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我沒有!”古長樂不耐煩了。
他一把甩開了他娘鄭氏的手, 抬腳要往屋里去,在經(jīng)過地上那朵菌菇時,腳步一頓,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面上神情猙獰了片刻。
古長樂抬腳將它碾到地上的黃土里, 壓低了聲音,惡狠狠道。
“沒用的東西!”
旁邊,鄭氏瞧著他的神情,怎么會不知道,榕娘昏迷的這件事, 就算不是他做的, 定然也和他有莫大的干系。
她一拍大腿, 面上有苦相。
“哎喲喂!糊涂喲!”
“那好歹也你阿姐,她又那般愛護(hù)你, 我和你爹老了,還能幫你多久?你身子骨差, 家里田里的活兒,不指著你阿姐姐夫, 你還能指著誰?”
“那勞什子的菩提子……這么多年了,它指不定就被人吃了!糊涂啊,兒啊,你糊涂啊!”
……
日頭一點(diǎn)點(diǎn)偏西,鄭氏坐立難安,她左思右想, 最后還是放心不下,懷里揣了個火折子,抬腳出了院子大門。
她先從家門口的那幾棵樹開始瞧起。
樹干筆直, 上頭兩個分叉的枝干,鄭氏瞧得很認(rèn)真,一通瞧下來,她失落不已。
“怎么就沒有呢?到底埋在哪一棵樹下了?”
……
這邊,鄭氏不放心的埋頭苦尋,那邊,顧昭也跟著古施潘一行人回到了古家。
古施潘安置好婆娘,瞧著板車上的厚棉,想著方才丈母娘家鋪在地上的薄棉,心里感慨不已。
有的時候,至親的人待你還不如街坊鄰居。
古大足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哥哎!嫂子沒什么事了,那我就先家去了。”
古施潘收回心緒,拍了拍古大足的肩膀,沉聲道。
“大足啊,這次的事,我領(lǐng)你的情了,以后有什么難事,你只管喚我一聲。”
古大足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這有啥啊,哥你客氣了,咱們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我就喊個人推個板車的事兒。”
古施潘的視線落在板車上的厚棉褥上,他婆娘那時的情況兇險著呢,要是真的沒了,古大足這床好棉的鋪蓋也就別用了。
山里人家,扯一床鋪蓋,那都是家里的大件了。
古大足不邀功,他古施潘可不能當(dāng)做沒這回事!
古施潘將這情誼記在心里。
……
古大足離開前,目光和顧昭對碰了下,顧昭笑了笑,古大足沒說什么,只臉色還是板著,聲音有些繃。
“小郎要是下山,還是要早一些動身,山里多豺狼虎豹,尤其是夜里時候,遲了該不安全了。”
古施潘怔楞了一下,也開口應(yīng)和道。
“是啊,旁的不說,林子間草木豐茂,就是那長蟲也是不少的。”
顧昭拱手,“多謝兩位伯伯提醒,我正打算說這事,表哥找到了,我也得下山和家里人說一聲,免得他們掛心。”
古大足意外,表哥?居然還有外鄉(xiāng)人?他左瞧右瞧,在知道這表哥只是一只白貓后,神情頓時一片古怪。
片刻后。
古大足一言難盡的感嘆道。
“唉,咱們山里人家,就是和山外頭的人家不一樣。”
“你這小郎好端端的喊只貓兒做表哥,這不是平白的認(rèn)一只畜生做大爺了嘛!”
古大足搖頭:傻!傻得冒煙兒了,真是白瞎了這一臉的聰明相!
聰明相的顧昭:“呃。”
衛(wèi)平彥咧嘴,露出里頭鋒利的貓牙!
你才畜生,你全家都畜生!
