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先給我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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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fù)溥^來,一把抱住了她,匕首被他撞開,在他肩頭劃開長長一道血痕,落地。
砰一聲,兩人又抱著倒地,他的肩撞在墻上,悶哼一聲。
景橫波倒怔住了,她原以為宮胤會高大上地一彈指打掉她匕首,以他的武功來說這真是小事。哪怕被鎖掉真氣,也該有基本的能力。誰知道他和一個沒有武功的人一樣,用身子來撞飛她匕首,此刻抱住他她才發(fā)覺,他身子還是那么虛軟,整個人還在發(fā)顫,抬起的手毫無力氣,他是真的,一點(diǎn)真力都不剩了。
她心中一片混亂,手掌下意識按住他流血的肩頭,掌心粘膩濡濕,心則一半在烈火中一半在深水中,不知該從何處打撈。
他千里遠(yuǎn)奔,為救她,一身高深武功,竟至脫力。該說這是深情,可為何連一個簡單答案都不給她?他難道不知道他越這樣,她的心就越在火上烤,無從解脫嗎?
手指無意中撫著傷痕邊,還有一處小小痕跡,似乎便是那日咬痕,也留了下來,她摸著那咬痕,眼淚忽然嘩啦啦落下來。
“你是要我疑問到死嗎……”她哽咽著,不去動他肩上的傷口,只能掐那道已經(jīng)愈合的咬痕,“你是存心要折磨我一輩子嗎……”
熱淚落在咬痕上,微微凹陷的肌膚上,盈了水光的亮,他側(cè)過臉,凝視著她水汽朦朧的臉,憐惜地拂開她被淚水濡濕的額前亂發(fā)。
他不怕她罵,不怕她殺,不怕她一臉決絕說狠話,只要她還活力四射打打殺殺,她就還是景橫波,心氣不滅。
他卻真真最怕她哭。
怕她這樣在他懷中,心灰若死地哭。
怕她因此再做不了她自己。
怕她當(dāng)真心灰意冷,連努力走下去的勇氣都喪失。
也怕自己,在這樣的摧心感受中,一針激射,在她面前死去。
那就這樣吧。
“好,我說,”他伸手來攬她。
她傲嬌地扭身一讓,不想給他占便宜,卻又怕傲嬌太過,好不容易他肯開口又要變卦,只得別別扭扭任他攬著,用下巴對著他。
宮胤忽然覺得折騰折騰她挺有意思的,還有福利,可惜總是舍不得。
看她那哭哭啼啼樣子,他無奈嘆息一聲,在她耳邊輕輕道,“你也該猜得出來,當(dāng)初,我有苦衷。”
景橫波頓時不哭了,把眼淚在他肩上擦擦,立即問:“什么苦衷?可別說是帝歌那些人。他們算老幾,都不夠我一口吃的。”
他就喜歡看她這咄咄逼人驕狂嘚瑟樣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道:“當(dāng)然不是。當(dāng)初逐你出宮,算是順勢而為。”
“因?yàn)槲以诘鄹瑁瑯鋽程啵讲较葳澹€得罪了亢龍,根本無法培植自身勢力?”這么久,她也想了很多。
他贊許地點(diǎn)點(diǎn)頭,“歷代轉(zhuǎn)世女王,不是沒有想掌握政權(quán)的,但最終無一人成功,就是因?yàn)榇蠡牡恼胃窬衷O(shè)置,根本就是為了困死掌權(quán)者的。你如果在那樣四面楚歌的環(huán)境下繼續(xù)留著,遲早會被他們磨死。”
“你不能幫我嗎?”她冷笑,“我們攜手對敵,不能嗎?”
這是個關(guān)鍵問題。不是不能,是不能永遠(yuǎn)能。他背負(fù)太重,時間太少,如果強(qiáng)硬扶她上位,他在位時她自然安全,但他一旦逝去,誰來護(hù)她周全?
在帝歌,窮盡一輩子,她都很難獲得勢力,沒有勢力的她,再沒有了他,要怎么安安穩(wěn)穩(wěn)活下去?
