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等啊等，愣是沒等到四千月票，只好憂傷地去睡了，今早起來看才有，嗚嗚嗚你們這些折騰人的小妖精，一定是故意虐待強迫癥……
    －－－－－－題外話－－－－－－
    ……
    那些兵士，一改先前的冷漠，忽然笑得非常謙恭，謙恭中暗含得意，向景橫波示意：“請。”
    雖然是詢問語氣，他已經(jīng)命人開道，清出了一條道路。
    “那是。”旁邊陪同帶路的士兵，立即惡意地笑道，“前方是我們上元城的中衢街，是橫分上元的主大道。大王仁愛，每月朔、望日，允許大道兩側(cè)良民設(shè)攤賣藝，今日正有一場好戲，諸位要不要先瞧瞧？”
    穆先生一直在一邊含笑聽著，并不插話，忽然道：“前方似乎很熱鬧。”
    景橫波不說話了。她現(xiàn)在肯定算不上柴俞很信任的人，那就隨他信不信吧。
    柴俞默然半晌，低低道：“是我很信任的人……”
    景橫波皺起眉，她覺得有點不對勁了，“誰告訴你的？什么樣的大夫？”
    “這個……”柴俞怔怔地道，“我因為浮腫病在喝藥，大夫關(guān)照了，涼血食物和我用的藥藥性沖突，是萬萬不可食用的，否則會導(dǎo)致病況加重。”
    她也不追問，點頭道：“我這里有一些方子，關(guān)于如何減肥的飲食配方和運動要求，回頭抄給你，你嚴格按照要求去做，會有效果的。平日里也多吃些木耳冬瓜薏米之類。”
    景橫波瞇眼盯著他，這家伙剛才明明眼神急切，非常在乎自己的肥胖，現(xiàn)在卻又什么都不肯說了。
    柴俞張張嘴，半晌才艱難地道：“……其實也沒什么，就那么胖起來了。也胖了好幾年了……習(xí)慣了……”
    “治療肥胖癥的法子多了。輕度肥胖癥，選擇低卡低脂肪飲食，輔以運動，慢慢來就行。中度重度肥胖，要根據(jù)肥胖的成因，來對癥下藥。你好像說過你一開始并不胖，那到底是什么原因?qū)е履惴逝值模俊?br/>     就她看來，這柴俞人雖聰明，但心事重重，氣色不佳，他的肥胖癥，多半是精神壓力導(dǎo)致的內(nèi)分泌紊亂，引起的肥胖癥。
    景橫波可得意了――她總算有個賣弄自己真實知識的機會了。要說對減肥的了解，她自稱第二肯定沒人能稱第一，想當(dāng)初她為了控制體重，可是狠狠研究過所有肥胖禁忌的。
    “可有法子治？”柴俞癡癡地問。
    “誰說吃的少就一定不會胖？”景橫波笑著拍拍他肩膀，“肥胖有病理性的，也有心因性的，甚至還有環(huán)境因素。壓力過大，內(nèi)分泌失調(diào)，精神狀態(tài)紊亂，飲食無度不規(guī)律，甚至不吃早飯吃夜宵，只吃零食不吃飯，都可能導(dǎo)致肥胖。我看你沒病，要說有病，也就是肥胖病。”
    “肥胖癥？”柴俞一臉不可思議的模樣，“我這不是生……生來就有的浮腫病么？大夫看過，用了很多藥，都沒效用。但所有大夫都說這是病，是體虛火熱導(dǎo)致的浮腫，不是肥胖，而且我也吃的很少，不可能肥胖的。”
    “霜桑葉茶可治肥胖癥。”景橫波道，“回頭吃吃看。”
    柴俞正看著前方人流如織的街道，眼神緬懷，隱約聽見這一句，“啊……”了一聲，定定神，霍然轉(zhuǎn)頭，“啊？陛下何出此言？”
    景橫波還是好像什么都沒感覺到的樣子，和柴俞閑聊，“柴俞，我剛看見有賣桑葉茶的鋪子，回頭給你稱兩斤去。”
