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第 163 章(捉蟲)
晨時的大江極美, 江波浩渺, 水面氤氳濃郁的水汽,朦朦朧朧,偶爾幾只白鷺掠水飛過,長翅一振, 喙中銜一條細長的銀魚。
江面上駛過兩艘寶船, 船行破水,在江面上留下細長的水浪。
顧昭站在甲板上, 任由晨風吹拂發(fā)絲。
“哈哈。”旁邊,潘知州突然暢笑一聲。
“陛下這一封密信——”
他拿著一張信箋上下一看, 撫著須, 先是一愣, 繼而眼眸含笑, 道, “乍一看荒唐,仔細瞧瞧,卻也不無道理。”
“陛下說什么了?”顧昭側過頭,好奇的看了一眼過去。
“喏, 顧小郎自個兒瞧。”
潘知州也不賣關子,直接便將手中的信箋遞了過去。
顧昭接過, 上下掃了幾眼,眼眸里同樣浮起笑意。
光棍是光棍了一些, 不過, 陛下此言倒是有理。
天下甚大, 人龍之勢護偌大的皇城, 鎮(zhèn)芙京這一處的京畿重地, 已經不易, 身為一地父母官,享朝廷俸祿,位高職重,如今天下靈潮涌動,自然更要為天下百姓做主。
要知道,口銜怨氣憤懣而亡,那是真的會成為邪物的。
到時,哪里才是夜里在床頭邊死氣沉沉的盯著看,肯定還要帶著一起走,黃泉路上再添個伴才夠!
陛下說的,還是輕描淡寫了一些。
顧昭將信箋折了折,遞還給潘知州。
她笑了笑,視線重新落在無邊無垠的江面。
江面上,另一艘寶船破水而過,只見高高的船帆揚起,兜住一帆的清風,船工沉默的搖著長槳,數丈高的寶船吃水很深,船沿兩邊插著旗幟,上頭龍飛鳳舞的寫著祈北王府四個大字。
顧昭多看了一眼。
潘知州同樣也瞧到了,他撫了撫長須,道,“我們這一路,倒是和祈北王有緣。”
顧昭點頭。
可不是有緣么,來的時候,還有回程的路上,兩方都碰到了。
另一艘寶船的甲板上。
孟東君側了個頭,正好和顧昭瞧來的目光一碰,顧昭沖他笑了笑,孟東君扶著甲板的手一緊,心口不受控制的驚懼一跳,心下暗罵,道。
真是冤家路窄!
想是這般想,他卻不敢露出絲毫的不妥。
只見他勾了勾唇,微微頷首,回以禮貌一笑,烏發(fā)高束,上頭簪一頂紫金掐絲嵌東珠的華冠,明目潤膚,端的是風光霽月。
兩廂視線一錯,顧昭收回了目光。
孟東君也轉過頭,低聲吩咐身邊的元一,道。
“去,讓船工行船快一些。”
話才落地,只見插著靖州旗幟的寶船船帆一鼓,倏忽的行進更快了。
船行破水,身后有巨大的水浪翻滾,很快,靖州城的寶船便在江水和天空相接的盡頭之處,瞧過去只有小小的一點了。
元一輕聲,“王爺,咱們是要去追靖州城的寶船嗎?”
他有些為難。
這事難辦,靖州城的寶船突然船帆鼓起,順風得厲害,同在一條江上,沒道理風只往那靖州城的寶船帆布上吹,獨獨落下他們這艘船。
想來,應該是那顧小郎用了仙家手段。
孟東君:……
他用力瞪了元一一眼。
這是個傻的嗎?還追靖州城的寶船,他巴不得別瞧到那顧小郎,最好這輩子都別再碰到了!
孟東君看著遠方的視線陰沉了一瞬,手心暗暗掐了掐。
雖然不忿又不甘,不過他必須承認,眼下的自己還是藏好尾巴為妙,在事情不甚明了,勢力還未收攏之時。
那一日在甘露殿,陳其坤的一聲陛下,旁人都以為他喚的是太和帝,只有自己和陳其坤知道,那一聲陛下,陳其坤喚的是慶德帝,前朝東梁的慶德帝。
那是自己啊。
親手毀了棋子,無奈之下斷尾求生,孟東君不悔,黎明前的黑暗總是濃郁的,復國大業(yè)又怎能沒有鮮血拋灑?
