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月票補(bǔ)腦。
    今天這章有點(diǎn)殺腦細(xì)胞啊，望天。
    －－－－－－題外話－－－－－－
    “我聽說么么噠是親嘴的意思。”裴樞盯著她的唇，忽然道。
    “好，好，我嬌媚溫柔滴感謝你。”她扯著那家伙就往一邊拖，“裴裴你辛苦了啊么么噠。”
    暴龍這種沒有經(jīng)歷過情愛的人，沒開竅前女人都是狗屎，開竅之后全天下都是狗屎只有那個(gè)女人是人，被他看上，兩情相悅是福，神女無心是禍。
    她覺得頭好痛。
    明兒上元坊間是不是就該有新傳聞？“爭風(fēng)吃醋全壘打，小白臉當(dāng)街爭女王？”
    景橫波一轉(zhuǎn)眼，喲呵，一邊的士兵們都豎著耳朵聽呢，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那我還是被你偏心的小白臉。”裴樞磨牙的聲音格格響，“景橫波，你的心要是有你臉看起來這么嬌媚溫柔就好了。或者你只對我心硬，嬌媚溫柔都給了別人？”
    “別口口聲聲小白臉小白臉的。”景橫波給他氣樂了，“親，你自己也是小白臉！”
    “你還不干人事呢你！”暴龍的臉像六月天孩兒臉，說變就變，濃眉一豎，“你整天護(hù)著這小白臉，就看不見我為你辛苦為你忙？我為你，這難受的要死的油彩都涂了，還親自演戲給那群賤民看，當(dāng)著千百人的面對你臣服，你就看不見？你就看見那些不在你面前的，或者在你面前只知道坐著不動屁用不頂保不準(zhǔn)還要你保護(hù)他的小白臉？”
    “你說什么呢。”景橫波聽著刺耳，將他爪子一拉，“能學(xué)著說人話嗎你？”
    “哦他們是我請來，搭檔拍戲的路人甲。”裴樞無所謂地答，伸手就來挽她胳膊，“別理那些烏七八糟的了，走，我陪你去王宮。明晏安這老小子，手段忒下作，誰知道會干出什么事來，可不能就讓這癱子陪著你。”
    “你好端端地在這里，我還問候什么？”景橫波沒好氣地道，“但我有必要知道幫我的人是誰吧？”
    裴樞卻不高興了，臉一板，道：“你不問我怎么辛辛苦苦進(jìn)來的，卻盡記得別人，你也太偏心了吧？”
    景橫波白他一眼，頗有些頭痛這家伙看似暴躁實(shí)則狡猾的個(gè)性，只好跟著問：“好吧，戲子，那那兩個(gè)戲子呢？”
    “戲子啊。”裴樞立即不暴了，笑嘻嘻的，一臉無辜，“還能是誰？”
    “和你一起演戲的票友。英白和天棄。誰演的？”
    “誰？”裴樞眨巴著眼睛裝傻。
    “很好很好。”景橫波心頭有事，敷衍一句，急急問，“那兩個(gè)人呢？”
    “小波兒。”暴龍已經(jīng)忘記之前吵架的事兒，興沖沖地迎著她，道，“我剛才演得怎樣？”
    景橫波嘆口氣——不用問了，這只裴樞，是如假包換的裴樞。
    這回景橫波再往戲臺走，無人敢阻。不過景橫波才走兩步，就看見一個(gè)人，裹著紅袍，涂著油彩，油彩紅紅白白，襯得額上“王”字虎虎生威，正大步從臺后走過來，一邊走一邊順手把那個(gè)倒栽進(jìn)攤子的將領(lǐng)拔出來，景橫波正在驚訝他怎么這么好心，就見他老人家手一抬，呼地一聲，那倒霉將領(lǐng)，被送出了千里之外……
    到此刻才知，眼瞎。