    又一輪精心準備的挑戰(zhàn)，失敗。
    街面恢復(fù)了正常。賣菜的賣菜，吆喝的吆喝，下鋪板的下鋪板。
    蓄著的勁兒不得不收了回來，眾人悻悻對視一眼，繼續(xù)各干各的。
    滿街的人，叫好聲憋在了喉嚨口，險些憋出內(nèi)傷。
    那吐痰者，怔怔舉著衣袖，望著她背影，忘記擦臉。
    景橫波還是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微笑著走了過去。
    滿大街頓時更靜，往哪個方向看，都是各種目瞪口呆。
    那痰忽然一個轉(zhuǎn)向，眾目睽睽之下，啪地彈回了那吐痰人臉上。
    眾人準備叫好，提著氣。
    那口濃痰在空中飛，和景橫波的裙子，只差一根手指距離。
    眾人目光一閃，閃期待興奮之色。
    景橫波好像根本沒發(fā)覺。
    忽然有人走過景橫波身側(cè)，似有意似無意，一扭頭，一口痰，呸地吐向景橫波衣裙。
    揮出去的拳頭，砸到了空處，眾人也有些悻悻，覺得自己甚無聊。
    他們營造的敵視氛圍，不僅沒對女王造成任何影響，對另兩個隨從也毫無影響，坐輪椅的那個，在和女王小聲討論這城池設(shè)計的優(yōu)劣，談笑風(fēng)生，旁若無人。那胖子雖然臉色稍稍發(fā)白，卻也神態(tài)鎮(zhèn)定，只目光微微悵然。
    士兵們和百姓們的目光，漸漸驚訝起來，他們發(fā)現(xiàn)，女王并不是在硬撐，她是真的在這樣巨大的壓力之下，在細心觀察了解上元城。
    道路兩側(cè)商鋪雖然不算多，但基本的都有，這令她微微驚訝，這種閉門自守的城池，必須要依靠農(nóng)林支撐經(jīng)濟，很難發(fā)展商業(yè)，這說明，上元所謂的閉門自守是假的，必定有一些對外密道，和周邊國家進行貿(mào)易往來。
    別人在打量她，她在打量這座大荒獨一無二的雄城，看這城池深，道寬，道路平整整潔，百姓雖不著錦繡，卻也衣裳齊整，不禁暗嘆明晏安韜光養(yǎng)晦，果然很有治理能力。
    景橫波卻在微笑，她好像沒感覺到四面的敵意和如山壓力。
    他們斜眼瞟著景橫波，想看這嬌滴滴的女王，會不會給震懾得臉色青白，會不會哭？會不會要求打道回府？
    大范圍人群極度的敵意和寂靜，自然而然便形成如山的壓力，連那排護送景橫波進城的兵士，都覺得不自在，下意識攥緊了握刀的手。
    原本熱鬧的街道上，人人收聲，側(cè)身，冷眼，一片寂靜中，只聽見穆先生輪椅的木輪，軋軋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音。
    和七殺在七峰鎮(zhèn)那種人一到雞飛狗跳四散奔逃的反應(yīng)不同，這里展現(xiàn)的是冷漠、敵視、無聲的抗議，十足十的冷暴力。
    隨著她越來越深入城內(nèi)，四面百姓越聚越多，沒人說話，沒人動作，他們聚集在道旁，目光陰冷地注視著這三人行。
    店鋪看她走近，立即關(guān)上門，啪啪之聲不絕。
    買菜賣菜討價還價的，拎起籃子就走。
    上元城百姓的敵意，果然無處不在，景橫波剛出現(xiàn)在城門，城門附近的百姓，齊齊讓開。
    不過這路，走得也不大暢快。
    這回帶領(lǐng)他們進城的一隊軍士，果然不敢騎馬，老老實實陪著走路。
