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玳瑁和沉鐵交界處，是一大片無名荒原，荒原在日光下，一片貧瘠的蒼黃。
    兩匹馬兩道煙塵，在蒼黃的大地上，拉開筆直而孤單的線，后面則彌漫著大片深黃的霧氣，仔細看不是霧氣，是騰騰的風(fēng)煙，自馬蹄底揚起，在連天接地的煙塵里，露出無數(shù)綽綽的騎士身影來。
    默軍對宮胤和鐵星澤的追逐，已經(jīng)橫跨了半個荒原。
    身為殺手軍隊，默軍擅長戰(zhàn)陣也擅長追蹤，而這千里荒原無遮無蔽，默軍又事先擋住了可能通往旁邊大山的道路，所以宮胤和鐵星澤被追了整整一天，也始終無法將默軍甩脫。
    好在兩人的目標(biāo)，也不是為了甩脫默軍，只是為了將他們帶得遠一些，更遠一些。
    一天驅(qū)馳，鐵星澤的臉上，已經(jīng)蒙了一層黃土，被額頭的汗凝結(jié)，幾乎辨不出本來面目。
    旁邊馬上的宮胤倒還好，戰(zhàn)斗奔馳一日夜，除了讓他臉色更白一點之外，倒也看不出太多狼狽。
    他看一眼鐵星澤，拋過一個小盒子，道：“吃了。”
    鐵星澤單手挽韁，打開盒子，看見一枚雪白藥丸，毫不猶豫吞下肚。
    完了他將盒子一扔，笑道：“我忽然想起當(dāng)年，有次咱們在山上落崖，餓得半死，你去找了食物來，也是這么扔給我，等我吃完了，才知道食物就那么點，你找了整整半天。”
    宮胤目光似乎柔和了些，道：“那些小時候的事，我不大記得了。”
    “我倒記得清楚。”鐵星澤氣色恢復(fù)了些，嘴角露出淡淡笑意，“十歲咱們分別，二十歲我從沉鐵前往帝歌做你的質(zhì)子，中間的事情反而不大在意，還是覺得童年種種，最無垢天真。”
    “我好像只對死亡記憶深刻。”宮胤淡淡道，“比如那個被殺的二蛋，還有鐵牛。”
    “你真是會煞風(fēng)景。”鐵星澤笑了起來，頓了頓忽然道，“什么二蛋鐵牛？好像是二牛鐵蛋吧？你真是，還說記憶深刻，童年好友名字都記不清。”
    “他們不是我好友。”宮胤沒什么愧疚神色，抬目望遠處的雪白山巒，“我的童年好友，只有一個。”
    鐵星澤靜了靜，身后追兵踏蹄如雷暴，風(fēng)煙似山騰騰壓來，在那些追逐的喧囂之中，他終于小心翼翼地問：“是我嗎？”
    宮胤轉(zhuǎn)頭，深深凝注他，鐵星澤迎著他的目光。
    半晌，宮胤居然笑了。
    他一笑，似雪峰之上忽降日色金光，又或者天地間萬物生花，冰冷的天雨忽然柔軟如絲，月亮如河流慢慢自蒼穹盡頭流來。
    連鐵星澤都不禁一呆。
    然后他聽見宮胤清晰地道：“是。”
    鐵星澤也微微一笑，忽然道：“關(guān)城快到了。”
    兩人抬頭，正見蒼青的沉鐵關(guān)城，遙遙矗立在視野里。其后斜挑一輪殘陽。
    “看似近，實則遠啊，”鐵星澤嘆息。
    兩人對視一眼，都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一旦鐵星澤進關(guān)，默軍斬殺他的難度就加大，所以這關(guān)城之前，默軍一定會不顧一切。
    果然身后，那些原本就緊追不遠的默軍，忽然齊聲發(fā)出一聲長喝。
    兩人回首，就看見最前面馬上那群騎士，忽然飛身而起，人在半空，抬臂猛擲。嗡聲連響，一道道黑線飛彈而出，自天際呼嘯而過。