顧昭一把壓住衛(wèi)平彥的腦袋,阻止了他要撲上去咬人的動作。
古大足又是一陣驚奇,這貓兒還真是機(jī)靈,就好像聽懂了自己說它一樣。
最后,古大足搖著頭,推著板車走了。
……
顧昭轉(zhuǎn)頭和古施潘告別,“伯伯,那我和表哥也下山了,今日叨擾伯伯了。”
她沖古施潘和古源然笑了笑,繼續(xù)道。
“對了,我家在玉溪鎮(zhèn)長寧街的西街,你尋個人問問就知,你和弟弟要是下山了,到我家歇歇腳喝喝茶,我也招待招待伯伯。”
古施潘應(yīng)下,“成,我也不和顧小郎客氣,下山了一定尋你去!”
顧昭騎著毛驢,揮別古施潘。
古施潘瞧著那毛驢的身影出了村子,這才收回了目光。
旁邊,古源然咬著手指頭,面上的神情分外舍不得。
“阿爹,咱們怎么不留小昭哥哥和表哥再多住幾天啊,我好喜歡他們呢。”
古施潘嘆了口氣。
他又何嘗不是這樣,那孩子合他眼緣呢。
只是,剛剛那菌菇給人瞧到了,要是讓人知道,那菌菇是怎么種出來的,山下的人該怎么想他們葫蘆村的人,尤其是他們還理虧,幾個月前,大山還真拿那害人的菌菇到山下賣了。
古施潘嘆了口氣。
他總不能拿村子里,大家伙兒的生計冒險。
大山做的那事兒,在山下人眼里,他們可不覺得是大山一個人心眼壞,那得是他們山里人全都壞!
以后,他們的山珍野貨還怎么賣得出去?
古施潘郁氣的吐了口長氣。
真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啊!
毛驢得噠得噠,走過那條山澗,顧昭回頭看了一眼,低頭對騎在毛驢上的大貓開口道。
“表哥,我先送你回去,等你慢慢習(xí)慣了這貓妖之身,過幾日,你自己就能知道怎么變回人了,在這期間,你莫要再亂跑了,知道沒。”
衛(wèi)平彥:“喵嗚喵嗚。”
表弟,你不回去嗎?
顧昭又回頭瞧了一眼這羊腸的山路。
“我得弄明白一些事,等我弄明白了,我就回去了。”
不說她那突如其來的記憶片段,就是那沾染了陰邪之炁的菌菇,那也是不容忽視的。
顧昭想起前段時日,山里有漢子來賣山珍,他們玉溪鎮(zhèn)的人吃了菌菇鬧肚子,旁的不說,她知道的就有趙刀大叔。
他那般大個體壯的人,也都因?yàn)榫紧[了好長一段時日的不舒坦,就連那巡夜的活計,還是家佑哥幫忙替值的呢。
剛才榕娘腹肚里吐出的菌菇殘塊,上頭的陰邪之炁濃郁,顧昭總覺得不妥。
衛(wèi)平彥本來要應(yīng)下了。
待他知道,因?yàn)樽约旱舻焦讟≈校惱喜尤辉p尸了,衛(wèi)平彥瞬間又炸毛了。
“喵嗚喵嗚!”
我不要回去!表弟,我不要離開你!
衛(wèi)平彥驚魂不定,那陳老伯可不會那么快下葬,要是再起尸了怎么辦!
顧昭:
“放心吧,陳老伯心愿已了,鬼靈已經(jīng)入了鬼道。”
她頓了頓,解釋道。
“那時也是巧了,陳老伯口中銜一口怒氣,正好魂靈又在棺槨旁,你初初化貓,靈炁充裕,這才被他借了貓命起尸,現(xiàn)在不會了。”
衛(wèi)平彥還是不肯,貓爪扒拉著毛驢的鬃毛,就是不肯自己先被送回去。
反正當(dāng)貓的日子,他一定是要膩著表弟的。
表弟去哪他就去哪,就連巡夜,他……他也要跟著!
顧昭頭大:
“不成!”
衛(wèi)平彥不滿,“喵嗚?”
為嘛不成?
大黑都成,怎么到他這里就不成了?