    景橫波笑瞇瞇看著他折騰。查吧，查得天怒人怨才好，本大王只要愿意，從天上砸下來都可能，到時候你們要不要畏懼老天降罪，集體自殺？
    這才是大事，他顧不得再刁難景橫波，一邊命人帶景橫波進城，一邊快步走開，下令全軍整頓，開始雞飛狗跳地查問。
    那將領(lǐng)一凜，他疑惑震驚的正是這事，剛才那磚頭，明明是從城內(nèi)射出，難道城內(nèi)已經(jīng)潛伏了女王的人，或者城內(nèi)有她的奸細？
    “第一，朕是女人，不是好漢。第二，磚頭是從你們城內(nèi)射來的，自己去查誰下的暗手吧。”景橫波笑吟吟操著手。
    “堂堂女王，暗器傷人，算什么好漢？”那將領(lǐng)怒聲堵住她去路。
    “那朕就自己逛咯。”景橫波也不生氣。
    “休想！”那將領(lǐng)一口唾沫。
    “陪朕一起逛逛這上元城吧。”她道。
    當(dāng)那將領(lǐng)灰頭土臉站到她面前時，景橫波微微笑著，好像沒看見他殺人般的目光。
    景橫波和柴俞早已推了穆先生輪椅，避到一邊。等那邊好不容易停息，滿地已經(jīng)沒有站著的人和馬。
    她手一揮，一塊黑磚閃電般自城內(nèi)射來，正擊中那將領(lǐng)的馬腿，那馬猝不及防，頓時受驚，揚蹄長嘶，又似被什么刺中，亂蹦亂跳，那將領(lǐng)還算不弱，在被摜下來之前，一個倒翻翻下馬，但其余馬已經(jīng)被那馬驚著，騷動不安如瘟疫般迅速傳染，城門內(nèi)亂嘶踢騰，叱喝喊叫，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朕是黑水女王，整個玳瑁軍民，都是朕的子民。”她笑，“朕步行，你們敢騎馬？下來！”
    景橫波笑一笑，他和士兵們騎馬，自己三個人被圍在中間步行？這可好了，押解。
    “那么，”那將領(lǐng)似乎料到她會這么說，冷笑微微俯身，肆無忌憚地看著她的臉，“女王步行，我等陪同也行。只是我等乃府衛(wèi)騎兵，巡城期間無事不可下馬，還請女王見諒。”
    景橫波一笑道：“我們?nèi)瞬或T馬。”
    己方三人，一個坐輪椅不能騎馬，一個太胖只怕爬不上馬，這些人看似有禮，實際上又是故意羞辱吧。
    景橫波一瞧那三匹馬，高大非常，鬃毛縱橫，雖然被牽住，但不住鼻子噴氣，碗口大的蹄子不斷煩躁地刨地，明顯是野性未馴的烈馬。騎上去怕是討不了好，更重要的是這馬沒有裝鞍，根本沒法坐。
    很快有人牽來三匹馬，牽馬的人怪聲怪氣笑道：“請陛下上馬。”
    看見景橫波三人沒有騎馬而來，他冷笑一聲，下巴一抬，道：“給陛下及貴屬備馬。”
    他身后兩軍雁列，軍容齊整。那將領(lǐng)金甲燦爛，披風(fēng)如火，傲然于馬上俯瞰景橫波，一動不動，似乎根本不打算下馬來迎。
    這話正被策馬而來一個金甲將領(lǐng)聽見，他原本有些驚艷地在打量景橫波，驚訝于景橫波的美麗和年輕，聽見這句，臉色驟變，冷哼一聲，眼底閃過一絲冷意。
    景橫波笑嘻嘻漫步而入，道：“賤人就是矯情。”
    上位者的會晤，還沒開始，就錙銖必較，勾心斗角。
    可惜景橫波不吃這一套。穆先生反將一軍。如果她們當(dāng)真轉(zhuǎn)身就走，或者數(shù)一二三上元再開城門，上元這邊就陷入被動，只好立即開城門。
