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梆, 梆梆!”
“三更天,鳴鑼通知,平安無事!”
下頭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 古樸又厚重的梆子聲傳得很遠(yuǎn), 一慢兩塊,喚回了顧昭怔楞的神志。
她的手緊了緊白鶴的毛羽,目光又朝下頭看了一眼。
此時三更天, 家家戶戶緊閉門窗, 萬籟俱寂,除了少數(shù)幾戶人家, 所有人都吹了燭火。
黑暗中, 那些管絲輕飄飄的浮動, 漾著不吉的紅光。
顧昭指了個方向:“鶴兄,咱們?nèi)ツ莾海 ?br/>
“唳!”
白鶴知意, 它仰長脖頸長鳴一聲,羽翅一振,順著顧昭手指的方向朝城東飛去。
白鶴飛得越來越低了,雖然不能再俯瞰, 但視野卻也更細(xì)致了。
顧昭小心的瞧了一眼那管絲, 它好像真的是透明的顏色,管壁似肉非肉,而且有彈性。
顧昭對比了兩根一粗一細(xì)的管, 粗的那一根,里頭流淌的暗紅液體更多,隱隱有腥臭之味, 細(xì)的那根, 里頭流淌的液體少, 又或者是沒有。
瞧過去像是在蟄伏一般。
顧昭忍著欲惡之意,探手要捏一捏這管絲。
不想這東西好似有知覺一般,它立馬察覺到了危險,倏忽的綻開。
暗紅色的血裹挾著白膩細(xì)碎的管壁,猛地朝顧昭面門處襲來。
顧昭:不好!
白鶴急急的后退,顧昭手訣一番,面前平空的出現(xiàn)一條火龍。
火龍以昂然的姿態(tài)迎上那散漫四溢的管絲和暗血,只聽一陣“嗶啵嗶啵”燃燒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的似有一聲呢喃喟嘆,輕聲不輕不重,好似不痛不癢。
顧昭驚魂未定的看著半空中掉落的灰燼,再看周圍似管似絲的東西,暫時不敢輕舉妄動了。
她是不知道這些東西是什么。
不過,她的直覺告訴她,被這東西沾染上就麻煩了。
很快,顧昭便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直覺了。
……
白鶴帶著顧昭避開那漫天飛舞的管絲,下頭傳來一聲呼痛呼救,顧昭側(cè)耳聽了聽,指了個方向。
“鶴兄,救人要緊,咱們先去那兒!”
白鶴于半空中急急的掉轉(zhuǎn)了個方向,隨即俯沖而下。
顧昭順著聲音尋了過來。
這是一處院子,月亮傾瀉著朦朧的月華,男子對著月夜猙獰著牙口,他的嘴角處沾了一塊血肉,身下的人是他的娘子,此時正在嗚嗚的哭痛。
“郎君,是妾身啊,不要不要吃了我。”
男子咀嚼了下口中的那口肉,喟嘆又滿足。
“我知道,娘子,我就吃幾口,只吃幾口好不好?太餓了……娘子,我忍不住了,對不起。”
“……你不是一向最看重為夫嗎?今兒還聽你說自個兒胖了,娘子,你就分我?guī)卓谌獍桑蛶卓凇瓰榉虿回澏唷?br/>
“別怕,咱們很快就一樣了。”
女子嗚嗚哭著,“不,我不說自己胖了……嗚嗚,好痛啊,幾口也好痛。”
“救命,救命啊!”
顧昭瞧得分明,她的傷口處從男子口中沾染了什么,那東西好似被血肉孕育,倏忽一下,隨即慢慢的延長生長為似管似絲的東西。
只是,此時這管絲纖細(xì)又透明,像發(fā)絲一般。
它貼著男子腦處的暗紅管絲,不斷的往源頭游弋,只等被那龐然大物接收。
那時,女子的皮肉便不再香甜,她也成了她家夫婿一樣的存在。
顧昭震驚,“人瘟,這就是人瘟。”
……
片刻后。
顧昭抿了抿唇,一臉肅然,
手中手訣不停。
乾為天,風(fēng)地觀……火天大有!
