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第 153 章
夜里的小腰村更靜了, 夜色朦朧,眾人只見農(nóng)田阡陌縱橫,稻苗隨著夜風搖擺。
春日熱鬧,時不時有蟋蟀和蟲兒的鳴叫, 水塘上方有零星的流螢飛過, 更添夜的靜謐。
一行人打著火把, 又有駿馬踢踏泥土的聲音,看家的土狗靈醒, 耳朵一豎, 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張嘴就狂吠。
一條狗吠了, 接連十幾條大狗都吠了起來。
瞬間,小腰村像是一粒水入了一鍋熱油, 一下就炸開了。
“哎!今晚怎么回事,咱們家的阿黃怎么叫個不停,別是進賊了吧。”
村東的一間屋子燃起了燭火,村人披了件薄衫,不放心的開了門看了一眼。
這一看, 當下有些意外,只見好幾匹高頭大馬,上頭坐的人他們也相熟,是仙安驛站的驛卒們, 還有驛丞大人, 他們村頂頂有出息的老汪!
此時, 這些人都繃著一張臉, 神情嚴肅, 尤其是驛丞大人。
只見他的背有些彎駝了, 還透著些許老態(tài),不過火把映襯下,那倒豎的三角眉兇悍,眼里也有銳意。
“當家的,我怎么覺得老汪這陣仗,頗有些來者不善啊。”
小腰村的銀花阿婆扯了扯自家老漢,壓低了聲音道。
陳老漢皺著眉,他還未開口說話,這時,一道爬起來的小孫孫就像嚇到了一樣。
他一下就將臉埋到自家阿奶熱乎乎的肚子里,帶著哭腔喊道。
“阿奶,那個嬸嬸好嚇人啊,臉青青白白的,還會飄,好可怕好可怕。”
銀花阿婆和陳老漢唬了一跳。
臉青青白白的還會飄,那是啥,是鬼啊!
“憨娃兒,莫要胡說!”銀花婆子用力的拍了拍小娃兒的背脊,臉一下就虎了下來。
“我沒有胡說,真的有!”小孫孫抬起頭,眼睛看了一眼,趕緊又收了回去,囫圇的伸手一指。
“喏,在那個小哥哥旁邊飄著,打著燈籠的那一個哥哥。”
銀花阿婆和陳老漢連忙瞪大了眼睛去瞧,這一瞧,當真在這一行打馬人里瞧到了一個小郎。
只見他打著一盞宮燈,明明就是正常人那樣抬腳走路,然而,他偏偏能跟上這四蹄奔奔的駿馬。
步履從容,不急不緩。
下一瞬,橘色的燭光籠過,兩人好像真瞧到了影子,它在半空中發(fā)飄。
那是一個女人,身形高挑,穿著一身青衫襖裙,發(fā)黑如墨,面有青白。
銀花阿婆、陳老漢:……
“當,當家的,咱們家孫孫說的對,真有個女人在飄。”
銀花阿婆的聲音都抖了。
陳老漢皺眉,“老婆子,我怎么覺得……這位女子有些面熟啊。”
銀花阿婆沉思,是啊,有幾分面熟來著,片刻后,她一拍大腿,眼里露出驚恐。
“是老汪媳婦啊!”
“啊?”陳老漢愣神。
銀花阿婆瞪眼,“私奔的那一個,她生得好看,你以前老是偷偷摸摸的瞧她,還偷偷揣了我藏甕壇里的銅板,沒人的時候,老是在她家門口張頭探腦的晃悠。”
“哼!你肚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別以為我不知道!”
陳老漢悻悻,“都多久的事了,老黃歷了,還說這作甚,孫孫還在這呢。”
銀花阿婆瞧了一眼抱著自己腰間的孫孫,只見他仰著頭看自己,眼睛黑白分明,帶著純真稚氣。
她心中軟了軟,抬手捂住孫孫的耳朵,沒好氣模樣。
“咱們不聽,回頭臟了耳朵。”
……
小腰村的村民,好一些人都瞧到了這一幕,大家心懼的時候不免疑惑。
這老汪媳婦不是私奔了嗎?她怎么變成鬼了?眼下,這一行人去的又是哪里?