    換句話說，他們對景橫波帶兩個人來，早有心理準備，也打算接受，卻偏要說回稟族長，存的就是要景橫波在城下等候，晾晾她的心。
    轟隆隆城門大開，速度很快，顯然景橫波一行到來，早有軍士看見，在城下等候開門。
    “女王請留步！”城上又一聲大喝，“陛下身份矜貴，攜隨從入內(nèi)伺候分所應(yīng)當(dāng)，請入城！”
    “陛下女子，你等男子；陛下寥寥數(shù)人，你等數(shù)十萬軍民；陛下是客，你們是主；陛下身邊多兩個人侍應(yīng)，你們都不敢放進城，如此懦夫，陛下不屑于之同席。你們也不必回稟了，咱們這就回去，想必從此大荒人，定能見識到上元軍民的膽識與勇氣。”穆先生說完便撥轉(zhuǎn)輪椅，景橫波含笑陪同，兩人齊齊轉(zhuǎn)身。
    城上一陣旗幟晃動，有人大聲道：“我大王明明約定女王孤身前來，為何另攜兩人？我等需要入宮稟報，數(shù)三聲便要我等答復(fù)，太霸道了吧？”
    景橫波嘿嘿一笑，道：“知我者穆先生也。”
    穆先生已經(jīng)仰頭，對城上道：“黑水女王陛下，應(yīng)城主之約前來，請于三數(shù)聲之內(nèi)開城門，否則我等便離去了。”
    景橫波一笑，轉(zhuǎn)開頭看城上。
    “只要陛下記得便好。”他柔聲答。
    景橫波注視著他，慢慢笑道：“你倒似乎忘記了？”
    她看見穆先生微微一頓，才笑道：“陛下向來雅納諫言，果然記在心上。”
    景橫波一怔，恍然笑道：“你和穆先生的說法倒是一致，他之前也這么勸告我來著。”說著下意識對穆先生看了一眼。
    “陛下，禮不可廢，否則日后如何立威？”柴俞卻不肯將就，一本正經(jīng)地答。
    “不要和我來這些禮節(jié)。”景橫波揮揮手，“太拘束了。”
    “陛下英明。”柴俞躬身。
    穆先生了解她，不過一笑，柴俞卻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景橫波感覺到他目光，笑道：“覺得我太狂妄？這叫自信。我如果都沒自信，我手下人不是更沒自信？”
    景橫波一看就眉飛色舞稱贊：“好城。”笑得心滿意足，好像那城已經(jīng)是她的了般。
    上元城墻高近四丈，可謂諸城中第一。周長近二十里，城墻磨磚灌漿，嚴絲合縫。城共有城門與甕城四座，高大城樓八座，城角樓四座，沿城還有數(shù)十座小樓數(shù)千碟垛，密密麻麻，連同城上執(zhí)戈甲士武器的寒光，一同悍然俯瞰底下的人。
    “上元城如此雄偉！”穆先生的感嘆聲，將她的思緒拉回，景橫波抬頭，覺得脖子有點發(fā)酸――真高。
    忽近忽遠，忽相似忽不似，忽懷疑忽肯定……她果然是神經(jīng)病了。
    他們討論時，景橫波卻在恍惚――眼前侃侃而談的穆先生，明明還是馬車中，和她論盡玳瑁局勢的穆先生啊！
    穆先生一番侃侃而談，連常方也無話可說，當(dāng)即眾人密密安排人接應(yīng)，制定了詳盡的計劃。
    如今景橫波的到來，橫掃十六幫，奪取三縣，正是契機。而上元百姓的態(tài)度，是關(guān)鍵。
    對于百姓來說，誰做老大無所謂，對他們好就行了。這么多年，上元城閉關(guān)自守，雖然衣食自保，但多少也有很多不便，難以發(fā)展，百姓未必沒有走出去的想法，只是上元城外，一直是不懷好意的十六幫，無人敢于走出來罷了。
