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嬰靈被黑霧籠罩,  偶爾伸出小拳頭揮了揮,黑乎乎的一點(diǎn)也不可愛。
    桃三娘卻看得放柔了眼神。
    “咯咯咯。”母子連心,許是察覺到了桃三娘的感情,  紅底蝠紋的襁褓中出現(xiàn)一陣嬰孩的笑聲。
    “呀,寶寶會笑了。”桃三娘面上有了驚訝,  隨即又是低頭一笑。
    有些青白的手指攏了攏襁褓,又伸手逗了逗小兒,接著便又是一陣嬰靈的笑聲。
    咯咯咯的笑聲環(huán)繞在屋舍里,  如果是夜半時分聽來,  定然十分的嚇人。
    顧昭看著收斂了戾氣的桃三娘,  又瞧了瞧那連嘴巴都看不清在哪兒的嬰靈,  一時之間有些出神。
    母子的緣分便是這樣奇妙。
    孩提的時候,無論母親做了多過分的事,  小孩多是不記仇的,  一點(diǎn)點(diǎn)溫暖便能記在心里,  空暇時候拿出來反復(fù)回味。
    經(jīng)過記憶的渲染,  那一點(diǎn)點(diǎn)溫暖好似也格外的美好。
    只有等到真的被傷到了遍體鱗傷,  也許那一刻,孩子才能真正的放下,  明白,釋懷。
    哦,  原來母親也不一定是愛孩子的。
    顧昭的目光越過窗欞,  看向很遠(yuǎn)的地方。
    片刻后,她收回心神,  重新看桃三娘和嬰靈。
    桃三娘抱著嬰靈,嬰靈好似沉沉的睡去,渾然不記恨是桃三娘結(jié)束了生命,  連帶著它成了陰陽兩界兩不相靠的嬰靈,從此尋不到輪回之路。
    接著,桃三娘身上一道紅光微閃,顧昭再一看,她懷中已不見嬰靈,想來是收到了腹中。
    桃三娘沖顧昭道了個萬福,開口道。
    “道長也瞧見了,稚子可憐又無辜。”
    “倘若我化去一身怨氣,自然是能萬事不管,入了這輪回路,往事如何皆如春風(fēng)拂過,縱然有萬般千般的糾葛纏繞,對于下一輩子的三娘來說,已無一分關(guān)系。”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青白的手指上,那兒好似還殘留著懷抱嬰靈的觸感。
    原來,懷抱是這樣的令人依戀,即便是沒有了溫度,也足已讓她起了貪婪。
    桃三娘的聲音很低。
    “我已經(jīng)舍過它一次了,這一次,三娘不想再舍了它。”
    說道這,她的目光看向顧昭,里頭流露出哀求之意。
    “道長慈悲心腸,求道長成全。”
    顧昭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別叫我道長了,我姓顧,單名一個昭字,取日升月恒,昭昭其宇之意,三娘喚我一聲顧昭即可。”
    桃三娘頓了頓,片刻后才低低的叫了一聲。
    “顧昭。”
    ……
    顧昭從柜子里翻出了三根清香,又在屋子里找出香爐,正想燃香的時候,大黑突然大聲的汪了一聲。
    顧昭:“嚇!大黑,你做甚這般大聲,嚇了我一跳!”
    大黑:“汪!汪汪!”
    這是我吃飯的碗,不許你給這個紅衣女鬼吃!
    它蹲地斜睨了桃三娘一眼。
    怎么回事,莫名的覺得這女鬼瞧過去更不順眼了。
    哼!都會和它搶飯碗了!
    顧昭:
    “這香爐什么時候成了你的碗了?好吧好吧,我不動我不動,成不?”
    顧昭收起了香爐,瞧了大黑一眼,暗暗嘆了口氣。
    為什么姚嬸子養(yǎng)的時候,大黑是個乖狗狗,又貼心又可人,到了她這里,怎么就成了養(yǎng)大爺呢?
    怪哉!