待他聯系上舊部,定然一雪今日之恥!在那之前,他們要做的便是枕戈飲膽,按兵不動。
莫要出格,莫要打眼!
尤其是靖州城這一地。
暖陽和煦的照下,落在孟東君白皙如冠玉的面上。
只見濃密的羽睫在上頭投下陰影,明明寐寐,讓人瞧不真切心思。
……
回去的路上倒是順當,化炁成風下,寶船駛入了樟鈴溪的水域。
也不知道是家鄉(xiāng)情懷,亦或是當真有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進了樟鈴溪水域,顧昭一行人覺得哪哪都舒坦。
“就是這魚兒,也比別的地方滋味好!”
顧昭手中一根釣竿,一甩一挑,便是一條大魚被釣上來。
只見魚兒騰空,鮮活擺尾,撩起大片水花在半空中飛濺。
她的身邊擺了個大木盆,上頭裝滿了魚,或大或小,魚兒時不時擺尾掙扎,甲板上的木頭都被打濕了大半。
“顧小郎這釣魚的本事真是好,要是我們有這手藝,還做什么差役,搖個小船,空船出,滿船歸,天晴曬曬日頭,天陰瞧瞧落雨,嘖,這日子,倒是也不差。”
卓旭陽和錢炎柱兩人喜得不行,夸了魚兒又夸顧昭,手頭空閑,嘴皮子卻忙碌。
顧昭:“哈哈。”
魚線動了動,顧昭連忙拎起魚竿,這一趟釣上來的是小魚,不過巴掌大。
她解了魚鉤上的魚兒,扔回樟鈴溪,動作熟練的又往上頭重新掛了餌,側頭瞧了一眼卓旭陽和錢炎柱,笑道。
“閑暇時玩樂,自然是有趣,要是討日子混飯吃,那就不容易了。”
錢炎柱點頭:“這倒也是,家里還有妻兒老小呢。”
“喲!咱們小錢是個顧家的。”卓旭陽擠了擠眉眼,揶揄道,“是不是想家想媳婦了?”
“瞎說什么啊!”錢炎柱笑罵。
“瞎說大實話唄!”
卓旭陽躲開那一記手掌,嬉笑道。
“別以為我不知道,在芙京準備回去的前兩日,你瞧見顧小郎給家里買東西,自個兒也偷偷的上了趟銀樓,買了個榴花銀鐲,準備給弟妹帶去,是不是?”
“哦?炎柱哥還給阿英嫂子買鐲子了?”顧昭湊趣。
“嘿嘿。”錢炎柱撓了撓腦袋,笑得有些羞赧,“就一個細鐲子,不值多少銀子。”
“咱們難得去一趟京城,我就想給家里也帶點啥,讓家里高興高興。”
卓旭陽一臉被酸到了的表情。
“咱不理卓哥,炎柱哥有心了,阿英嫂子瞧了一定歡喜。”顧昭瞧了一眼,笑著道。
行船的日子單調又枯燥,在瞧過幾處青山,又越過幾處白頭的蘆葦蕩,一行人說說笑笑,寶船到了靖州城的碼頭。
碼頭邊。
客船來來往往,除了進出州城的客人,還有一些貨船,力工熱火朝天的干著活,路邊支了幾個小攤,大鍋往爐子上一坐,大火點燃,上頭食物飄香。
“老爺,老爺,這兒!”樹影下,頭戴薄氈帽的老漢好似瞧到了什么,倏忽的站直了身子,用力的揮著手。
顧昭看了過去:“大人,那老漢好像是沖咱們喊話的。”
潘知州一行人看了過去。
陳長史意外,“大人,是府衙里的潘伯。”
潘知州也意外,抬腳走了過去,詫異道。
“潘伯,你怎么知道今日船到的?”
潘伯給潘知州擺了上馬凳,聞言樂呵呵道,“我也不知道啊。”
潘知州:“哦?”