隨著她手訣的翻飛,火龍朝那如絲如管的東西襲去,空氣中一股皮肉燃燒的惡臭。
顧昭以炁化風(fēng),掃開男子,從一人高的地方躍了下來,兩步上前扶起了地上的女子。
“你沒事吧。”
白鶴長鳴一聲,站在顧昭身后等著。
女子捂著傷口大哭,神情驚慌失措,顯然是受了大驚嚇,七魂去了六魄模樣。
顧昭瞧了瞧,她被咬的地方是手背,上頭皮肉少了一大塊,此時傷口猙獰,鮮血淋漓,頗為可怖。
女子緩了緩神,看著顧昭大哭。
“多謝恩公,多謝恩公相救!”
“你別哭了,我替你看下傷口!”
顧昭拿出帕子,準(zhǔn)備替女子包裹。
她捧著女子的手,凝神仔細(xì)的看了看傷口。
這樣一看,果然看出了端倪。
只見那破損的血肉中還有些許的管絲殘留,它們就像芽孢一樣粘附著女子的皮肉,蔫耷模樣似在蟄伏。
顧昭不敢大意。
她掌間覆著一層元炁,隨著掌心拂過,那芽孢被元炁包裹著,帶了出來。
女子慢慢的停了哭泣,驚訝不已。
“恩,恩公,我好像沒那么疼了。”
顧昭將那芽孢焚燒,見它被毀成了灰燼,這才松了口氣。
聽到女子的話,她隨口應(yīng)道,“只是暫時讓你好受一點罷了,回頭還是要找個大夫,正經(jīng)好好瞧瞧的。”
顧昭說完,將帕子在女子手上纏了纏,起身抬腳往回走了幾步,去瞧那男子的情況。
……
顧昭將撲地的男子翻了一面,她微微擰了眉,這時,只聽旁邊那女子一聲驚呼!
顧昭看了過去。
女子指著地上的男子,眼睛瞪得老大,因為震驚,她連傷心都忘記了。
“相公,相公他怎地變成這般模樣了?”
顧昭低頭去瞧,沒有瞧出什么不妥。
呃,就是面皮老了一些。
女子哀哀,“相公怎地變成這般老了?”
顧昭意外,“他不是一直這么老的嗎?”
“當(dāng)然不是!”女子大聲否認(rèn),“他要是這般老,妾,妾才瞧不上他呢!”
說完,女子又瞧了一眼男子,抬手拿衣袖遮住臉面,似有些害怕,又羞看地上男子的臉。
顧昭:
敢情還是個看臉的娘子啊。
……
顧昭認(rèn)真的看了下地上男子的身子,他體內(nèi)倒是沒有那孢子樣的鬼東西了。
不過,仔細(xì)一看,他確實挺老的。
方才那一下天色昏暗,再加上匆忙,顧昭并沒有瞧清男子的樣子,只不過,此時男子癱軟在地上,身上穿著一身湖藍(lán)色的書生袍子。
這等鮮亮顏色,向來是年輕學(xué)子的最愛。
然而,這男子面容卻是四十歲上下。
顧昭問了問女子,“你家夫婿多大年紀(jì)了?”
女子輕聲啜泣,“二十有一了。”
顧昭悚然,她的視線又看向地上那男子,二十有一,那怎么這么老了?
中間十幾二十年的年華去了何處?
莫名的,顧昭想到了那似管似絲的東西里的暗紅液體。
難道,這東西偷的是壽數(shù)?
……
多想無益,顧昭又安撫了女子兩句,翻上白鶴,心事重重的繼續(xù)往前。
這次她不敢再輕易的動那絲管了,倘若說第一次是因為怕自己沾染上這東西,現(xiàn)在,她卻是真的不敢妄動了。
二十歲的
年輕人被抽去壽數(shù),他還能是四十不惑年齡。
那五十,六十歲的人,他們被抽去了壽數(shù),她貿(mào)然斷了連接,那是真的救不回來了。
顧昭讓白鶴躍到最高的地方,她仔細(xì)的又看了看。
這些管絲盤虬,卻有密集之地。
片刻后,顧昭指著最密的地方,開口道。
“鶴兄,走!咱們瞧瞧去,到底是什么玩意兒在偷壽數(shù)!”
白鶴一躍,身姿靈巧的帶著顧昭避過那些漂浮的管絲,繼續(xù)一路朝城東方向飛去。
這里是鳳鳴街,幾乎大半的街道都是王府的府邸。
郡王府富貴,可見一斑。
此時,王府里燃了數(shù)盞火盆,火光映得王府亮如白晝。
饒是如此,眾人仍然覺得陰冷。
此地,似有森森鬼氣。
孟風(fēng)眠面色堅毅,“讓開,今日我是一定要見到父王與母妃。”
安管家正待開口說話。
“錚!”利刃出鞘,刀芒乍亮。
孟風(fēng)眠:“讓開!”