    上元城閉塞，是非好壞都聽明晏安的，明晏安說女王不學(xué)無術(shù)，淫蕩無恥，只靠姿色上位，這些軍民信以為真，態(tài)度輕慢。
    眾人打個(gè)寒噤，站離景橫波遠(yuǎn)一點(diǎn)，這回神情客氣許多。
    “不尊天命女王，自有老天懲戒。”穆先生淡淡道。
    每個(gè)人眼底都浮現(xiàn)漩渦般的暈——怎么回事？剛才都看得分明，女王根本連指頭都沒動過……
    再呆呆回頭，看景橫波，女王動也沒動過，手還攏在袖子里，笑吟吟像在看戲。
    眾人呆呆地看著那人，兩腿鳥朝天，一抖，一抖。
    士兵們只覺頭頂風(fēng)聲一烈，抬起頭，就看見那人偌大的身子，麻袋般飛過頭頂，砰一聲大頭朝下，栽進(jìn)了路邊一個(gè)攤子里。
    “呼。”一聲，他整個(gè)人忽然飛了出去。
    說完她繼續(xù)往戲臺走，那男子眉毛一豎，眼底戾氣浮現(xiàn)，伸手又是一攔，“告訴你別……”
    “最后一次。”景橫波手指點(diǎn)點(diǎn)他，“別考驗(yàn)我耐心。”
    這意態(tài)驕狂的男子，接觸到她目光，禁不住渾身一抖。
    景橫波一抬頭盯住他。
    那人又一攔，冷笑道：“女王說的是剛才假冒戲子，污蔑我王的那幾個(gè)人？他們已經(jīng)被我們王宮的供奉擒下，送往王宮地牢審問，女王進(jìn)了宮，自然見得著。”說完冷笑一聲，“保不準(zhǔn)女王還可以在地牢里，和他們相見歡呢。”
    “我那邊有幾個(gè)朋友，我要見見。”景橫波撥開他。
    景橫波想起先前出演的“裴樞英白天棄”，心中一動，急忙也奔向戲臺，卻被護(hù)送的將領(lǐng)攔住，那人冷冷道：“女王，我們大王等候你多時(shí)了，請速速前往王宮。”
    人群散去，對面是空了的戲臺，一群士兵向臺上沖了過去，那“明晏安”的扮演者，對穆先生做了個(gè)手勢，一轉(zhuǎn)身消失在人群中。
    也不知明晏安怎么妖魔化她了，不然老百姓只管自己吃飽飯，管他統(tǒng)治者是誰。
    景橫波嘆了口氣，這上元太封閉了，她的光輝事跡傳不進(jìn)來，不然這些人敵意，不該這么深才對。
    老者們默然，又對景橫波一躬，默默散去。
    “一個(gè)好的統(tǒng)治者，不是善于利用百姓，而是善于為百姓謀事。”景橫波難得正經(jīng)地道，“可以做順民，但不可做愚民。望與老先生們共勉。”
    有幾個(gè)老者，避開士兵和官差，遠(yuǎn)遠(yuǎn)對景橫波鞠了一躬，道：“不管怎樣，還是謝過女王今日救命之恩。我等日后，再不敢隨波逐流，責(zé)難女王。”
    此時(shí)他們才想起，先前自己踐踏辱罵女王，最后不過是個(gè)笑話，還蒙人家出手相救，連聲謝都不敢說，仔細(xì)一想，不禁臉上發(fā)燒。
    這么一想，什么心勁也沒了，人群默默散去，從景橫波面前過的時(shí)候，都勾著頭，不好意思看她。
    無論如何，他們現(xiàn)在還是明晏安治下子民，不敢公然責(zé)罵，只是此刻心境終究不同，想著咱們這些老百姓，果然也不過是上位者手中的棋子，想用就用，想棄就棄，可笑還起哄得厲害，不枉人家罵一聲愚民。
    滿街百姓，再沒了先前的張狂和輕浮，都怒目瞪視那些官差，有些人想罵，看一眼那些人手中明晃晃的鋼刀，縮了縮脖子閉嘴。
    這才是掌權(quán)者慣有的手段和心地。