    宮胤抬手，掌間冰棱飛刺，一閃漫天，那一批撲出的騎士，大部分胸上中刺，紛紛栽倒。
    但他們擲出的東西，已經(jīng)彈射了出去，因為根本不是沖著宮胤和鐵星澤的，所以宮胤彈出欲待攔下的冰棱，都沒能撞上目標(biāo)，那些黑線遠遠越過他們頭頂，落在了他們身后十丈之外。
    那些東西看上去細細長長，入地后鉆地一尺，然后啪一聲彈開，化成了一片搖曳的黑色絲網(wǎng)，看上去有點像先前射入景橫波所呆大樹的那種絲網(wǎng)，但網(wǎng)上絲絲縷縷散發(fā)著灰色霧氣，看來很是不祥。
    這些帶霧的網(wǎng)，連綿成一片大約幾丈長短的隔離帶。擋住了宮胤和鐵星澤往關(guān)城去的路。
    但這樣的設(shè)計，看上去對宮胤和鐵星澤似乎毫無作用，因為他們可以繞行，可以棄馬，可以輕輕松松以輕功渡越，根本不會接觸到這看起來很可怕的東西。
    鐵星澤的臉色卻很凝重，拉住了宮胤，低聲道：“小心些！”
    “這是什么？”宮胤也沒有輕舉妄動的打算，他審慎地盯著那些搖曳的網(wǎng)。
    “可能是默軍的秘密武器之一。”鐵星澤苦澀地咧咧嘴角，“默軍有一些只有他們自己獨有的武器，屬于默軍的頂級機密，按說這些機密應(yīng)該送一份給我，但事實上我沒收到。我原想著是我繼位時日還短，現(xiàn)在想來，這便是默軍反叛的端倪之一，可恨我竟然沒想到。”
    “現(xiàn)在再說這些也無意義。”宮胤目光透過絲網(wǎng)，看向不遠處的關(guān)城，這邊的動靜很大，關(guān)城已經(jīng)注意到了，城頭上人影晃動，似乎將有舉動。
    忽然對面又是一聲“射！”，一排騎士退后，一排騎士站起，站起的人彎弓搭箭點火，齊齊“咻”一聲，射出一排火箭。
    黃昏天空燃起一道新霞，艷艷燒透了半天。
    關(guān)城上人影奔走更是急切，傳來開啟城門的號角聲。
    火箭燒著了半天晚霞，烈焰刺眼，鐵星澤和宮胤這回都沒動，因為他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火箭和剛才的黑色霧網(wǎng)一樣，都不是對著他們的。
    火箭再次遠遠越過他們頭頂，在他們身后三丈越過黑色霧網(wǎng)處落地，頓時將一地枯草燃著，拉開一條鮮紅的火線。
    火光一起，宮胤臉色就微微一變，道：“屏息！”
    鐵星澤屏住呼吸，回頭看去，就見關(guān)城城門大開，數(shù)十騎奔馳而出。
    關(guān)城前出現(xiàn)軍隊，并有人放火，關(guān)城有守關(guān)之責(zé)，必然要出來查看。
    鐵星澤臉色大變，他明白默軍的意思了，這些人知道無法阻止他們兩人奔往關(guān)城，一旦奔往關(guān)城，后頭變數(shù)多多，所以他們干脆釜底抽薪，把關(guān)城里的人誘出來殺掉。
    鐵星澤原本想要迎上那些人，表明自己身份，此時反而不敢了。
    他表明身份，關(guān)城守軍會傾巢而出，接他回國，但關(guān)城守軍人數(shù)一般不多，只有五百左右，遇見緊急軍情，會點燃烽火，次第傳遞。人一旦全出，萬一中計都死在此地，誰來點燃烽火？
    他只得躍起，一邊捂緊口鼻，一邊脫下外衣，大力揮舞，做“危險”手勢，示意這些人趕緊先離開。
    那些人已經(jīng)看見他手勢，雖然看不清楚是誰，但也發(fā)現(xiàn)前方一排烈火，烈火之后似有一層灰色霧氣在緩緩游動，看上去很是詭異，便猶豫勒馬。