不破不立,忍痛放她自由,在更博大天地,長出羽翼,直至可以翱翔于大荒大地。
“你要我和全朝廷對抗,做光桿國師?”但他不能說,只能這樣反問她。
她立即啞了嘴,哼哼兩聲,心里卻不滿意——不都說真愛是愛美人不愛江山嗎?果然都是騙人的,哼,還是江山為重啊。
有點(diǎn)不舒服,但還是覺得可以理解。她知道宮胤由白衣之身,一步步踏上至高位的艱難。她沒為他做什么,有什么理由要求他拋卻一切?
“你生氣了?”他卻很敏銳,“怪我沒為你勇敢站出來?”
“我沒那么公主病。憑什么要你為我那樣犧牲?再說你對抗全朝,沒了屬下沒了權(quán)柄,那些人豈不是更猖狂,到時候我又有什么好下場?我還不至于那么腦殘。”她揮揮手,自己便把那一點(diǎn)點(diǎn)不舒服給揮掉了。
宮胤不說話,烏黑的眸瞳微微濕潤,凝視著她燦然有光。
就知道她骨子里,溫暖而博大。
其實(shí)他愿意為她拋江山,愿意為她和全朝廷對抗,其實(shí)他還有隱藏的理由不能說,他已經(jīng)做好承受怨懟的心理準(zhǔn)備,然而她永遠(yuǎn)讓他覺得,這半生孤獨(dú),驀然回首的那一刻,沒有愛錯人。
心中萬千謝意感激,沒有出口,他只是更緊抱住她。
“但我還有問題,”她卻在掙扎,“毒藥。”
這是她心頭的刺,一想起便籠罩大片陰影,必須早早拔去。
他垂下眼睫,半晌道:“我給你的藥,是回轉(zhuǎn)丹。固本培元之用。”
那就不是毒藥。她心中這事已經(jīng)琢磨很久,臉色慢慢蒼白了,“所以,其實(shí),翠姐給我的,才是毒藥。”
他點(diǎn)點(diǎn)頭,“你先偷偷吃了翠姐的藥,然后才服了我的藥,我的藥不是解藥,所以你毒發(fā)了。”
翠姐不可能給她毒藥的,她此刻終于明白,當(dāng)時自己忽略了至關(guān)重要一件事。
翠姐的藥,哪來的?
她在那時候,已經(jīng)挨了一刀,根本沒可能去搶解藥,這藥,一定是有人送她手上,騙她說是解藥。用的辦法還一定很巧妙,所以翠姐當(dāng)真了,用命,把這毒藥,寶貝似送她手上。
好深的心機(jī)。
“明城。”她咬牙,一字字說得深深。
宮胤沒有說話。當(dāng)初雖然掌控全局,大多反應(yīng)都在算中,但終究最后出現(xiàn)了變數(shù)。細(xì)微小錯釀成大恨,他不是不憤怒的,但想著這樣能讓景橫波更決絕,和他的最終目的殊途同歸。他不忍心,做不到,最后有人促成,也便不必再解釋了。
只是不解釋,不代表不報復(fù),那些一筆筆積攢下的帳,終究是要還的。
她的心思卻還在整個事件上,三日三夜,早已想得透徹,只待求證,“帝歌逼宮事件,你是有心理準(zhǔn)備的。所以你早就準(zhǔn)備好了,在出事后,扮成老太監(jiān)送我出城。包括后來的城門搜查,逐出耶律祁,其實(shí)都是你的意思。”
“我后來,因?yàn)槟承┳児剩瑳]能完全照顧到你。派出去保護(hù)你的護(hù)衛(wèi),又失去了你的蹤跡,以至于你后來在帝歌城內(nèi),受了些磨難。”他慢慢道,“你有理由怪我的。”
景橫波凝視著他,目光慢慢落向他胸口,那“某些變故”是什么,他不說,她猜得到。
當(dāng)時他受她當(dāng)胸一刀,然后她閃身入廣場下地道,他換裝太監(jiān)下地道相護(hù),時間那么短,傷口根本沒來得及好好處理,然后又是背著她,又是入水,鐵打的身子也經(jīng)不起這么折騰,送走她后,肯定是暈迷了。所以才導(dǎo)致無法再繼續(xù)追蹤她的下落,出現(xiàn)了一段保護(hù)空白。
因?yàn)闆]有及時以般若雪療傷,他才留下了傷痕。
“我要怪你,也不是怪你這件事。”景橫波悵然地道,“后面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放逐我,卻又不放心,一直追出。襄國,斬羽部,七峰鎮(zhèn),玳瑁,你都在。這些都是你早早計劃好的。所以甚至你早早鋪墊好了穆先生這個身份。宮胤,宮胤,你這是對我用情至深嗎?可是你若真愛我,為什么記不得我的話?為什么記不得那天靜庭紅楓之下,我們和鐵星澤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時候,我們說過的話?”
