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捉蟲)
冬日時節(jié), 一天冷過一天,街上卻熱鬧了起來,時不時有爆竹的聲音響起。
無他, 這個月是臘月。
在靖州城,過春節(jié)要從臘月的臘八開始算起,到來年的元月十五才結(jié)束。
這一日,靖州城也開始了臘祭。
家家戶戶洗洗煮煮,祭拜祖先和五祀,五祀是家居的五位小神,為門神, 戶神,井神,灶神以及中溜神。1
前些日子, 顧昭瞧到小井姑娘的臉都圓了兩分, 和那葫蘆髻更襯了, 當然, 小井姑娘不這么覺得, 她這幾日都不出來了。
……
甜水巷這邊熱鬧著, 家家戶戶有炊煙騰空。
寒冬臘月里的煙火煙氣, 多瞧兩眼,溫暖得讓人眼眶都有些微微的濕潤。
……
甜水巷, 顧家。
“哎,醬用得差不多了。”灶房里,顧秋花的聲音傳來,里頭有著懊惱。
顧昭在屋里逗大黑,聽到這話,連忙道。
“姑媽, 我去買吧。”
既然要上市集買大醬,顧秋花索性又瞧了瞧,看看有哪些東西要買。
再過幾日,市集就該沒什么人了。
忙了一年,冬日里大家伙兒也要歇一歇,趕著這年節(jié),走走親戚,訪訪友人,好好的耍一耍,吃一吃,犒勞下辛勤勞作了一年的自己。
顧秋花回頭:“昭兒啊,帶兩三壇好酒回來,你阿爺愛喝,到時回玉溪鎮(zhèn),咱們也得給鄉(xiāng)親父老帶一些,你阿爺臉上也有面兒。”
“還有一些魚啊肉的,緊著也多買一點,這天兒冷得很,擱那兒不會壞。”
“成。”顧昭一一應(yīng)下。
兩三壇哪里夠,她必須給阿爺?shù)拿孀幼龅酶笠恍?br/>
旁的不說,家鄉(xiāng)的那些阿公阿婆陪她阿爺嘮嗑還挺辛苦的,阿爺講評書,回回還那般捧場。
顧昭這般想著,決定給她阿爺買個十壇好酒,到時再帶上好食,她阿爺也算衣錦還鄉(xiāng)了。
“汪嗚!”大黑沖顧昭吠了一聲。
顧昭低下頭,看著繞在自己腳邊的大黑,意外道。
“大黑,你也要去嗎?”
“汪嗚!”要要!
顧昭看了看外頭,此時約莫辰時四刻,旭日東升,冬日的陽光暖洋洋的落在樹梢和圍墻檐上,溫和不刺眼。
但對于大黑這樣的鬼物來說,這光再溫和,它也是光。
顧昭正想要開口拒絕。
旁邊,大黑好似知道顧昭要說什么話,它蹲了下來,大尾巴沒精打采的搖了搖,黑黢黢的眼睛一瞬不動的盯著顧昭,可憐兮兮的嗷嗚了一聲。
去吧去吧,讓它去吧。
它可以幫忙駝東西啊。
顧昭又心軟了,“成,不過你不能亂跑,要一直跟著我。”
“汪!”大黑狗一下站了起來,聲音里都是雀躍。
顧昭瞧著它笑了笑,“真是拿你沒辦法。”
心神一動,手腕上似藤鐲的六面絹絲燈中,飛出一把銀剪和水簾紙,驀地出現(xiàn)在顧昭的手中。
她低著頭神情認真,手中的動作卻不慢,隨著銀剪的蜿蜒,四方的水簾紙裁出了一只威風(fēng)凜凜的大黑狗。
顧昭又取出朱砂符筆。
筆尖游走,紙上漫上拘靈符的符文,隨著收筆,瑩光一閃而過,繼而寂滅。
“好了,試試吧。”顧昭將裁好的紙朝大黑丟去。
紙碰到大黑的靈體時,倏忽一亮,接著地上出現(xiàn)了一只毛羽蓬松的大黑狗。
它在院子里探出了腳,地上有它的影子。
大黑追著自己這影子跑了好一會兒,四肢跳動,靈活矯健。
顧昭在旁邊笑瞇瞇的這一幕,沒有打斷大黑狗的撒歡。
片刻后,大黑耍夠了,顛顛著腳步跑到顧昭面前。
顧昭問道,“怎么樣?是不是曬不到太陽?沒有難受吧,這拘靈符雖然將你束縛著,但也護著你不受日光侵蝕,和我上街用正正好,”
大黑傲嬌,“汪汪!”