安管家畏懼的看了一眼孟風(fēng)眠,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兩位道長。
“三公子稍等,我這就去通稟王爺王妃。”
說完,安管家轉(zhuǎn)身。
突然,孟風(fēng)眠沉聲喊了一句。
“丁于貞。”
安管家的背影陡然一僵。
孟風(fēng)眠眼里一痛,“你不姓安,你是父王之前的管家老丁,丁于貞……你,你怎么年輕了這么多歲。”
“你和父王母妃,到底有何事瞞著我們?”
孟風(fēng)眠頓了頓,眸色黯了黯,隨即喝道。
“祈北郡城的這場人瘟,到底和父王有沒有干系?”
安管家回過頭,神色木然。
“三公子,你認(rèn)錯人了。”
“丁于貞已經(jīng)告老還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小的是安平林。”
孟風(fēng)眠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再繼續(xù)同他辯解。
安管家的身影不見蹤跡。
安山道長沉著臉,“風(fēng)眠小友,何必和這等孽障多費唇舌。”
“你也瞧見了,城里人瘟的觸須,另一頭就是在王府里,這人身上就有好一些,他如今面皮年輕白嫩,就是偷了城里百姓的壽數(shù),王爺王妃多日未見人,說他們不知情,如何說得過去?”
安山道長就差明說了,這王爺王妃就是幕后指使!
孟風(fēng)眠的下頜骨緊了緊,握著刀柄的手,青筋驟起。
“師弟,慎言。”
“事情未見真相,萬莫輕下斷言。”
這時,一道有些老邁沙啞的聲音響起。
說話的是一位白眉白須的道長,他著一身黑白道袍,腕間搭一柄白玉拂塵,說話時語速不急不慢,自有一種老神仙的風(fēng)度。
這是安山道長的師兄,韓子清,韓道人。
安山道長一向敬重自己的這師兄,當(dāng)下便收攏起往日的不正經(jīng)模樣,肅容應(yīng)道。
“是,師兄。”
孟風(fēng)眠沖韓道人拱了拱手,道。
“多謝道長出言相解。”他頓了頓,“不是風(fēng)眠心存僥幸,只是為人子女,不想將父母想得過惡,倘若,倘若祈北郡城的這場災(zāi)禍,當(dāng)真是父王母妃引起的,我孟家,定然會給祈北郡城的百姓一個交代!”
韓道人瞧了一眼孟風(fēng)眠的胸膛,目光停留了片刻,隨即不著痕跡的挪開。
“無妨,人之常情罷了。”
旁邊,安山道長瞧著孟風(fēng)眠也是嘆了一口氣。
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從上次樟鈴溪一別,再見這風(fēng)眠小友居然是這般情況。
他尋到了師兄,
還不待拿出羅盤讓師兄修補(bǔ),師兄掐指一算,瞧著祈北郡城的方向,沉聲說不好。
白虎嘯天,恐有災(zāi)星作惡。
兩人趕來時,正見孟風(fēng)眠拔刀,將一府宅的人關(guān)押。
潑風(fēng)刀鋒利的刀尖有血滴落。
安山道長想起孟風(fēng)眠的批命,正待出聲,卻被韓道人制止了。
兩人附靈于眼,仔細(xì)探看,這才發(fā)現(xiàn)這祈北郡城多人身后居然生了觸須。
一路追到底,來的是祈北郡王府。
安山道長嘆息了一聲,將手搭在孟風(fēng)眠身上,輕輕拍了拍,算是安慰了。
一炷香后。
安管家出來了,他躬身道。
“三公子,王爺王妃倦了,此時已經(jīng)歇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說吧。”
“錚!”利刃出鞘。
孟風(fēng)眠拿刀抵著安管家的脖子,“帶路!”
安管家還待說話,鋒利的刀芒又進(jìn)了一步,直接在他脖頸處壓出一條血痕,鮮血凝珠,很快便侵染了安管家的衣服。
然而,下一瞬,安管家脖頸處的傷口好似被細(xì)線縫合一般,肉眼可見的愈合了,別說是傷口了,就連鮮血都不見蹤跡了。
除了衣領(lǐng)處沾染的那點血漬,半點看不出安管家方才受了傷。
孟風(fēng)眠擰眉,“這是”
“啊,被發(fā)現(xiàn)了啊。”安管家喟嘆,再抬眼,哪里還瞧得出方才那畏縮的模樣。
他整了整衣襟,笑著道。
“三公子,何必尋這道人過來?”