宮胤輕輕撫摸著她額頭的亂發(fā)——如何不記得?如何敢不記得?她的每句話,每個字,都在他心版上,拿硝煙熏過,拿鮮血洗過。
雙目相對,那日紅楓下,似玩笑似誓言的對話,在彼此心頭流過。
“我只愿她在這世道安好,平靜或者轟轟烈烈生存。如果這世上只剩下一條路可以供她一人行走,我會選擇送她走上。如果那條路需要以所有人尸首來墊,可以從我開始。”
“別那樣。她未必就是你以為的弱者……有時候你放手,她或許比你想象得更堅(jiān)強(qiáng)有力。所以千萬別輕易說拿尸首來墊,或許她自己就能開辟一條路,或許她只愿和相愛的人普通過一生,或許在她看來,失去你才是最不想看見的。為所愛的人珍惜自己,才是每個相愛的人應(yīng)該做的。”
地室溫暖,他的掌心卻在此刻生涼。
要如何告訴她,有些事不能放手,有些敵人還未浮出水面,眼睛看見的,并不是最可怕的。出刀捅著的,并不是最兇煞的。
相伴一路,他早知她思想和常人不同。無視禮教束縛,一心向往尊重和自由。自己的做法,最不能令她接受的,就是不夠尊重吧。
不問她的意見,不問她到底要不要、想不想,一意孤行代她做了決定,掌控她的人生。
不。不是這樣的。
他比誰都更渴望看見她展開雙翅,在天高飛。
他比誰都更渴望和她一起,自由普通地過一生。
可是當(dāng)她已經(jīng)展露才華,想要再普通過一生,已經(jīng)不再可能。
他知她不會丟棄他,她和他命運(yùn)由天相系,那么就必須彼此都更加強(qiáng)大,隨時與天命搏殺。
留在帝歌沒有出路,而不給她凌厲一刀,她那懶惰粘纏性子,絕不肯主動離開他。
她又那么愛自由。
四面危機(jī),群敵環(huán)伺,不強(qiáng)大,哪來自由?