    百姓也不是蠢人，族長為打擊女王，費(fèi)盡心思，連這種下作戲都搞得出來，還讓官差挨家挨戶通知大家到時(shí)觀看，顯然對權(quán)位十分戀棧，那么為了將女王打擊到底，激起民憤，假冒女王暗探，埋伏人手刺殺百姓栽贓，也不是沒可能的。
    霎時(shí)人群像啞了火，除了還有幾個(gè)腦子不好使的，在那叫嚷著你胡說不可能，其余人都陷入沉思。
    “是啊不可能！”景橫波笑吟吟地道，“民為重君為輕嘛。他的王位和上元城算什么，哪有你們百姓幾條小命重要呢，對吧？”
    “不可能！”有人大聲道，“大王無緣無故，不會殺我們，你少血口噴人！”
    “為什么？”景橫波耳朵尖，立即接道，“栽贓唄。你們死上幾個(gè)，自然會算在我頭上。到時(shí)候群情憤怒，正好撕咬了我呵呵。”
    有人反應(yīng)過來，低聲道：“難道是大王要?dú)⑽覀儯看笸鯙槭裁匆獨(dú)⑽覀儯俊?br/>     而且這些密探在上元都幾十年了，女王卻是去年才到大荒，她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可能早早在上元布下幾十年的密探？
    眾人默然，無法辯駁，這些人都是土生土長，好些人是大家看著長大的，到今天才知道他們是王宮密探。
    “王家二小子，柳家三老爺，前衛(wèi)張大哥……”景橫波冷笑，“如果都是我的密探，你們上元城早就歸我了。”
    ……
    “哎呀這位我眼熟，前門外賣干果的李家鋪?zhàn)拥恼乒瘢　?br/>     “這位是前衛(wèi)的張大哥吧？”
    “這不是柳家三老爺嗎？”
    隨即人群中各種詫聲驚起。
    果然人群中有個(gè)老者仔細(xì)一瞧，驚呼：“你不是老王家的二小子？前段日子不是說補(bǔ)進(jìn)府衛(wèi)了嗎？”
    “是我嗎？”景橫波冷笑，“你們上元城一直不和外界往來，都在城中土生土長，是外來人還是你們本地人，你們自己應(yīng)該能看出來吧？”
    那些暗探栽落人群中，有的反應(yīng)快，當(dāng)即大叫：“是女王派我們來殺你們的……”
    穆先生手指連彈，幾個(gè)撲過去的官差哎喲連聲，絆倒在人群中。
    景橫波又是一揮手，砰砰連響，那些便衣暗探，猛然栽落。
    那些官差眼看不好，大聲道：“是女王埋伏的殺手！女王要?dú)⑷恕闭f著便要撲過去，想要湮滅罪證。
    “他們要?dú)⑷耍∷麄円獨(dú)⑷耍　?br/>     剛才站在那些人身側(cè)的人，看著那刀的去勢，都驚叫一聲，趕緊后退。
    刀已經(jīng)出鞘，寒光閃閃，那些人還保持著向前捅的姿勢。
    眾人此時(shí)紛紛發(fā)現(xiàn)，那些懸在半空的人，手中都有刀！
    隨即便有人驚叫出聲，“刀！”
    百姓紛紛仰頭，就看見那些人神情僵硬，姿態(tài)奇怪，人在半空，手腳掙扎，竟然像是被看不見的人，忽然拎起一般。
    “呼。”地一聲，人群中忽然躥起十幾人。在半空一停。
    便在此時(shí)景橫波忽然一揮手。
    隨便捅傷誰，然后栽贓女王，憤怒的百姓，依舊會將她撕碎！
    人群中，十幾個(gè)便衣打扮的人，接到眼色，驀然拔刀，便對身邊人不管不顧一捅——
    “都起來！都起來！”他們不理景橫波的嘲諷，將百姓紛紛踢起，一邊踢，一邊對人群使了個(gè)眼色。