潘伯:“公子估摸著大人們該回來了,差我日日等候在這,這不,咱就把大人等到了!”
“哈哈,我兒有心了。”潘知州老懷甚慰,瞧見顧昭沒有上馬車,招呼道,“顧小郎不和我們一道嗎?”
“不了。”顧昭搖了搖頭,笑道,“我自個兒回去就成。”
“成,小錢和你同在甜水巷,這段日子奔波在外辛苦了,我這兒有小卓相送就成,都早點歸家吧。”
潘知州也不勉強,畢竟這車廂也不大,拉車的還是尋常駿馬。
他緊著又道。
“這兩天都好好的歇歇,給你們放假,顧小郎你也是,夜里巡夜的活計不急,空閑了出去走兩遭就成。”
“好的,多謝大人。”顧昭笑瞇瞇的應下。
“多謝大人!”錢炎柱也是歡喜。
車輪磷磷,很快便不見了潘知州一行人了,顧昭收回目光。
錢炎柱左右瞅了瞅,碼頭邊上也有幾輛馬車,車廂半舊不新,拉車的是矮小的灰馬,還有幾輛牛車,那是靖州城百姓以畜生載人,賺一份車資的活計。
“顧小郎,你在這等等,我去尋一輛車馬過來。”
“炎柱哥等等,不用這么麻煩。”顧昭攔住人。
“恩?”錢炎柱側頭看了過去。
瞧見顧昭手一晃,手指上瞬間多了兩張剪紙,瞧那模樣,有些像驢,下一瞬,剪紙朝空揚起,此處起了一陣煙霧,不過片刻,煙霧散盡,青青草地上便有兩頭大青驢。
只見四蹄犇犇,神勇異常。
錢炎柱失聲,“是驢!”
“是啊,炎柱哥莫憂,它們腳程很快的,又快又穩(wěn)當。”
顧昭笑著解釋,伸手牽過其中一頭,只見它口鼻處氤氳著一團白,眼眶處也有兩圈白框,驢眼機靈,瞧過去頗為威風。
“又要麻煩咱們家三駿啦。”顧昭拍了拍大驢臉,神情親昵。
“咴律律!”大毛驢刨了刨蹄子,同樣親昵的蹭了蹭顧昭的手。
顧昭輕笑一聲。
錢炎柱瞧了稀罕得厲害,視線落在自己旁邊的毛驢身上,也跟著顧昭的樣子,翻身上驢。
……
毛驢得噠得噠的往前,瞧過去腳步不快,兩邊的景致卻在不斷的后退。
此時辰正時分,店肆的店門敞開,幡布隨著風搖擺,時不時有小販吆喝的聲音傳來,街上行人挑籮趕驢,或笑或鬧,處處鮮活。
在船上行船幾日,大江日升日落雖美,卻也單調,毛驢上,顧昭貪看靖州城熱鬧的人間煙火。
很快,毛驢便到了甜水巷。
“不錯不錯!”錢炎柱下了驢子,愛惜的摸了摸大青驢,面上有些舍不得,“當真是走得又快又穩(wěn)!”
“還你。”他將毛驢的韁繩往顧昭手中遞去。
顧昭失笑,“炎柱哥要是喜歡,就牽它回家吧。”
錢炎柱又驚又意外,“這,這成嗎?”
“自然可以。”顧昭點頭,“只是,這毛驢畢竟是依托著我的術法化形,待上頭的元炁盡了,它便又是一張剪紙。”
頓了頓,她估量一番,又道。
“約莫十天半個月,這上頭的元炁就差不多該散了,時間是短了一些。”
“哈哈,能有十天半月也不錯,趕明兒去衙門上值,我就騎這毛驢去,你卓哥瞧了指定眼饞!”
錢炎柱哈哈笑了兩聲,像得了稀奇玩意兒,重新上了毛驢,喜氣洋洋的朝甜水巷里頭繼續(xù)走。
顧昭好笑,抬腳往顧宅走去。
“阿奶,阿爺,我回來了!”
“……啊,是小令啊!”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門后探出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
只見她穿一身鵝黃色的春裳,襯得那眼睛又明又亮,瞧見顧昭時,那眼眸倏忽的又睜大了些,繼而微微瞇起,彎彎好似月牙兒。
呀!是顧小昭回來了!