……
鄉(xiāng)里少玩樂之地,最愛的便是說旁人家的家長里短,有個什么勁爆的事,那是會從娃娃時候說到埋土半截時候。
千遍萬遍,猶如第一遍。
眼下這情形,鐵定能給談資添個新鮮的。
誰又能不心動?
雖然有點可怕,不過,大家伙兒人多,這膽氣也就壯了!
顧昭一行人到汪家時,好些個村人也跟著到了汪家,他們也不敢靠太近,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處,眼睛瞧著這邊,又急急的往旁邊瞟。
一副想看錢娘子,又不敢多看的模樣。
零星的話語飄到顧昭的耳中。
“天吶,真的是老汪媳婦,她,她怎么死了?”
“……你們發(fā)現(xiàn)沒,她和以前一般模樣,都說死的時候什么樣,做鬼也就什么樣,這么一看,她豈不是死了許多年?”
“不是私奔了嗎?死了還有臉回來!呸!”
……
顧昭冷哼了一聲,袖袍一揚,此處瞬間鬼炁煊赫。
眾人只覺心中發(fā)冷,后背不可抑制的起了一層層的雞皮疙瘩,也不敢多瞧錢多麗了,只覺得她一臉的青白好生嚇人。
才剛剛呸了一聲的老漢捧著臉,發(fā)現(xiàn)自己下巴卡住了。
下一瞬,他目光一恍,好似瞧見錢娘子僵著臉看了過來。
對上他驚恐的目光,她勾唇笑了笑,邪惡詭譎。
接著,只見那鬼影一晃,原先在五十步外的錢娘子倏忽的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
她踮腳飄浮,青白的臉湊近,聲音陰暗幽幢。
“我自然有臉了……我沒有私奔,做惡事的是汪家人,是你們這些多嘴胡說,添油加醋之人,呵呵,今日,我就是回來和你們清算的。”
話落,錢娘子緩緩的站直了身子,死寂的視線瞧過眾人。
對上那一張張驚懼的臉,她的眼里有了快意。
眾人心悸,然而他們的腳下卻像生了根一樣,動彈不得。
這時,汪家屋門打開了,錢多麗的鬼影一晃,又消失不見了。
眾人這才松了一口氣,心砰砰砰的亂跳,驚疑不定的相互對視。
“哎哎,缸子伯被嚇得尿褲子了。”
一聲壓低的驚呼聲響起,被喚做缸子伯,也就是方才呸人的老漢面色羞窘得發(fā)青。
笑話!鬼貼臉這么可怕的事,他就不信了,他們遇到了會不尿褲子!
他不丟臉,他一點也不丟臉!
……
汪仁鵬抬腳出了院子,三角眉一擰,兇氣頓起,他的目光掃了眾人一眼,最后落在汪驛丞的身上。
“大伯這是何意?”他瞥了一眼錢伯明,帶著被吵醒的不痛快,“難不成是為了傍晚時分,我找他不痛快了,您想了想,又決定替他撐腰來了?”
“大伯。”汪仁鵬幾乎是恨鐵不成鋼了。
“您清醒一點,大家都說親疏有別,親疏有別,您怎么就不懂了?這就一個野種崽子啊,難道,您還嫌他阿娘做的事不夠給您丟臉的嗎?”
“夠了!”汪驛丞一聲暴喝。
隨即,他一巴掌劈了過去,身手之快,眾人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那一巴掌已經(jīng)蓋了個瓷實。
汪仁鵬側(cè)歪著頭,臉一下就腫了半邊,他吐了幾口血沫,接著吐了兩顆牙齒,說話都含糊了。
顧昭驚嘆。
瞧不出來,這驛丞大人當真是老當益壯,身手很是可以啊,不愧是練家子。
與此同時,她掌心的元炁散了去。
汪驛丞親自拿麻繩將汪仁鵬捆了,別看兩人模樣生得像,驛丞大人還是老漢模樣,在他捆人的時候,掙扎的汪仁鵬就像待宰的鴨子一樣。
無力又弱小。
汪仁鵬含糊,“大伯,大伯?我是仁鵬啊,您的親侄子,沒有這樣幫著外人欺負自家人的道理的。”
他拼命的掙扎,在瞧到錢伯明和兩名驛卒拿著鐵鍬,走到院子西南角的那株柿子樹旁邊時,倏忽的,他的眼睛瞪得很大。
“不,阿爹阿娘,阿爹阿娘,救我!救我!”汪仁鵬幾乎是目眥盡裂了。
再看向汪驛丞時,他眼里是濃濃的難以置信。
汪驛丞眼眸暗沉,“怎么,我知道這事,你很意外?”