    所以他們遲遲才知道，戲本子出了差錯(cuò)的事。當(dāng)然，人群里也有明晏安的暗探，但他們負(fù)責(zé)煽動人群，想不到后臺也會出事，當(dāng)他們發(fā)現(xiàn)后臺出了問題之后，也有人趕往后臺想要查清楚怎么回事，及時(shí)叫停，卻被后臺里的神秘高手給打了出去。
    那群官差漲紅了臉，他們原本得令，不許管這里的事。這樣，景橫波萬一惱羞成怒，激怒百姓，被百姓群毆，他們可以當(dāng)做不知道。死于民眾暴力？那只能說明女王不得人心嘛。
    “咦，奇了怪了。”景橫波笑道，“這戲班子不是之前就在這的嗎？不是已經(jīng)演了好久了嗎？能在你們這中心大街上演戲的，不都是明晏安批準(zhǔn)的嗎？怎么忽然就成了野班子了？”她嘖嘖兩聲，“不過確實(shí)也野，堂堂王都，光天化日，王宮不遠(yuǎn)處，竟唱些淫詞艷曲，演些下作段子，官府不管，王族不理，百姓還大聲叫好，這民風(fēng)，這禮教，這廉恥心，嘖嘖，真是醉了，醉了啊！”
    一大群官差如狼似虎地沖了過來，拉起人群，大聲道：“不許拜！不許拜！哪來的野臺戲班子，竟敢侮辱大王！”
    “三拜……”臺上“明晏安”的三拜還沒完成，忽然有人厲聲道，“不許拜！”
    景橫波笑吟吟地想，現(xiàn)在想吐血的，該換人了吧？
    這些人躲閃著她的目光，滿面憤恨不甘，不知道這戲，怎么忽然就演成了這樣。
    景橫波雙手抱胸，瞧著面前那些剛才還在罵她，現(xiàn)在卻在跪她的百姓。
    更有遠(yuǎn)遠(yuǎn)聽見的，面面相覷——族長已經(jīng)歸順女王了？
    四面有人聚集而來，看著這一幕，吃驚得張大了嘴——什么意思？不是說今日長街演戲要侮辱女王的嗎？怎么搞出當(dāng)街認(rèn)主的戲碼了？這是不是代表了族長的意思？族長是不是打算認(rèn)主了？
    百姓又拜。滿地人群偃伏如草。
    “二拜！”
    說完當(dāng)頭一拜，百姓只好也跟著一拜。
    她一接，“明晏安”立即高聲道：“恭賀陛下，恭賀我玳瑁，從此王權(quán)歸正，玳瑁一統(tǒng)！一拜！”
    那“女王”呆呆地伸手接了，今日這個(gè)戲本，完全不在她的掌握中，她也只能隨波逐流。
    百姓們眼看那些人昏迷倒地，生死不知，驚得不敢做聲，紛紛跪倒。“明晏安”動作很快，飛快從懷中拿出一枚裹著黃綢的“玉璽”，雙手奉上給“女王”道：“萬幸陛下駕臨玳瑁，從此統(tǒng)屬萬方。玳瑁王璽在此，請陛下御覽！”
    那些人，也是先前譏嘲踐踏景橫波最厲害的那一批。
    砰一聲悶響，一股雄渾掌力擊出，正擊在前排一排浮滑子弟身上，那些人啊一聲大叫，齊齊倒地昏迷。
    “得令！”
    “敢蔑視女王，蔑視本王者，斬！”
    后臺一聲大喝：“在！”
    那戲子呆呆地說不出話來，明晏安抬頭，怒視底下百姓，道：“本王都跪了，你們焉敢不跪接女王？你們這是在蔑視女王！來人！”
    百姓驚惶地面面相覷，那“明晏安”大聲道：“女王乃朝廷敕封，王權(quán)正統(tǒng)，如今駕臨玳瑁，正該王權(quán)歸位。微臣有失遠(yuǎn)迎，請陛下恕罪！”
    那“明晏安”的扮演者，也是個(gè)不會演戲的，直愣愣地道：“微臣明晏安，見過黑水女王！”
