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番外三.閑云朱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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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上】
十五歲那年,她從尚儀局懵懵懂懂地出來,被公公一路帶著走過了幽深曲折的宮巷,來到了惜華宮宮女上位手冊。
主子是個很好的人,含笑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有些局促地答道,“閑云,悠閑的閑,云朵的云。”
她的新主子反復咀嚼著這個名字,眉眼彎彎的,“悠閑的云朵?倒是很有詩意的一個名字。”
她抬頭去瞅主子的表情,笑瞇瞇的沒有一點架子,和和氣氣的,便松了口氣,微微笑著說,“是進宮的時候帶奴婢的老嬤嬤給奴婢起的,說是不爭不搶,在宮里才能活得長點兒,也能活得好點兒。”
這樣的實誠話叫新主子笑彎了腰,也讓閑云腆紅了臉。
二十歲那年,她的主子已經(jīng)是榮冠后宮的皇貴妃了,偶爾會拉著她的手,笑吟吟地說,“趕明兒皇上宴請朝臣時,你擦亮眼睛好好看看那群世家公子些,若是有看得上的,我替你向皇上討門親事去!”
閑云苦笑著擺擺手,“罷了,罷了,奴婢這輩子可沒想過要嫁人,還是陪在主子身邊伺候著就好。”
“瞎說,女孩子家家的,又長得標致周正,哪兒有留在我身邊伺候一輩子的理?人家會說我耽誤了你一輩子的。”
閑云笑了笑,輕輕地拍拍她的手,“嫁過去做什么?又不是王孫貴族家的姑娘,嫁過去也只能做妾,成日要看正房的臉色,又要忙著討好丈夫……”
又不是人人都和主子似的,能碰見一個這樣專情的男人,而這個男人竟然還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說起來,她還真羨慕主子。
寒冬一去,又到了萬物復蘇的初春,主子的衣裳也該換了,閑云便領著兩個小太監(jiān)去尚衣局領這一季的料子。
路過荷塘之時,她回過頭去跟那兩個小太監(jiān)說話,本想叮囑兩個新來的小家伙一會兒去了尚衣局須得穩(wěn)妥些,別左顧右盼的像個愣頭青——她在惜華宮好歹也待了五年了,帶過不少新來的宮人,自然明白這群小家伙初來乍到的有些不懂規(guī)矩。
豈料耳墜子沒掛穩(wěn),隨著擺頭的姿勢倏地掉了下來,又因為玉石圓溜溜的,竟然沿著斜坡滾到了荷塘里。
閑云忙跑到荷塘邊,卻只看見漣漪層層,很顯然,她的耳墜子已經(jīng)沉下去了。
心里又焦又躁的,這可是去年生辰時主子送她的禮物,且不提玉質(zhì)多么罕見珍貴,是身為皇貴妃的主子才有資格向皇上討要的,光說主子費了好幾個月的時間,親手把它打磨出來這份心意,她也決計不能辜負。
這下怎么辦?
天氣這么冷,冬日的寒意還沒完全褪去,要她跳下池子去撈……簡直是不要命了。
可是難道聽之任之,就讓它沉在這下面了?
遲疑再三,閑云咬咬牙,仍是打算跳下去撈一撈。
她愁眉苦臉地仰頭閉了閉眼,像是在給自己加油鼓勁,然后小心翼翼地拎著裙擺,終于邁出了右腿。
意外就是在這時候發(fā)生的。
她原本只打算忍著寒冷走下去撈一撈的,畢竟這池水只沒及小腿,要冷也只冷半截,豈料——
豈料身后猛的傳來一個聲音,“不要!”
邁出的腿還在半空懸著,拎著裙擺的手也還小心翼翼地握著,就連面上視死如歸的表情也還沒來得及收起來,閑云只感覺到背上忽地傳來一個極重的力道,好像有人重重地推了她一把,然后……
然后她一個重心不穩(wěn),撲通一聲栽下了荷塘。
朱赫愣愣地站在岸邊,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自己僵在半空的手——他做了什么?
他明明是要抓住她的衣裳,阻止她輕生的舉動,豈料用力過猛,算錯了距離,竟然直接把對方推進了荷塘里。
眼下,閑云在水里撲騰了幾下,全身濕透地站了起來,從頭到腳都被刺骨的池水給浸濕了。
她僵硬地抬起頭去看著那個站在岸邊發(fā)愣的人,一邊哆嗦,一邊伸手指著他,“你,你,你……”
朱赫自知做錯了事,哭喪著臉,見她冷得渾身哆嗦,忙跟著跳了下去,外袍一脫便給她披上,然后小媳婦似的低頭說了句,“姑娘,得罪了。”
在閑云還未反應過來之時,他猛地將她打橫抱起,然后身姿輕盈地躍上岸邊,又把她放了下來。
一系列的變化叫閑云來不及反應,只知道自己明明是要下池子去撈耳墜子的,豈料就被這個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路人甲一巴掌推入水中,全身濕透;再然后他居然沒征得自己同意,就把自己打!橫!抱!起!肌!膚!相!貼!