    此時風(fēng)向，正對著關(guān)城，那一片灰色霧氣，在烈火之后直撲那群關(guān)城士兵。
    那群人也發(fā)現(xiàn)不對，當(dāng)先一人厲喝一聲，霍然撥馬轉(zhuǎn)頭，帶著眾位士兵退去。
    此時宮胤已經(jīng)和鐵星澤屏息越過那片霧氣，打算等這群人遠離危險區(qū)域后，再和他們報明身份。
    兩人落地，正看見那關(guān)城守將轉(zhuǎn)身。
    宮胤一眼看見那人臉上氣色，不禁一怔。
    “等等！”鐵星澤往前追，一邊伸手入懷，掏取大王印信，一邊大叫：“開關(guān)！迎本王回國！”
    那一批關(guān)城士兵愕然回身，宮胤一眼之下，神色又是微微一震。
    鐵星澤已經(jīng)將大王令掏出，平放掌心，沉鐵尚黑，黑色虎形王璽在昏黃的日光里熠熠生輝。
    那關(guān)城守將一眼認出，十分震驚，連忙帶領(lǐng)士兵再度轉(zhuǎn)身，迎向鐵星澤。
    鐵星澤舒了口氣，笑道：“默軍白費心思，到底擋不住咱們。”
    宮胤抬頭，看一眼策馬而來的那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線角度的原因，那一張張臉，在暮色里，都閃著鐵般的蒼青色。
    那關(guān)城將領(lǐng)馳到近前，看清鐵星澤，不由驚呼：“大王！您如何在此地？如何成了這般模樣！”說著便要下馬，又命身邊士兵一起下馬迎接。
    不遠處關(guān)城之上，其余守軍也發(fā)現(xiàn)了這邊動靜，都在探頭探腦。
    鐵星澤上前一步，正要歡喜地說話，忽聽身后，宮胤輕輕嘆息一聲。
    然后他覺得身周氣溫突降，似三月忽然飛雪，一股寒意，利劍般自身后逼來。
    這是宮胤出手的前兆，他大驚，急忙轉(zhuǎn)身，“不要――”
    雪芒連閃。
    潔白的冰棱撕裂靜謐黃昏，艷陽春新近落雪，那些冷光在瞳孔中閃現(xiàn)只是一霎，下一霎便會帶起如霓虹晚霞一般的血虹。
    血虹飚射十八道。
    鐵星澤瞪大眼睛，看著面前，那些關(guān)城守將和士兵，在他面前，剛要以恭謹(jǐn)?shù)淖藨B(tài)行下禮去，便忽然全部向后重重栽倒。
    他們胸前一截冰棱，堵住了鮮血狂噴。
    震驚太過，鐵星澤甚至忘記了回頭去看宮胤，而那邊關(guān)城之上，有人發(fā)出驚訝的呼喊。
    遠處默軍，依舊沉默如遠山如深淵，只每個人眼底光芒微閃，不知是得意還是驚異。
    好半晌，鐵星澤才緩緩轉(zhuǎn)頭，不可思議地看住了宮胤，聲音暗啞，“你……你為什么……”
    他眼神滿是困惑，根本不明白宮胤這是要做什么。
    在關(guān)城之前，殺了來迎接自己的關(guān)城守將，等于自己關(guān)閉了關(guān)城的城門，他難道想要在這里，腹背受敵，自尋死路嗎？
    宮胤卻根本不理他，也沒有任何神色波動，一伸手，從身后火線中拔出一堆燃燒的樹葉樹枝，扔在那群死去的關(guān)城守將士兵們身上。
    他不僅殺人，還要燒尸！
    鐵星澤震驚中已經(jīng)帶了憤怒之色。
    后方默軍將士們，目光閃動更烈，隱隱卻多了一分佩服之色。
    鐵星澤若此時見他們神情，定也驚異，默軍向來詭計多端，眼高于頂，極少出手，出手必勝，所以睥睨天下，從無真心佩服過誰。