顧昭歡喜,“對了小令,我還給你帶了禮物,你等等,我找一找啊。”
小令擺了擺手,指了指自己的腰間。
顧昭看了過去,只見桃粉色的腰帶上別著一個小銅鏡和小銀梳。
她頓時明白了小令的意思,不禁好笑道。
“這是上一回送的,這一回送的禮物,又是這一回的,小令莫要客氣。”
說罷,顧昭手一翻,兩枚小發(fā)夾便出現了在她的手中。
桃粉的芙蓉石,雕的是四月的桃花,精巧又可愛,粉粉嫩嫩,下頭墜同色的流蘇。
顧昭抬手將發(fā)夾往那雙丫髻上一卡,往后退兩步,多瞧了兩眼,眉眼一彎,笑道。
“小令真可愛。”
灶房那處有動靜聲,隱隱聽到老杜氏的聲音傳來,“花囡啊,我怎么聽著,好像是昭兒的聲音在喚我?”
“不成,我得去瞧瞧!”
老邁的聲音有些激動,伴隨著小杌凳被拖動的聲音,聽著好像要起身。
顧秋花:“娘莫急,我去瞧瞧。”
耳朵靈醒的顧昭聽到了,連忙側身和小令道,“小令,我瞧阿奶去了,你自個兒玩啊。”
說罷,她大步往灶房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喊道,“阿奶,姑媽,我回來了。”
小令站在原地,側身聽了聽,很快灶房那處便有熱熱鬧鬧又親昵的聲音傳來,還有顧昭獻寶一般的聲音,歡快又輕松,時不時還有笑聲傳來。
“阿奶,我給你買了衣裳——”
老太太樂得合不攏嘴,“浪費了浪費了,家里的衣裳多的是,夠穿就成。”
顧昭不贊成,“衣裳哪里還有嫌多的?阿奶你瞧瞧這花色,喜歡不?我瞧芙京里的老太太都愛穿這一色,鮮亮!精神!”
老杜氏愛惜的摸了摸衣裳,是好布料,上等的布料,著色均勻且又光又滑。
“人家那是京城的老太太哩,和咱們這鄉(xiāng)間老太怎么能一樣……昭兒啊,阿奶穿這,會不會扎眼?”
顧昭攬住老杜氏,嗔道:“怎么會?好看著呢!阿奶是最好看的老太太了。”
“對了,姑媽,我也給你買東西了,你快來瞧瞧——”
“好好,就來就來。”顧秋花和老杜氏對視一眼,眼里俱是笑意。
熱熱鬧鬧中,炊煙升起,隨風搖擺,溫柔極了。
顧宅大門處,小令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雙丫髻,入手是芙蓉石的觸感,冰涼涼的。
它好似想到了什么,連忙解下腰間的小銅鏡,在一片明媚的春光中,仔細的瞧發(fā)上的桃花。
好喜歡,好喜歡……
小令好喜歡!
半晌,紙人紙白色的臉上好像暈過一分粉紅,它眼眸轉了轉,遲疑了一下,學著前些日子瞧到的小娘子動作,用力的跺了跺腳,搖了搖頭,又擺了擺小腰肢,嬌俏不已模樣。
好喜歡,小令好喜歡顧小昭哦!
灶房里,顧昭瞧見這一幕,眼里都染上了笑意,她側頭看向自家阿奶和姑媽,笑道。
“小令越來越像小姑娘了。”
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是漂亮又可愛的小姑娘。”
“是個聰明又貼心的好孩子。”顧秋花附和,“平日里多虧了它們幾個,咱們家才能干凈又整齊。”
顧秋花瞧了過去,正好瞧到小令捂臉的動作,不禁好笑道。
“青魚街新搬來一戶人家,姓朱,是一戶屠夫,也是個愛聽戲的,你阿爺愛和人家嘮嗑戲曲,時常上他家買肉。”
“他家里養(yǎng)了一個姑娘和一個小子,姑娘性子活潑,膽子也大,前兩日挎著小籃子上街,路上來了一輛馬車,不知怎么回事的,馬驚著了,差點沖撞上人家小姑娘。”
“人沒事吧?”顧昭連忙問道。
“沒事沒事。”顧秋花擺手,“幸得一位官爺經過,出手相救,這才免了一番皮肉之苦。”
顧昭:“沒事就好。”
顧秋花瞧著小令嬌俏的模樣,忍不住又是一笑。
“那時,朱小姑娘便是這般模樣,小令和我一道上街,在旁邊瞧了,今兒可不就學上了!”