當(dāng)那日他求婚,問她是否愿意隱瞞身份,默默做他的妻的時候,她的回答,讓他終于下定決心。
哪怕痛,先給你自由,和更廣闊的出路。
他肩負(fù)重任,家族血脈反噬,似一道巨大鐵索,鎖住他一生的幸福。大夫斷言,他難活過三十歲,所以他多少年清心寡欲,從未有家室之念。
他不想害了任何好女子。
然而忍不住啊,忍不住要愛她。
無論是留她在帝歌,并肩對敵;還是和她拋下一切,逍遙山林。最后她要面對的,都是早逝的愛人,孤涼的一生。
只有她靠自己搏來基業(yè)、拓開眼界、擁有疆域、身邊擁衛(wèi)了越來越多的人,身負(fù)更多責(zé)任,她才會更多牽掛,更多人生樂趣,更多存在的意義,才不會因?yàn)槭ニ闶ト松可剩瑥拇嗽诨疑斓乩镬o數(shù)白發(fā)。
如果她擁有很多后,不再愛他,因此遇見更好的人,她的一生,才能活得更飽滿幸福。
他愿她的世界只有他,他不能讓她的世界里只有他。
這萬千矛盾心事,怎么回答。
“你若愛我,為什么要選擇那樣的方式?jīng)Q絕?你就不怕我傷心欲絕,一死了之嗎?你就不怕我從此喪失愛的能力,一輩子行尸走肉嗎?”她問。
“是我不好。”最終他只是道歉,“是我不夠信任你,我覺得那情境,你留在帝歌太危險,又怕自己不能好好保護(hù)你,也知道你不肯自己走,只好逼你走。”
她盯著他,總覺得這理由雖然說得通,但似乎還有什么要緊的沒說出來。
她不認(rèn)為以他的能力,當(dāng)時的情境,真的沒有辦法解決,非得送走她。哪怕亢龍不安分,他還有玉照龍騎,還有蛛網(wǎng)蜂刺,他根本不會把所有要緊勢力交托給別人,成孤漠不會是他對手,誰都不會是他對手。
他完全可以先控制那群怕死的,暫時安撫亢龍,然后和她慢慢收拾掉那群人。
收拾掉那群人,慢慢換血,有他一直扶持,她還怕沒有勢力嗎?所謂帝歌格局被動難破,那也要看是誰掌握大權(quán),她不信他不能。
而且那句“又怕自己不能好好保護(hù)你”,實(shí)在不像是他說的話。
她可以理解他的難處,但她不喜歡到了現(xiàn)在,他還隱瞞她。
“我覺得,”她緩緩道,“你好像沒全部說實(shí)話。”
他心中苦笑。培養(yǎng)她成長的后果之一,就是越來越難搪塞她。
“這個時候,我有何必要再騙你?”
“韋小寶說,撒謊,七分真三分假最難分辨。你那三分假,在哪里?”
他卻問:“韋小寶是誰?”
景橫波氣結(jié)。
“你如果用這個理由回答我。”她冷冷推開他,“那我就有理由不原諒你——我最討厭不尊重我本人意志,一意孤行代我做人生決定,以為我好的理由,對我肆意傷害的人!”
他卻扯著她衣袖,問她:“你是什么時候?qū)⑽野邕^的那許多角色,都理清楚的?”
“早就開始懷疑,但在你演穆先生的時候,因?yàn)槌霈F(xiàn)了兩個穆先生,我一時混亂,又曾推翻了懷疑。”她哼一聲,“當(dāng)然,看見大殿里那些衣物面具,再不全部理出來,我的智商也就和豬一樣了。”
“大殿里的東西?”他聲音卻有疑問。
她頓時停住,心中想到這才是關(guān)鍵,也暫時忘記生氣,急忙道:“就這殿里,放著你用過的很多改裝衣物。我先是看見一條像你的人影進(jìn)大殿,就追了進(jìn)去,然后看見這些東西,頓時將那些事都串了起來。也正因?yàn)檫@些東西,我才下定決心,一定要在沉鐵王宮等到你,問個明白。”
宮胤的眼色慢慢冰冷,半晌慢慢道:“我用過的所有改裝物品,事后都已經(jīng)毀去。”
景橫波頓住,扭頭看他,兩人目光都似在瞬間凍結(jié)。
細(xì)思極恐。
如果這一路,都在他人目光之下……
“不可能!”宮胤猜到她的想法,斷然道,“沒人有這能力。”
“那就是事后拼湊猜測。”她想了想,“或者你身邊有內(nèi)奸,或者我身邊有人有問題,或者我們兩邊都有人有問題。將各種線索綜合,得出了這一路的脈絡(luò)。”
宮胤默然,眼神閃動,似乎在想著什么。
景橫波看他神情并不是很緊張,心中沒來由也稍稍一安,忽然想到一事,唏噓道:“我一直覺得,有個人在和我作對。從我進(jìn)帝歌就開始了,趙士值府里,和最后那件官員遇害事件,明顯都是有人背后作祟……”
她又想起當(dāng)初帝歌逼宮事件中,出宮時,遇見一人埋伏在暗中箭射她,又有人出矛擋箭的事,和宮胤說了。
“出箭者,自然是背后暗害者。”宮胤淡淡道,“至于出矛救你的,你該猜得到是誰派來的。”
景橫波頓時明白,果然是耶律祁。
她頓時心生惱意——這些男人個個都是蛇精病!一邊害著你一邊護(hù)著你,口口聲聲說愛著你還不妨礙他們快準(zhǔn)狠地虐你,姐是正常人,玩不來這個調(diào)調(diào)!