就那樣吧,唔,就像是穿了件衣裳,衣裳還緊了一些,渾身不自在。
瞧這影子的模樣,肯定不如它原來的模樣威風(fēng)!
大黑搖頭晃腦:差強人意。
“好你個大黑,得了便宜還賣乖!”顧昭作勢要去擰大黑那毛尖尖的狗耳朵,引得大黑繞著顧昭前后跳。
“汪汪汪!汪汪汪!”別扯別扯,回頭這身皮扯壞了!
顧昭重重的哼了一聲,“扯壞了你就給我待在家里,我一個人去還省心。”
一人一狗吵吵鬧鬧的出了門。
這廂,顧昭說大黑是吃多了長肉了,所以才覺得擠,那廂,大黑說就是顧昭沒裁好這衣裳,所以小了一些。
……
風(fēng)冷冷的吹來,空氣中帶著冰凌凌的水炁,一道而來的還有硫磺的煙氣。
今日日頭大,巷子口三三兩兩的小娃娃湊在一起,大家伙兒撿著爆竹串中沒有燃盡的爆竹,手中拿一根燃著的香條。
一個點了,其他幾個快快的退開,個個捂著耳朵,一臉興奮的等著爆竹爆開。
“砰!”
隨著一聲爆竹的脆響,小娃娃們?nèi)杠S的跳了起來,面上紅撲撲的,也不知道是歡喜的,還是風(fēng)吹來凍紅的。
大黑躲著娃娃們走,它怕它這身不是太威風(fēng)的衣裳被爆竹的火花濺到,回頭該破洞了。
顧昭蹲地,伸手揉了揉大黑毛茸茸的下頜,笑道。
“好啦,哪里這般容易破,下一回我一定裁一個更威風(fēng)更大只的。”
“好大黑,今兒先將就將就吧。”
不單顧昭和大黑瞧娃娃,娃娃們也瞧到了顧昭和大黑,確切的說,他們瞧的是大黑。
“威風(fēng)好威風(fēng)的大狗狗”
零零碎碎的聲音傳來,裹著厚襖的娃娃們手指著大黑,語氣驚嘆。
再看向和大黑狗親昵的顧昭,目光里又有了欣羨。
他們也想有這么威風(fēng)的大黑狗!
大黑瞬間昂起了頭,尾巴神氣的擺了擺。
“汪!”走吧。
顧昭失笑,跟上大黑的腳步。
……
在顧昭和大黑走后不久,墻沿的根腳邊出現(xiàn)一個瘦小的身影。
只見他約莫四尺高,此時數(shù)九寒冬大冷的時節(jié),穿的衣裳卻不厚,不過,他的腦袋上卻戴著一頂羊皮氈帽。
帽子邊緣卷卷,瞧過去有些大,襯得下頭那小臉愈發(fā)的小了。
“小毛,過來玩啊。”娃娃們招招手,笑瞇瞇的喊著墻沿根腳下戴著羊皮氈帽的瘦個小子。
玩耍的這幾人中,有一個小姑娘生得頗為圓潤,小臉紅紅,笑起來眼睛像月牙兒一樣可愛。
她性子活潑,見那自稱小毛的人還站在墻檐的陰影下,她拖著圓滾滾的身子,踩著雪,過去拉過小毛的手。
“來玩呀。”
“剛剛我們撿了爆竹,可好玩了,你不喜歡嗎?”