顧昭不解:“啊?”
顧秋花眼眸含笑,解釋道。
“那官爺雖然黑了一些,不過,那模樣倒是生得俊俏。”
她手中擇菜的動作不停,補充道,“是個黑里俏的后生郎呢。”
救命之恩,又是生得十分不錯的后生郎,朱小姑娘自然芳心暗動,黑里俏的后生郎都走了許久了,朱小姑娘還捧著臉在那兒癡癡的看著,兩只眼睛晶亮晶亮,小令瞧了好一會兒。
顧秋花搖頭,失笑不已。
敢情是在學人家啊,昭兒一回來,緊著便用上了。
顧昭聽了也是樂呵,“小令真聰明,姑媽常帶小令出去走走,見的人多了,她會越來越聰明的。”
“知道。”顧秋花應允。
……
顧昭這一趟去芙京,前后約莫月余,這乍然離家歸家,自然更加依戀家里了。
不單單是顧昭,便是顧家人瞧顧昭,那也是格外親熱的。
衛(wèi)平彥難得大方,拿著寫信讀信的銅板,買了個大燒鵝,請顧昭好好的吃了一頓,夜里在屋檐上吞吐月華,大白貓屁股一挪,給顧昭騰了個位置。
“喵嗚。”坐吧,表弟。
顧昭哈哈一笑,翻身一躍,伸手抓了抓貓兒的大白毛,趕著貓墊子拍來之前,一下就縮回了手,不甘心道。
“小氣!”
琥珀色的貓兒眼翻了翻,徑自吞吐月華,不理顧昭。
顧昭瞧了他一眼,也閉目凝神,在擱了棉花被的屋檐上靜心修煉。
……
日升月落,日子伴隨著晨鐘暮鼓一日日流逝,轉眼便過了立夏,到處草木青盛,百花爭先吐艷。
人們穿起了薄裳,娃兒扯著柳條,扎一個草環(huán)子,手中再扯一根大樹枝,拖在手中,駕在身下當大馬,想象自己是那英勇的大將軍。
“駕!駕!吁——兒郎,敵人在前方山谷埋伏,隨我奮勇殺敵!”
“沖啊!”
“殺啊!”
“……”
經過一番激戰(zhàn),此地一片狼藉,風打著旋吹來,領頭的小孩身下跨著大樹枝,昂首挺胸,眉頭微鎖,學著坊間說書先生的語氣,故作深沉模樣。
“一將功成萬骨枯,可悲可悲。”
“……”
“好啦好啦,不要臭酸儒了,這局玩完了,該輪到我們做大將軍,你們當壞人了。”
地上躺尸的那幾個娃兒一躍而起,緊著就要過來拿大樹枝,接手大馬,另一波小孩沒有玩痛快,當即反悔,說他們方才打贏了,還要再繼續(xù)當大將軍。
兩撥娃兒推推攘攘,鬧得不可開交。
“豬崽兒,你松手!按照規(guī)矩,該輪到我們做大將軍,你們做亂賊了。”
“欸!好你個大狗兒,你喚誰豬崽兒啊?”
“還能喚誰,喚你唄,略略略,賴皮的豬崽兒!”小娃娃做著鬼臉,屁股搖搖,一副欠揍的臭屁模樣。
朱再金氣得嗷嗷叫,捏緊拳頭,丟了手中的大馬,像個小炮彈一樣沖了過去。
瞬間,小娃娃群里尖叫聲四起,人仰馬翻。
出來喊弟弟吃飯的朱寶珠瞧到這一幕,氣得直跺腳,她四處張望了下,咬了咬牙,裙擺一提,沖到那混亂的童子軍中,挨了兩拳,掐著腰怒罵。
“散了散了,再不散喊你們家大人來了!”
