝下了他們家的全部家當(dāng),建筑時設(shè)什成廚房的地方被改建成了“小屋”,也就是胡威自己的小天地,他的臥室了。除此之外,沒有客廳,沒有衛(wèi)生間,沒有陽臺,什么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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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過這個家收拾得很干凈整潔,物品放置的井然有序,地面還鋪著地革,門口放著鞋架和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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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一邊解著自己3515軍工鞋的鞋帶,一邊說:“聽說你退學(xu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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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啊。”他的聲音有些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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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有什么打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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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把脫下的鞋子和鞋架上那雙至少有44號的軍工鞋擺在一起,兩雙鞋一眼就能看出是同一個廠家生產(chǎn)的,可見這個家庭雖然貧窮,但還是很舍得在孩子身上花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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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語氣平靜的說:“我表哥在公墓給我找了個掃雪的臨時工,明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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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哦?一天多少錢?”我跟著他走到房間里面,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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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咧了咧嘴,卻沒有笑容:“十塊,有雪就掃,沒雪就放假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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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以后呢,以后打算做什么?”我只字不提之前打架、退學(xué)的事情,那些都過去了不是么,現(xiàn)在該做的是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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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可能會自學(xué)一段時間,然后參加**高考吧。或者想辦法找份工作,再么去學(xué)門手藝也行。”他說完之后看著我,用目光問我此來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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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呵呵一笑,說道:“我這趟來呢,有兩件事。一件事是幫我媽找你的,你也知道,我媽是咱們學(xué)校的校長。她讓我來問問你,想不想到外地去讀體校,她可以幫你聯(lián)系,如果你家里有經(jīng)濟困難的話,她的報社可以幫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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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胡威的身子在一瞬間僵住了,我一直注視著他的眼睛,在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激動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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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她說能幫我聯(lián)系外地的體校?”他的聲音中流露著難以抑制的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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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啊。可能你不知道,她是咱們市的人大代表,所以辦這件事并不困難。”我含著笑慢慢說道:“至于學(xué)費,你完全不用擔(dān)心,這件事我就可以做主了,只要你肯去,可以讓我媽以報社的名義無償?shù)闹е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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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胡威感動得嘴唇都有些顫抖了,聲音沙啞的問道:“你們,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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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個,怎么說呢…”我沉吟了一下,實實在在的對他說道:“其實你出了這件事,我和我媽都挺內(nèi)疚的,身為同學(xué),我明知道趙紫龍他們要找你的麻煩,卻沒早一步幫你,這是我的不對。身為校長,眼看著自己的學(xué)生因為一場被挑釁而引起的打架事件而無奈退學(xué),她也有失職之處。何況她還是人大代表。我實話實說,你這個虧,只能咬牙忍著,連上訪起訴都做不了,因為人家和你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趙紫龍的背景,就連我們家都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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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說到這里,胡威的眼神中閃動著憤怒和不甘,兩拳握得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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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被狗咬過嗎?”他突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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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詫異搖頭:“沒有,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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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在我小的時候,爺爺?shù)泥従蛹茵B(yǎng)了一條土狗,他們家很粗心,經(jīng)常忘了拴緊鏈子,被它跑了出來。我被那條狗咬過三次。”胡威冷冷的說道:“那時候我才十一歲,跑又跑不過它,打又不敢打。第三次被咬后,我終于忍無可忍了,我跑到爺爺家的廚房去找來了一把切肉刀,去找那條狗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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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殺了那條狗?”我已經(jīng)猜到了故事的結(jié)局,腦中暗自猜測著那條狗的樣子,當(dāng)年胡威才十一歲,恐怕那條狗不會很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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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目光中滿是陰霾,重重點了下頭:“我只捅了它三刀,它就跑了,我在后面追,追上它后它已經(jīng)不行了,已經(jīng)不用我再補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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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腦中浮現(xiàn)出一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手拎尖刀,滿身是血的追趕著一條土狗的情景,在他們身后,是無數(shù)目瞪口呆的孩子,和一行淋漓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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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想到這里,我撓撓頭問:“你不會是想給趙紫龍也來上那么三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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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自嘲式的笑了,在我椅子對面的床頭坐了下來,嘆了口氣說道:“我確實這么想過,但冷靜下來后又想了更多。殺人不是殺狗,殺狗我可以成為英雄,殺了他,將來誰給我父母養(yǎng)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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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氣氛有些壓抑,我岔開話題,問起了他家里的情況:“叔叔阿姨上班去了么?我看你的檔案上寫的,他們都是四服的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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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胡威點了點頭,我沒在這個話題上多說,因為江城第四服裝廠從前年開始就處于半停產(chǎn)狀態(tài)了,坐在這個差不多可以說是家徒四壁的房子里,說這個話題只會讓他的心情更加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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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剛才說,我今天來有兩件事告訴你。已經(jīng)說了一件了,還有一件。”我微微一笑,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去體校的事再快也得下個學(xué)期了,這個寒假你沒有家庭作業(yè),閑也閑著,公墓那邊就不要去了,到我表哥的公司里來打工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