“不喜歡。”小毛的眼睛盯著小丫頭拉他的手,慢吞吞的應(yīng)了一句。
“為什么呀?”小姑娘歪頭不解,明明可好玩了。
“吵。”
“吵得腦殼疼。”
“肯定是你穿得太少了,生病了才腦殼疼。”小姑娘的目光里露出同情,聲音里有著憐惜。
“你阿爹阿娘呢?他們不給你穿衣裳嗎?”
小毛不解,阿爹阿娘?
那是什么?
……
遠遠的,祭拜了老井和老樹,一位穿著青袍的婦人挎著籃子,遙遙的喊了一聲,“小月,咱們家去了!”
牽著小毛手的胖姑娘回頭看了過去。
在巷子的另一頭,青袍婦人笑瞇瞇的看著這邊,瞧著小姑娘,她還伸手招了招。
胖姑娘,也就是婦人口中的小月,她脆聲應(yīng)了一聲。
“哎,阿娘,我這就來!”
“慢點,阿娘等你。”婦人點頭。
小月松開了抓著羊皮氈帽小子的手,脆生生道。
“小毛,我要回去了,咱們下次再一起玩。”說完,她滾滾著身子,在雪地里跑著小短腿,遠遠的看去,就像是滾過去一樣。
“慢點慢點,阿娘不急。”青袍婦人伸出手,走出幾步,想要去接。
胖姑娘倏忽的又停了腳步,她好像突然想到什么,滾滾滾的又往回跑。
重新來到小毛面前,小月從懷里拿出一個油紙包的大餅。
“給你。”
小胖姑娘遞了過去,臉上揚起明媚的笑容,“吃飽飽的就不會冷,腦殼也就不痛啦!”
細骨伶仃的小子將視線從手上挪開,抬頭看前面,羊皮氈帽下的眼睛有著疑惑。
“拿著呀。”小月不見外的將自己咬過兩口的油紙餅塞了過去,轉(zhuǎn)而又朝巷子另一頭的青袍婦人方向跑去。
“阿娘,走吧。”
“小月把餅給小伙伴了,自己怎么不吃了?”
“阿娘,我,我吃飽了。”
胖姑娘對手指頭,小小的扯了個謊。
婦人輕笑,她伸手牽起小姑娘的手,也不說方才這胖丫頭饞嘴又舍不得多吃,細細的將油紙餅藏在衣裳里頭的事兒。
“好好,小月吃飽了,那回去阿娘給你煎個蛋吃,好不好?”
“好耶!阿娘,我要吃酥酥的。”
“好,阿娘給你做。”
……
一大一小的身影遠了,三三兩兩的小娃娃也都走了,抓著油紙餅的小毛低頭。
他的視線落在自己有些瘦削的手指上,微微動了動,低聲道。
“熱乎乎的。”
這餅是熱乎乎的,剛剛抓他手的胖手指頭也是熱乎乎的。
不遠處有爆竹聲傳來,小毛回神。
他抿了抿唇,貼著墻檐邊挪著。
不一會兒,這兒瞧不到小毛的身影,只有四尺高的地方,一頂羊皮氈帽漂浮在墻檐下頭。
帽檐上上下下的動,除了風(fēng)聲,時不時還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就像是有一個小子珍惜的咬了咬油紙餅,腮幫子鼓鼓動動。
黃紙摩擦,沙沙作響。
顧昭和大黑朝春江路的飛鶴酒坊走去。
接近年節(jié),大家伙兒都舍得掏出兜里銀買東西,尤其是大老爺們。
因此,酒坊里的客人不少。
丁大鵬正在柜臺后頭打算盤,抬頭瞧到顧昭,他面上露出歡喜的神色,兩下迎了過去。
“顧小郎,今兒怎么來了?