    最后,顧昭翻出一個杯子,這才燃了香煙插上。
    “請你吃飯!”顧昭將杯盞往桃三娘面前一推。
    桃三娘愣了愣,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寬大的袖口遮了遮口鼻,她笑得有幾分秀氣又知禮。
    顧昭托著腮幫子,目光瞧著桃三娘這個小人兒吞食煙氣,那模樣頗有幾分趣味。
    片刻后,顧昭開口道。
    “三娘,你是我們玉溪鎮(zhèn)的人嗎?”
    桃三娘搖了搖頭,“不是。”
    三根香火一開始燃得有些快,到后頭卻不急不緩了,待香火燃盡,桃三娘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細(xì)細(xì)的擦了擦嘴角,笑得有兩分靦腆。
    “不好意思,我肚子餓太久了,一開始吃得有些急,讓你見笑了。”
    顧昭:“噢噢,不打緊。”
    怕自己這話顯得太敷衍,顧昭連忙補(bǔ)充道。
    “我吃飯也很急。”
    桃三娘輕輕的笑了笑,臉上一片溫婉,帶著水鄉(xiāng)女子的溫柔。
    大黑狗看不下眼似的別過了頭。
    “汪!”
    嗤,裝模作樣!
    顧昭心里暗嘆。
    桃三娘這般模樣和鬼道中大發(fā)神威又撫舌挑釁的模樣,真是天差地別啊。
    果然,漂亮姑娘就是有諸多的面孔!
    漂亮女鬼也不例外!
    ……
    茶余飯飽邀故友,謝館秦樓,散悶消愁,古人誠不欺人。
    一頓香火下肚,桃三娘肚飽之余,和顧昭之間說話都自然熱絡(luò)了。
    聽到顧昭問她是哪方人士,桃三娘也起了談興。
    只見她幽幽的嘆了一聲,道。
    “我生前不是玉溪鎮(zhèn)的人,我是通寧鎮(zhèn)桃家坊坊主的閨女兒桃玉珠,小名桃三娘。”
    顧昭愣了愣,坊主的閨女兒?
    按理該是富貴人家了,怎么就這般想不開了?
    似是看出了顧昭眼里的疑惑,桃三娘目光游移了下,難以啟齒的開口了。
    “雖然我梳的是婦人發(fā),但我還未嫁人。”
    說完,桃三娘拿帕子遮了臉,既是遮了自己的臉,又似在逃避。
    半晌后,她輕輕的擱下帕子,偷偷的瞅了眼顧昭,見他眼里平靜,并沒有她所想的那樣鄙夷目光,這才松了口氣。
    一些事憋在心里憋久了,就像是那被木刺扎破的傷口,木刺不挑出,原先不過是一些小傷口,隨著時間的流逝,傷口化成膿包。
    膿包越積越大,越觸越痛,到最后不過是輕輕一動,便能痛愈心扉。
    桃三娘剖開傷口,雖然一開始痛了一些,卻是越說,心里越暢快了。
    顧昭看了她一眼,沒有出聲。
    這個時候,她只需要認(rèn)真的聽著,便是最好的言語反饋了。
    ……
    桃家坊家家戶戶都種桃,一到了春天時候,漫村都彌漫著桃花清雅的淡香。
    花香不是太濃郁,一陣清風(fēng)吹拂而來,包裹著桃花香氣的清風(fēng)格外的甜蜜。
    春日陽光暖暖的透過樹梢落下,春風(fēng)吹拂,花枝搖曳,蜂蝶飛舞,桃家坊美得就像是一副畫。
    桃三娘眼里有著懷念。
    “我在桃家坊長大,從小種桃養(yǎng)蜂釀桃花酒,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巧手,尤其是桃花酒,我釀的桃花酒格外的香醇,也因?yàn)檫@樣,雖然我年紀(jì)還小,卻也賺了一筆不菲的銀子。”
    “我阿爹阿娘疼惜閨女,這些銀子都是讓我自己收著。”
    如果沒有意外,她會帶著她自小攢的嫁妝,父母添一些壓箱底,尋一處好人家嫁過去。
    生兒育女,操持家里,百年后兒孫滿堂,笑著閉目長眠。
    桃三娘的臉陰了陰,“壞就壞在,我遇到了個壞胚子!騙子!”