“小鵬,你是生得像我,可你只有皮囊像了我,你這孬種模樣像極了你爹,惡毒模樣又像極了你娘。”
汪仁鵬還在搖頭。
不,不能挖不能挖!
怎么會被知道了?
明明,明明十幾年來都隱瞞得好好的!
黃心蓮和汪福林聽到動靜出來,瞧到這陣仗,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當下腳就是一軟。
黃心蓮跌跌撞撞的跑了過去,伸手就去掰錢伯明的手,瘋婆子一般的撒潑。
“做什么做什么?這是我家的柿子樹,是我家的風水樹,回頭傷到根壞了風水,我和你拼命。”
“……不許挖不許挖!你個野種崽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錢伯明一把將她推到地上,手中的鐵鍬一掄,最后在她的面門處停了下來。
“我打死你,你死了就一了百了,多干脆啊,那不是便宜到你了?”
“你們一家就得去牢里吃牢飯,睡臭烘烘的稻草堆,夜里被大老鼠咬耳朵,被蟑螂臭蟲爬耳朵……”
“你放心,我和阿爹會好好的,你們一家三口行刑斬首的時候,我們都會瞧,回頭再放個爆竹慶祝。”
黃心蓮呼吸一窒,隨即,她一個咕嚕坐了起來,在那兒拍腿,撒潑的嚎啕道。
“天吶,鄉(xiāng)親們,野種崽欺到我家里來了!狐媚子啊,浪蕩貨生的狐媚子迷惑人啊,大伯只要女人不要兄弟侄子了,我們?nèi)戍i可是嫡嫡親的侄子啊!”
村人方才瞧著錢娘子的鬼影,心里正發(fā)緊呢,他們都不想瞧熱鬧了,奈何腳下就像生了根一樣。
聽到黃心蓮這話,他們心中發(fā)苦,只能苦哈哈的表示,愛莫能助。
……
怕傷到錢娘子的尸骨,錢伯明和兩位驛卒挖得很小心,顧昭走了過去,“我來吧。”
只見一道元炁籠過,地上的黑泥如流水一般的流開,有簌簌的聲響傳來,與此同時,草席包裹的尸身也出現(xiàn)在了眾人的視線里。
錢多麗的鬼影出現(xiàn)在顧昭的旁邊。
“你,你!”黃心蓮瑟瑟發(fā)抖,“你是鬼……天吶,鬼,有鬼啊!”
被捆的汪仁鵬停了掙扎,他難以置信的朝柿子樹方向看去,面上駭然。
原來如此……
這十幾年的秘事會被發(fā)現(xiàn),原來竟是世間有鬼。
……
“噗通!”只聽一聲巨響。
幾人看了過去,跪地的是汪福林,只見他用力的給汪福喜和錢娘子叩頭,驚惶不安道。
“是我,大哥,是我……都是我貪心了,是我眼饞你家的家財,所以心蓮在外頭胡說大嫂與人私通的時候,我沒有吭聲……仁鵬殺了大嫂,我?guī)兔ν诳犹钔粒纳彺┝舜笊┑囊律眩b作大嫂和人私奔……我也沒有反對。”
這話一出,小腰村眾人嘩然。
汪福林繼續(xù)磕頭,“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本事,是我沒教好仁鵬,大哥,瞧著我勸仁鵬饒了伯明一命,你也饒了我家仁鵬一命吧。”
他仰起頭,聲音凄厲。
“他是你嫡嫡親的侄子啊!”
汪驛丞面皮一跳。
村人交頭接耳,細碎的聲音被清風送了過來。
“也是,都是一家人,哪里就到喊打喊殺的地步了?”
