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吱呀”的一聲打開了。
    聽到動靜,  孟風(fēng)眠回過身，瞧到來人，他的目光一怔。
    “是不是很奇怪？”顧昭見孟風(fēng)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許久沒有挪開,  不禁摸了摸發(fā),  有些忐忑的問道。
    孟風(fēng)眠看了過去。
    面前的顧昭穿一身素白的衣裳，外披敞口的云煙裳，從這個地方看去,  正好瞧見她脖子處細(xì)膩又白皙的肌膚。
    清風(fēng)從打開的大門處吹了進(jìn)來,  拂動紗衣飄飄，束起的發(fā)有幾根俏皮的落下，美得讓人心醉。
    “很好看。”
    察覺到自己這樣一直盯著人看，十分的失禮，孟風(fēng)眠連忙將目光往旁邊一挪,  只耳朵處有一抹緋紅，透露了他心底的不平靜。
    顧昭眼睛尖,  一下便瞧到了，她這下是沒了忐忑和不好意思,  瞧著孟風(fēng)眠直笑，面有揶揄之色。
    孟風(fēng)眠無奈了。
    真是個憨丫頭,  不愧是打小當(dāng)男娃娃養(yǎng)的。
    “走吧，讓長輩等著不好，小貍也等急了。”
    話才落地,  只聽喵嗚一聲,  小貍從孟風(fēng)眠的肩上跳下，躥到了顧昭腳邊，爪子伸出,  扒拉了下裙擺，催促著顧昭快一些。
    “小貍叔叔莫急。”顧昭一把撈起地上的小貍，順了順貍花毛，回頭瞧了一眼灶房，見沒有人跟上，這才湊近貓耳朵，小聲道。
    “阿奶和阿爺不生你的氣了。”
    三角形的貓耳朵抖了抖，小貍扭過頭瞧顧昭。
    “喵嗚？”當(dāng)真？
    顧昭點(diǎn)頭：“自然當(dāng)真，阿奶還想讓我勸勸你，讓你住家里陪著平彥，陪著姑媽呢。”
    “大嫂也不生氣了嗎？”男童稚氣的聲音從貓嘴里傳了出來。
    “不生氣了，姑媽早就不生你的氣了。”顧昭應(yīng)道。
    還不待小貍繼續(xù)說話，這時，灶房方向傳來一聲呼喚，“昭兒，是小貍和孟公子來了嗎？”
    這是顧秋花的聲音，時隔多年，小貍依然記得，它的身子僵了僵。
    顧秋花不放心，擱了鍋鏟走了過來，帶著潮氣的手在腰間的圍裙上擦了擦，她抬起眼眸，視線正好落在了顧昭手中的貍花貓身上。
    瞬間，她腳下的步子停了一下，繼而緩緩的走了過去，小心的喚道。
    “……小貍？”
    顧昭摸了摸貍花貓的背脊，將它擱在地上，輕聲道，“去吧，別怕。”
    小貍沖顧秋花喵嗚了一聲，小小又可憐，腦袋擱在前肢上，哪里還有當(dāng)初稱霸祈北長南山的架勢。
    “小貍……真的是你。”
    “大嫂，對不起。”
    “哎！”聽到貓的嘴巴里吐出人言，早從顧昭和衛(wèi)平彥口中知道小貍修行有成，顧秋花沒有太多的意外和驚嚇，她應(yīng)了一聲。
    下一刻，顧秋花眼里有淚水沁出，她抬袖囫圇的擦了擦，哽咽不已。
    “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過去了，都過去了，大嫂早就不生小貍的氣了，來，讓大嫂抱抱。”
    顧秋花將貍花貓抱了起來，像以往一樣，十來年分別的時光，這份拘謹(jǐn)，在這一抱中瞬間消弭而去。