    但此時(shí)她的座位已經(jīng)換了位置，背對眾人，以至于明晏安面對觀眾，拜的方向，正對著景橫波。
    那女戲子驚得渾身一顫，要站起來，卻似被什么力量死死捺在了座位上，不得不接受“明晏安”的朝拜。
    臺下“啊！”地一聲，百姓全傻了。
    臺上“明晏安”上了臺，也不唱，也不道白，一臉肅穆，大步迎著那有些惶然的“女王”，雙膝一曲，推金山倒玉柱，倒頭便拜！
    穆先生忽然道：“我們的人！”
    這是大荒規(guī)矩，雖然是扮演者，但代表的是王者，自然要見者拜一拜，以示對王權(quán)的尊重。
    臺下百姓驚叫：“大王！”紛紛下跪。
    她還想上去，英白將酒壺一拋，轉(zhuǎn)身就走。鼓點(diǎn)急響，不等那“女王”緩過勁來唱詞兒，臺側(cè)轉(zhuǎn)過一個(gè)人來，赫然王服金冠，族長打扮。
    景橫波目光閃動，“英白”最后兩句雖然是套話，但語氣深重，令人心顫，尤其最后四個(gè)字，她聽著，心便一跳。
    先前的得意和辱罵，到此刻顯得無稽，“名將”們并非受到色誘，完全因?yàn)榕酢坝⒚魃裎洹辈拧暗诡^就拜”，這和歌頌朝廷大王的戲曲有何區(qū)別？
    臺下百姓嘩然——這戲是怎么了？
    長聲道：“陛下神功，英白拜服。此生愿馳騁于陛下之疆土，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英白”手指一拂，她能動了，立即就要向后倒，他順勢衣袖一帶，將她的寶座挪成背對臺下，把她推在座位上。
    也有人發(fā)現(xiàn)那戲子渾身微微顫抖，大汗?jié)裢噶艘陆螅笾窈裼筒剩寄芸匆姖q紅的臉色。
    此時(shí)觀眾如在夢中驚醒，這才想起“女王”還大后仰定著呢，這得多長時(shí)間了？這腰力實(shí)在驚世駭俗！
    她死死盯著那“英白”，他卻轉(zhuǎn)過頭去，面對臺上“女王”。
    臺上“英白”抬手遙遙一指，正對著這方向，景橫波如被隔空點(diǎn)穴，完全動彈不得。
    穆先生及時(shí)將她拉住。
    景橫波忽然向前一沖。
    他聲音悠悠：“風(fēng)卷了華堂高檐，雪漫了玉闕金宮，三萬里天地一口鐘，萬物懵懂，身在夢中。”
    壺中竟然真的有酒，一線清流，酒香彌散，眾人都似有醉意。
    他停下，手中酒壺緩緩下傾，是杯酒相酹的姿態(tài)。
    十六疊字，心事亦相疊。
    她連掌心都冰冷，卻茫然抬手，撫住了發(fā)燙的臉，臉上燒的不知是火，還是此刻痛至癡癡茫茫的心境。
    他道：“幽幽寂寂黃金殿，冷冷清清玉照宮，慘慘戚戚眾生相，癡癡茫茫兩心同。”
    他在臺上漫步，滿場不是觀眾，不過是他子民，滿場子民沉默，似陪他一同墮入永無盡頭的茫茫風(fēng)雪。
    穆先生的手，停在空中，半晌，慢慢收回。
    景橫波渾身發(fā)冷，忍不住輕顫，穆先生伸手要握住她的手，她卻如被針刺了般飛快一縮。
    他道：“莫怨他郎心似鐵，一抔血庭前作別，好天良夜不多時(shí)，終負(fù)了人間風(fēng)月。”
    穆先生瞇起眼。柴俞看看她看看他又看看臺上的他。
    景橫波手指一顫，微微閉了閉眼睛。人心籌謀算計(jì)多，不見盡頭。
    他道：“自古來人心籌謀，抵不得算計(jì)頻多，蠅營狗茍遍地走，不須懂未雨綢繆。”
    穆先生又默默看了她一眼。