“是啊,這可是殺人啊,要是真的送官了,怕是要砍頭吧,回頭咱們小腰村都得蒙羞了……有這樣的惡人,還是圖謀大伯家的家財,一家子一道做這惡事,到時,咱們村的小子和閨女兒都不好婚嫁了吧。”
“……對對對,這話在理。”
……
村人看了過來,銀花阿婆想著家里的小孫孫,眉頭皺了皺,猶豫的上前。
“老汪啊,你這弟弟說的也在理,要不是他們饒了伯明那孩子,伯明也沒命了。”
汪驛丞還未說話,顧昭先嗤笑了出聲。
這一聲太過嘲諷,在安靜的時候顯得又大聲又刺耳,銀花阿婆心生不喜,皺著眉看了過去。
見是方才提燈的小郎,她又有些忌憚。
“這位小郎,這是我小腰村的家事,你家大人沒有和你說嗎,在他人談話時,這樣發(fā)笑是不禮貌的。”
“我不管你本事多大,我這年紀都能做你阿奶了,你起碼面子上得尊重我。”
顧昭抬手,“別,這位阿婆,你別上來就給我扣帽子。”
“旁人說人話,我自是會尊重,聽到這狗屁不通的畜生話,我自然也能發(fā)笑。”
她目光幽幽的看著銀花阿婆。
“都殺人了還是家事?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心地仁善寬厚,回頭我就殺了你全家,再留你家小孫孫一條命。”
“我倒要看看了,你是對我感恩戴德呢,還是恨之入骨呢。”
銀花阿婆面色大變,“你!”
“哼,我說不過你,小郎好厲害的一張嘴。”
顧昭環(huán)顧過周圍,數(shù)個村人都露出不贊同之色,各個和銀花阿婆同仇敵愾。
她心中哂笑了下,果然,刀子落在旁人身上,自己自然是不會痛的。
“阿婆,我不單單嘴巴厲害,手段更是厲害呢。”
說罷,顧昭手中打了一道手訣,一道元炁涌到錢娘子的眼睛,瞬間,錢娘子眼里瞧到的眾人不一樣了。
“這,這是……”
顧昭:“錢娘子,你仔細看看他們的魂靈,是不是污濁又惡臭?”
錢娘子緊著看了過去。
在她的視線里,這些人模糊去了人臉,成了一道道光影似的人形,他們或灰或黑,有幾個婦人的口舌處還一片的紅,隨著她們說話,似有小人一般的紅光出現(xiàn),它們跳出口中,隨即好似躍到了另一個空間,不見蹤跡。
顧昭解釋,“看到那紅光沒,這都是她們造的口孽,厲害的口孽,以后上天會和她們清算。”
“拔舌,刀割火炙……直到這些孽力消失,方能重新入輪回。”
聽到這話,村人神情驚懼。
錢娘子瞧著銀花阿婆,她的口舌處紅光最盛。
“我記得你,當初說我的那幾個人里,說的最多最狠就是你。”
她恨聲繼續(xù)道。
“也是你信誓旦旦的說了,瞧見我抱著包裹和人私奔了,還說了個子虛烏有的牽驢漢子,明明,明明你什么都沒有瞧清楚,為何要那樣說!為何!”
尖利的鬼音帶著怨恨呼嘯而去。
銀花阿婆臉唰的一下就白了,“沒,我沒有。”
見錢娘子的鬼影倏忽的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她一下就抱住頭,嗷嗷大叫,討?zhàn)埐灰选?br/>
“我說我說,我有,我有!”
“你生得太好了,我瞧了心里嫉恨,我知道你沒有,我家當家的摟了銅板去你家門口,我跟在后頭了,我瞧到你拿竹竿子趕人了,又潑又兇……”
“我瞧到了,我都瞧到了,我只是好生氣,都怪你生得太好了……別吃我,別吃我,我知道錯了,是我心壞又嘴碎……”
汪驛丞眼里有痛,這也是在他面前說得最多的人。
每一回他想著,要不就養(yǎng)著伯明當兒吧,好歹夫妻緣分一場,銀花嫂子便一臉為他好的模樣,上前說著麗娘怎樣怎樣。
他聽了又心灰意冷極了。
……
此處又有馬蹄聲傳來,是仙安縣衙的衙役來了,只見各個腰間挎著彎刀,身穿皂衣,身量高大,身姿挺拔。
“驛丞大人。”為首的衙役下了馬,行了個抱拳禮。
汪驛丞點頭,“事情的緣由,我在手信里已經(jīng)告知縣令大人了,兇犯三人皆在此處。”
說罷,他手指了下地上捆得扎實的汪仁鵬,跪地喃喃有鬼的黃心蓮,頓了頓,又抬手指了指汪福林。
最后,似是用盡力氣,心灰意冷的垂下。
“就這三人。”
汪福林目眥盡裂。
他抬起頭,額頭上是鮮血淌下,往前膝行兩步,又被人扣住肩膀,只得不甘的咆哮。
“那是你親侄兒,我是你的親弟弟啊!我饒了你兒子,我饒了你兒子一條命了!”
