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顧昭多瞧了大鱉幾眼, 猶豫了下,還是張口了,真心實(shí)意的勸道。
“龜爺爺挺好的,真的。”
“龜孫子不好, 一點(diǎn)也不好。”
大鱉兩只扁平的鼻孔里哼出一口氣。
“哼, 你不懂!”
“嗯?”顧昭意外了。
難道是有內(nèi)情?
她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tài), “愿聞一二。”
……
大鱉四肢微微動了動,移速靈活又快速, 它搭著岸邊的小石頭攀住, 半露出背上發(fā)黑的龜殼,讓早春溫暖的日光落在上頭。
這才繼續(xù)和顧昭閑聊道。
“瞧你也是修行之人,怎么能不知道言語的信力呢?淺薄淺薄!”
顧昭:“是在下孤陋寡聞了,您繼續(xù)說。”
大鱉:“人雖平凡,卻是萬物靈長,得天地鐘靈毓秀而造化,便是精怪鬼怪一流瞧見,那也得退避一二。”
“你剛才也聽了,他們要給我立碑, 說不得以后還要給我進(jìn)奉香火。”
“頑石無情無心卻堅(jiān)固,我想啊,就是百八十年過去了,這謝家給我立的碑, 雕的石像, 它還存在玉溪鎮(zhèn)呢。”
顧昭不解:“這不是挺好?”
“有了香火, 說不定再過個百多年,你也就能修煉成妖仙了。”
這妖多一個仙字,那代表著它由原先的精怪變成天地間承認(rèn)的存在, 這可是脫胎換骨的改變。
“不好不好!”大鱉急忙搖頭,“就是這樣才不好。”
“你也聽到了,他們喊我龜爺爺,人言有信力,一個人說說倒也無妨,等十個百個,上千萬萬人叫時,那我就真成龜爺爺了。”
大鱉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明明我才三十,在我們族里,我還是一只寶寶呢,像我這般天資聰穎,天賦異稟,機(jī)緣資質(zhì)半分不差的龜,那是一定會早早化形的。”
“等我化形了,定然也是青年壯年時候,運(yùn)道更好一些,說不定那時還是少年郎模樣,要多意氣風(fēng)發(fā),就有多意氣風(fēng)發(fā)!”
“可是現(xiàn)在,我卻有可能因?yàn)橹x家人立的石雕和石碑成了個老爺爺……”
“嗚嗚,怎么辦,只要一想到這,我都不想再繼續(xù)修煉了。”
大鱉躺平,毫無動力!
顧昭:“此言有理。”
原先她的心里還哈哈笑,聽大鱉這么一說,她也跟著皺起了眉頭,和它一起煩惱。
明明原先能是一身黑衣的翩翩少年郎,結(jié)果因?yàn)榫攘藗€人,另一方也是真心實(shí)意的想要感謝,結(jié)果卻有可能因?yàn)檫@份真摯真誠的謝意,讓這少年郎一下越過青年中年,直接成了個拄著拐杖的白發(fā)白胡老爺爺。
人生轉(zhuǎn)眼從起點(diǎn),被拉到了終點(diǎn)……
顧昭:
慘,真是太慘了!
“不行!不能這樣!”
顧昭猛地站了起來,將腦海中拄杖掛淚的凄慘老兒形象趕出腦海!
她朝大鱉看去,感同身受,“這樣的人生,太慘痛了!”
“是吧,我就說龜爺爺不行。”大鱉感動了,它就知道自己沒瞧錯人!
顧昭來回踱步,“是,龜爺爺是不行,但是龜孫子更不行,你不知道,咱們陸地上和你們水里是不一樣的,龜孫子那是骯臟話,是罵人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瓜,小聲道,“這是罵人帶綠帽,家里婆娘胡來呢!”
大鱉退而求其次,“那龜兒子呢?”
“龜兒子也成啊。”
“不行!”顧昭反駁的更大聲了,“這句話罵人更厲害了。”
大鱉不痛快了,“你們陸地上的兩腳怪是怎么回事,是瞧不起我們龜族,故意和我們過不去嗎?!”
怎么一個兩個的,都拿它們大龜罵人。
它們大龜是做錯事了?還是礙著人眼了?
大鱉郁郁:“真不知道你們?nèi)祟惐淮骶G帽子了,關(guān)我們龜族什么事!”