    景橫波抿了抿嘴，想說那女子便縱如花似玉，現(xiàn)在也不過黑水澤里一野草。
    他道：“我見那女子好年華，我見那女子顏如花，最難得一心如暖玉，映長空霓虹萬里霞。”
    穆先生默默看了她一眼。
    “好句。”景橫波感嘆，“我不懂，卻覺得凄涼入心。”
    他道：“道不盡一路金戈鐵馬，雪埋尸骨血染沙，說不得一心牽扯絆掛，心無定處人天涯。且棄了黃金甲，繪一幀江山畫。筆端有情聲喑啞。”
    眾人不由自主便安靜下來，靜靜聆聽。
    英白端著酒杯，在臺上漫步，他也不唱，只長聲吟哦，聲音微醉般醇美幽遠(yuǎn)，又帶微微涼意，似雪中漫步飲燒酒般的意境。
    他目光如冷電，劍般一刺，看見的人心頭都一凜，輕薄言語慢慢消聲。
    臺上，英白輕描淡寫地將自己的胳膊，從那女戲子手臂中抽出，看了臺下一眼。
    她身邊，柴俞本來滿臉不自在，聽了這句，臉色微微驚異地看了她一眼。
    “這是愚民。”景橫波道，“他們聽了明晏安的誹謗挑唆，認(rèn)定我是淫蕩無恥，前來奪取他們家園，破壞他們安寧生活的罪魁禍?zhǔn)祝闹袧M懷對我的仇恨，怎么可能給我什么好聽話兒？你殺了他們又有什么用？殺得了這里幾十幾百人，難道還殺了全城？要?dú)ⅲ彩菤⒚麝贪膊艑Α．?dāng)然，”她瞇眼輕輕一笑，“等我看完這到底是什么一出戲，回頭非得把這些蠢貨好好折騰不可。”
    穆先生輕輕嘆息一聲，道：“我錯(cuò)了，我不該勸你忍，這些人該殺，哪怕殺了麻煩，以后再想辦法便是。”
    穆先生面沉如水，手臂微微抬起，景橫波一把按住他手臂，道：“別。”
    “如此女子，如狼似虎，吸精攝元，我等消受不得啊哈哈……”
    “難怪能夜御七男！”
    “女王好腰力！”
    她此時(shí)正一個(gè)微微后仰，側(cè)頭，腰彎三十度的曼妙之姿。一定住，倒像是故意展示絕佳的腰功，底下頓時(shí)一陣瘋狂喝彩，大贊：“好腰力！”
    眼看那女子只差零點(diǎn)零一公分，就要碰到“英白”的臂彎，“英白”手指一彈，那戲子身子一僵，定住。
    “英白”接了酒杯，眾人興奮鼓噪，大叫：“飲個(gè)對嘴兒！”“飲個(gè)雙杯兒！”“摸她呀！摸她！”
    臺下景橫波瞇起眼睛，笑道：“這是一上來就要飲交杯的節(jié)奏啊，難道這位英白還是戲班子的本尊？”
    一邊反腰，臉盈盈抬起，手臂勾向“英白”臂彎，曼聲道：“大統(tǒng)領(lǐng)飲個(gè)雙杯兒。”
    她立即激靈靈一顫，只得伸手，去接英白的酒壺，一邊接一邊往他肩上靠，唱道：“三千茂苑景如畫，閶門碧瓦月華樓，勸君且飲杯中酒，青春韶華正風(fēng)流。”
    對面男子似乎看著她，又似乎沒看，淡淡道：“演。”
    反正在這個(gè)劇本里，所有女王身邊的男人，都是被她色誘來的，區(qū)別的只是色誘的方式罷了。
    按照劇情，她和英白在斬羽部王宮花園月下對酒，酒不醉人人自醉，一番情挑，酒后亂性，讓英白也做了“女王”入幕之賓。
    而這人雖然不似剛才“裴樞”一般氣勢壓人，但周身氣場冷冽厚重，她因此興起的畏懼和不敢靠近的情緒，并不比面對英白少多少。
    她暗暗喝一聲彩，心里卻明白這也不是戲班的人，尋常人絕沒有這樣一雙眸子。
    “女王”尤其看得真切，只覺得那人那雙眸子，也如酒液清冽醉人。