她渾身**地站在岸邊,看著這個作死的人,咬牙切齒地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混賬東西!你存心作弄我是不是?”
氣急了,她一個巴掌就朝他打過去,只聽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那張年輕而輪廓分明的面龐竟被她打得微微泛紅了。
兩個目瞪口呆的小太監(jiān)趕緊跑到她身邊來,結結巴巴地問著,“云姑姑,你……你沒事吧?”
沒事?
怎么可能沒事?
這么冷的天!這么刺骨的池水!她就這么活生生給人推了下去然后占便宜!
饒是閑云素來脾氣再好,也忍不住炸了毛。
站在她面前的朱赫面上一陣青一陣紅的,一邊局促地撓耳朵,一邊囁嚅道,“我,我見你想不開,居然輕生要跳湖……所以就,就想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才趕來救你……誰知道用力過猛,竟然把你,把你給推下去了……”
輕生?跳湖?救她?
放屁!
閑云氣得腦袋都快冒煙了,當下指著他的鼻子,一邊發(fā)抖一邊恨恨地說,“我輕生?我跳湖?你見過哪個輕生跳湖的往這種淺得連膝蓋都沒不過的池子跳的?當我是二傻子是吧?”
她認定了這家伙是存心把她推下去的。
原來她沒輕生?
知道她不是跳湖的,而自己又一不留神真把她給推下去了,朱赫都快哭出來了,苦著臉跟她解釋,“不不不,我對這附近不熟,我也不知道這水會這么淺的,不然決計不會推你下去……我,我對不起你行么?我也是救人心切啊!”
他這才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明明是在玄武門那兒值守來著,偏生侍衛(wèi)隊長今兒讓他來給內(nèi)侍府送件東西,繞來繞去一大圈沒找到路就算了,居然還叫他遇上這種事情。
素來除了吃和睡就只會練武的小侍衛(wèi)今日算是撞大運了。
閑云自打跟著容皇貴妃以后,何曾受過半點委屈?就連主子娘娘都待她親如姐妹,就別提下面的人對她是多么眾星拱月了。
她雖沒養(yǎng)成什么驕縱的性子,可今日遇到這等凄慘之事,心頭的怒火燒得正旺,眼見著面前的人穿著侍衛(wèi)隊的衣裳,當下得理不饒人地他惡狠狠地說,“你是那兒的侍衛(wèi)?給我老老實實交代!”
朱赫心道,這下完了!看她這穿著打扮,還有剛才那倆小太監(jiān)對她的稱呼,就知道她定是哪位主子身邊頂頂要緊的人物,若是老老實實把自己的身份說了,他還能繼續(xù)在宮里混口飯吃、練他喜歡的武功嗎?
他今年不過十七歲,也沒遇到過什么大風大浪,就是個懵懵懂懂的小少年罷了,哪里有主意應付這種場面?
可是他不愿意離開皇宮,也不愿意丟掉現(xiàn)在的生活,當下心頭是撓了又撓,終于想出個法子。
閑云正在氣頭上,忽見面前的小侍衛(wèi)開始脫衣裳,本來他的外衫就已經(jīng)跑到她身上去了,他自己壓根就沒剩幾件,這么三下五除二地一脫……
“喂!喂!你做什么?!”她一把拽住朱赫的手,氣惱地吼他,“占了我便宜不說,現(xiàn)在還想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你這個登徒子!年紀輕輕居然這么卑劣!”
眼看著自己的舉動換來更加大的誤會,朱赫只能苦著臉把她的手輕輕推開,然后徑直朝著池子向前一倒——
噗通,水花四濺。
閑云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脫去衣裳的小侍衛(wèi)就這么毫不猶豫地倒進了荷塘里,再爬上來時,狼狽的模樣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你……”她的腦子出現(xiàn)了暫時的短路狀態(tài)。
“一報還一報,不知道你滿意了么?”朱赫渾身上下滴著水,可憐巴巴地望著她,然后撿起地上的衣裳就開始穿,“我只是個小侍衛(wèi)而已,對你也沒什么用處,更不會妨礙著你什么了,今日之事只是場誤會,還望你看在我知錯就改的份上,不要與我計較……”
閑云還在震驚,卻見那小侍衛(wèi)穿衣服的速度奇快無比,很快就恢復了先前的模樣,然后……然后轉(zhuǎn)過身去就開跑!