“您是王爺王妃的公子,王爺有的,你以后也會有。”
“延年益壽,長生不死,富貴百年千年……三公子,您是天上的云,何須憐惜地上泥人的性命?”
“你,你不惜福啊!”
安管家越說越激動,臉上有著對王爺和王妃狂熱的推崇。
他半點不顧自己脖子上的利刃,伸出手朝孟風(fēng)眠踏出一步,喊道。
“公子,你是我們孟家的三公子啊!”
孟風(fēng)眠不為所動,手中的利刃也沒有退開。
這是一柄潑風(fēng)刀,刀只有一面開刃,刀身微微有些彎,瞧著不起眼,刀刃卻十分的鋒利。
孟風(fēng)眠不退,安管家往前,刀口鋒利,他的脖子一下便去了大半。
饒是如此,安管家也不懼,他扶了扶脖子,不以為意的吃吃笑了兩聲。
血一點點的少了,“咔咔”一聲,安管家將自己的腦袋扶正,上頭皮肉覆蓋,他又是正常模樣。
孟風(fēng)眠帶來的屬下有些畏懼的退了一步。
安管家瞧到這一幕,嗤笑了一聲。
“三公子,你還不明白嗎?你的人對付外頭被種菌的人可以,對付我們,那可是不行的。”
他搖了搖手指頭,志得意滿模樣。
繼而,安管家狂熱的朝上舉了舉手,呼喊道。
“跟著王爺吧,王爺會給大家太歲肉的,吃了它,咱們便能延年益壽,長生不死!”
眾人嘩然。
聽到這,孟風(fēng)眠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咬了咬下牙槽,聲音幾乎是擠出來的,嘶啞沉痛。
“殺!”
隨著孟風(fēng)眠一聲令下,原先還動搖的人立馬行動了起來。
安山道長和韓道人也出手了,府宅里的人或多或少的吃過一點太歲肉,瞧見動手了,他們倏忽的張開嘴,里頭的舌頭化作數(shù)個分叉,分叉上頭似有一粒暗紅的種子。
這便是安管家口中的菌,一旦被種上,便似城里的百姓一樣,嗜血嗜肉,為種菌之人提供養(yǎng)料和壽數(shù)。
安山道長:“不好!”
他急急的丟開一沓符箓。
韓道人嘆息一聲,手訣翻飛,一道冰凌凌的寒氣陡然蔓延,一下便將那分叉成網(wǎng)一樣的舌頭凍住。
他拂塵一揚,眉目低垂,似有萬般慈悲。
“福生無量天尊。”
隨著他的話落,冰凌驟然綻開,藍(lán)幽幽的冰晶落下,失去舌頭的人捂著嘴躺在地上哀嚎。
看著一個個人被孟風(fēng)眠帶來的人捆了起來,安管家眼里閃過畏懼。
尤其是畏懼那白眉道人。
“王爺!王爺救命!”
“王妃救命!”
安管家轉(zhuǎn)身便想要跑。
這時,亭榭處湖泊里的水突然漾動了起來,所有人都停了動作朝那邊看去。
安山道長:“什么情況?”
安管家狂熱,是王爺,是王爺和王妃要出來了。
無數(shù)的水花飛濺,整個湖泊的水瞬間騰空不見,接著,就見河底的淤泥簌簌抖抖,下頭炸開,露出屋舍精致的模樣。
安山道長瞪眼,“風(fēng)眠小友,不愧是郡王王府,你家這密室修得闊氣啊。”
孟風(fēng)眠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沒有理會安山道長。
這個地方有密室,他也不知情。
此時,他所有的心神都被下頭那可怖的東西吸引住了。
它是一大一小兩團(tuán)肥膩的肉,足足有丈高,白白膩膩的,那瞧不見的觸須便是往這團(tuán)白肉中送去暗紅血液。
“噸噸,噸噸。”
“餓,還是好餓……”
空氣中有液體吞咽的聲音,還有男子和女子呢喃喊餓。
孟風(fēng)眠握著潑風(fēng)刀的手,再次緊了緊。
肥膩的肉團(tuán)收縮又撐開,黏黏膩膩,一個人影的輪廓一點點的從肉團(tuán)里出來了。
先是四肢,然后是頭……
孟風(fēng)眠喃喃,“爹?”