    然而此刻他們默然看著宮胤，默默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那是遇見強敵時的反應(yīng)。
    荒野上刮來一陣風(fēng)，將那些灰霧吹散，默軍望著那散去的霧氣，眼底都露出可惜的神情。
    默軍三大秘密武器之一，用一次少一次，這一次，因為有那個白衣人在，失敗了。
    鐵星澤并沒有注意到霧氣的散去，還沉浸在不解和憤怒中，死死盯住了宮胤，“你！你瘋了！”
    “我沒瘋。”宮胤手不停，不斷投擲火把，直到這些尸首全部焚于火下，才道，“他們中毒了。”
    鐵星澤一怔，隨即道：“那也不必殺了他們還焚尸！這樣關(guān)城永遠不會開門！”
    “劇毒，傳染。”宮胤道，“一旦他們回歸關(guān)城，所有人都得死。”
    鐵星澤臉色大變。
    宮胤看著那燒尸的火焰騰空而起，轉(zhuǎn)身，看了默軍一眼。
    好厲害的軍隊。
    那霧網(wǎng)根本不是為了對付他們的，霧網(wǎng)在后，火箭在前，只是為了吸引關(guān)城守軍的視線，誘惑他們出城查看。
    一旦守軍出城，當(dāng)時風(fēng)向，那些人必定中毒。
    如果他們跟隨這些人回關(guān)城，那么整個關(guān)城都會死亡，他們也會染毒，所謂關(guān)城接應(yīng)就不存在，默軍可以從容包圍關(guān)城，照樣困死他們。
    如果他們識破，那也沒關(guān)系，那就不得不在關(guān)城其余守軍之前，出手殺掉這些傳染源。可一旦出手殺人，又無法解釋清楚，關(guān)城將會對他們永閉，默軍還是可以從容在關(guān)城之前，截殺沉鐵的大王。
    這樣的計策，天衣無縫，這樣的軍隊，哪里還是國家機器王者刀，明明就是天生有個人意志的殺人兇器。
    這樣的軍隊，真的能是那一生碌碌無為，連兒子都教不出一個的沉鐵老王培養(yǎng)出來的？
    關(guān)城忽然轟然一聲。兩人抬頭，就看見關(guān)城大門，已經(jīng)緊緊關(guān)閉。
    城上無數(shù)人影閃動奔走，架弓搭箭，對準(zhǔn)了宮胤和鐵星澤。
    關(guān)城守軍，憤怒了。
    鐵星澤退后一步，看看那邊巋然如山的默軍，看看這邊緊緊關(guān)閉的鐵黑色大門，臉色慘白。
    這是死局，他不知道怎么解。
    除非能點燃烽火，但關(guān)城烽火不是能隨便點燃的，難道要他們殺了這關(guān)城所有人？在默軍虎視眈眈之下，如何殺？又如何能殺？
    宮胤看也沒看關(guān)城一眼，他專心地看著那堆燒尸的火，似乎此刻這尸體能燒成什么樣，才是他最關(guān)心的。
    火很大，一會兒尸首盡成焦炭，城上守軍眼睜睜看著，眼底都有悲憤之色，有人大聲悲呼，聲音凄切，似乎這死去的守將，平日很得士兵愛戴。
    宮胤等到火勢漸小，才在火堆中撥了撥，取出一截鐵箭，那是先前的火箭的箭枝。
    然后他在那守將尸首旁，找到他的弓，弓是鐵弓，沒那么容易被燒化。
    他拿起弓箭，弓箭都被燒得燙手，但到了他掌中，火紅的弓箭忽然蒙上一層冰晶色，迅速融化又迅速凝結(jié)，在雪白和火紅中幾次變化之后，終于覆蓋上一層層的冰雪，成為一副冰雪重弓。
    然后他將這由火箭變成的冰箭，在那守將快成焦灰的尸首里戳了戳。