    這是一出邀心之舉，不僅可以有力反擊明晏安的黑化，還可以令上元百姓生出好感，更令她目前治下的三縣百姓歸心，可謂一箭三雕。
    而此刻正是一個好機會，女王為一個區(qū)區(qū)女官，親自孤身赴險，如此愛惜屬下的主上，日后定然也愛民如子對不對？
    要想讓上元百姓徹底了解女王，女王還真得親自在上元城亮亮相才行。
    但其實景橫波才是王權(quán)正統(tǒng)，是朝廷真正敕封的黑水女王，怎能令人鵲巢鳩占，還要肆意污蔑？
    聽說明晏安在城中茶館酒樓，人流聚集地，安排說書人說什么《女王風(fēng)流史》，將景橫波說成蕩婦嬌娃，人盡可夫，心思惡毒，以姿色奪取權(quán)位，等等……
    雙方爭執(zhí)不下，最后還是穆先生的理由，說服了常方等人。他道上元城軍人五萬，其余卻多是百姓，一直在明晏安統(tǒng)治下，想必明晏安此時一定給百姓洗腦，黑化景橫波，讓百姓對景橫波存在抵觸情緒，好維護他的上元城。
    而英白等一路跟隨她過來的人，卻不把紫蕊看成女官，而且也更清楚景橫波的實力，她也許武功算不上什么，要論起自保和傷人本事，絕對天下數(shù)一數(shù)二，英白等人贊同景橫波親自出手，也讓上元城看看女王的實力。
    大賢者那些人，雖然品格端方，愛惜子民，但畢竟是封建士大夫出身，免不了的階級局限性，總覺得王者如天，臣者如石，斷無以石擊天的道理。女官再重要，派高手去救便是，陛下尊貴，不可為從屬輕蹈險地。
    這群人的代表，是大賢者常方、瞿緹等人，老家伙們靜極思動，竟然真的從帝歌千里迢迢趕來，說要幫景橫波看著這玳瑁士林力量，老家伙們?nèi)似焚F重，德輝沐于天下，很得百姓和士子仰慕，新任幕僚們，也多半是他們弟子，他們到來，景橫波舉雙手雙腳歡迎。這是明擺著的文官架子，她麾下一直有武將無文官，這下可算起了個好頭。
    關(guān)于她千金之軀，要不要親身去涉險這個問題，眾從屬之后很有一番爭論。她新收服和新投奔她的一群人，都認為陛下身份貴重，紫蕊不過是個女官，哪有女王為女官孤身涉險的道理，一眾新幕僚躍躍欲試，大有欲代替陛下親身赴險，去敵營談判，救回女官，搶個頭功的意思。
    其余人等秘密潛行在附近，接應(yīng)和伺機進城。
    天亮的時候，景橫波并沒有再次箭射上元城，表達要帶兩名隨從的要求，她直接和穆先生以及柴俞來到上元城下。
    ……
    但此時，離裴樞入城已經(jīng)過了三個時辰，他早已混入上元城茫茫人海之中。
    黃岡下令戒嚴全城，大肆搜捕――有人混入了上元城！
    不過當(dāng)明晏安的首席大將黃岡聽說此事后，當(dāng)即指出其中有疑點，第一冬天哪來的毒蛇？還爬上城樓？第二那士兵的衣服呢？
    因為初步調(diào)查結(jié)論，這個士兵好像是被毒蛇咬死的。
    城頭陷入一片驚慌之中，不過沒多久，守城官下令，不必驚動其余城門和駐軍。
    半個時辰后，垛口崗哨換班，才有人發(fā)現(xiàn)，有一個士兵死了。
    然后他躲進城樓的陰影，半刻鐘后，城頭巡游崗哨換班，經(jīng)過城角樓的陰影處，他蛇一般游出來，無聲無息跟在最后，下了城。
    他又從袖子里掏出條毒蛇，扭斷脖子后扔在那士兵腳下。
    他將那士兵尸首從城下吊上來，靠住垛口，他的匕首有毒，刺人后對方尸體僵硬，正好直直站著。