表弟偏心!
顧昭盯著大白貓,也在苦苦思索。
對哦,為什么不成呢?
唔,夜里時候,一直有一只貓兒跟著,月亮,貓兒貓兒,月亮……總覺得有些詭異的尷尬。
倏忽的,顧昭耳畔陡然響起一嬌叱,“代表月亮消滅你!”
顧昭:
她狠狠的打了個寒顫,不,不對,那好像是黑貓不,又好像是白貓到底是白貓還是黑貓?
顧昭的目光死死的盯著白貓額頭的地方。
唔,好像還得烙一個黃黃的月亮才像!
衛(wèi)平彥困惑,“喵嗚?”
表弟?
顧昭甩了甩頭,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丟出去。
完了完了……她的腦殼好像真的有點(diǎn)出問題了。
雖然還想不清楚緣由,但是,這并不影響顧昭的決定。
只見她面容嚴(yán)肅,鐵血無情。
“不成就是不成,沒有為什么!”
衛(wèi)平彥蔫耷了回去,“喵嗚。”
他還是他,還是那般兇的表弟,一點(diǎn)都沒變!
日頭一點(diǎn)點(diǎn)偏西,暮色漸起,天邊綴一輪橘黃的落日。
長寧街西街,顧家。
顧秋花站在門口來回踱步,踮腳翹首盼著。
“秋花啊,別擔(dān)心了,昭兒不是托那鳥兒送信回來了嗎?她尋到平彥了,你就別操心了,快過來吃飯吧。”
灶房間,老杜氏的聲音傳了過來。
顧秋花頭也沒回:“哎!就來!娘,你和爹先吃,我再瞧一瞧。”
老杜氏探頭瞧了一眼,嘆了一口氣。
這當(dāng)娘的心吶,都是一般模樣。
雖然知道孩子平安,卻還是忍不住的焦灼。
太陽一點(diǎn)點(diǎn)墜下,這時,街道傳來一陣得噠得噠的蹄子聲,夕陽將毛驢的影子拉得很長。
顧秋花眼睛一亮,“昭兒!”
顧昭笑瞇瞇,“姑媽,我把表哥找回來了。”
她拍了一下懷中的大貓,不贊成道。
“表哥,瞧見姑媽也不喊人!”
阿娘。
衛(wèi)平彥蔫耷的喵嗚了一聲。
顧秋花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騎著驢抱著貓,六眼都瞅著了,可不是六眼么!
她的視線落在顧昭懷中的大白貓身上,眼里有著震驚。
知道是一回事,真切的瞧到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人,真的可以變成貓兒
“這,這是平彥?”
“是啊。”顧昭點(diǎn)頭。
她翻身下了毛驢,將手中的大白貓遞了過去,寬慰道。
“姑媽莫憂,過兩日他習(xí)慣了這貓身,自然便能換回來。”
顧秋花接手,“喲!這還怪沉的。”
顧昭眼里涌出笑意。
可不是,真沒想到表哥居然是一只胖白貓,可見平時那些魚兒沒白吃。
顧秋花抱著衛(wèi)平彥進(jìn)了院子,顧昭牽著毛驢,抬腳跟了過去。
老杜氏和顧春來圍過來瞧大白貓,頗為稀罕模樣,顧秋花從一開始的憂心,到了現(xiàn)在,倒是也品出了兩分的趣味。
這樣抱著貓兒子
嗐!還真別說,毛皮還挺順滑的!
一家人逗了一會兒衛(wèi)平彥,衛(wèi)平彥攤著手腳,生無可戀的任由他們摸毛捏腳,還得安慰自己,還成還成,好歹這次沒有人要給他抓跳蚤。
片刻后。
顧秋花瞧了一眼天色,連忙道。
“哎!都這個點(diǎn)了!”