    桃三娘家的桃花林在村子的河對岸,每一日,桃三娘都得撐著小船去桃花林施肥挑蟲子,在一個落雨的時候,她碰到一個書生郎背著書笈奔跑著要去躲雨。
    下了雨,河邊本就泥濘的土地頓時更加濕滑了,那書生郎跑得急,人一下就摔了出去,當(dāng)場摔了個大馬哈。
    桃三娘瞧著他狼狽懵圈的模樣,撐著竹篙忍不住笑了一聲。
    聽到聲音,書生郎瞧了過去,四目相對,書生郎愣了愣,眼里似有驚艷之意。
    桃三娘眼眸眨了眨,頓時有些羞赧的移開了。
    書生郎起身拱手作揖,“讓姑娘見笑了,小生胡道夏,來桃花坊尋親,不知道姑娘認(rèn)不認(rèn)識桃鐘福一家,他家娘子是我二姨。”
    桃三娘疑惑,“桃鐘福?”
    書生郎聲音郎朗,“正是,他是我二姨夫,二姨遠(yuǎn)嫁,小生游學(xué)途徑通寧,正好過來拜訪拜訪。”
    桃三娘有些憐憫的看了書生郎一眼,開口道。
    “那真是不巧了,去年夏天的一個夜里,咱們這兒下了一場大雨,雨水將山里的泥土沖垮,鐘福叔一家在山腳下,正巧被沖了。”
    桃三娘瞧著書生郎瞬間蒼白的臉色,心里生了一些憐惜,聲音有些干干巴巴的將壞消息說完。
    “……他們一家被埋在了下頭。”
    聽到噩耗,胡道夏當(dāng)場便站不住了。
    桃三娘:“哎,你別暈啊,撐住撐住。”
    瞧見那人要昏厥模樣,桃三娘當(dāng)時就急了,竹篙一撐,小船靠岸,她三兩下跳到書生郎面前,一把扶住了他。
    胡道夏抬起頭,白皙的臉上掛著兩行清淚,他隱忍的吸了下鼻子,奈何聲音里的哽咽透出了他的傷心。
    “多謝姑娘關(guān)心,我沒事,我可以自己走。”
    桃三娘:“噢噢。”
    她松開了手,摸了摸心口,里頭莫名的一陣亂顫亂動,砰砰砰,砰砰砰,跳得老嚇人了。
    河岸邊,桃樹枝頭,桃花被雨水打落,粉白花瓣簌簌的落下,好似一開始便預(yù)兆了不吉。
    ……
    顧家。
    桃三娘看了一眼顧昭,感慨道。
    “現(xiàn)在回過頭來想一想,世上哪里有什么巧合,相遇的美好不是緣分便是惡人精心設(shè)計的圈套罷了。”
    只等著像她這樣的傻孢子,一頭栽下去。
    ……
    后來,桃三娘又在村子里見過胡道夏幾回,胡道夏說了,他二姨和二姨夫去的突然,家里又沒有人守孝,他一個做晚輩的既然知道了,那斷沒有視而不見的道理。
    就這樣,胡道夏在桃家坊結(jié)了廬。
    有時會離開村子一段時間,但大部分時間都在桃家坊為桃鐘福一家祭祀守孝,另一邊也能苦讀詩書。
    桃三娘的父親桃慈永,不止一次的贊嘆過,“這孩子有情有義啊。”
    胡道夏結(jié)廬的地方離桃三娘的桃花林不遠(yuǎn),桃三娘出門種桃時,偶爾還會帶一些家里燒的飯菜給胡道夏。
    一來二去,她便芳心暗許了。
    令她高興的是,胡道夏對她也有同樣的情愫。
    桃花林下,他拉著她的手,眼里都是說不盡道不清的深情。