    所有人面色大變。
    這是挫骨揚灰！所謂生死大仇，不能如此！
    “國師，不能！”鐵星澤情急之下，連他身份都失口喊出。
    宮胤淡淡瞟他一眼，那一眼看得鐵星澤心中一寒，也似被那冰箭，忽然捅進了骨髓。
    而關(guān)城之上，看見這一幕的士兵們，已經(jīng)要瘋了。
    有人在指揮吶喊，有人在快速奔走，有人在全力推動弓弩，有人在拼命打著警告的旗語。城墻碟垛之上，探出無數(shù)弓弩黑壓壓的箭眼，死死盯住了宮胤和鐵星澤。
    鐵星澤失魂落魄，喃喃道：“你也瘋了……”
    怎么會有人，在這樣的時候，正宗敵人不對付，卻要和自己人過不去？
    隔著絲網(wǎng)和漸滅的火墻，默軍也露出了困惑之色。
    他們也不大明白，宮胤到底是要做什么。
    此時他們的注意力，都在宮胤身上，這才是真正的大敵。
    宮胤沒有理會任何人，他慢慢舉起冰雪大弓。對準(zhǔn)關(guān)城之上。
    夕陽在雪白的弓弦上金光跳躍，他彎弓的姿態(tài)，似要一箭射落山河。
    明明只一人一弓，遙遙相對，整個關(guān)城，卻像已經(jīng)被巨鷹盯住的雞崽。
    關(guān)城上的所有人都不自禁地在瑟縮，都感覺，似乎這弓這箭，盯住的是自己。又或者不只是自己，而是這巍巍關(guān)城，莽莽沉鐵，浩浩大荒的所有人。
    空氣似忽然被拉扯、抽空、繃緊、扭曲，滿滿令人窒息的張力，每個人都感覺呼吸發(fā)緊，連肌膚關(guān)節(jié)都因為緊張而顯得麻木。
    連夕陽和晚霞都在那閃耀的冰雪之光下暗淡，天地之間，只余下那冰雪弓箭一雙，弓箭之外，是整個的冰雪氣場，剎那間以宮胤為圓心，一股森涼徹骨的寒氣，無聲無息蔓延開來，他腳下青草簌簌微動，迅速延展開一片淡淡的冰晶色，青草變成白草，一線晶瑩，直直延伸向關(guān)城之下。
    城上人只覺身周似有透明冰罩墜落，而血液都在變慢。
    連在宮胤身后，想出手的默軍，也被這般凜冽之氣所驚，不能動彈。
    一人出手而威凌天下。
    “咻！”
    一聲出，眾人都似覺心間“崩”地一聲，全身的經(jīng)脈血液都似得到解放，又似在迅速崩斷，下意識渾身一顫，又一冷。
    并沒聽見太恐怖的聲音，或者聲音太猛烈，以至于人們反而聽不見，卻忽然覺得天地一暗，再一看，不知何時夕陽和晚霞都已經(jīng)淡去，三月陽春的天空彤云密布，呼嘯穿過一道雪色巨光。像天神忽然搗動冰雪巨杵，砸了天地一臉。
    一人出手而上應(yīng)天象。
    下一刻所有人便覺得腳下轟然一震。
    一震劇烈，無數(shù)待發(fā)的箭亂飛，無數(shù)站立的士兵滾成一團，無數(shù)揮舞的旗幟掉落，滿地狼藉一片，眾人在地上狼狽亂滾，滾著滾著忽然覺得地面溜滑冰涼，忽然又聽見有人“啊”地一聲，身子向后一傾，從眼前消失。
    城上眾人都一愣，城墻好好地擋著，怎么會忽然有人滑下去？
    再一看，那一截城墻呢？
    不知何時，正面左側(cè)一大片城墻已經(jīng)消失，剩余的部分還在無聲無息崩塌，那些堅固的，以米漿填縫的，炮轟也未必倒的城墻，現(xiàn)在如被太陽曬化的雪墻般，眼睜睜地就塌了好大一段。
    在坍塌的最前端，一支沾了骨灰的冰雪鐵箭，靜靜地插著。