    別的不說，那妝比裴樞像樣多了，也沒抹太多油彩，瞧上去卻英挺又清爽。
    他出來，眾人一聲彩。
    鼓點(diǎn)急響，青衫英白上前來。一手酒壺一手酒，姿態(tài)風(fēng)流。
    景橫波聽著鼓點(diǎn)，想著不會英白也混進(jìn)來了吧？他也自己來演自己？
    這沒辦法，戲班子的人都被放倒了，無人奏樂，孟破天兼顧道具服裝場記燈光音響導(dǎo)演演員群眾演員諸般角色，她只會打鼓……
    依舊是鼓點(diǎn)急響，那女戲子很是詫異，按照劇本，這時(shí)候當(dāng)花園見英白，絲竹悠揚(yáng)共進(jìn)酒才對。
    這是要酒醉英白，委身相許的節(jié)奏，觀眾頓時(shí)又興奮起來。
    “女王”好容易收拾好情緒，咿咿呀呀唱起，“大荒亦有酒中才，玉照龍騎夜光白。”說他“枕畔佳人夜夜新，花叢遍摘不染襟。”，又道，“厭卻金堂多風(fēng)流，不如且盡一杯酒。”決定“名花自當(dāng)傾名將，且將新人換舊人”。
    “女王”在臺上抖了半天，第五折斬羽收英白快要開場了。
    觀眾面面相覷，只有景橫波聽懂，呸一聲道：“應(yīng)你妹啊！”
    后臺鑼鼓當(dāng)當(dāng)急響，裴樞對著臺下大聲道：“今日便算你應(yīng)了我！”一個(gè)跟斗倒翻回臺下。
    一出色誘艷情戲，成了豪情報(bào)效戲，百姓張大嘴，不知道該喝彩還是喝倒彩。
    那戲子只好挺直腰板大聲答：“此亦朕所愿也，愿與君攜手天下！”
    說完催促“女王”：“快說，朕所愿也，愿與君攜手天下！”
    “陛下！”裴樞大聲道，“樞愿投身陛下麾下，與陛下攜手并肩，犁庭掃穴，逐鹿大荒，共享天下！”
    當(dāng)然，如果愛卿升級，成了“夫君”“官人”之類的，更是無上美妙。
    裴樞早已直起腰，一邊覺得愛卿兩字甚好，一邊暗恨說的人不對，如果是小波兒開口該多美妙，除了她還有誰配對他說“愛卿”？
    臺上“女王”顫聲道：“愛卿平身……”
    百姓們眨巴著眼睛……這劇情似乎有點(diǎn)不對啊，不是女王色誘裴樞嗎？怎么一句話沒有，少帥就“虎軀一震，倒頭下拜”了？還口口聲聲被女王光輝事跡鎮(zhèn)服，色相呢？勾引呢？香艷肉戲呢？
    景橫波托著下巴。心想這貨又趁機(jī)表白！
    他微微一躬，卻是錯(cuò)開那戲子，向著景橫波的方向。
    “啊！”裴樞一臉震撼之色，立即雙手一拱腰一彎，“原來是陛下駕臨！陛下除祭司、救百姓、鏟豪門、抗權(quán)貴，英明神武，仁愛萬方，更兼蘭心慧質(zhì)，才貌無雙，樞僻處天灰谷，亦久已聽聞！不勝心向往之！今日一見，名不虛傳！請陛下受樞一拜！”
    “朕……”可憐的女戲子，頂著魔王目光，咬牙大聲道，“朕正是！”
    “對，不許顫抖不許哭！不許軟腰不許拋媚眼！放開聲音，語氣堅(jiān)決點(diǎn)！”
    “……朕。”
    “不許說賤妾！”
    “賤妾……”
    “不許說奴家！”
    可憐那女王唱詞正是媚態(tài)勾引，臨時(shí)現(xiàn)編哪來得及，只得顫巍巍答：“奴家……”
    那“女王”煞白著臉，瑟瑟發(fā)抖答不出話，裴樞低喝：“快唱！不許顯出媚態(tài)！不許勾引我！”
    眼看她要倒，裴樞只得上前一步，手中道具長槍一架，架住她，他不會唱戲，干脆喝道：“尊駕何人？可是我大荒女王景橫波？”