顧昭視線掃過周圍,沖丁大鵬拱了拱手,笑道。
“丁老爺生意興隆。”
丁大鵬哈哈暢笑,“全靠街坊鄰居們捧場。”
寒暄兩句,顧昭說明來意。
“上次您送我的酒,我阿爺喝著很是喜歡,這不是年節(jié)將至了,過幾日,我們也得回玉溪鎮(zhèn)了,我準備給阿爺多買幾壇。”
“嗐,顧小郎客氣了,說什么買呀,咱們什么交情,老爺子愛喝,我給他送幾壇都成。”丁大鵬準備要送。
顧昭當下連連擺手,拒絕道。
“不成不成,丁老爺這樣客氣,以后我可不敢再來你們家酒坊買酒了,回頭,旁人還以為我打著買酒的名號,上您這兒討酒來了,不成不成!”
“行吧。”丁大鵬瞧顧昭說得認真,笑了笑,不再說什么送不送的事兒。
他領(lǐng)著顧昭,指著幾壇好酒,告訴顧昭道。
“別瞧這酒水小小一甕壇,里頭也是有學(xué)問的,不一樣的時候做,經(jīng)手的人不一樣,它做出來的味兒也不同。”
“這幾壇我瞧過了,那味道是這個。”
顧昭看了過去。
只見丁大鵬比了個大拇指的手勢,贊嘆道。
“又香又清冽!味道香醇著呢!”
“成,我要十壇,丁老爺,咱們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您可不許便宜了賣我。”顧昭笑吟吟的將話說在了前頭。
“哈哈!”丁大鵬也是好笑。
“旁的人都盼著我賣得便宜一些,偏偏顧小郎你還怕我便宜賣了,你這性子啊,有便宜也不會占,虧嘍虧嘍!”
顧昭失笑:“我要是不說這話,依著丁老爺你,你肯定是貼著銀子賣我。”
丁大鵬哈哈笑了兩聲,最后拗不過顧昭,依著市價賣了過去,不過,他另外給顧昭添了一壇的花雕。
顧昭瞧著那花雕酒壇子精致,上頭有老壽星拄杖送壽桃的吉祥浮雕。
正想推卻,丁大鵬一把又推了過去。
“嗐,這不是送你的,這是我送顧老爺子的,年節(jié)了,我本來也要走走親戚訪訪好友,這不是忙著嘛!小小心意,小小心意。”
丁大鵬這么一說,顧昭也不好推辭,只想著回頭也送個禮去丁家。
人情就是這樣,你來我往,才能是活水。
顧昭也不用丁大鵬尋伙計幫忙,手一拂,這些酒壇就進了六面絹絲燈中。
她多看了兩眼那壇花雕酒,感嘆丁老爺破費了。
“去歲時候,我在玉溪鎮(zhèn)巡夜,我們那兒的周伯就有這樣的花雕酒,說是閨女兒送的,值好些銀子呢。”
丁大鵬擺手,“嗐,這酒都是差不多的,就是這酒壇子貴了一些,這是臨沂謝家出的酒壇,你瞧這浮雕,大家手藝。”
顧昭點頭附和,“是頗為精致。”
兩人寒暄了兩句,店里的生意好,伙計跑腿跑個不停,顧昭瞧了瞧,也不打擾丁大鵬做生意。
辭別后,她出了飛鶴酒樓,在外頭刨雪的大黑一下就躥了過來。
“大黑,咱們再去給阿奶和姑媽買些鵝脂水粉吧。”
瞧見飛鶴酒樓旁的脂粉鋪子,顧昭眼睛亮了亮,低頭和大黑說道。
原先躥起來的大黑,它一下又耷拉了下去,尾巴掃了掃后頭的積雪,百無聊賴模樣。
“汪汪!”快去快去。
顧昭嘿嘿笑了一聲,“大黑你再等等,我很快就出來了。”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走了。
大黑趴地,冷哼一聲。
和顧小昭出門買東西,就是麻煩!
……
這次顧昭去了后,很快便回來了,她手中提著個籃子,里頭除了給老杜氏和顧秋花買的鵝脂面脂,她還給玉溪鎮(zhèn)的鳳仙妹妹,慧心阿姐,華姑娘帶了個胭脂水粉。
顧昭:“好了,別不開心了,瞧,這是我買給你的,我自個兒都沒有呢!”