“哦哦,豬崽兒兇兇的大姐來了,快跑!”
娃兒們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又看了下遠處騰空的炊煙。
炊煙起,這是阿娘無聲喚兒歸家,回頭阿娘忙完灶間活,要是沒瞧見皮猴兒回家,那是會拎燒火的火鉗子出來罵人的。
當下,不論是將軍還是大逆不道的敵軍,紛紛朝家中跑去,做鳥獸散狀,遠遠地還有聲音傳來。
“豬崽兒,明兒咱們再一決勝負!”
朱再金恨恨,“知道了,大狗兒!”
“走,回家!”朱寶珠繃著一張俏臉,上下打量了弟弟兩眼。
瞧見他一身土,膝蓋頭的衣裳還磕破了后,忍不住伸手擰了擰朱再金的耳朵,罵道。
“骯臟死了,你個埋汰鬼,就會給我添麻煩!”
“痛痛痛!”朱再金齜牙咧嘴,“寶豬你輕點兒!”
“喊什么寶豬,喊姐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壞心眼。”朱寶珠沒好氣模樣。
“我哪兒壞心眼了?”朱再金高聲喊屈。
朱寶珠:“欸,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喊的哪里是寶珠,分明是寶豬!”
小娃兒一窒,“那你還老是喊我崽兒呢,瞧他們,剛剛都喊我豬崽兒了,都是姐姐你瞎喊。”
朱寶珠被噎了噎,松了擰弟弟耳朵的手,不是太溫柔的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心虛道,“你本來就叫再兒嘛,好了好了,這事都不怪咱,要怪就得怪爹,姓啥不好要姓朱,對吧!”
小娃兒還不待點頭,就見遠處一道聲音如洪鐘一般傳來,甕沉甕沉的。
“你兩個小崽瞎說啥!咱祖宗姓朱,爹也姓朱,這怎么反倒成爹的錯了?”
“說話沒門的憨仔,走走走,都給我家去!”
來人是朱寶珠和朱再金的阿爹,新搬到青魚街的朱屠夫。
朱寶珠和朱再金一大一小倆姐弟,一個豆蔻之年,一個垂髻之年,相差了整十歲,同時縮了縮脖子,動作頗為一致。
兩人安靜的跟著朱屠夫往家的方向走去。
顧昭瞧著這一幕,不禁眉眼彎了彎。
“是顧小郎啊。”朱屠夫瞧到顧昭,打了聲招呼,“這是上哪兒去?”
“朱伯伯好。”顧昭抬了抬手,露出手中提著的甕壇,“給我阿爺打酒去了。”
“是飛鶴酒樓的酒啊,這可是好酒,老哥哥有福了,喏,今兒剩的肉,拿一條回去給你阿爺燒了,不拘是炸肉丸還是小炒肉,都下酒得很!”
顧昭推辭不過,只得接了。
正好朱屠夫的家便在前頭,顧昭看了一眼,笑道。
“今兒打的酒多了一些,朱伯伯也斟一些回去喝。”見他張嘴正要推辭,顧昭緊著又道,“朱伯伯予我的好肉我都收了,我的好意,朱伯伯可不能推卻。”
“哈哈。”朱屠夫也干脆,“成,喝點酒水正好消消乏,明兒也有力氣宰豬,寶珠,進屋拿個碗出來。”
“哎!”朱寶珠瞧了顧昭一眼。
顧昭沖她一笑,她愣了愣,隨即也笑了笑。
十五六歲的姑娘,身形有些小胖,笑起來時眼眸彎了彎,雖然五官平淡,這一笑卻添了幾分俏皮。
只見她轉身進屋,腳步輕快,再出來時,手中抓著一個大海碗。
顧昭瞧了瞧海碗,對上那亮晶晶的眼睛,只見她心虛了一瞬間,隨即又挺直腰板,眼神游移了一下。
她又沒錯,她家的豬肉條,就是值這一海碗的酒水嘛!
顧昭眉眼浮上了笑意。
這就是小令學動作的姑娘家啊,是怪可愛的,精明的都在面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