    “玉珠,我心悅你,等我回了家,立馬便秉明父母,差了媒人過來和桃老爹提親。”
    桃三娘羞紅了臉。
    桃花深淺處,似勻深淺妝。
    清風(fēng)吹拂而來,桃花枝上桃花簌簌飄落,春已過,彎斜而出的桃枝上綴了青澀的桃兒小果。
    聽到這,顧昭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嘆了口氣,老氣橫秋的跟著傷懷道。
    “看來,是他沒有回來找你。”
    所以桃三娘才心生怨懟,一時昏頭走上了絕路。
    “不!事實(shí)遠(yuǎn)非如此。”桃三娘咬牙,一身怨氣又澎湃的涌起。
    “他不單單是人沒有回來找我,假的,他連身份都是假的,他根本就不是鐘福叔家里的外甥。”
    啊?顧昭坐直了身子。
    桃三娘眼里又是恨又是傷:“情濃時候,他時常纏著我,甜言蜜語不要錢的撒,還會陪著我種桃樹,給桃兒捉蟲。”
    自然的,胡道夏也看了桃三娘釀桃花酒,甚至是桃三娘手把手教出來的。
    因?yàn)樵箽猓胰锏难劬τ滞沽顺鰜恚囝^也開始往外冒了,瞧過去分外的猙獰可怖。
    顧昭:
    “冷靜冷靜,三娘冷靜一些,為了那么個狗男人,不值得糟蹋自己,將自己變成這般丑陋。”
    話才落,顧昭立馬發(fā)現(xiàn)自己說話不妥了。
    她拿眼睛朝后頭看去,訕笑的討?zhàn)埖馈?br/>
    “口誤口誤。”
    大黑瞪圓了眼睛,連連抗議。
    “汪!汪汪!”
    胡說八道,壞男人跟汪有什么關(guān)系!
    顧昭檢討:“大黑抱歉啊,是我的錯,我以后絕對不會了。”
    顧昭哄了大黑兩句,目光重新看向桃三娘,眼瞅著桃三娘是控制不住自己了。
    只見她一身怨怒之炁洶涌澎湃,即便是有脖頸處的縊繩纏繞也絲毫不管不顧。
    當(dāng)真是半點(diǎn)不辜負(fù)紅衣厲鬼的兇名。
    顧昭無奈了。
    她手心一翻,一道黃紙朱砂的靜心符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
    “疾!”
    隨著顧昭一聲話落,符箓倏的打入桃三娘體內(nèi),一時間瑩光壓過那滿是怨懟的紅光,桃三娘的面容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平靜下來后,桃三娘嗚嗚的哭了起來。
    “他騙了我,他騙了我……”
    “他說要去科考,我便將這么多年攢下來的銀兩全部掏出來了,生怕他路上吃不好睡不好,阿爹不知道我將銀子給他,還自掏腰包貼了些路費(fèi)予他,又贈了一壇子桃花酒。”
    “嗚嗚,怎么能騙了我,數(shù)月的時間耗在我身上,就為了騙我嗎?”
    桃三娘哭得悲悲切切。
    顧昭遲疑了下,遞了個帕子過去。
    “會不會是有誤會呢?”