顧昭:……
哎!還真別說,這罵人的源頭她倒是知道一二。
據(jù)說,因?yàn)辇敽蜕呱孟瘢诖蠹已劾铮哽`活而龜笨拙,所以人們就認(rèn)為龜不會生孩子,小龜那是蛇給烏龜戴的綠帽子才生的。
大家就愛罵上一句龜兒子龜孫子,即是嘲諷又是詛咒那人被戴綠帽子。
……
顧昭敢說嗎?
她當(dāng)然不敢說了。
她怕大鱉一時沖動咬死她。
顧昭訕笑:“不關(guān)我事,這罵人的話流傳起來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呢。”
她連連保證,“鱉兄,我肯定是沒有這樣想法的。”
“哼!”大鱉撅起嘴吐了個泡泡,泡泡包裹住顧昭方才給的那塊飴糖。
“我知道,要不然我也不和你做朋友了,怎么,你這副表情怎么這般意外,是不屑和我這等精怪為伍嗎?”
“哪里哪里,我是太歡喜了。”顧昭輕笑,朝大鱉拱了拱手,“昭的榮幸。”
顧昭和大鱉通了姓名。
那廂,大鱉想了想,開口道,“生我的父母只是凡胎,他們倒是沒有為我取名,這樣吧,我聽水里的大魚說過,我鱉族一族姓王,我行八,你就叫我”
“八郎!”顧昭笑著打斷大鱉的話。
大鱉愣了愣。
顧昭煞有介事的解釋道:“我們凡間親近的人都得互相稱一聲郎,既然王兄行八,那我便稱你一聲八郎,也顯得咱們倆深情厚意,你說是吧。”
“哈哈,有理有理!”大鱉拍了拍腳下的石頭,哈哈笑了起來,“咱倆深情厚誼,嘿嘿。”
顧昭偷偷松了口氣。
承受了龜兒子龜孫子,她今天是不能再承受王八了。
還是八郎好。
“顧昭,顧昭,快過來,我給你占位置了!”
顧昭回過頭,瞧見趙家佑朝她大力的揮手。
“哎!就來!”
顧昭應(yīng)和完后,轉(zhuǎn)身朝河里的大鱉開口道,“有人喚我了,你也快走吧,這兒水淺人多,小心被人捉了去。”
臨行前,想著大鱉煩惱的心事,顧昭從懷里掏出一張黃符扔了過去。
“八郎接著。”
大鱉吐了個泡泡,泡泡一下便將黃符包裹住,三角形折紙的黃符漂浮在水面上。
“這是什么?”
顧昭笑著揮手,“你也說咱們是好朋友了,好朋友怎么忍心看你無端的從青年壯年變成拄杖駝背的老頭兒?”
“這是一張入夢符,你夜里時候撕了它,到時就能去謝阿翁的夢里了。”
“既然不想要立碑,那你就同他好好說說。”
大鱉暢快,“這個好。”
“回頭我還能朝他討兩酒囊的水酒喝喝。”
想起前兩天嘗過的滋味,大鱉咂吧咂吧了下嘴巴,似有回味。
顧昭:
還說自己是寶寶,寶寶可不興喝大酒的!
……
顧昭轉(zhuǎn)身要走,倏忽的耳邊傳來咻咻的聲音,似有東西朝她這邊急速飛來。
顧昭一個偏頭,動作敏捷的伸手將其抓住。
“這是”她攤開手心,瞧著里頭流光溢彩的大珍珠愣了愣。
珍珠約莫有李子大小,圓潤光滑,陽光下漾著白色的光暈,明顯比昨日在水潭處看到的那一顆還要珍貴。
大鱉推著兩粒水泡泡往前游走,其中一粒是飴糖,另外一粒是黃符。
數(shù)個水渦渦被它卷起,它慢悠悠的聲音落在顧昭心里。
“說了是好朋友了,你都送我禮物了,我怎么能落后?”
“我們水族可不是小氣的!”
顧昭失笑。
“是是,還是你們水族的豪氣!”