雖然模樣年輕了,身子骨瘦削俊逸了,孟風(fēng)眠還是一眼便將這人認(rèn)了出來。
這是他爹,孟棠春。
他側(cè)頭看相黏在一起的另一個肉團(tuán),難道,這里頭是
果然,似乎是要印證著孟風(fēng)眠的想法,另一個肉團(tuán)里出現(xiàn)了一個女子纖細(xì)的身影。
孟風(fēng)眠往前走了一步,“母親?”
柳菲卿睜眼,她看著孟風(fēng)眠,美眸里頭都是怒意。
“風(fēng)兒,你又胡鬧!”
聽著柳菲卿這熟悉的數(shù)落,孟風(fēng)眠恍惚極了。
他看了一眼柳菲卿,眼下的她,瞧過去肌理細(xì)膩,發(fā)絲濃黑,原先臉頰處流失的肉重新掛了回去,香腮杏眼,瞪眼兇人也是帶著一股嬌俏之意。
哪里是四五十歲的模樣,分明不過二八年華,正值青春亮麗的女子罷了。
孟風(fēng)眠瞧了左邊那個,又瞧右邊那個,往日里習(xí)武摔打,吃了再多苦頭也沒有掉過淚的他,眼里有了水光掠過。
“爹,娘?”
安山道長都動容了。
這是怎的一個人間慘劇啊。
韓道人花白長眉,雖然是耄耋之齡,但他是修道之人,眼睛仍然清亮有神。
他拽著拂塵的手緊了緊,在孟風(fēng)眠落淚的那一瞬間,目光瞥過他的胸膛處,視線微微停頓了片刻。
“師兄,師兄?”
韓道人回神,“何事咋呼!”
他面沉如水,瞧不出所思所想。
安山道長只道師兄也驚嘆世間竟有這等邪物,當(dāng)下便道。
“這可怎么辦?”
“王妃和王爺已然和邪物混為一體了。”
安山道長此言一點也不夸張,瞧見手下的人被孟風(fēng)眠命人綁了,祈北郡王孟棠春和王妃
柳菲卿格外的憤怒。
他們的腳沒有著地,整個人像是后背粘在那白膩的肉球上一樣,隨著他們心神一動,那肉球似水一般朝前滑膩了幾步。
孟堂春沉聲,“風(fēng)兒,別太過分了!”
“城里庶民要出城,你允了,我可曾攔你了?”
“如今你帶著道長來,是想要弒親嗎?哼!大逆不道!”
孟風(fēng)眠難以置信了,祈北郡城的這場人瘟,源頭竟然就在他眼皮底下,始作俑者,就是他爹他娘啊!
“爹,娘,這是為什么?”
“你們?yōu)槭裁匆@么做?”
“為什么?丁管家不都告訴你了?自然是為了長生大道,永享富貴了!”
孟風(fēng)眠低吼,“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算什么永享富貴!”
“你們瞧過自己的樣子沒有!啊?!你們這是在造孽!”
柳菲卿摸了摸自己的臉皮,不以為意,語氣頗為歡喜。
“瞧過了啊。”
“我兒,娘此刻不美,不年輕嗎?”
那兩團(tuán)白膩的肉面皮撐了撐,孟堂春慢慢的下來了,他背后的肉團(tuán)一點點化去,就像是被他收到了背后一般。
柳菲卿也收了那肥膩的肉,在白肉沒入的時候,她張嘴微微喟嘆了一聲,瞧人時,無端的有幾分惑人。
兩人往前走了一步。
孟堂春:“我和你娘哪里不人不鬼了?你們看,我們正常得很!”
孟風(fēng)眠身后的侍衛(wèi)握著刀柄,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往后退了退。
這樣正常模樣的王爺王妃,瞧過去更詭譎駭人了。
安山道長著急,“師兄,眼下該如何是好。”
韓道人的視線落在密室的千工床上,那兒,一具森森白骨被鐵鏈?zhǔn)`著手腳。
孟風(fēng)眠同樣看了過去。
韓道人揚了揚拂塵,嘆道,“這人身上有這孽物的氣息,想來,此人便是風(fēng)眠小友查過的,引起祈北郡城慌亂的小倌人了。”
孟風(fēng)眠還未說話,孟堂春便接話了。
“不錯,他叫做林中吉。”
“是來祈北郡城尋富貴的。”
“哈哈!”孟堂春攬過柳菲卿,笑得得意。
“待我夫妻二人修行功德圓滿,我定然厚葬此子,追封他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為他的妻兒蔭封,光宗耀祖,以此感念他為我?guī)硖珰q,此物上能長生,下能抵千軍萬馬!”