“昭兒快去吃飯吧,夜里還得當(dāng)值呢。”
今兒家里沒做什么菜,下午是在陳家吃席,吃席剩的菜,各家都裝了一些回去。
今兒傍晚,老杜氏熬了一鍋白粥,那些剩菜都混在一起熱了,一家人吃得倒是有滋有味。
顧昭擺手,“我,我吃姑媽腌的小菜就成!”
老杜氏嗔道,“憨娃,吃席的菜混著煮,那滋味才是好呢!”
顧昭搖頭,“不要!”
滋味再好她都不要!
老杜氏犟不過顧昭,瞧著她吃了一碗白粥配醬黃瓜,提著燈籠和銅鑼,肩上背著梆子便出門了。
顧昭一路往東面走,在涼亭處見到趙刀。
顧昭:“趙叔!”
趙刀回頭,瞧見顧昭時面上愣了愣,隨即歡喜,他兩步從亭子處下來,大掌拍了拍顧昭的肩膀,暢笑道。
“今兒是你和我巡夜啊。”
顧昭點(diǎn)頭,“是啊,以后都是我,表哥不想干了,”
兩人一起往前走,趙刀不忘關(guān)心衛(wèi)平彥。
“我平彥侄兒呢?”
顧昭:“在家里呢。”
趙刀不解,“他昨兒去哪里了?到處都沒瞧到人,連吃飯的家什都丟在天井角落里了。”
顧昭看天,“唔,他瞧著有點(diǎn)怕,上茅房去了。”
趙刀:
他睨了一眼顧昭。
嘖,這借口找得,敷衍了。
每家都有難念的經(jīng),多少也有自家的秘密,趙刀貼心的不再問了。
再說了,在他眼里,這平彥侄兒啊,他是有些神神叨叨的,夜里巡夜的時候,時不時的張嘴,那牙口,一瞧就是不好的!
……
夜?jié)u漸的深了。
“梆,梆梆!”
“三更天,鳴鑼通知,平安無事。”
顧昭敲了敲銅鑼,黃銅的鑼面微微鼓震,沉肅的銅鑼聲在黑暗中傳得很遠(yuǎn),玉溪鎮(zhèn)里,借著夜色遮掩的魑魅魍魎瞬間化為濃霧四處逃逸。
“快走,那打更的小郎回來了。”
“桀桀桀”
幽幽幢幢的鬼音在黑夜中傳來,隨著銅鑼聲中的元炁股蕩,一些人途鬼道交錯的地方慢慢錯開了。
夜里緊閉眉眼的人們,逐漸的舒緩了面上的神情,棉褥一抱,翻了個身,沉沉的睡了過去。
……
秋夜有些涼,風(fēng)吹來的風(fēng)氣也帶著涼意,趙刀搓了搓胳膊。
顧昭瞧了一眼,笑道,“趙叔,這兒有我,你去鐘鼓樓周伯那兒歇歇腳吧。”
趙刀也不客氣,“成,正好他那閨女兒又給他帶了一壇子的好酒,我可得好好的嘗一嘗。”
他和顧昭揮別,一邊走,一邊感嘆。
“還是生閨女兒好啊,閨女兒貼心,嫁人了都念著老爹呢!唉,可惜我就一個臭小子,以后還不知道能不能享受到閨女兒的福氣。”
顧昭笑了笑,沒有應(yīng)和。
她瞧著趙刀的背影,搖了搖頭。
眼下說得再好聽,那也是虛的。
要是家佑哥真的是閨女兒,他趙叔還得著急得火燎火燎的!