    顧秋花掂了掂小貓，心疼道，“怎么瘦了這么多，是不是在外頭沒有好好吃飯？”
    小貍親昵的蹭了蹭顧秋花。
    顧秋花心里酸酸澀澀的，“走，咱們進(jìn)屋再說。”
    一路走，她一路絮叨道。
    “早上吃了沒，大嫂給你煮了你愛吃的魚湯，魚是昭兒一早去樟鈴溪抓的，鮮嫩又肥，魚骨刺還少，一會兒你可得好好的吃上兩碗！”
    “我和你說啊，你平彥侄兒他一氣能吃三碗，那肥膘多得不行，大嫂都怕他那貓身跑不動了。”
    小貍嚴(yán)肅的點(diǎn)頭。
    是極是極，所以，它打算過兩日就要教平彥捕老鼠，只考個舉人老爺有什么用？狀元都不行，咱們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做到面面俱到！
    它小貍一定會把平彥侄兒培養(yǎng)成一只文武雙全的大貓，讓大哥大嫂都放心。
    小貍收斂爪子，貓墊子拍了拍顧秋花的手。
    “大嫂莫憂，我來了。”
    衛(wèi)平彥自是不知道自家貓叔的打算，也對自己接下來水深火熱的生活一無所知，趁著顧昭不在，他趕緊占住了灶膛處的杌凳。
    秋日烤火，這可比跑腿舒坦多了。
    ……
    小貍在正式見老杜氏和顧春來時，跳下了顧秋花的懷抱，只見一陣青煙籠罩過，煙散，此處不見小小的貍花貓，倒是有一個五六歲模樣的小兒。
    他穿一身貍花薄襖，及肩的烏發(fā)用同色的發(fā)帶半束，稚氣的面龐有些兇，臉頰處還有道疤痕。
    不過，這疤痕沒有折損他的氣勢，反倒添了幾分野性。
    “孟大哥，禮物呢？”小貍催促孟風(fēng)眠。
    “不急，都帶著了。”孟風(fēng)眠寬慰。
    隨著話落，地上出現(xiàn)一抬抬的木箱子，小貍環(huán)視了一眼，滿意不已。
    “好了，我要去拜見親家公和親家婆了。”
    顧昭：……
    ……
    顧昭招呼過小令，讓它帶著幾個紙人將這一抬抬的木箱子往堂屋方向抬去，她瞧著走在前頭的小貍，就他那走路的樣子，要是幻化人身的年紀(jì)更大一些，就現(xiàn)在這樣的情形，那妥妥的是山霸王來下聘。
    當(dāng)然，是山霸王帶著聘禮，替他大哥聘大嫂。
    不僅顧昭被唬得一愣一愣，顧秋花也愣了愣，她連忙追了過去，著急道。
    “嗐，你這孩子，來家里就來家里，帶這么多禮作甚？”
    小貍回過頭，黑黢黢的眼睛瞧著顧秋花，認(rèn)真道，“大嫂，當(dāng)初都是我不懂事，是我害了你和大哥。”
    小貍有些失落。
    兩人之間有紅線，要不是它不懂瞎摻和，也許，大哥和大嫂結(jié)了緣便會在玉溪鎮(zhèn)落戶，亦或是靖州城。
    那樣，他們就不會遇到學(xué)堂里心思那般歹毒的小兒，大哥他……他說不定還好好的活著。
    小貍眼里掠起一層水花，“大哥不在了，大嫂比別人家的姑娘都要好，她們有的，大嫂你也要有！”
    “這些既是補(bǔ)上當(dāng)年的聘禮，還有我的賠禮，大嫂，你就不要和我見外了。”
    顧昭瞅著那一抬抬木箱，還真是聘禮啊，她沒有想錯。
    “風(fēng)眠大哥，你們哪里來的銀子啊。”顧昭湊近孟風(fēng)眠，壓低了聲音，小聲的問道。
