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是什么,當然是鬼了。
雖未明說,但三人心知肚明。
趙家佑和裴明皓面面相覷。
顧昭也跟著慢下了腳步。
趙家佑突然的腦袋瓜靈光起來,“話說,顧昭你怎么都不意外的樣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的眼睛緊緊盯著顧昭,雖然是疑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
顧昭無奈的點了點頭。
“知道,剛才瞧見了,本來想明日再和你們說的,夜里說這些,到底有幾分嚇人。”
別瞧趙家佑人高馬大的模樣,裴明皓也是半大小子,但這兩人還是需要搖竹娘的孩童,孩童驚著,那可是會丟魂的。
“哦,是這樣啊,你瞧見了。”趙家佑無意識的跟著重復了一聲,突然,他猛的驚醒,“哎,不是!你瞧見了?瞧見了這是什么意思。”
說到后面,他的語氣帶著幾分吞吐,面上似有遲疑之色。
“還能是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顧昭做了個插眼的動作,“就是我這倆大眼瞧得分明,看得真真切切的,見著了!”
“不一樣的金家妹妹。”
見鬼啦,見鬼啦!顧昭見鬼啦!趙家佑和裴明皓幾乎要跳起來抱住對方。
鬼打墻已經(jīng)夠可怕了,這,這實打?qū)嵉囊姽恚孟窀鼑樔恕?br/>
半晌后,裴明皓挪著小步子靠近顧昭,期期艾艾的開口,“那啥它可怕嗎?”
“是啊,它是什么樣子的”趙家佑不甘落后,秉著呼吸等著聽顧昭回答。
什么樣子?顧昭回憶了下,老實的開口道。
“很可怕,猛的那一下瞧見,我嚇得差點被當場送走了。”
她看了一眼面前這兩人,又慫又好奇。
果然,不論老少,只要是個人就有好奇心,明明臉白得和唱戲敷粉的伶人一樣,但眼里還透著渴望的光。
顧昭岔開話題:“好了,你們剛才自己也說了,日里莫說人,夜里莫說鬼,這大夜里的,你們不怕嗎?”
“小心聽多了,夜里發(fā)夢。”
趙家佑和裴明皓不甘心。
趙家佑:“這話聽一半半的,我更睡不著了。”
裴明皓在一旁點頭,顯然也是贊成這不對頭表兄的話。
“汪汪汪!”三人說著話,突兀,翠竹街臨街一戶人家的小院里傳出犬吠。
“豁!嚇死我了。”趙家佑被嚇了一跳。
犬吠聲不間斷的傳來,在昏暗夜色的冬夜里,無端的有幾分滲人,三人順著聲音,朝那小院看去,只見柵欄里,一條大黑狗幽幽的眼盯著三人。
趙家佑心里發(fā)毛,“這狗怎么沖我們直吠,不會是,我們身邊還有臟東西吧。”
顧昭頓了頓,她盯緊了大黑狗的眼。
是了是了,這狗吠的不是他們?nèi)耍撬_切來說,是盯著她的右手。
似乎是注意到顧昭的視線,犬吠聲更劇烈了。
“大黑,安靜。”犬吠聲過于激烈,屋里的主人家也被吵到了,隨著門吱呀一聲聲起,房屋主人走了出來。
她潦草的披了件襖子,里頭是白色的里裳,顯然早已經(jīng)睡下。
屋主人朝四周瞧了瞧,沒有瞧見什么不尋常的動靜,她的視線掃過院門外站著的三個半大小子,輕輕吁了口氣。
不是盜賊匪流就好。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生肖燈燈上,面上有了然之色。
“不好意思啊,我家狗最近比較鬧人,今晚鬧得最厲害,嚇到你們了吧。”
“你們是去搖竹娘嗎?”
顧昭將右手往身后一背,沖著婦人笑了笑,“沒事,我們搖完竹娘了,正要家去。”
婦人:“好好,早些家去。”
“大黑安靜!”
她低頭呵斥大黑狗,又見狗惡狠狠地盯著那三個半大小子,生怕它躁動起來跑出院子惹出禍,趕忙拿繩子將大黑狗套上。
“怪了,大黑今晚怎么這么暴躁,噓噓,乖乖,安靜些。”婦人撫了撫大黑狗油光發(fā)亮的黑皮,嘴里小聲絮叨著。
“嗷嗚……嚇嚇。”在她的安撫下,犬吠聲小了一些,到最后那低喝聲幾乎是從喉間逸散出,里頭的威脅和警惕半分不減。
顧昭又看了一眼這全身無雜色的黑狗,暗嘆:當真是一條好狗!