世情如此,女娃娃總是吃虧的。
顧昭以炁剪了個小人,紙人在半空中飄了飄,隨著元炁的注入,它落地便成了顧昭的模樣。
顧昭饒有興致的繞著這木木愣愣的紙人走了一圈,將銅鑼和梆子掛在了它的身上,又塞了個燈籠過去。
燈籠是竹篾編織的,上頭寫了個大大的更字。
顧昭拍了拍紙人,“去吧,今夜辛苦你了。”
紙人抬腳往前,雖然瞧過去有些木楞,但敲梆子和巡夜還是成的,而且,顧昭在上頭留了一道心神,真有什么事了,她也能察覺。
待做完這一切,顧昭這才抬腳入了鬼道。
……
屋舍和街道在不斷的往后褪去,像是失去了顏色,入目是鬼道的蒼涼,一道陰風(fēng)卷來,吹拂過面龐撩起發(fā)絲,顧昭伸手擋了擋。
她放下手,四處瞧了瞧,無數(shù)的魂靈或麻木或不甘的往前,里頭,都是陌生人的模樣。
顧昭有些失落的收回目光。
時間已由夏入了秋,她來過鬼道數(shù)趟,可不管是哪一回,她都沒有瞧到那道身影。
顧昭深吸了一口氣,抬腳繼續(xù)往前。
再次出來時,顧昭已經(jīng)是在一片樹林中了。
……
秋風(fēng)打著旋吹來,除了泥土的腥味,一并而來的,還有腐臭的味道,六面絹絲燈中的紅燭燃燒,泛著瑩瑩的暖光。
燭光照亮了腳下的一方土地。
顧昭瞧了一眼周圍。
樹影婆娑,風(fēng)呼呼的刮來,像是詭譎又邪惡的鬼語,樹上的籮筐搖搖擺擺,風(fēng)過,似有白骨哀鳴。
這是那片樹葬林。
顧昭正待抬腳,倏忽的,她聽到枯枝簌簌的聲音。
有人過來了!
顧昭掌風(fēng)拂過,那六面絹絲燈一下便黯淡了下來。
“大山哥,剛剛我瞧到亮光了是不是有鬼火?”一道有些畏縮的男子聲音響了起來。
這聲音有些熟悉,顧昭想了想便記起來了,雖然此時氣弱,彼時氣盛,這聲音的聲線卻沒有變,那是那古長樂的聲音。
顧昭站在一棵樹后,隱在黑暗之中,屏息無聲。
被喚做大山的是個沉默的漢子,聽到這話,他只不耐的皺了皺眉。
“你要是怕了,就別和我上山。”
古長樂在古施潘面前倒是兇,在這喚做大山的漢子面前,他就像是小綿羊一樣溫順。
聽到這話,他半聲不吭,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話。
“我沒那個意思。”
古大山冷哼了一聲,“干活了。”
接著,那處便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除了重物丟在地上的聲音,還有麻繩和木頭摩擦的“嘎吱嘎吱”聲。
顧昭微微錯了個身,朝有動靜的方向看去。
他們點(diǎn)了兩個燈籠,燭光透過燈籠,照得那一片頗為明亮。
只見地上丟了一把鋒利的剪子,吊籮筐的麻繩早已經(jīng)被剪斷,此時那被風(fēng)化的麻繩就這樣被人隨意的丟在了地上。
大山沉聲,“還不動手?”
古長樂拿布掩了口鼻,頗為難受的將籮筐里頭的尸骨扒拉到麻袋中。
這尸骨瞧過去倒是年代不遠(yuǎn),上頭的皮肉還未化干凈,風(fēng)干的外皮有些黑,頭顱處露出森然又有些發(fā)黃的牙齒。
古長樂的手有些打顫。
古大山斥責(zé):“你磨蹭什么!”