大鱉:“嘿嘿。”
很快,大鱉沒入江水不見蹤跡,樟鈴溪江面波光粼粼,瞧過去一片平靜。
顧昭往謝家走去。
“這里這里。”趙家佑招呼顧昭,他占了一個空閑些的空地,顧昭瞧了瞧,他屁股下居然還有張板凳,也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
周圍聽熱鬧的人已經(jīng)走了一茬,現(xiàn)在又來了一茬。
顧昭過去的時候,謝振俠正在回答新來街坊鄰居的問話,顧昭擠了進(jìn)去,站在趙家佑旁邊。
“謝阿翁,敲你悶棍的賊人是誰,你只管說,咱們玉溪鎮(zhèn)民風(fēng)淳樸,可不興出這等惡人,您放心,他便是去了州城,去了省城,抑或去了王都,他的老巢也在咱們這兒,尋不到他,咱們尋他家里人算賬去。”
旁邊的人應(yīng)和,“是是,他總有個父母兄弟,妻兒子女,總不能是天生地養(yǎng)的吧,別的不說,這湯藥費(fèi),他的家里人總得掏一掏吧,阿翁這次可是遭了大罪了。”
“呵呵,我沒事我沒事,勞大家擔(dān)心了。”謝振俠摸了摸纏了白帶的腦袋瓜,樂呵的笑了兩句。
“不行,阿翁就是心太善,這等惡事可不能姑息!到底是哪家的兒郎?阿翁快說,我等以后也好避一避他。”
大家伙兒七嘴八舌的問著惡人的信息。
“這”謝振俠想了想,搖頭道。
“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后生,身量這么高,這么瘦,穿了一身不合身的藍(lán)布襖子,說實(shí)話,以前我也沒有見過他。”
謝振俠比劃了下林中吉的模樣。
但這樣的身高,這樣的身子板,玉溪鎮(zhèn)隨便一抓就是一大把,實(shí)在讓人想象不出,這到底是誰家的孩子。
謝振俠沉默片刻,擺手道,“嗐,現(xiàn)在仔細(xì)一想,我可能是運(yùn)道不好,遇到瘋子了。”
“哦?這話怎么說?”大家伙都好奇了。
謝振俠:“別看那后生郎生得不錯,但他一臉的胡子虬髯,整個人瞧過去陰陰的,怪模怪樣……”
“上船了還一直說什么自己會榮華富貴,衣錦還鄉(xiāng)這樣的臆話。”
“這不是瘋子是什么!”
“你們知道嗎?他敲了我的腦袋瓜,看我在水里撲棱,居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說誰讓我用水娘試探他,有這場禍,都怪我自己話多又多管閑事。”
謝振俠說起那日,腦海一下便浮現(xiàn)了當(dāng)時的情景。
從蝦兒島出發(fā)后,他一路搖槳。
那日水逆風(fēng)向也不對,他搖得格外的累,傍晚時分,瞧著太陽快要落山了,他打算找一個地方停停歇歇,煮點(diǎn)東西吃吃,等第二日再走。
船上那客人一反前一天的沉默,話多了一些。
除了問船劃的方向,還問了行船要注意的地方,待知道約莫只有小半天行程時,客人若有所思的沉默了。
……
謝振俠怨自己,“唉,也怪我沒有多想,正常船客哪里會對這些感興趣,我啊,唉,老糊涂了,他問啥,我就和他說了什么,活該被人家敲棍子丟河里嘍。”
大家伙兒紛紛安慰道,“不怪您,人心隔肚皮,是那人太壞了。”
謝振俠心里好受了一些。
那一片水域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還好江心長了棵老樹,樹是枯了,給他泊船卻還是夠用的。
不想,那客人趁著他泊船時候,操起棍子就朝自己的腦袋砸去……
他一懵,還不待反應(yīng),人便被推到了河里。
甲板上,那人扔了木棍,換上他撐船的竹蒿,一下下的朝他敲來,他支撐不住了,人往下沉。
透過江水,他瞧見那人嘴角掛著怪異的笑,懷中還抱著他一直寶貝的黑布兜,喃喃道。
“嘿,這都是你自找的。”
“誰讓你用水娘試探我了,呵呵,自找的自找的……”
謝家院子。
謝振俠想到這,還打了一個寒顫,慶幸不已。
“還好有龜爺爺救了我,不然,我這次是真的要葬身魚腹,尸骨無存了。”
“是啊是啊,不過,這也是阿翁你好人有好報(bào),要不是你放了它,它也不會救了你,這一報(bào)還一報(bào),可見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
謝振俠擺手,笑呵呵模樣。
“不一樣不一樣,龜爺爺那一下還是我抓它的,本來就該將它放生。”
“難怪咱們老祖宗都說了,這東西向來是年老成精,那等不尋常大小的物事啊,它不是有靈就是有怪,福禍難料。”
“以后,你們要是捕到不尋常大小的東西,該放的還是要放。”
眾人心有戚戚的點(diǎn)頭。
“不過,那人說的水娘,這又是何意?”一個瘦高的婦人不解了。
謝振俠也搞不明白,“誰知道,那就是個瘋子吧,說什么我拿水娘試探他,我這一路攏共就和他說了一些閑話。”
“像什么酒好喝啊,菜好吃啊……哪里說過什么特別的話。”
謝振俠自己都郁悶了。
“真是白瞎我給他煮的魚湯了,瞧著他瘦弱,我心里憐惜得很,魚頭和魚肚那塊最嫩的肉,我都是盛在他碗里的。”
“……謝阿翁仁義啊。”
“是是,這也是上天看不過眼,樟鈴溪的水神都不收您,特意派了龜爺爺來救您了。”
大家紛紛開口,發(fā)表自己的想法。
謝振俠:“呵呵,是是,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以后啊,后福一定滿滿的。”
……
周圍時不時還有喁喁聲音傳來,顧昭在謝振俠說到水娘時,眉頭便蹙上了。
水娘?
