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04章.淑儀一
第四章
深夜,若虛殿。
朱紅色的布幔被微微開闔的窗縫里吹進來的風(fēng)晃動著,大殿里陰沉晦暗,連一支蠟燭都沒有,唯有蒼白的月光透過暗黃的窗紙照進來。
大殿里的案幾前立著個人,整齊的衣著,筆直的背影,像個雕像一樣一動不動站在那兒。
殿門發(fā)出吱呀一聲響動,有人推門而入,只是案幾前的人仍舊沒動,進來的人也便沒有說話。
良久,顧知嘆口氣,朝前走了幾步,“我就知道你在這兒。”
案幾前的人沒動,過了好一會兒,頭也不回地說了句,“沒大沒小。”
語氣里并沒有聽出責(zé)怪的意思,反而暗含笑意。
顧知聽見這句話,才真的松口氣,走上前去與他并肩站著,彎腰從腳邊的竹籃里拿出兩支白燭、三支香,又摸出火折子點燃它們,□面前的香爐里。
做完這一連串事情后,他這才側(cè)過頭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皇兄,振作。”
被稱作皇兄的人緩緩轉(zhuǎn)過頭來,看著這張年輕堅毅的面龐,勾唇露出一抹笑意,“哪只眼睛看出來朕需要你安慰了?”
顧知裝模作樣地彎腰一揖,故作惶恐,“是是是,臣弟妄自揣測圣意,實在是罪該萬死,望皇兄責(zé)罰。”
顧淵忍不住搖搖頭,轉(zhuǎn)身邁開腿朝外走去。
顧知也跟著追上去,看似嬉皮笑臉的,嘴角卻藏著一聲嘆息。
皇兄什么都好,就是這點不好,再大的苦難也自己一個人藏在心里,誰也不愿告訴。
當(dāng)皇帝的人本來就肩負(fù)天下這個重?fù)?dān),連喘息的功夫都快沒了,偏他又少年老成,從很多年前接下這個擔(dān)子那天起,就把自己裝進厚厚的殼里。
“皇兄,哎,皇兄”顧知可憐巴巴地喊著,桃花眼里卻帶著笑意。
果不其然,顧淵腳下沒停,卻明顯放慢了步伐。于是顧知趁機追了上去,跟著他一起踏上長廊,并肩而行。
顧淵淡淡地問道,“找朕有事?”
顧知這才收斂笑意,說起要事來。
近日邊境有異變,北方的游牧民族反復(fù)騷擾邊疆地區(qū),不是破壞市集就是私闖民宅,恐怕是有了異心。
朝中大臣分為兩派,一派主張派兵鎮(zhèn)壓,一派主張議和,現(xiàn)如今顧知便是進宮來與他商討此事的。
眼見顧淵沒說話,顧知也便沉默著,低頭時卻看見皇兄手里握著塊什么東西。
“這是什么?”他好奇地問。
顧淵也是無意識地摩挲著手里的玉佩,緩緩松開手心,露出了那塊質(zhì)地不純、樣式也很樸素的玩意兒。
顧知拿起來把玩了一會兒,“皇兄何來這種玉佩?看樣子不像是宮里的物件呢。”
顧淵笑了笑,“撿來的玩意兒,看著新鮮罷了。”
說罷又將玉佩拿了回來,想了想,又收進袖子里。
夜色沉沉,唯有月色無疆,蒼白地照亮深宮里的每一個角落。
原來容真白日里撞見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當(dāng)今圣上顧淵。
過了幾日,容真忽地發(fā)現(xiàn)一直系在衣襟處的玉佩不見了,匆匆忙忙一陣好找,將房間里翻了個遍,卻都沒有見到玉佩的影子。
珠玉納悶地問她在找什么,她欲哭無淚地說,“玉佩,玉佩不見了。”
珠玉安慰她,“別急,指不定是掉在御膳房里了,走,我陪你去找找。”
可是御膳房也找了個遍,來去的路上也找了個遍,始終沒有見到玉佩的影子。
容真郁郁地嘆口氣,“算了,若是掉在路上,被人看見也一定給撿去了,哪兒還會容我找回來?”
珠玉也只能好言安慰,“算了,也不是什么值錢的物件,等到咱們攢夠錢了,出宮以后,再買更好的。”
容真點點頭,面上卻始終沒有笑意。
沒有說出口的是,那并不是一塊普普通通的不值錢的玉佩,那是她出生之時爹娘親自去鎮(zhèn)上的玉器店買來的,背面還刻著一個小小的真字。因為從小佩戴,再加上進宮以后每每思親之時都會拿在手心摩挲著,所以字跡已經(jīng)被磨得光滑又圓潤,不湊在燈光下仔細(xì)看是看不出來的。
可是于她而言,不論那個字還在不在,她都能準(zhǔn)確無誤地說出它的具體位置,然后一筆一劃描出來。
爾后的日子里,雖然時常為失去玉佩的事情而苦惱,但日子總歸得過,特別是容真這種踏踏實實的小宮女,要想安安穩(wěn)穩(wěn)過完這一年、安安穩(wěn)穩(wěn)地出宮,這做事必須得仔細(xì)。
然而有的事情命中注定終須有,你就是活得再小心謹(jǐn)慎,也避不開。
已到了夏日的尾巴上,這日午后,別的宮女都去休息了,容真還在為如貴嬪熬銀耳百合湯。
沒法子,那位主子喝慣了容真熬的銀耳湯,別的宮女熬出來的她都不滿意,容真只得認(rèn)命,誰叫她天生勞碌命呢?