她招呼趙家佑和裴明皓,“走吧。”
直到走出那段路,顧昭才稍稍松了松一直緊握的右手,里頭是石頭樣的鬼炁,上頭隱隱有不詳之氣環(huán)繞。
坊間的傳言不假,皮毛無一雜色的黑狗,果真有通靈之力。
……
三人有些沉默,腳步卻不慢。
顧昭:“家佑哥,你剛才說翠竹街的金家,沒有一個人活著,這事是怎么回事?”
“噓!”趙家佑連忙出聲,神經(jīng)質(zhì)的朝周圍瞧了瞧,“咱們不說這事。”
顧昭:“嗯?”
趙家佑細聲細氣,幾乎是以氣音說話,大塊頭模樣配著那捏著鼻子的嗓音,有幾分令人發(fā)笑。
“方才犬吠得這般厲害,說不得,金家妹妹還在咱們旁邊,這是妹妹的傷心事,咱們就不說了。”
顧昭:“成吧。”
她捏緊了燈籠,沉思,家佑哥不說,她回去問老杜氏也一樣,沒道理家佑哥都知道的事,老杜氏會不知道。
長寧街,顧家。
顧昭揮別趙家佑和裴明皓,待兩人朝街巷走去,燭燈上的余光不見蹤跡,這才轉(zhuǎn)身回了院子。
“奶,我回來了。”
顧昭朝屋內(nèi)喊了一聲。
“回來啦?”東屋的屋門打開,老杜氏招呼顧昭,“冷了吧,快進來喝點熱水。”
顧昭正待進屋,想起自己手中那團鬼炁,又停住了腳步。
老杜氏:“怎么了?”
顧昭仰頭朝老杜氏看去,抻了抻腿,沖老杜氏撒嬌,“奶,方才我走了老多路了,腳好酸,好累哦,我想回屋躺著。”
老杜氏揮手:“成,去吧去吧。”
顧昭回了西屋,她燃了燭燈,坐在桌旁細細的看著手中的一團鬼炁,有些苦惱。
這東西該怎么辦?
總不能一直這樣抓著吧。
她的視線落在燭燈上,試探的將那鬼炁靠近燭火,果然,除了燭蠟涓涓泣淚,手中的鬼炁無一絲一毫的變化。
顧昭嘆了口氣,看來,只能等明日的太陽了。
希望是個艷陽天。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鬼炁,只是這濃縮的精華,也不知道曬一天能不能曬干凈。
……
“叩叩叩。”木門被敲響。
顧昭回頭,“請進。”
她看著老杜氏端來的湯碗,詫異道,“奶奶,這是?”
老杜氏走近,她將湯碗擱在桌上,也拖出一張凳子坐下,笑瞇瞇的問道。
“不是說累了嗎,怎么還沒有睡下?奶奶瞧見你的屋里燈亮著,想著你是不是餓了,就煮了碗湯圓過來。”
“來,吃吧。”說罷,老杜氏遞了個湯匙過來。
顧昭朝桌上的青瓷大海碗看去,湯圓浮在湯面上,一粒粒圓溜溜又白白胖胖的,分外誘人可愛。
“謝謝奶奶,我都餓了。”顧昭沖老杜氏笑了下,拿起湯匙舀了一顆。
白胖的湯圓煮熟后有些瑩白,皮薄的地方微微露出一絲褐,那是里頭沾了醬的肉丸子。
“唔,真好吃!”顧昭眼睛一亮,又咬下一口,贊不絕口道,“又鮮又香,我最喜歡奶奶煮的肉湯圓了。”
“呵呵,好吃吧。”老杜氏遞了條帕子,“小心醬汁,擦擦。”
“還有啊,好吃也不能多吃,這幾個吃完就成,湯圓啊,夜里吃多了該不好克化了。”
“唔。”顧昭應(yīng)下,低頭繼續(xù)拿湯匙舀著。
燭光熹微,屋外寒風呼呼,這大冷的天氣里,冒著熱煙的大海碗好似將這不大的小屋熏熱,別有一番溫情。
顧昭喝下一口湯,肚子暖洋洋的,“對了奶奶,你知道翠竹街的金家嗎?”
“翠竹街的金家?”老杜氏重復了下,“翠竹街哪里還有什么金家。”
玉溪鎮(zhèn)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像翠竹街和長寧街,那也僅隔了三條街的距離,要是乘著小船,順著樟鈴溪的分流,那路程就更快了,鎮(zhèn)上的事,她不說知道十分,六七分那是有的。
現(xiàn)在這翠竹街,哪里還有什么金家。
顧昭從湯碗里抬起頭,“現(xiàn)在沒有,那以前就是有嘍?出什么事了,這好好的一個金家,怎么就沒了?”
老杜氏捶著腿的動作一頓,“怎么問這事了?”