    果然他翻上城頭時，隔壁的士兵還在百無聊賴地打呵欠。
    他選擇的垛口，正好是邊角處，和周圍垛口形成死角，不注意很難發(fā)現(xiàn)這里的動靜。
    那里，是一面埋在土里的鏡子，裴樞算好角度，在土里埋鏡，再爬上城墻，用匕首對準鏡子照耀反光，吸引士兵探身出城。
    他收起匕首時，城墻根那里亮光一閃，正是先前吸引那士兵的光亮。
    一切完畢之后，裴樞收起掛在腰上的匕首，匕首以柔鐵打制，明光耀眼。
    這動作換成別人很難做到，對于在天灰谷磨練多年，身體早已柔韌得難以想象的裴樞來說，根本沒有問題。
    裴樞自己也倒掛在城墻上，和那尸首并排，不急不忙換穿了尸首的衣服。
    夜色里，那尸首在城墻下的暗影里，貼墻掛著，別說城上人看不見，就是城下人也很難發(fā)現(xiàn)。
    裴樞倒掛在城墻上，雙手抓住那士兵尸體，靈巧地手一翻，已經(jīng)將那士兵的軍衣剝下。然后抽出一根帶子，拴住尸體，掛在垛口上。
    他咧嘴一笑，一個微微殘忍又明艷的笑容，裴樞。
    噌一聲輕響，那人一個倒翻，攀住了墻邊，靴跟一壓，正好將拉在垛口上方，微微動蕩的鐵絲壓住。
    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垛口下那人伸手，一把勒住了他脖子，格格一聲響，那士兵的頭顱軟軟垂下，整個人也無聲無息，被拖下了城墻。
    士兵大驚，萬萬沒想到，城墻垛口下竟然貼著人，第一反應(yīng)就是去拉暗藏在城墻內(nèi)側(cè)的鐵絲銅鈴。
    雪白的臉，就在垛口下，從灰色霧氣和幽暗夜色里忽然浮現(xiàn)，和他幾乎面對著面，那雙眸子正抬起迎著他，眼底滿是譏嘲和惡意！
    忽然他看見了一張臉！
    這引起了他的好奇心，忍不住將身子探出更多。
    他忽然看見城墻根下有一樣?xùn)|西，一亮一亮的。
    他目光因此散漫地四處亂轉(zhuǎn)，身子也違背規(guī)定，探出了城頭。
    一個士兵站在垛口前，神態(tài)有些疲倦，長久的換班站崗，人會產(chǎn)生惰性，何況此處多年無滋擾，就算上元城被攻打，敵人也不會選擇這道城門。
    但再嚴密的制度和防范，都要人來做，而人，才是最不可靠的。
    論起戒備森嚴，毫無漏洞，上元城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就連帝歌防衛(wèi)，因為涉及錯綜復(fù)雜的利益體之間的干涉，也不如它鐵板一塊。
    但所謂松懈，也是相對的，城頭一刻鐘一班崗哨，每五個垛口站班一人，城上有銅鈴以絲線相連，任何人想要翻上城，都會牽動鐵絲銅鈴，城上下只要有任何動靜，驚動一人就是驚動整個城頭，驚動整個城頭就會燃起烽火，烽火一燃，城下駐軍和附近城門的駐軍就會疾馳來援，整個上元城都會進入戒嚴狀態(tài)。更不要說所有城樓、角樓機關(guān)會立即啟動。
    上元城頭點燃了密密麻麻的燈火，按照慣例，面對接壤的寧津縣這一面的城墻上，燈火和士兵最為密集，巡城哨和口令往來不絕，而靠近黑水澤的西城門，因為一般人不會接近那里，相對防備要松懈些。
    夜色初降，雄城矗立在黑水澤獨有的灰色霧氣中。
    ……