“都是一群蛇精病!”她一眼看見旁邊扔著宮胤的衣裳,仔細(xì)看果然是耶律祁的,更加生氣,“衣服換來換去的干什么?差點(diǎn)害死我!”
宮胤的注意力再次出現(xiàn)偏差,“你怎么對耶律祁的衣裳這么熟悉?”
“要你管?”景橫波氣不打一處來——這個時候他在吃醋?這個時候他還有臉吃醋?
她此時才發(fā)現(xiàn)兩人居然還是相擁造型,居然這造型摟著說了這許多話,還煞有介事地討論陰謀陽謀,自己是不是也有病?習(xí)慣了他的身體和氣息,下意識貪戀?
越想越生氣,伸手抓過那衣裳,團(tuán)成一團(tuán),往他臉上一扔,“滾開。”
他偏頭讓過,神情嫌棄,景橫波才注意到那衣裳滿是灰塵,還隱有血跡。這么久她就沒見宮胤把衣裳穿這么臟過,心中又是一嘆,正想問他怎么會穿耶律祁衣裳,忽聽他喃喃道:“這是她自己脫下來的,不是我脫的,應(yīng)該不會應(yīng)誓吧……”
景橫波一聽那個“她自己脫”,怎么聽怎么刺耳,一翻身將他壓過,怒道:“少給我自戀,我說過我對你已經(jīng)沒有……”
“我對你有……”他就好像沒聽見她的話,躺在地上伸臂將她摟住,“橫波……要?dú)馕遥尬遥茧S你,先給我抱抱……”
她想罵,想掙扎,想立即爬起走開順便給他一個大腳印子,然而聽見那句“抱抱”,她忽然就濕了眼眶。
手臂忽然也軟了,軟成兩根綢,也不知是要纏住他,還是被他纏繞。
黑暗的地下有低低的喘息,她與他滿身汗水的擁抱,或者這擁抱近于糾纏,彼此肌膚都泛著瑩瑩的光。
心中猶有疑惑未解,猶有怨恨未平,然而思念和愛那么洶涌那么深濃,是決堤的河水,將冷硬的心防沖了個七零八落,一時間那些煩擾怨恨順?biāo)ィ幌胱芳安幌肜頃幌胫@一刻似乎等了太久,他的真實(shí)氣息離別太久,他清冷呼吸拂動耳邊鬢發(fā)的感覺陌生太久,他分外契合自己的胸膛,空曠了太久……
她不得不承認(rèn),她就是貪戀,她就是留連,她就是走過萬千風(fēng)景,一回頭也總只看見那一株雪中高嶺之花。哪怕跋涉過天涯,天涯的每個腳印,都寫著他。
也罷,就將舊事先擱一邊,讓這刻黑暗,遮掩了彼此心事煩擾。也許出了這地室,又要面對那許多難解的恩怨,一到人前,就會有更多的陰謀陽謀。人生煩惱無窮住,且盡此刻。
丟下心事,頓時感覺到他的肌膚和氣息,他本就給她扒了個七七八八,此刻暗室肌膚生光,玉骨透香。他似一尊玉像,在暗處愈亮,只是一個安靜的輪廓,忽然便讓人明白,沉靜也是一種風(fēng)情,美本身就是誘惑。
她忽然就想起去年夜入他寢殿,看見的風(fēng)情萬種透明睡衣版宮胤。頓時感嘆自己現(xiàn)在果真歷練出來了,想當(dāng)初一見宮胤那造型,頓時色授魂與,什么都忘記了,現(xiàn)在壓著半裸的宮胤在地上,居然認(rèn)認(rèn)真真談了半天人生理想和血淋淋的陰謀,真是了不起。
兩人還用繩索綁著,各種不自在,她想著現(xiàn)在捆著也無意義,伸手去解繩索,黑暗中也不知道碰到他哪里,只聽得他一聲抽氣,喃喃道:“我就只剩條褲子了……”
景橫波立即縮手,頓了頓,反擊,“就算脫光你,你敢動我一毛?”