“喂!你站住!誰準你走了?”閑云氣得跺腳,立馬回過神來,指揮著一旁的兩個小太監(jiān),“給我追!立馬追上去!”
無奈兩個小太監(jiān)哪里會是常年練武的侍衛(wèi)的對手呢?
朱赫跑得飛快,幾下就竄來沒影兒了,徒留下閑云氣得牙癢癢,只覺得肺都快炸掉了。
臭小子,別讓她再遇上他!否則,否則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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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冷天的掉進池塘,閑云一回去就病倒了,并且一病就病了十天半個月的,鼻子通紅,成日咳嗽,整日喝著枇杷膏也不見好,反而上火上得厲害。
惜華宮上上下下都知道,素來好相處的云姑姑這些日子因為身體抱恙,脾氣壞得厲害,底下的人一旦做錯點事,少不了得頓罵。
不過還好還好,宮女子們誰沒得過幾頓罵?昔日還沒來伺候主子時,在尚儀局別提被罵得多慘了,動輒罰站受罪,閑云這里已經(jīng)算是溫和的了。
只可惜寒食節(jié)到的時候,閑云的病都還沒大好,仍是咳得厲害。
偏生這幾日過節(jié),御膳房不做熱食,早中晚都是吃熟食,桌上擺的都是各種油炸的吃食。
閑云的臉色越發(fā)難看。
明明都咳成這樣了,難道還要繼續(xù)吃這些上火的東西么?可是這是規(guī)矩,要么吃,要么餓肚子。
更倒霉的事情是太后設宴款待眾妃,要說從前,跟著皇貴妃去的人鐵定是她,可眼下她還病著,動輒咳嗽,主子哪里敢把她帶過去?
試問一群人在那兒優(yōu)雅安靜地吃飯,你一個奴才在下面咳個不停,這還像話么?
于是她手底下的兩個小宮女跟著主子去赴宴了,留下她一人閑在宮里沒事干,最后只得怏怏地抱著個匣子,打算把些發(fā)灰的金飾銀飾拿到尚工局去,親自督促著底下的人給擦拭擦拭。
她把自己裹得像個包子,沒辦法,這就是病中的人,又實在是閑不住,只好想出這個法子給自己找點事兒做了。
尚工局離宣武門不遠,閑云抱著匣子,大老遠的瞧見了尚工局的牌匾了,正打算加快步子,免得被風一吹又受涼。
身邊走過幾個侍衛(wèi),那衣服和前幾日把她推下荷塘的小侍衛(wèi)一模一樣,恨得閑云牙癢癢,忍不住側目看了幾眼。
這一看不打緊,呵,還真叫她看到了熟人!
為首的那人身長腿長的,側臉怎么看怎么眼熟。
這家伙,化成灰她都認得!
閑云猛地停下腳步,沉聲喝道,“都給我站住!”
她穿著華服,一看就是資深的姑姑,只是年紀尚輕,能走到今日的位置想必是跟了個好主子。
那幾個侍衛(wèi)猛地站定了,規(guī)規(guī)矩矩地等著這位貴人指教。
閑云瞇著眼,緩緩地走到為首的小侍衛(wèi)面前,看著對方尷尬又不安的神色,微微一笑,“呀,真是巧,居然又見面了。”
朱赫心下直呼倒霉,皇宮這么大,短短半個月里,竟然叫他連續(xù)兩次碰見這年輕的姑姑。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孽緣?
當下露出個難看至極的笑容,哭喪著臉說,“是,是啊……怎么會這么巧。”
閑云笑得越發(fā)動人,一面用帕子掩著嘴輕輕咳嗽著,一面緩口氣,溫柔地看著他,“既是巧合,那也就證明咱倆有緣,這位小哥,我正好找你有些事,勞你跟我走一趟了。”
眾目睽睽之下,朱赫不得不從。
幾個同一分隊的兄弟們還以為他艷福不淺,被這個清秀漂亮的姑姑看上了,紛紛對他擠眉弄眼,只有朱赫自己心下明白,這一趟必定是鴻門宴。
不得已,跟著閑云往惜華宮的方向走去。
閑云板著臉不說話,一心想把他押回惜華宮好好處置,最好叫他挨上一頓板子,叫他也跟自己一樣十天半個月都緩不過來。
朱赫心頭暗暗叫苦,只得賠笑著,一路上沒話找話說。
見她不聽掩著嘴輕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