“你為了一個妓坊里出來的妓子,連兄弟和侄子都不要了嗎?你沒良心,你沒良心啊!”
“啪!”顧昭抬手甩了道靈炁過去,汪福林半邊臉腫得跟發(fā)面的饅頭似的,嗚嗚著說不出話了。
“聒噪!”她盯著汪福喜,面色沉了下去,語氣不善。
汪驛丞看顧昭一眼,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和縣衙衙役說道。
“這三人害的是我結(jié)發(fā)的妻子,殺人在前,污蔑在后,離間我們父子之間的情分,為的就是圖謀我汪福喜的家財,還望大人……”
他頓了頓,沉聲道,“秉公嚴懲。”
衙役看了汪家三人一眼,抱拳,“驛丞大人放心,這等惡劣之事,理應(yīng)嚴懲,以儆效尤。”
這話一出,汪家三人跌坐在地。
完了,完了。
難道真要被砍頭了?
……
衙役帶走汪仁鵬三人時,顧昭手訣一番,一股夢魘之力纏繞上了三人。
往后,這三人將夜夜噩夢纏身,至死方休。
汪驛丞尋了擔架,和錢伯明兩人一起將錢娘子的骸骨撿了出來,只等尋一個良辰吉日,再尋個風水吉地,將她重新安葬。
村人滿心驚懼的散了。
夜里,他們睡得不踏實,在夢魘之力下,銀花阿婆等人不斷的發(fā)噩夢,這些造謠又添油加醋的人夢里都出現(xiàn)了一團又一團的紅孽,孽力化作小人,將他們的舌頭拔出,鮮血淋漓。
……
村東。
陳老漢閉著眼睛,滿頭大汗,嘴里不斷的喃喃。
“唔唔,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的舌頭,啊!我的舌頭好痛,是我不對,是我被拿竹竿打了,心中憤恨所以胡說的……我錯了錯了。”
他的旁邊,銀花阿婆也閉著眼睛發(fā)噩夢,悲痛又絕望。
夢里,瞧不清面容的人殺了她家當家,她的兒子兒媳,大孫子,大孫女兒……一家十幾口人都殺了個干凈,只留一個小孫子沒殺。
她滿心絕望的時候,那人彎下腰,輕輕嗤笑一聲,聲音如惡魔。
“阿婆,我留了你心愛的小孫子沒殺,你是不是要感謝我啊?”
銀花阿婆目眥盡裂,一股沖天的恨意起了,是他,是今日夜里出現(xiàn)在汪家的小郎!
“放你娘的臭狗屁!”
下一瞬,銀花阿婆從床榻上暴跳而起。
她一身汗津津的,有些茫然的看了眼周圍,只見四周還是夜色濃郁,明月沁涼的月色從窗欞處傾瀉而進,也將床榻邊陳老漢的面容照亮。
只見他發(fā)噩夢般的囈語,皺眉痛苦。
不管怎樣,他還是活著的。
銀花阿婆滿心的后怕,“原來,原來是夢啊。”
倏忽的,她想起自己說在汪家勸人的那番話,再想想自己在夢中的怒火。
那會兒她哪里有什么感激不殺之恩,她只恨自己怎么沒有變成厲鬼,生吞了那惡人。
銀花阿婆僵住了。
丟臉啊!
難怪被那小郎嗤笑了。
……
夜色下的小腰村很美,農(nóng)田阡陌縱橫,沁涼的月色傾瀉而下,偶爾徐徐的春風吹來,搖曳了這一片的花草樹木。
零星的流螢在半空中飛舞,更添夜的靜謐。
顧昭沒有回驛站,而是坐在一處的山坡處,靜靜的看這春日夜景。
不知什么時候,錢娘子出現(xiàn)在了顧昭旁邊。
“小郎的心情不好?”