    “不會的!”桃三娘擦拭去臉上的血淚,“他走了以后,鐘福叔遠(yuǎn)嫁的大丫姐恰好回來了。
    她很意外,她說她娘沒有姐妹,她更不認(rèn)識一個叫胡道夏的表弟。”
    桃三娘想起那時自己的驚慌,好似天都塌了。
    她愁眉苦臉憂心忡忡,家里的氣氛也一樣,阿爹馬上托了人到胡道夏說的村子去詢問,果然沒有這個人,村子里根本沒有姓胡的人家。
    夜里,家里堂屋里,爹娘在唉聲嘆氣,屋里,她看著床榻上自己準(zhǔn)備的嫁衣,一時只覺得諷刺又心酸,神魂飄飄蕩蕩在半空中著不到腳。
    她聽著外頭爹娘在吵鬧。
    娘說都是爹眼瘸,錯把牛糞當(dāng)了靈芝。
    爹很沉默,好半晌才拿起大旱煙,旱煙的煙頭對著桌上燃著的紅燭,深吸一口,火光倏的亮了亮。
    “算了算了,這人海茫茫再去哪里尋人,銀子沒了便沒了吧,左右咱們姑娘還小,再多留兩年在家吧。”
    “實(shí)在不成,我賣掉一些桃樹,總能給閨女湊一副體面的嫁妝。”
    屋里,桃玉珠捂著嘴,背靠著門,眼里落淚不停。
    不,她不想這么算了。
    桃玉珠顫抖著手摸向肚子,指尖泛涼。
    自從上次桃花林后,她已經(jīng)兩個月沒有來月事了。
    桃玉珠眼里有簌簌的淚花掉下,淚水沒入地上夯實(shí)的土地,轉(zhuǎn)眼便不見蹤跡。
    再說了,遲了,一切都遲了。
    她已經(jīng)沒法再重新開始了
    ……
    桃玉珠的目光看向床榻,上面鋪著她一針一線繡好的嫁衣,繡衣服時的心情有多期待,現(xiàn)在就有多悔恨。
    她聽村里的老人說過,在午夜時分,穿著紅衣自戕的人會化作凄厲惡鬼
    桃玉珠抬腳走到床榻邊,她換了那身紅衣,梨木的梳妝臺上,她看著鏡子中自己的倒影,拆下姑娘家的發(fā)髻,梳了婦人髻。
    泛涼的食指沾了青瓷罐中的口脂,往蒼白的唇上一抹,鏡中女人的氣色被妝點(diǎn)美麗,勾唇一笑。
    “胡郎,既然你走了,那我便來尋你吧。”
    她吃吃笑了笑,月圓高掛的時候推開了家里的大門,踩著清風(fēng),一路紅衣翩躚的來到桃花林里,在一棵老樹下扔了麻繩,踢了腳下的石頭
    聽完這一切,顧昭久久不能言語。
    最后只化作一聲嘆息。
    “太傻了,你這樣太傻了。”
    桃三娘:“是啊,太傻了。”
    她摸了摸肚子,里頭有她現(xiàn)在牽掛的嬰靈。
    “是我害了它不能投生,那我便也不走罷。”
    她想化為惡鬼報復(fù),卻不想連仇家都沒有尋到。
    “我辜負(fù)了爹娘,死后他們將我收殮,自戕而亡的人不能進(jìn)祖墳,更何況是我這樣大兇的。”
    “我被爹娘葬在山上,縊繩這等不吉的,自然是丟到了河里。”
    樟靈溪江水滔滔,不知不覺中,這一截縊繩便被帶到了玉溪鎮(zhèn)這片地界,機(jī)緣巧合下,它被黃家兄弟撿著了。
    桃三娘眉眼里都透著茫然,“道長,你也是男人,哦,我說錯了,你還小,算不上男人。”
    “你這年紀(jì)只能算是毛頭小子的男娃,唉,不管了,反正男娃男人都是一樣的,道長你說,那胡道夏為何如此待我?”
    “數(shù)月的時光,難道都是作弄我的嗎?”
    “那些情投意合的日子,都只是逢場作戲?”
    毛頭小子顧昭:
    有被這句話傷到自尊心,謝謝。
    顧昭想了想,問道,“方才聽你說將銀子給了他,我想問一下,這銀子是多少?”
    桃三娘回憶了下,“約莫有百兩。”
    顧昭瞠目結(jié)舌。
    這一個個的,怎么都比她有錢!