古長樂驚了驚,手下的動作一下就重了。
尸骨皮肉下頭的肉還是濕的,這一碰,頓時刮破了上頭風(fēng)干的皮,里頭濕濡的血水涌了出來,帶著刺鼻的腐臭味道。
“嘔!”古長樂干嘔了一聲。
“真沒用!”古大山嗤笑,“菇都給你姐吃下去了,居然還事兒不成……還有啊,你也別盼著你姐夫家的菩提子了,跟著我好好的種菌,說不得哪一次就種出了靈藥。”
“現(xiàn)在咱們有紅菇,你保命是不成問題的。”
古長樂的手緊了緊,沉默的繼續(xù)將尸骨往麻袋里裝。
兩人裝了兩個麻袋,空了三個籮筐,古大山拿出新的麻繩,將籮筐重新吊了回去,襤褸的衣物和舊麻繩也扔回了籮筐中。
不仔細(xì)瞧,還真沒瞧出這籮筐已經(jīng)空了。
兩人一人背著一個麻袋,打著燈籠,踩著枯枝往村莊的方向走去。
顧昭從樹的陰影后頭走出來,她抬腳走到空籮筐面前,一把抓住這還在晃悠的籮筐,側(cè)頭看了過去,入眼是破爛的竹筐。
原來,林子里的尸骨是這樣沒的嗎?
顧昭抬腳跟了過去。
古長樂自小體弱,他走了一段路,步履有些蹣跚,氣息有些喘。
古大山嗤笑了一聲。
古長樂求道,“大山哥,給我一朵菇吧,我走不動路了。”
古大山嗤笑歸嗤笑,卻還是從懷里摸了一朵紅菇過去,“給!”
古長樂慌手慌腳的接住,直接往嘴里塞。
他略略嚼了嚼,只覺得一股馥郁的香氣在嘴邊蔓延開,接著,他便能感覺到體內(nèi)有了力氣。
這種康健的感覺,真是讓人沉迷啊。
他蒼白的臉上咧了個笑,眼睛黝黑,瘦削的模樣明明頗為俊秀,無端的卻有些令人膽寒。
兩人進(jìn)了村,便往村子的南邊方向走去。
顧昭跟在后頭,這一片地方,那種形狀奇怪的樹就更多了,幾乎是路的兩邊都是。
夜色朦朧,瑩瑩的月光傾瀉而下,為這山里的鄉(xiāng)村添一分光亮,卻也添了一分神秘。
樹影投在地上,那高聳的兩只岔枝,更像是人高舉著手,朝天吶喊的影子。
前頭兩人精神一震,尋了早就看好的樹,用鋤頭掘了土,又掏出那背了一路的尸骨,一棵樹種一具尸骨。
月光傾瀉而下,只見那尸骨一放入坑洞,那奇怪形狀樹的根須好似活了過來一樣。
它們一下便將尸骨卷著,盤旋到根的底部。
三具尸骨,三棵樹。
古長樂和古大山兩人都屏住呼吸,眼神期盼的瞧著那樹,樹吸納了尸骨,慢慢的就似活了過來一樣。
樹桿上隱隱出現(xiàn)人的面容,它似痛苦又似暢快的往外鼓蕩。
一張人臉若隱若現(xiàn)。
古大山認(rèn)得這人臉,他喃喃的喚了一聲姑母。
樹上掙扎的人臉頓了頓,緩緩睜開眼睛朝這邊看了過來。
古長樂往后退了退,有些驚駭。
“大,大山哥,這……它聽到了,它聽到我們說話了。”
“活,活了它活了。”
古大山沉了沉臉,“一驚一乍著干嘛?它要是真的活過來,不是還更好?”
然而,下一瞬,樹的分叉簌簌而動,它就像真的人的手一樣,靈活極了。
只見它猛地朝那長了臉的枝干上撓去,抓心抓肺一般。
“癢啊,好癢啊”
喟嘆的幽幢聲從木頭上的鬼臉中溢散出來,它的枝丫簌簌而動,隨著那似手一樣的枝干撓著主干,樹干上陡然裂開了一個個口子。
接著,里頭有汁水涌出,最后成了一朵朵菌菇模樣。
三具尸骨,三棵樹,最后生長出來的菌子也各不相同,有白竿褐面的,也有白竿紅面的。
還有一具尸骨,它生出來的是斑駁黑面的菌菇。
瞧著那樹干上生得細(xì)細(xì)密密的菌菇,顧昭只覺得毛骨悚然。
這……是什么鬼東西!