“是不能。”他道,“因?yàn)槟沔i住了我,要么解開試試?”
他這么一說,她反而更加不好解開他真氣了,不然倒顯得她急著被試試一樣。
她心里不知道是慶幸還是懊惱,在那發(fā)呆。
宮胤在心底輕輕嘆息。
還得感謝她閉住了他的真氣,讓他有了個不起身被欺負(fù)的借口。其實(shí)他已經(jīng)脫力,就算她不鎖,他也根本起不來,這樣鎖了也好,省得她懷疑他的身體狀況。
景橫波發(fā)了半天呆,慢慢解繩索,又想著要不要給他把衣服穿好,這樣看著摸著的,懲罰的好像不是他是她自己,她快流鼻血了……
他忽然伸手,給她拉了拉有點(diǎn)低的領(lǐng)口,順手把一縷落在胸襟內(nèi)的長發(fā),給捋了出去。
手勢很快,她只覺得胸上一癢,又覺得他的手指,似乎碰到了自己的某處要緊的,而且覺得這手指運(yùn)動的軌跡似乎有點(diǎn)不大對,好像完全可以避免?
“你做什么?”她橫眉豎目。
“動你一毛。”他無辜地舉了舉手指,指間一根長發(fā),他道,“你該保養(yǎng)頭發(fā)了,好像有點(diǎn)分叉。”
景橫波聽著覺得各種雷,這個清冷高傲的家伙,平常也很正常,為什么和她在一起,關(guān)心的角度各種詭異?
說到頭發(fā),忽然就想起那年春光里,他為她洗頭發(fā)的事情,那是她和他最為情濃的一段時期,那時她不知危機(jī)逼近,不曉敵人窺伺,全心全意愛著他,因此覺得春光最濃,春花最美,他手勢世間最輕柔,自己人生最完美。
一低頭看見他粼粼眼神,似乎也倒映一天春光,他一定也是想起了那一日,那一日春花紫羅藤架下,他曾為她將手洗麻。
她唇角微翹,然而眼神卻微涼。
往昔真的可以重回嗎?
那些最美好的回憶,是因?yàn)楫?dāng)時心境如琉璃不知人間苦,到如今風(fēng)霜都?xì)v遍,便將同樣場景重來,真的還能有當(dāng)初那份最純粹的心情嗎?
她笑一笑,伸手取過那發(fā),一彈指,黑發(fā)沒入黑暗不見。
他的手慢慢垂下,卻沒有說什么。
她心中猶有癥結(jié),并沒有全部原諒他。
沒有關(guān)系。她越發(fā)堅(jiān)持有原則,不再天真爛漫,不再輕易為感情所動,他該為她高興才是。
景橫波默然半晌,忽然覺得有點(diǎn)奇怪,他為什么一直不穿上衣服,一直不起身?