    八郎那是河里的大鱉,占了資源的便利,那便算了,怎么陰間的大鬼也比她有錢。
    一時間,顧昭心里酸得直冒泡。
    桃三娘:“道長怎么了。”
    瞧出桃三娘的拘謹(jǐn),顧昭也不去糾正她的稱呼了,道長便道長吧。
    顧昭嘆了口氣,“你也說是百多兩白銀了,怎么還沒有看透呢,人家一開始便是奔著你的銀子來的。”
    桃三娘低垂眉眼不說話。
    顧昭直言,“興許還有你那釀酒的本事。”
    單單得了金子哪里夠,必須得將那下蛋的母雞一起拿了啊。
    桃三娘猶不甘愿,“可是他也有待我好過。”
    “他出門去靖州城時,還會為我?guī)щ僦郏窍阒蔷钢莩堑睦献痔柫耍抑溃切⌒〉囊槐K胭脂不便宜,少說也得要二三兩白銀。”
    顧昭靜靜的看著她沒有說話。
    桃三娘的聲音漸漸的小了下去。
    半晌,她嘲諷的笑了一聲,“很可笑是不是,我都成了厲鬼了,還試圖尋出他待我好的一分半分證明。”
    “呵呵,真是可憐又可笑。”
    她桃三娘是桃家坊里出了名的能干姑娘,她種過桃,釀過酒,除了這些,她還養(yǎng)過豬。
    曾經(jīng),她也十分看重她家大豬啊。
    采豬草,煮豬菜,為它洗澡清理豬舍,哪一樣她都沒有落下。
    她是這般真切的照顧著大豬,到了年底殺豬吃肉時,她還特意多吃了一碗豬骨湯,多香多好吃啊。
    桃三娘眼里有淚。
    她桃三娘在那胡道夏眼中,何嘗不是一只大豬呢。
    顧昭看著她落淚,帕子是沾濕了一條又一條,忍不住開口道。
    “別哭了,拿出你昨夜打我的姿態(tài),那般威風(fēng)的桃三娘比較適合你。”
    桃三娘委屈。
    將人家變成小小一只的是你。
    現(xiàn)在嫌棄人家不如先前勇猛彪悍的也是你!
    呵!男人!
    桃三娘拭去眼角的淚意,斜睨了顧昭一眼,頗有兩分昨夜拿大舌頭抽人時的詭譎陰冷。
    除了身量還跟不上。
    顧昭:
    “這樣就對了。”
    她煞有介事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自己的仇便要自己報,甭管那人是叫胡道瞎還是胡道聾,咱們找到他便是,一定要讓他將吞下去的,連本帶利的吐出來。”
    “你都是這般厲鬼了,還對他心軟什么?”
    桃三娘:“我沒有心軟,不過是尋不到他罷了。”
    顧昭:“沒事,一日尋不到,咱們便多尋一日。”
    顧昭沒說的是,她覺得桃三娘一定會再遇到胡道夏的,樟鈴溪的江水既然將她帶到了玉溪鎮(zhèn)這一片地界,興許,那胡道夏也在玉溪鎮(zhèn)上。
    顧昭將手?jǐn)傇谔胰锩媲埃吧蟻戆桑宜湍慊責(zé)艋\。”
    桃三娘意外。
    顧昭:“既然你不愿意化怨,那咱們便不化怨了。”
    “這樣也好,你就留著這一口怨氣,回頭找那姓胡的算賬,讓他不死也得半殘,怎么處置都隨你。”
    “但是你得在燈籠里先待著。”
    桃三娘還待說什么,顧昭打斷了。
    “你是大鬼,還是一身怨氣的大鬼,要是讓你回了鬼道,我是不放心的,等你和胡道夏的恩怨消了,你自然化去怨氣了結(jié)前緣,到時你愛去哪里,我都不管。”
    “至于你那嬰靈。”
    顧昭頓了頓,最后道。
    “倒是有一個法子能夠化去它的執(zhí)念。”
    桃三娘一下便將頭昂了起來,“道長,是何方法,您盡管說,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會去做的。”
    她的語氣停歇了片刻,這才繼續(xù)道。
    “畢竟,這是我欠它的。”
    顧昭:“鬼生子,坊間也有過這樣的怪聞,不知道你聽沒聽過。”
    桃三娘遲疑的點(diǎn)了下頭。
    “是棺材子嗎?”