酒好喝,菜好吃?
該不會是……豆腐娘姚水娘的豆腐干好下酒吧。
顧昭:
她也不敢多問,就怕這么一問,就讓旁人想到了姚水娘,回頭尋她的麻煩。
……
那廂,謝郁子從屋里頭走出來,臭著臉將人趕了一通。
“我阿爺還病著呢,不說了不說了,你們快些家去,他還得休息呢。”
謝振俠樂樂呵呵,他攬過謝郁子,沖各位街坊鄰居笑道,“這是老漢的小孫孫,他啊,最是關(guān)心我了,好了,老漢該回屋歇著了,不然我這乖孫子啊,這嘴巴得噘得掛油瓶嘍!”
謝郁子:“阿爺!”
“那阿翁您休息,我們也回去做事了。”
見主家派小孩出來趕人了,大家伙兒也不是沒有眼色,紛紛和謝振俠告別。
謝郁子瞧見顧昭時愣了愣,顯然是認(rèn)出了她是昨晚的更夫。
顧昭沖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拉著還想聽故事的趙家佑走了。
六馬街上。
顧昭將趙家佑送到趙家,趙刀身體不適,顧昭和他簡單的說了兩句話,便也就不再打擾。
趙家院門口,顧昭停住腳步,倏忽的朝趙家佑開口道。
“家佑哥,上次你在碼頭上碰到的那人,就是拿青瓷碗的大哥,他是什么樣的人?”
她頓了頓,問出了從方才就一直在想的話。
“他大概多大年紀(jì),是三四十歲的漢子嗎?”
趙家佑:“怎么可能!”
“顧小昭你傻瓜啦,我都說了是大哥,那怎么可能會是三四十歲的?”
“三四十歲的漢子,這么老,咱們起碼得叫大叔,哦,不對,是大伯!”
顧昭:“……哦,你也認(rèn)為得叫大伯啊。”
趙家佑點(diǎn)頭,“自然,那人約莫十七八歲,也就比我大四五歲模樣,當(dāng)然得叫大哥了。”
顧昭恍然,原來一直都是她想當(dāng)然了。
當(dāng)初趙家佑喚那人大哥,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樣什么江湖氣,而是那人就是十七八歲年紀(jì),他就得叫大哥!
顧昭的后背沁出一絲涼意。
那這林中吉,他是變小了嗎?
……是因?yàn)槟芹绱蠓嗜鈫幔?br/>
夜里,顧昭在打更時候,還在想著這個問題。
金鳳仙提著紅眼小鼠燈,偷偷瞧了顧昭一眼,隨即停住了腳步。
顧昭走出幾步遠(yuǎn),這才發(fā)現(xiàn)身邊沒人了。
“鳳仙?金鳳仙?”
“我在這呢。”金鳳仙站在顧昭背后,朝他喊話,她有些不痛快的哼了哼氣,“小昭哥哥,你今晚是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
她提著燈籠轉(zhuǎn)了轉(zhuǎn),讓顧昭瞧她一身的新衣,“你都沒注意到吧,我換了新衣裳,好看嗎?”