大黑瞥了一眼,隨即不感興趣的撇開視線。
“汪嗚!”它一條狗,還是一條大黑狗,要這胭脂水粉作甚?不要!
顧昭睨了一眼,“不要?真不要?”
“好吧,我原先想著你來了一趟靖州城,靖州城繁華,怎么地也要給姚嬸子帶個禮物,既然不要,那就算了。”
聽到豆腐娘姚水娘,大黑一下就躥了起來。
“汪汪!”要要!
顧昭忍笑:“你剛剛明明說不要了。”
她作勢要收起來。
大黑急得不行,繞著顧昭左右轉(zhuǎn),時不時的還拿前爪去扒拉顧昭的袖子。
“哈哈哈,不逗你了,有有有!我?guī)湍阆仁罩!?br/>
兩人一邊說,一邊往春江市集走去。
顧昭:“好了,你別急,鬧著出來的是你,吵著回去的也是你,唉,真拿你沒辦法,咱們再買兩條大魚就能回家了,走吧。”
大黑:“汪汪!”肉骨頭,肉骨頭!
“成成,都有都有!”
春江市集。
顧昭瞧到阿慶嫂子時,她正在收拾籮筐,準備家去。
天上下起鵝毛飄雪,風(fēng)刮在臉上,就像一把把利刃一樣,還不待一會兒,人的臉就被刮紅了,過往的行人手攏在袖口里,微微躬身,行色匆匆。
顧昭快步走了過去,“嫂子,這是要收攤了嗎?還有魚兒嗎?”
阿慶嫂子:“有有,還剩幾條,顧小郎你要幾條。”
顧昭:“來兩條就成,今兒這么早回去啊?”
阿慶嫂一邊忙活,一邊解釋道,“天冷,市集人也少了一些,牛娃的私塾休假了,他一個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左右就早些時候歸家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又說了幾句,大黑倏忽的有些困惑。
它鼻子聳動,湊近阿慶嫂嗅了嗅。
“哈哈,顧小郎,你這大狗倒是威風(fēng)。”阿慶嫂低頭看這繞著自己前后左右走的大黑狗,眉眼舒展,倒是不見緊張。
顧昭微微擰眉。
大黑回到顧昭腳邊,汪嗚了一聲,聲音里有著些許的困惑。
怎么回事,有點臭,又好像沒有。
阿慶嫂有些忐忑,“怎,怎么了?”
顧昭搖頭,“沒事。”
她打算今晚巡夜的時候,自己去阿慶嫂住的屋子附近瞧瞧。
……
付完銀子,顧昭翻出一盒的鵝脂,遞過去,笑道。
“嫂子,這個送你。”
阿慶嫂有些意外,“這是什么?”
她接過一瞧,哎喲喲的叫喚起來,眉開眼笑,“這是香脂色的鵝脂啊,可不便宜吧,不成不成,這我可不能收。”
顧昭:“拿著,平時我在嫂子這兒買東西,嫂子都是多予我的,零碎的銅板也不收,小小心意,不值什么。”
阿慶嫂歡喜:“那我收了。”
她將鵝脂往袖兜里一擱,轉(zhuǎn)身就又兜了一兜子的蜆子過去。
“拿去做湯吃。”
……
瞧見顧昭的身影不見了,阿慶嫂又將剛剛收到袖兜里的鵝脂拿出來瞧了瞧。
只見這鵝脂用了白瓷的小罐,上頭浮雕一紫衣美人,凝脂皓腕,微微垂頭,端的是個風(fēng)流嫵媚,就是她一個婦人瞧了都歡喜嘞!