    隨著顧昭的靠近，淡雅的香氣襲來，似要將人包圍，孟風(fēng)眠耳朵上退下的熱度又起了。
    他也壓低了聲音，“我和小貍?cè)ド嚼锝枇诵┙疸y之炁。”
    山里？
    隨即，顧昭恍然了。
    金銀礦可是都埋在深山老林之中的。
    風(fēng)眠大哥和小貍，這是挖礦去了吧。
    ……
    那廂，顧秋花的老臉都要羞紅了。
    她這都一把年紀(jì)了，哪里還要什么聘禮啊，真是羞煞她也！
    瞧出了小貍的未言之語，顧秋花嘆了口氣，兩步走了過去，牽起小貍的手，和他一道往堂屋方向走去。
    “想那么多做什么？人生沒有假設(shè)，我們要往前走，莫要頻頻的回頭看，誰知道走另一條路就一定會更好？小貍，這幾年我過得很好，有平彥，有阿爹阿娘，還有昭兒……就是苦了你。過兩日，我和你一道去山里看蒙哥。”
    “恩，我們一起去。”小貍垂了垂眼眸，掩下眼里的水光，輕聲應(yīng)下。
    ……
    顧春來和老杜氏果然被這一箱箱的禮給嚇到了，連連擺手說不用，還是在顧昭的勸說下，他們這才收下。
    用過飯，顧昭幫著老杜氏和顧秋花一道收拾。
    老杜氏瞧了瞧在院子里逗大黑的小貍，搖了搖頭，笑道。
    “咱們家大黑在小貍面前倒是乖，平日里，它瞧見平彥，那就跟咱們老家金花嬸子養(yǎng)的大公雞一樣，你兇，我就更兇，鎮(zhèn)日吵吵鬧鬧的。”
    顧昭好笑，“哪里是乖啊，它是知道表哥好欺負(fù)，小貍更兇，別瞧個頭大，小心思機(jī)靈著呢。”
    大黑好像聽到顧昭在說它一般，沖著顧昭就是汪汪兩聲。
    老杜氏瞧著小貍，倒是越瞧越喜歡了，最后，她“噗嗤”一聲，捂著嘴在那兒偷笑。
    顧昭瞧了過去。
    老杜氏湊近顧昭，偷偷的說，“我啊，就是想著他剛剛那么小小的人，一本正經(jīng)的喊我親家婆，再一口一個平彥侄兒，還有喊你姑媽大嫂，想想都好笑。”
    “因?yàn)樗@聲大嫂，你姑媽都顯小了哩。”
    顧昭失笑，“阿奶，可不敢在姑媽面前說，她會捶人的。”
    “她敢！”老杜氏挺直了腰板，眼神一睨，氣勢十足。
    “哈哈。”顧昭被阿奶那表情逗樂了。
    老小孩老小孩，難怪有句話叫做老小孩，阿奶這表情，渾脫脫的一個老小孩。
    “是是，姑媽不敢！”
    老杜氏瞧著顧昭笑，自己也笑了起來，陽光暖暖的照下，她有著褶皺的臉上綻開了朵花，格外的舒暢，像是追尋著日頭綻開，耀眼又溫暖。
    “風(fēng)眠大哥呢？”
    “跟著你阿爺去耍去了，莫要擔(dān)心。”
    “我才沒有擔(dān)心呢。”
    “是是，你沒有擔(dān)心。”
    “阿奶——”
    “別搖別搖，呵呵，阿奶又沒說啥，你說沒有擔(dān)心，阿奶不就應(yīng)著你的話了么，難不成，你還要阿奶說你擔(dān)心了？”
    顧昭瞧著自家阿奶打趣的神情，拿她是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
    ……
    那廂，顧春來領(lǐng)著孟風(fēng)眠瞧他寶貝的喇叭花。
    只見粉紫色的喇叭花朝天開，大朵又嬌艷，秋風(fēng)吹來，碧綠叢葉藤蔓中，喇叭花像一個個鈴鐺，迎著風(fēng)搖搖擺擺。
    “這是昭兒為我種下的。”顧春來自豪。