顧昭想了想,便將今晚遇到的事,簡單的說了說。
就是她不說,瞧著趙家佑那性子,回去了肯定也得嚷得大家都知道,回頭趙叔知道了,她阿爺也該知道了。
阿爺知道了,那奶奶肯定也知道了。
顧昭:“那位提著紅眼鼠燈的妹妹說了,她是金家的丫頭,叫做金鳳仙。”
“金鳳仙!”老杜氏手一抖,失聲重復,“她真的說了,自己叫金鳳仙?”
顧昭點頭,“是啊。”
說完,她又將裴明皓說的生肖燈和年齡的事說了說,“她看過去七八歲模樣,但是提著鼠燈,生肖屬鼠,要么剛滿周歲,要么十三歲了,或許還要更久,怎么也不該是七八歲模樣。”
老杜氏還有些恍神。
她是萬萬沒想到,這么多人,這般喜慶的搖竹娘一事,顧昭一行人居然還撞鬼了!
“你沒事吧,啊?”想到這,老杜氏急急站了起來,上下摸索著顧昭。
她的手有些粗糙,除了勞作的厚繭,還有冬日天凍造成的皸裂,摸過來時有些痛,但是,又是那么的溫暖。
“沒事沒事,我沒事呢。”顧昭笑著拉住老杜氏的手,安撫的拍拍,“奶,你別急,我好著呢,一開始是嚇了一下。”她頓了頓,將功勞往趙家佑和裴明皓身上安放。
“許是童子尿的功效,等裴明皓也放了水,那金鳳仙就走了。”
老杜氏一臉欣慰:“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這裴秀才家的小子好哇!
她就說她的眼光錯不了,她以前就說了,那奶娃娃的小雀兒生得好,如此一看,這生得好的小雀兒,它放出來的水龍,那也是不同凡響的。
老杜氏樂呵呵,“好好好。”
笑到后頭,她又有些悵然若失。
唉,這雀兒,終歸是她白歡喜一場了。
顧昭: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總覺得老杜氏這眼神怪怪的。
唔,就似她丟大財了似的。
……
顧昭:“奶奶,那翠竹街的金家是怎么回事。”
老杜氏也聽過許多異事,顧老頭打了大半輩子的更,遇到的怪事也有幾樁,尤其是災年時候,很快,老杜氏鎮(zhèn)定了下來。
她一邊回憶,一邊道。
“要說這金鳳仙,她應(yīng)該是翠竹街永盛酒坊金掌柜的獨女,當然,這酒坊現(xiàn)在是沒了,她要是還活著,也就比你大三歲。”
顧昭在心里默算:十三歲,那出事應(yīng)該是五六年前。
果然,就聽老杜氏繼續(xù)道。
“金掌柜只得了一個閨女,約莫十年前,咱們這里鬧饑荒,金掌柜去隔壁縣采買糧食,不想路上遇到了匪,身子都被砍沒了半截,消息回來,掌柜娘子一下便暈了。”
“她家沒個兒子,一個婦道人家?guī)е鴤€孩子,在旁人眼里,她就是那流油的肥肉,鄉(xiāng)里族里,誰都想來割上一刀。”
老杜氏聲音里都是沉重,“能搬走的家什都搬了,借著金掌柜的喪事,上下鬧著掌柜娘子辦大席,那席面辦得風光,流水宴席足足辦了快一個月,直把掌柜娘子吃垮才罷休。”
“后來,那酒坊也辦不下去了,掌柜娘子做些針線漿洗,帶著金鳳仙過活,不過四年,身子就不大好,她沒了后不久,金家丫頭也沒了,聽說是餓的,拖出來時,身子都皮包骨頭了。”
老杜氏:“說來也是邪門,金掌柜在翠竹街的院子不小,人都沒了后,金家族里不是沒人不想住進去,只是都住不久。”
顧昭疑惑:“住不久?”
老杜氏點頭,“住進去的也死了兩個,一個夜里喝醉酒掉河里淹死了,一個冬日里烤番薯,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把火引到自個兒身上,活活燒沒了。”
自打那以后,金家院子就沒人敢住進去,一些心里有鬼的人,甚至搬離了那條街。
老杜氏嘆了口氣:“現(xiàn)在翠竹街,哪里還有什么金家人。”
她看了一眼聽得認真的顧昭,起身將桌上的碗筷收攏,“好了好了,別想那么多,都是旁人的事,今兒你也累了,早些歇著吧。”
顧昭伸手去接老杜氏手中的托盤,“奶奶,我自己來吧。”
“噯,不用你。”老杜氏避了避,“奶奶可以,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動了。”
走出屋門,老杜氏的腳步一頓,暗暗尋思。
說起來,她依稀記得,這金家的掌柜娘子,好似和她那改嫁的兒媳婦張氏,還是遠方的表姐妹關(guān)系來著。
老杜氏回身,看著身后已經(jīng)關(guān)上的木門。
這樣一看,金鳳仙和她家昭兒之間居然還有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