    眾人怔怔地呆坐在一地冰雪碎屑之中，看著那支箭，如果不是箭如此真實在眼前，每個人都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相隔十丈，一箭毀城，這是傳說中才有的故事，眾人以前也聽說過這樣的傳奇，那都屬于數(shù)百年前，開國女皇時代的大能奇人們的傳說，而傳說就是傳說，所有人都認為傳說代表可以夸大可以粉飾，可以加以想象的美好。
    何況精英輩出，門派如星光璀璨的開國女皇時代早已過去，隱世宗門或式微或隱遁，這樣的傳說，就更成了天上的神話。
    然后這一日，神話忽然莫名其妙，降落在沉鐵的一座普通關(guān)城之前。
    城頭上一片死般寂靜，所有人的武器都已經(jīng)零落塵埃，在這樣的奇跡之前，人們興不起反抗的勇氣。
    忽然有人啞聲道：“城墻毀，點烽火……點烽火！”
    眾人紛紛驚醒――關(guān)城鐵律，哪怕一半戰(zhàn)死，都不能隨意點燃烽火，因為燃火一燃，就將驚動全*隊，就意味著強敵叩關(guān)，并將進攻內(nèi)陸，國家危殆，所有軍隊都必須以最快速度向此處匯集。
    點燃烽火的唯一條件，就是關(guān)城城墻被毀，城墻被毀意味城破，城破必須通告天下。
    對方先殺守將，以守將骨灰射箭，一箭毀關(guān)城，這樣的強敵，這樣的惡意挑釁，哪怕只有一人，也必須烽火告全國！
    “蓬。”黑火耀，狼煙起，滾滾黑煙，上沖天際。遠近千里，清晰可見。
    鐵星澤一直怔怔看著城頭，似乎跟不上這雷霆閃電般的變化，此刻才退后一步，慢慢吐出一口長氣。
    烽火一燃，軍隊匯集，附近就駐扎他的親信軍隊，一旦到來，打開關(guān)城，他的贏面就會加大。
    他此時才知宮胤出手，每一步都自有思量，每一步都看見結(jié)局。殺人，焚尸，挫骨，射城，到頭來，都只是為了毀城墻點烽火。
    他回望那淡淡收弓，至今面色不變的男子，心中忽然涌起淺淺寒意。
    似看見天意森涼，故意造就這樣肅殺又可怕的男子，在天地之間矗立，扼殺摧毀這世間一切阻礙。
    再抬頭看一眼天空，冰雪之箭已出，天色卻還沒恢復(fù)正常，夕陽褪去，晚霞盡收，天際彤云翻涌，隱約呼嘯冷風(fēng)。
    而在西北方向，似乎也有一團同樣的彤云，在無聲翻滾，接近。
    ……
    西北方向。
    碧草亦盡生白霜。
    白霜之上，有男子赤足而行，踏在那染了冰晶色的草尖之上，草尖不動，連碎冰都不曾落下一星。
    他身后有長長隊伍，都如他一般，白衣赤足，神色清冷漠然，周身所經(jīng)之處，寒氣凜冽，土地龜裂生冰溝。
    他們在這荒原前行，無聲無息，無喜無嗔，似一群會移動的冰雕。
    他們前行的方向，筆直，是向著玳瑁方向前進的。
    但在宮胤出箭，引動天象，天際彤云翻卷那一刻。
    最前頭的赤足男子，忽然一抬頭，盯住了那個方向，眼里冷光一閃。
    “……你果然，在這里。”
    語聲如冰珠崩裂，四面冰草無風(fēng)自動，他頭頂寒風(fēng)嘯卷，閃現(xiàn)無數(shù)凜冽冰屑。
    所有人默默隨著他，轉(zhuǎn)了一個方向，轉(zhuǎn)向了沉鐵。
    天色黝黯，夕陽暗去，天際彤云，忽裂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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