    黃內(nèi)侍心中一喜，喜這人雖然奇葩，但果然一顆心九曲玲瓏明如鏡，立即恭恭敬敬應(yīng)了。趕緊出殿，命所有人退出，百丈之內(nèi)不許接近，又命趕緊將御花園里所有會叫的東西都堵住嘴――那家伙不許吵！萬一哪只鳥叫了一聲，他發(fā)飆怎么辦？
    黃內(nèi)侍只好應(yīng)是，正想著如何回報自己主上，這錦衣人的奇葩，錦衣人忽然又停步，道：“你家主子想我?guī)兔Α？梢浴？次倚那椤５任倚昧嗽僬f。在此之前，不要吵我。”
    錦衣人起身，如同吩咐自家下人般，隨口道：“我洗浴不喜人伺候，你們都下去吧。”
    果然那人聽了，點點頭，揮揮手，立即有一個背著大箱子的護衛(wèi)，放下了箱子，箱子打開，里面無數(shù)個小格，不同的格子放著不同的衣物，按照顏色、式樣、用處分門別類，每個格子上都貼著標簽。一個護衛(wèi)道：“今天是初三，穿白。”另一個護衛(wèi)就戴上手套，拿出一整套衣裳，從外袍到深衣到內(nèi)衣到腰帶襪子，一色白色綾錦。用雪白的桑麻紙包了。又取出全套的洗浴用品，捧在手中，才跟著宮人，進去先安排。
    他一邊肚子里罵，一邊殷勤上前問錦衣人要不要洗浴休息，但這回再也不敢胡亂推薦什么。天知道這家伙有什么變態(tài)要求？
    黃內(nèi)侍也覺得痛不欲生，決定今晚一定和主上要求，換個差事。
    等他吐完血回來，錦衣人已經(jīng)吃完了對稱的糕，果然一副痛不欲生神情。
    忍不住了，出門吐一分鐘血先……
    黃內(nèi)侍捂著胸口，默默出去了。
    “是。”護衛(wèi)們肅然答，“屬下等火候不到，一定用心練習(xí)。”
    錦衣人瞧著他們操作，嘆息道：“你們還得和日語多學(xué)學(xué)，他切這些，從來不用尺子，切出來保證一樣。”
    這樣主子即使要吃個對稱，也只吃一半，加起來一塊的分量，不至于太痛苦。
    護衛(wèi)用小刀，小心地將那翡翠糕切下一半，另一個護衛(wèi)立即幫他用尺子量著，把另一邊的綠豆粉果也切下相同大小的一半。
    這錦衣人好煩，死了算了！
    啊，管不管？救不救？
    護衛(wèi)立即亮出小刀，嚇了黃內(nèi)侍一跳――這護衛(wèi)要行刺弒主？
    是啊，點心對稱，吃起來也要對稱。主子吃了左側(cè)綠色翡翠糕，整個桌子的協(xié)調(diào)完整已經(jīng)被破壞，按照主子習(xí)慣，必得在右側(cè)再吃一塊綠豆粉果，形成對稱才成。可這翡翠糕萬一難吃，綠豆粉果也難吃，讓主子強忍著吃一塊難吃的也罷了，還要再吃一塊更難吃的，主子會吐的。
    護衛(wèi)恍然大悟，臉上露出思考欠周悔恨慚愧神情。
    “這糕……”錦衣人沉吟，“萬一真的不好吃，我吃下了這一塊，就得再吃一塊……”
    那護衛(wèi)再次訓(xùn)練有素停下，毫無驚訝。
    這回那護衛(wèi)再夾起翡翠糕，正要送上，錦衣人忽然道：“慢。”
    他只好再做手勢，把護衛(wèi)打發(fā)回去。
    看上去是這樣。
    黃內(nèi)侍眨眨眼――什么意思？難道那嚴重的問題，就是要重排這點心？
    黃內(nèi)侍盯著桌上，桌上碟子都換過了，現(xiàn)在呈現(xiàn)一種兩兩對稱的顏色分布，兩端翡翠糕和綠豆粉果，是綠色的；再然后對稱的桂花糕和香糯飲，是黃色的；再然后赤豆卷和玫瑰酥，是紅色的；最里面白果松糕，是白色的。看起來彩虹一樣，規(guī)律齊整。