“你們瞧見祈北郡城了嗎?我有太歲,種菌庶民,整個祈北郡城都在我的掌控之下。”
“哈哈,以后我一路纏食,直逼京城,就連那金鑾座椅上的陛下也是我的子民!”
孟風(fēng)眠聲音嘶啞:“瘋了,真是瘋了!”
“道長,我爹娘他們還有救嗎?”
孟風(fēng)眠又回頭看了一眼孟棠春和柳菲卿,眼里都是悲痛。
不是這樣的。
不該是這樣的!
他阿爹阿娘他們不是這樣的。
韓道人嘆息一聲,“此物至邪,它能無限的放大人心底的欲望,欲望似溝壑,那是怎么填都填不滿的。”
“倘若我沒有猜錯,此物不是太歲,不,應(yīng)該是說,它是墓中寄生出的半身,形如太歲,卻與太歲功效天差地別的欲壑。”
孟風(fēng)眠重復(fù),“欲壑?”
韓道人點頭,“它形如肉狀,攀附著石棺成長,那石棺里的葬者,定然是心有萬千不甘,欲壑難填,即便是死去,他的靈魂也得不到安寧,一身骨肉化作這欲壑,攀附著石棺,一日日的成長。”
直到重見天日,吞了這半城的百姓,以人血壽數(shù)壯大自己。
安山道長著急,“師兄,那王爺
和王妃?”
韓道人嘆息:“傀儡罷了。”
孟風(fēng)眠握緊手中的刀,哽咽不已。
“求道長指點。”
韓道人嘆息了一聲,他低垂長眉,收斂了眼里的萬般思緒,再抬眼,里頭一片坦蕩悲憫。
“倒是有一法,說不得可保王妃和王爺?shù)男悦皇侨绱艘粊恚L(fēng)眠小友你倒是少不得要冒險了。”
孟風(fēng)眠拱了拱手,“道長但說無妨。”
安山道長也催促,“師兄莫要賣關(guān)子了,快說快說。”
韓道人:“此法名為引渡。”
他的視線在孟風(fēng)眠身上掃過,繼續(xù)道。
“風(fēng)眠小友,我會以你的身子為符紙,再以朱砂繪下符箓,到時,你這身子便是天羅地網(wǎng),我再將這欲壑引渡。”
“你和王爺王妃有親緣,你又是難得的七殺星命,欲壑貪婪,定會從王妃王爺身上,引渡到你的身上。”
“到時,我以你體內(nèi)的符文控制住它,再將其誅殺。”
“如此,可保王爺王妃。”他頓了頓,“亦可保祈北郡城萬千百姓。”
安山道長有些忐忑,“師兄?此法有些不妥。”
“如此一來,風(fēng)眠小友不是就有性命之危?”
“師弟,所以我說冒險了。”
韓道人瞥了一眼安山道長,不徐不疾道。
安山道長莫名的有些不安。
韓道人捻了捻胡子,從懷中掏出兩張符箓,遞給了孟風(fēng)眠。
“此為雷霆符,你將其附在刀刃上,刀尖直捅王妃王爺心口之處,雷霆之力下,這欲壑方可滅去,只是如此一來,欲壑如那困獸,說不得會惡撲,它的觸須還蔓延著半座城,到時,不單單王妃王爺命危,就是那些百姓,說不得也得被吸成了人干。”
孟風(fēng)眠看了看周圍,他的目光落在那半滿之月上,此時月色朦朧,好似長了毛似的。
片刻后,他松了松手中的刀,目光看向韓道人。
“道長,麻煩為風(fēng)眠畫符。”
安山道長驚呼,“風(fēng)眠小友!”
孟風(fēng)眠抬手制止,“我知安山道長的心意,只是,此事畢竟是我爹娘引起的,祈北郡城那般多的百姓……”
孟風(fēng)眠想起這段日子,父吃子,子吃母……各種的人間慘劇,說不下去了。
他不為爹娘,也得為郡城的百姓著想。
安山道長嘆息一聲,不再出言了。
孟風(fēng)眠拱手:“麻煩韓道長了。”
韓道人沒有說話,他的眉眼沉了沉,目光落在孟風(fēng)眠的心口處。
玉溪真人,這一世,沾染了世間人情,人間百味,你的道心圓滿了嗎?
我且?guī)湍憧瓷弦豢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