幽幢的鬼音在耳畔響起,寂靜的夜里顯得有些駭人。
“嗯。”顧昭輕輕應(yīng)了一聲。
錢娘子看了過去,眼里有著不解,“可是因為我?”
“倘若是因為我,顧小郎莫要難過了,瞧著伯明長大了,我心里也寬慰了許多,汪仁鵬一家入了監(jiān)牢,我也算大仇得報了。”
說著,她的視線看向下方的小腰村村莊。
那兒,村子各處皆有人在夢里發(fā)著噩夢,他們在夢里驚惶,哀聲的尋求她的原諒。
錢娘子又釋懷了一些,“多謝小郎,還予我出氣了。”
顧昭側(cè)頭,她對上錢娘子的眼眸,認真道,“可是,錢娘子你死了啊。”
“雖然不是流言逼死了你,但是,要不是村子里人人皆信了那流言,汪仁鵬又怎么敢輕易動手?”
“他就是算準了無人報官,這才殺了你。”
在錢娘子的視線里,就見面前這小郎眼里露出了難過,他又轉(zhuǎn)過了頭,視線重新看向小腰村,側(cè)面的輪廓清晰,長長的睫羽微微低垂,聲音里多了兩分的悵惘。
“多么簡單,只要似是而非的說一些惡語,香艷一些,聳動一些……大家伙兒就信了。”
“不是說的人有多靠譜,而是因為他們想信這一些。”
“女子艱難,這天下,以前有錢娘子,以后是不是還有錢娘子?許多許多……”
錢多麗跟著顧昭看向小腰村,死寂的眼里也有淡淡的嘆息。
是啊,她多希望她是最后一個錢娘子,可惜不是。
……
顧昭五指微斂,元炁在手中匯聚成符筆。
錢娘子看了過去,只見符筆虛空而畫,瑩亮的元炁描繪成一道符文,最后化作一道流光,倏忽的沒入到旁邊的一株蒲公英之中。
瞬間,那蒲公英瑩光一閃而過。
錢娘子:“這是……”
顧昭解釋:“我在花里布下了符箓,符力會隨著花種擴散……”
“雖然不知這帶著符力的花種能傳多久,不過,有此花的地方,要是有口孽業(yè)障,這花會吸收那口孽紅光,再尋著造下口孽的人反噬,讓那人爛嘴。”
“瞎說一回,爛嘴一回。”
錢娘子眼睛亮了亮,“小郎,我不想去投胎了,我予你送這些花種到天涯海角,成不成?”
顧昭愣了愣,“不投胎了嗎?”
錢多麗重重點頭,“嗯,不投胎了,我知道作為錢娘子的苦楚,小郎心善,希望以后能少一些錢娘子,我也一樣。”
“我想將這些花種到其他的錢娘子家門口,院子里……”
她的目光看向東方,死寂的眼里好似也有了光,“讓她們知道,雖然微弱,但還是有人在守護相信著她們。”
話落,遠處好似響起了一聲喟嘆,接著,顧昭感覺似有磅礴之勢涌來,她低下頭,只見自己的手心又重新匯聚了一枝筆。
元炁綴于筆頭,是有無窮之力。
顧昭驚嘆,這便是天地之炁嗎?
無窮無盡,包容萬物。
似有所感,她抬起手,于半空中重繪方才那道符箓。
符頭,符身,符膽,符腳,最后是符竅,隨著無數(shù)的靈炁涌入,符箓化作流光朝錢多麗匯聚而去,此處光彩大盛,最后,她周身褪去了死炁的僵硬。
瑩瑩有光,似有無限生機。
她沖顧昭笑了笑,化作流光一般朝黑夜躍去,所過之處,一簇似蒲公英,卻又和蒲公英不大一樣的草木盛開,迎風招搖。
后來,世人發(fā)現(xiàn),家附近長了這種花的地方,傳不得流言蜚語,因為會爛嘴。
掘了這花也沒用,它第二日會重新再長,然而,旁人要是挪走換個地方重新種,它也種不活。
它只在需要守護的婦人家門口出現(xiàn)。
因為花朵細小鮮艷,顏色多樣,似蒲公英一般飛揚,人們稱它為多麗花。
有的人淋了雨,因為知道天寒雨冷,所以,她想為別人撐一把傘。
多麗花,成了一把絢麗的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