阿慶嫂連忙打開,挖出一小塊,涂了涂,滋潤潤又帶著一抹淡淡的香氣。
她樂呵得更歡喜了。
……
肩膀擔一根扁擔,前后兩個籮筐,前頭擱今兒賣剩的魚蝦蜆子,后頭扔了殺魚的家什和矮凳,踩著雪,扁擔一上一下,朝城東的大柳枝巷走去。
這樣擔著扁擔走一程,饒是風(fēng)大飄雪,阿慶嫂里衣都有些沁濕了,帽檐里也都有汗珠。
不過,她可不敢摘下,回頭冷風(fēng)一吹,非得大病一場不可。
……
大柳枝巷。
“哎,周伯,今兒周嬸怎么樣了?”
阿慶嫂瞧見一個老大爺,還未湊近,嗓門又大又熱情的招呼了過去。
“今兒剩了幾條魚,回頭我殺好了,我讓牛娃給你送一條啊,咱們大江里的魚兒就是鮮,又鮮又補,最適合嬸子吃了。”
“多,多謝。”回答阿慶嫂的聲音又僵又硬,就像是舌頭被凍住了一般,怎么捋都捋不直。
不單單是聲音僵,就是他的動作也有些僵。
此時他裹著黑色的大襖子,手上帶著手套,頭上一頂厚厚的灰兔皮氈帽,就連面上都裹著圍脖,整個臉罩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昏花的老眼。
阿慶嫂擺手:“客氣了,我們剛來荊州城時,你和周嬸也幫了我們許多啊。”
“現(xiàn)在不過是搭把手的事兒。”
她探頭又朝里頭看了看,問道,“水是不是用得差不多了?回頭慶喜回來了,我讓他給你擔兩桶。”
“你可別自己去提水啊,前些日子都摔著了。”
阿慶嫂嗓門大又絮叨,裹得嚴實的老人微微頷首,又含糊的說了一聲多謝。
“好了,先不說了,家里牛娃還等著呢。”
阿慶嫂擺擺手,回了自己賃下的屋舍,緊著就將東西擱下,抬腳往屋里去,熱帕子擦臉擦汗。
院子里有動靜聲,那是張慶喜歸家。
阿慶嫂:“回來啦?”
“你歇一歇,一會兒幫隔壁周伯家擔兩桶水,再送些柴火過去。”
“唉,老人家也是可憐,前些天摔了,這兩天話都說不清了,我剛才瞧了,身子還是僵得不行,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磕到腦袋了,周嬸還在床上癱著”
“這年紀大了,家里沒個孩子照顧,出了事兒,也是累人,唉。”
張慶喜:“成,我去瞧瞧,索性忙完再歇。”
說完,他拿了水桶和扁擔出門。
青年人手腳靈活,約莫兩刻鐘時間,事情就忙活完了。
……
周家。
周達瞧著隔壁的張慶喜帶著扁擔和木桶走了,有些僵的拖著身子過去,將門闔上,又去灶房端了煮好的米粥,回了屋里。
“香,香蘭,吃飯了。”
周達將碗擱在床榻旁的桌上,自己探手去攙扶床上躺著的老伴兒。
不想,床榻上的人側(cè)了側(cè)身,背過身不肯被攙扶。
周達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
“唉。”
好半晌,周達長嘆一聲,問道。
“香蘭,你發(fā)現(xiàn)了啊。”
床榻上,老太太江香蘭眼淚流得更急了。
“老頭子,你走吧。”
她側(cè)了個身,老淚縱橫的眼睛瞧著老伴兒周達,顫了顫嘴,哽咽的說了這話。
“你死了啊,你死了啊。”
周達不說話,只僵僵的坐在床榻邊的一張方凳上。
江香蘭伸手一拉,將周達裹得嚴實的手套抓掉,露出手背上暗紫色的尸斑,還有那一瞧就不是活人的皮膚顏色。
江香蘭眼淚流得更兇了,只喃喃道。
“你走吧,走吧”
周達將手套拿了回來,重新將自己裹得嚴實,只露出一雙有些灰白晶透的老人眼。
他似乎是長嘆了一聲,好半晌才僵硬的問道。
“我走了,你怎么辦香蘭,我,我不放心啊。”
聽到這話,江香蘭眼淚一下又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