他可不是個暴露狂。
“喂你……”她伸手要拉他,手指無意中拂過他胸前,忽然感覺寒氣逼人,她一驚,正要探查個究竟,忽然外頭似乎轟然一聲,地面一陣震動,上頭嘩啦啦一陣響,什么東西塌下,頓時將最后一絲光線堵死。
“燒塌了?”她看向上方,有點(diǎn)擔(dān)心等下出不去。
“不止。”宮胤道,“似乎遠(yuǎn)處還有大動。”
“燕殺軍來了吧。”景橫波翹起唇角,眼神流動一分得意,“他們總是這樣,到哪都要搞出最大陣仗。”
他疲倦地笑一笑,燕殺軍。
他其實(shí)早該想到,但卻一直到沉鐵城關(guān)之前才想起她的后手,這就是所謂的關(guān)心則亂吧。
景橫波大膽卻不輕狂,絕不會為一己私欲,置他人性命于不顧,燕殺,是她早就安排好的后手。萬一他真沒趕來,還有一個彪悍的燕殺。
而且她算好了時辰,讓燕殺來得稍遲一步,就在亢龍步步緊逼,橫戟軍徹底投降之后。那時候成孤漠看大功告成,一定心事落定警惕放松,這時候燕殺軍沖城,從背后逼向成孤漠,而她屬下那些投降的人,一定也會再次反水,前后夾擊,正好將成孤漠包了餃子。
她身入王城,引成孤漠包她餃子,等成孤漠成了餡,再將他反包。
這本就是一石三鳥之計。利用沉鐵之變,奔赴沉鐵,將戰(zhàn)場轉(zhuǎn)移到沉鐵,以免自己剛剛建立的基業(yè)受損,百姓遭殃。
然后以此絕境,引出宮胤。
就算引不出宮胤,還可以詐降,以燕殺里應(yīng)外合,滅了成孤漠。
成孤漠潛來玳瑁,必定要對她來一場戰(zhàn)爭,與其在玳瑁自己地盤上,被成孤漠、上元軍、十五幫圍攻廝殺,不如遠(yuǎn)引成孤漠到沉鐵決戰(zhàn),可以將戰(zhàn)損降到最低。
這一路,宮胤也把這些事想了個清楚,此刻不覺氣惱只覺安慰。
或者,他真的可以放下心了。
她本聰慧,只是懶得動腦,如今久經(jīng)錘煉,已經(jīng)完全煥發(fā)光彩,超越常人。
有那么瞬間,他想把九重天門的事情告訴她,卻在開口的一霎,停住。
不,不能。
她一旦知道九重天門的內(nèi)幕,她就一定能查出他的真實(shí)狀況,到時候,以她的性子,會發(fā)瘋。
“燕殺來了……”她此刻心事放下,忽覺疲倦萬分,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的后遺癥,終于在塵埃落定的此刻發(fā)作,她頓時眼眸深垂,口齒綿軟,“……我也可以放心了……”
他伸過臂,輕輕攬住了她,“那我們來睡一睡。”
這話她已經(jīng)聽不清楚,心里有抗拒,卻抗不過體力的極度疲倦,腦子里已經(jīng)模糊一團(tuán),下意識便向他懷里拱一拱,找個最合適最舒服的窩,眼一閉,瞬間進(jìn)入夢鄉(xiāng)。
看她睡了,他才吁出一口長氣,剎那四肢顫抖,全身狂涌一陣?yán)浜埂?br/>
忍了很久,生怕被她發(fā)現(xiàn)不妥,此刻他才能把手按在墻上,嚓一聲,半墻凝冰雪。
他不敢任冰雪覆滿身,怕影響她睡眠,好容易把亂竄的氣息導(dǎo)了出去,噗一聲噴一口淤血。
自從凍住了那根針,后遺癥便是內(nèi)傷永不愈,每日要導(dǎo)出淤血。他一直等到她睡去才敢噴出這一口。
他還不忘記扒了扒地上的土,把血蓋住,生怕等會她醒來,會嗅見血腥味或看見痕跡。
做完這一切,更深重的疲倦襲來,他也再無力氣,隨便扒拉著自己的衣服,蓋在她身上,抱住了她。
兩人就這么相擁著,蓋著衣服,在這火場地下泥地上,睡了。
……
------題外話------
月底啦,掏兜啦,有票不扔作廢啦,月月我都這么喊啦,月月都有人哭喊說忘記啦,你們天生都是磨人的小妖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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