    顧昭點(diǎn)頭,“是,卻也可以說不是。”
    棺材子那是母親懷胎十月,或者接近足月,在母親死后入殮的時候分娩出來的孩童。
    因?yàn)樯鷷r便是母忌,又在母體里感受了大量的陰氣,可以說說是生時便逢大陰。
    然而,在母體死亡的情況下,孩童還能掙脫出一條命,可見是個命硬之人,恰好合了那枯樹逢春的意頭,本也帶著大量的生機(jī)。
    生機(jī)即是靈。
    這樣大陰又有靈性的孩子,生來便能窺探陰陽,是最有天賦的走陰人。
    顧昭:“你們和他們不一樣,不說你死了好一段時日了,就是你那嬰靈,它在你腹中才二三月的月份,你便是想生,它也生不出來。”
    桃三娘聽得認(rèn)真,忍不住問道。
    “那該怎么辦?”
    顧昭:“你以鬼靈孕育它,懷胎十月,再以鬼身將其分娩下來,讓它以靈的形態(tài)在人間走一遭,時間到了,他自會了去心愿,入這輪回。”
    “不過,這般方法,對你的鬼靈影響頗大。”
    桃三娘眼睛倏忽一睜,忙不迭的應(yīng)道。
    “我不在乎,我可以的。”
    顧昭:“成吧。”
    顧昭尋了朱砂和黃符,當(dāng)場畫了一道安胎符,隨著元炁的注入,黃符瞬間漂浮在半空中,是謂靈光成符。
    符箓沒入桃三娘的肚子,她瞬間感覺肚子那兒暖暖的,那是她自從死后,久違感受到的溫度。
    桃三娘的手指拂過腹部,一時間,面上帶上了兩分貪念。
    隨著符箓的入體,她能感覺到嬰靈不能再出來了,不禁問了顧昭這個問題。
    顧昭:“這是自然,你見誰家婦人懷娃娃的時候,會時不時的把娃娃拿出來啊。”
    “再等兩個月,你還會像凡間婦人一樣,肚子變大,經(jīng)歷分娩,鬼生子鬼生子,雖然是鬼,但和人生子沒有區(qū)別的。”
    顧昭瞧著桃三娘的表情,問道。
    “你還要繼續(xù)嗎?”
    “不要的話,我便將符箓之炁化去,此時還能反悔,等再過一段時間,便反悔不得了。”
    桃三娘咬了下唇,點(diǎn)頭,“要。”
    她摸了摸肚子,低頭出神。
    這些日子,一直是鬼嬰陪著她。
    它是她的孩子,也僅僅是她一人的孩子。
    顧昭瞧出了桃三娘心里的想法,開口道。
    “你放心吧,你以鬼靈身份孕育它,它定然是只屬于你一人的,它生父的骨血,早在你身死的那一刻便消散了。”
    顧昭以掌托舉桃三娘,將她送回了六面絹絲燈,這才重新躺回床上。
    “終于可以睡覺了,舒坦!”
    顧昭閉眼,拿臉蛋蹭了蹭被褥,上頭滿滿的是陽光味道,好聞又舒心。
    日頭一點(diǎn)點(diǎn)的偏西,六馬街上,胡青珊正在院子里收衣裳。
    “叩叩叩。”院門處有敲門的動靜。
    “誰呀?來了來了。”胡青珊就這樣抱著衣裳,去開了院子門上的拴插。
    待看到來人時,她臉上現(xiàn)出一抹驚喜。
    “阿弟!”
    胡道夏揚(yáng)起笑臉,笑道。
    “阿姐,我收到你的信后,馬不停蹄的就趕來了。”
    “你信中說的華家,是不是西街處的那戶兩進(jìn)屋舍?”
    “不愧是有錢人家,果然是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