顧昭失笑,“瞧見了瞧見了,剛才一見面我就瞧見了,特別好看。”
金鳳仙:“哼!敷衍!”
好看也不見他多看!
顧昭好笑,“真的看見了,夸人我也是真心的。”
她這話半點(diǎn)不虛。
不過是一日時間,從竹子里走出的金鳳仙模樣大變,她還是那個她,還是那樣的五官,只是周身的氣息大變。
只見她穿一身青翠的翠煙裳,原先有些枯黃細(xì)軟的頭發(fā)此時順滑烏黑,好似還長高了一些。
翠玉似的發(fā)帶綴著滿頭烏發(fā),行進(jìn)間自有一番輕靈之意。
唯一不變的,是她手中提著的那盞小鼠燈。
……
金鳳仙滿意了,她探頭瞧了瞧,好奇道,“家佑哥呢,怎么去這么久?”
顧昭:“別管他,叫他別來偏要來,來了見你又害怕,就會瞎逞強(qiáng)!”
這一路也不知道去了幾趟噓噓了,腎虛都沒他虛!
金鳳仙:“嘿嘿,眼下我是妖了,這樣他也怕啊。”
顧昭點(diǎn)頭。
對于趙家佑來說,是妖是鬼倒是沒啥區(qū)別,他看過的坊間話本,妖鬼都一樣會吃人掏心。
他怕得很!
……
金鳳仙:“小昭哥哥,你今兒好像有心事,你和鳳仙說說唄,鳳仙絕對不告訴別人。”
顧昭想了想,便將林中吉的事情說了說。
“這般看來,敲了老艄公悶棍的人就是林中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變年輕的,難道是吃了那團(tuán)怪肉?”
金鳳仙:“啊,就這事啊,這事我知道啊。”
顧昭詫異,“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金鳳仙撇了撇嘴,“他就是在竹林里殺了他家大黑狗的。”
“他沒吃那團(tuán)怪肉,只吃了大黑狗,大黑狗肚子里化了一些怪肉,他覺得可惜,就把大黑狗吃了。”
“吃完后,他就暈過去了。”
“然后,我瞧見那肉團(tuán)突然冒出許許多多的黑絲,它和林中吉肚子里的黑絲相互纏繞……約莫過了一刻鐘,他就被黑絲整個包裹住了。”
“唔,就像是我以前養(yǎng)過的蠶兒吐絲結(jié)繭一樣。”
金鳳仙目露嫌棄,“那東西可臭了。”
她想了想,繼續(xù)道,“比以前的我還要臭!”
“后來,黑絲就像是就這樣一點(diǎn)點(diǎn)的收了起來,在這里。”金鳳仙指著眉心的位置,“全都收到這里了,只有一部分還在肉團(tuán)子里。”
“他原先是個大伯,出來后卻年輕面嫩了許多,他自己剛開始都害怕了呢,在樟鈴溪的水邊看了好久,然后又哈哈大笑,嘴里一直喊著富貴富貴,撒丫子就跑了。”
金鳳仙:“鳳仙最怕這樣的人了,就沒有再跟過去看了。”
“啊,是這樣啊。”顧昭意外了。
原來,金鳳仙居然瞧見了林中吉吃大黑,變年輕的這一幕。
……
金鳳仙拉了拉顧昭的衣袖,眼里流露出擔(dān)心。
“小昭哥哥,你別去找那人了,他”金鳳仙頓了頓,面容難得的嚴(yán)肅。
“那東西給我的感覺特別不好,那人被那東西纏上了黑絲,他會越來越不像他,也越來越不像人。”
顧昭想了想,“是傀儡嗎?”
“就像咱們在坊市里看過的皮影戲法?”
那團(tuán)怪肉是唱戲的人,而林中吉就是它推在影布上的影人?
一舉一動,他以為是憑著本心,卻不想那心早已經(jīng)被黑絲一點(diǎn)點(diǎn)的纏食吞噬……到最后,那林中吉到底是林中吉,還是那團(tuán)怪肉?
而那團(tuán)怪肉,它又可以造出幾個林中吉?
顧昭細(xì)思恐極。
……
金鳳仙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反正小昭哥哥不許去,萬一你也被這黑絲纏上了”金鳳仙想到這,將顧昭的衣袖抓得更牢了。
“不許去!”