旁的不說,那斑駁黑面菇上陰邪之炁尤其的濃郁。
顧昭恍然,難怪,下午時候,那榕娘腹肚中的陰邪之炁這般濃郁,原來,這菇居然是樹葬崗中的尸骨養(yǎng)出來的。
瞧見紅菇,古長樂心中大喜。
“是紅色的,大山哥,這是紅色的!”
古大山瞥了一眼,“呵呵,今兒倒是有個好運(yùn)道,成,一會兒這紅菇分你一小筐。”
待出了菌子,那些樹慢慢的便停了翻扭的動作,那長了面龐的樹臉眼睛也慢慢的闔上了。
古大山和古長樂拿出刀子,準(zhǔn)備將樹干上的菇刮下來。
“好癢,好癢痛,好痛啊”顧昭凝神去聽,樹下,被樹根纏繞纏食的亡魂發(fā)出痛苦的喟嘆。
和這痛苦聲對比,這兩人的歡喜,瞧過去格外的諷刺。
顧昭往前走了一步,忙活的兩人警醒,一下就側(cè)頭看了過去。
古大山暴喝:“誰!”
古長樂就著月光和燈籠的光線,瞧見顧昭,他面上怔了怔,隨即恍然。
“是你?”
古大山警惕,“長樂小子,這人是誰?”
古長樂搖頭:“我也不知,不過,白日他和我家姐夫一起來的。”
他想了想,面上帶著戒備。
“他說自己是山下大夫的藥童,我阿姐吃了黑面菇,就是他瞧了兩下,后來人就好了。”
古大山?jīng)]有說話,只是手中刮菇的刀子緊了緊。
顧昭看了一眼那樹,“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古大山繃著臉,“小郎不是瞧到了么?我們在種菌罷了。”
顧昭耳畔里都是樹下那亡魂的哀嚎,她怒目瞧著古大山和古長樂,開口道。
“不管是樹葬還是土葬,亡者歸于沉寂,你們將他們帶出來埋到樹下,擾了他們安寧,就為了這菇?”
顧昭想著下午那古大足的話,探究的瞧著古大山。
“……大山?上次,去我們玉溪鎮(zhèn)賣菇的也是你?”
古大山的面皮跳來了跳。
顧昭還待說話,古大山面色沉了沉。
“外鄉(xiāng)人,你知道得太多了。”
“你年紀(jì)小小,可能沒有聽過一句話,有的時候,人知道得越多,反倒是件壞事。”
他是一個人高馬大的山野漢子,胡子拉碴,身上還沾了些泥土,此時手中握著刀,走過來的時候,有著迫人的逼迫感。
顧昭皺眉。
古大山側(cè)頭,“長樂,你剛剛也看到了,我姑媽的那具尸骨,它長出來的就是善菇,這段日子,咱們也看到了,有親緣的菇,咱們吃起來就是滋補(bǔ)。”
“你也說你阿姐人好,特別的為你和你們家,眼下,咱們是沒法瞧瞧,她的尸骨長出來的是什么菇,不過,現(xiàn)在倒是有個事,咱們可以瞧瞧。”
古長樂握緊手中的鋤頭,呑咽了下口水。
“什,什么事,大山哥你說,你放心,我一定是跟著你的。”
這種能舒暢呼吸的感覺,真是太舒服,太令人沉迷了。
吃了紅菇,只能舒服一會兒,那也是好的。
既然姐夫不給他菩提子,那他便跟著大山哥,他們種多多的菇,紅菇讓人沉迷舒暢,其他菌菇還能拿到山下賣銀子。
以后,他也能像其他人一樣,娶婆娘生孩子,再也不要喘著一口氣茍延殘喘了。
旁邊,古大山眼睛倏忽的一沉,陰陰道。
“咱們種的都是尸骨,還沒有試過,和那等種尸骨相比,這種活人,它長出來的又是什么!”
“是不是比紅菇還要好?”
古長樂嗖的一下看了過去,眼里的火光燃得更旺了。
他,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