    那“女王”此刻卻兩股戰(zhàn)戰(zhàn)，險(xiǎn)些濕了褲子——別人看不出真相在喝彩，她卻是當(dāng)事人，面對面感覺到這“裴樞”的殺氣和煞氣，哪里還支持得住。
    按照劇本，他不能打死這賤人，還得演一場。
    不過裴樞再一眼看見她靠在穆先生輪椅上，頓時(shí)吊睛虎變成了下山虎，怒哼一聲，瞪視著對面的“女王”。
    “我勒個(gè)去。”景橫波瞠目結(jié)舌，“還真是……”
    臺上裴樞毫無所覺——他并沒有看見自己的妝容，時(shí)辰來不及了，他是被孟破天匆匆推出去的，此刻聽底下轟動，倒還頗覺得意，向景橫波方向，遙遙一招手。
    景橫波差點(diǎn)笑岔氣，靠在穆先生輪椅上直抹眼淚，吃吃道：“這造型……我勒個(gè)去……裴樞看到得氣死……等等……”她忽然直了眼，“這不會就是裴樞吧？”
    裴樞臉上，紅紅白白，他不會畫戲妝，孟破天自告奮勇幫他畫，自然沒安好心，給他畫了個(gè)猴子屁股般的紅臉，額頭卻白得如雪，還在眉心畫了個(gè)“王”字，哪里是俊朗少帥，分明是活脫脫一只吊睛白虎，還是母老虎。
    這回是倒彩。
    裴樞怒哼一聲，一個(gè)轉(zhuǎn)頭，這一亮相，底下一靜，隨即又轟然一聲。
    底下還以為是武戲，沒想到如此精彩，喝彩聲沖天。
    忽然臺側(cè)起了陣柔風(fēng)，推得那“女王”向后一倒，裴樞一拳便砸在了臺板上，轟然一聲木板裂出一個(gè)大洞。
    裴樞是真的動了怒，聽那唱詞不堪，不等唱完便躥出來，一怒之下只想一拳打死這賤人算完，這一拳怒極而出，足可轟碎人天靈。
    那拳風(fēng)虎虎，卷得那“女王”發(fā)髻都一歪，哪里是做戲？
    景橫波卻瞠目道：“不好！這是打死人的節(jié)奏！”
    底下還以為是戲文情節(jié)，沒想到看到武戲，都大聲叫好。
    咻一聲，幕布上方躥下一人，銀色披風(fēng)如流倒卷，人在半空猛探拳，直對那“女王”頭頂轟去。
    忽聽一聲大喝如春雷綻，“不踢死你不算完！”
    “女王”停在“天灰谷”前，正在唱：“滿目陰風(fēng)凄慘慘，遍地毒沼行路難，忽見少年從天降……”
    景橫波摸著下巴，想裴樞一開始那灰老鼠樣兒，色誘他？不影響胃口么？等會上臺角色應(yīng)該尊重原著吧？披一身灰老鼠皮？
    眾人又恢復(fù)了興致，等著看“女王”如何色誘裴樞。
    女王在那咿咿呀呀地先唱，說那裴樞“本是魔王轉(zhuǎn)世身，刑傷天和墮泥塵。”又稱自己“我本多愁多病人，但求知己共一春。”又婉轉(zhuǎn)蛾眉，愁倚門扉，道“天灰谷霧沉天慘，竭蹶之道行路難。”最后決定，“少年由來慕少艾，天生名花待君采。”定下了色誘裴樞的美人計(jì)。
    此時(shí)又一陣鼓點(diǎn)，第四折，天灰谷遇裴樞。
    景橫波一怔，心想怎么會還有人幫她？穆先生卻又道：“似乎無惡意，靜觀其變。”
    穆先生卻微有驚訝之色，注視“天棄”半晌，搖頭道：“不，這不是我的人。”
    景橫波心情大好，笑對穆先生道：“這是你的人？換了戲子？果真妙計(jì)！還是妙人！你從哪找來這妙人？”
    百姓的喝彩聲，統(tǒng)統(tǒng)嗆回了肚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