顧昭的目光看向前方,那兒正好是一條巷子,周圍的燭火已經(jīng)熄了。
今夜云層密厚,不見星光也不見月光,巷子似是瞧不見黑暗盡頭的巨獸之口。
顧昭嘆了一口氣。
此刻,她便是想找這林中吉,都不知道該去哪里找了。
……
趙家佑小解回來,瞧著這一人一鬼,哦不,一人一妖親密模樣,看向顧昭的神情愈發(fā)欽佩了。
真是瞧不出來,這顧小昭居然是個猛人啊!
他趙家佑白長這么個大塊頭,不如他多矣!
……
顧昭回神,視線瞥過趙家佑,喊道。
“愣著干嘛,過來啊,就等你一個了,走吧,咱們得去下一條街了。”
路上,顧昭埋怨趙家佑事多。
“叫你別喝這么多水,你偏喝,瞧你,這都跑了幾趟茅廁了?”
金鳳仙提著小鼠燈一晃一晃,聽到顧昭數(shù)落趙家佑,神情格外的歡快。
趙家佑:
他那是喝水喝多的嗎?不是!
他分明是怕的!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半個月時間就過去了。
氣候一點(diǎn)點(diǎn)回暖,河堤處隨處可見抽芽的柳枝。
祈北郡城,城西,五象街道。
姑娘們愛俏,雖然此時天還凍著,郡城的姑娘和新婦早就換上了薄薄的春裳,手中團(tuán)一把團(tuán)扇,言笑間輕掩口鼻,行進(jìn)嬉鬧間自然是香風(fēng)裊裊。
五象街道臨近碼頭,這一片熱鬧是熱鬧,但更多的是平民居住,最多的便是碼頭上賣一把力氣的力工。
臨近晌午,街道兩邊的店肆不斷有香氣冒出。
“好餓好餓……”林中吉嗅了嗅鼻子,那是蒸饃饃的香氣,中間夾著一些味重醬重的菜香。
“不是這個,不是要吃這個……血……血……”林中吉紅著眼睛往前。
……
“娘,咱們不是要回舅舅家了嗎?怎么今兒還要做生意啊。”
一個唇紅齒白,約莫十三四歲模樣的少年郎甩了甩胳膊,微微噘嘴抱怨道。
在他腳邊,是一桶的蔥花蛋湯,蛋花沒見多少,蔥花倒是不要錢似的撒了一大把。
“明兒要回舅舅家了,今兒就不要干活了嗎?啊!你這個懶貨,給我動起來!”
被少年郎稱為娘的婦人拿著個大鍋鏟,威脅的沖少年郎揮了揮。
少年郎立馬住了嘴。
林中吉從他旁邊走過,少年郎倏忽的皺眉。
婦人走了過來,“怎么了?”
少年郎:“娘,那人身上臭臭的。”
婦人瞧了一眼,流浪漢嘛,可不就是臭了,瞧那骯臟埋汰模樣,難不成還是香的不成?
少年郎急了:“不是啊娘,他是那種怪怪的味道,哎,這要我怎么說呢!”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清,他苦惱的皺起眉,唇白齒紅,細(xì)眉明目,格外的漂亮。
婦人的手一頓,似乎是想起什么,倏忽的扭頭就朝少年郎看去。
果然,說著流浪漢味道臭的同時,少年郎的唇畔突然冒出幾根胡子,就像貓胡子一般。
婦人心中驚恐,左右瞧了瞧,萬幸此時還早,店里沒有客人。
她一把將少年郎拎到屋里丟了進(jìn)去,惡聲惡氣道。
“算了算了,你也別忙活了,明兒跟我回玉溪鎮(zhèn),乖乖屋里呆著別亂跑。”
“好!保證不亂跑!”少年郎偷偷笑了笑,活脫脫一只偷腥成功的小貓兒樣。
“顧秋花……秋花哎,一碗湯兩個饃。”
“哎!來嘞!”顧秋花看了一眼關(guān)上門的屋子,心里嘆了口氣,這才轉(zhuǎn)身去了前堂。
作孽哦。
她好好的兒子,怎么化貓了?!
十多年未見,不知道阿爹阿娘,還有阿弟,他們怎么樣了?
家里是不是添丁了?
……還有,這么多年沒有音訊,阿爹阿娘……他們能不能原諒自己?
顧秋花吞下滿腹的心事,在祈北郡城的五象街,忙碌開了這最后一日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