    孟風(fēng)眠看了過去，下一刻，就聽鈴鐺里有老婦人和老爺子的聲音傳來。
    “顧老哥，今兒給我們講哪一出？我喚大家伙兒搬凳子來等著，上一回你說的那出《馮公說公案》，嗐，可太精彩了，我啊，那是抓心撓肝的等著下一回呢。”
    “今兒不成，今兒不成。”顧春來樂呵的擺手，雖然對頭的人瞧不到，“今兒啊，我家里來客人了，趕明兒哈，到時我一定給大家講，講得精彩！”
    “啊，這樣啊。”那頭的聲音有些失望，下一刻就打起了精神。
    “那咱們說好了啊，明兒要是不說，甭管你們是在靖州城還是玉溪老家，我劃著船也得尋你說理去。”
    “對對，尋你去！”
    “哈哈，好好，明兒我要是沒講下一回，你們只管來州城尋我，家里管吃管住！”
    顧春來和鄉(xiāng)親又寒暄了兩句，這才拉了一處的喇叭藤，熱熱鬧鬧的聲音也便淡去了。
    孟風(fēng)眠有了前世記憶，自然知道這是千里傳音術(shù)。
    顧春來自豪，“小孟啊，你會這一手嗎？”
    甭管前世是玉溪真人還是誰，這輩子比他年紀(jì)小，以后還是要做他的孫女婿，他就托大喚一聲小孟了。
    美滋滋！
    孟風(fēng)眠正想點(diǎn)頭，瞧著顧春來那自豪的表情，生生的止住了話頭，笑著道。
    “慚愧慚愧。”
    顧春來更高興了，一拍孟風(fēng)眠的肩膀，“不要緊，以后讓昭兒教你。”
    “我們家昭兒貼心又孝順，是個好孩子，我和她阿奶以前老擔(dān)心了，擔(dān)心我們老了后，沒人陪著她，現(xiàn)在好了，以后有了你，我們也就放心了。”
    顧春來瞧著孟風(fēng)眠，眼里都是欣慰。
    長生固然珍貴，但是瞧著相親又相熟的人一個個的走在自己前頭，活得再久又有什么用？
    吃不到家里的飯菜，沒有人再親昵的叫一聲昭兒，到了家里，鍋冷灶冷，孤孤單單，想想都可憐。
    平彥那資質(zhì)，說是貓妖，實(shí)際還是人，還是眼前這孟家小子好啊，前世是玉溪真人，這一世還能死而復(fù)生，自己從修羅道中殺出來，那資質(zhì)肯定差不了！
    顧春來覷了孟風(fēng)眠一眼，偷偷又笑了。
    關(guān)鍵啊，他家昭兒懂術(shù)法，孟家小子說他不會，就算有了分歧，那也是昭兒揍他的份，甚好甚好！
    孟風(fēng)眠瞧出老爺子的小心思，心中好笑，沒有戳破。
    顧春來顯擺：“昭兒會給我排戲法呢。”
    孟風(fēng)眠：“哦？回頭我也去學(xué)學(xué)。”
    顧春來心中滿意，“這倒是小事，她跟個小娃娃似的，愛吃也愛耍，最愛吃她阿奶和姑媽燒的菜了，偏偏毛手毛腳的，煮出來的東西豬都不愛吃，唉，這一點(diǎn)像我。”
    顧春來說著話，意味深長的看了孟風(fēng)眠一眼。
    孟風(fēng)眠知意，“顧家阿爺，這不要緊，我打小就手巧，回頭我向顧家阿奶和姑媽討教討教。”
    顧春來更滿意了，他背著手走在孟風(fēng)眠前頭，邁出八字步形。
    “叫什么顧家阿爺阿奶啊，見外了見外了，你啊，就跟著昭兒喊一聲阿爺阿奶就好。”
    孟風(fēng)眠的眼里漫上了笑意，“知道了，阿爺。”
    別管以前怎么樣，從這一刻開始，他一定會是個手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