可是煮著煮著,眼看都快要好了,華儀姑姑卻忽然走進來,不容置疑地叫她立馬出去。
容真有些緊張,尚食局有三位姑姑,分別帶下面的一群小宮女們,而華儀是她的師傅,按理說她該覺得更親切才對,可興許是華儀太嚴(yán)肅了,她總也覺得親不起來,每次一見面就緊張得要命。
“可是姑姑,這湯快好了”容真為難地看了眼冒著白煙的鍋里。
“先別管湯了,叫紅鸞幫忙看著點,一會兒好了再叫人給如貴嬪送去。”華儀轉(zhuǎn)過頭去對身后的紅鸞吩咐了幾句,又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容真,“淑儀娘娘派人來了,說是叫你去元熙殿走一趟。”
一句話差點沒把容真的魂嚇掉,她勉強按下心頭的震驚,低眉順眼地說,“不知姑姑知曉淑儀娘娘叫奴婢去元熙殿的原因嗎?”
華儀面色也不太好看,搖搖頭道,“娘娘沒說,只是命身邊的小太監(jiān)前來知會了一聲。”
見容真的臉色有些白,華儀又補充道,“你也別多心,你平日里做事很仔細(xì),也沒出過什么岔子,淑儀娘娘找你不見得是壞事,這邊跟著那小太監(jiān)去一趟吧。好歹也是我尚食局的人,就算是壞事”
說到這兒,她頓住了,“好了,去吧,別擔(dān)心。”
這還是華儀破天荒地對下面的小宮女溫柔了一次,容真點點頭,遲疑了片刻,終是深吸一口氣,朝著外面走去。
走廊盡頭,有個身著藍(lán)服的小太監(jiān)等著她,見她出來了,笑著問了句,“你就是容真姑姑嗎?”
容真被這稱謂嚇了一跳,一邊回以笑容,一邊擺手道,“公公莫要折煞小的了,我不過是個宮女罷了,哪里當(dāng)?shù)蒙瞎霉靡环Q,叫我容真便好。”
那小太監(jiān)也笑著摸摸鼻尖,“那姐姐也莫要折煞我了,我也不過是個小太監(jiān),哪里稱得上公公呢?姐姐叫我小路子吧。”
淑妃娘娘住的的宮殿離這里有好一陣子的路程,容真跟著小路子走著,試探性地問他,“不知淑儀娘娘為何突然傳我呢?”
小路子瞧她面上有些謹(jǐn)慎,忍不住咧嘴一笑,“姐姐不必?fù)?dān)心,是好事兒呢!”
好事兒?
容真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心下也算松了口氣,“可能透露透露是什么事兒?”
她長得秀氣好看,肌膚瑩潤透亮,雖然為著不惹是非,她很是注意打扮方面,能怎么老氣就怎么老氣,頭發(fā)上也從來不別飾物,但天生麗質(zhì)這種東西有時候是擋也擋不住的。
小路子瞧見她比身邊的宮女都要和善漂亮,忍不住就賣弄了點消息,“我見姐姐和善,也就說給姐姐聽了,只是姐姐一會兒見了娘娘,可別說我給你透露了這些,否則娘娘說我嘴快,怪罪下來我可吃不了兜著走。”
容真笑吟吟地點點頭,“你放心,這點我還是知道的。”
于是小路子便簡單地說了幾句,原來前些日子皇上要來元熙殿,淑儀娘娘便讓御膳房做了些點心,沒想到皇上對其中一樣點心特別中意,向來雨露均沾的人這月竟來了元熙殿兩次,第二次還特意問起那個點心。
容真一聽便明白個中緣由了,那點心正是她做的芙蓉沁露糕。
聯(lián)想到前些日子上面特意吩咐她做了兩次這道點心,原來竟都是淑儀娘娘要的,她稀里糊涂地就幫了淑儀這么個大忙,所以淑儀是要打賞她?
可是心里無端緊了緊,若是打賞,那么叫人送點賞賜來不就行了么?為何要她親自登殿呢?
紛繁的思緒在腦子里嗡嗡嗡的,小路子說的那些奉承話也沒聽進去幾句,直到一句“到了”,她才回過神來。
抬頭,元熙殿三個字高高掛在殿門上,有人進去通傳,不一會兒,那人出來對小路子說了幾句,后者就回頭對她露齒一笑,“姐姐,可以進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