    錦衣人目光梭巡，“唔。”了一聲，道：“這回可齊整了。”
    那護衛(wèi)這才問錦衣人：“主子這回瞧著可好？”
    黃內(nèi)侍呆呆接了，想著這是干什么？換來換去的，碟子位置有玄機？
    那護衛(wèi)伸手，將桌上赤豆卷和玫瑰酥位置換了換，將桂花糕和香糯飲調(diào)了調(diào)，將綠豆粉果和翡翠糕排了排，看來看去，又將赤血糯碟子拿起，順手遞給黃內(nèi)侍。
    室外玳瑁守衛(wèi)正要沖進來。
    “是。”護衛(wèi)肅然道，直起腰。
    黃內(nèi)侍立即給外頭守衛(wèi)打眼色――小心對方暴起發(fā)難！
    “趕緊解決。”錦衣人道。
    黃內(nèi)侍更驚――要不要通報主子？這問題可大可小……
    護衛(wèi)低頭看看桌子，神色漸漸嚴肅，“是有問題。”
    黃內(nèi)侍聽著，心中一驚――難道點心有問題？有毒？有人試圖暗害？這可糟了……
    錦衣人目光在桌上掃過，道：“你沒發(fā)覺有問題？”
    護衛(wèi)訓(xùn)練有素地停住，碟子上糕點穩(wěn)穩(wěn)不落。
    護衛(wèi)歡天喜地地將糕夾起，正要裝入小碟奉上，錦衣人忽然道：“停。”
    錦衣人盯那糕，天人交戰(zhàn)半天，大概是真的覺得自己再不吃甜食可能會死，勉強點點頭。
    “呃……”護衛(wèi)知道這個問題一旦糾結(jié)下去，這糕絕對吃不成，只好昧著良心道，“屬下覺得，都還挺像的。”
    “哪里像？顏色形狀大小香味，哪里像？”錦衣人不是責(zé)問，他是真的在認真觀察。
    “主子。”他推薦那翡翠糕，“這糕淡綠清新，有點像文姑娘做的抹茶點心，要么試試這個？”
    相比之下，他很慶幸自己當(dāng)初，得罪她不算太狠，最起碼“中文”這名字，聽起來還正常……
    護衛(wèi)筷子抖了抖――每次聽見這名字，他就各種不適應(yīng)。唉，都是文魔王干的好事，那個看起來甜蜜蜜的小姑娘，不知道為什么有那么多壞點子。就因為他和兄弟們，小小得罪過她，她硬說兄弟們的名字都很難聽，不具有什么“辨識度”，攛掇著主子給他們重新起了名字，現(xiàn)在叫什么“中文”“英文”“德語”“拉丁文”“俄文”“西班牙文”“法語”……得罪她最狠的一個兄弟，叫“日語”。
    “中文。”錦衣人糾結(jié)地道，“你看哪個好吃一點？我看哪個都不如她做的好看好吃。”
    唉，這世上為什么要突然出現(xiàn)個文姑娘，災(zāi)星，災(zāi)星啊……
    他很擔(dān)心主子再糾結(jié)下去，萬一真要他們?nèi)サ鄹杌蕦m去拿甜食怎么辦？萬一帝歌皇宮甜食他依舊看不上眼怎么辦？這回東堂還有千里之遙，萬一主子相思成災(zāi)，拿他們出氣怎么辦？
    護衛(wèi)表情很誠懇，很殷切，他知道主子想甜食都想瘋了，為此都放棄原則，自己跑人家王宮要吃的了，這里的甜食雖然比不上那位，好歹也是王宮御廚，錯過這村就沒那店了。
    錦衣人身邊護衛(wèi)，在低低勸他：“主子，這一路都沒甜食吃，如今且將就則個……”
    黃內(nèi)侍默默側(cè)身――他覺得自己還是不要看的好，不然各種吐血。
    對面，錦衣人皺著眉，將桌上甜食看了一遍又一遍，一副“我期待了很久我很想吃可是這都是些什么玩意兒我真的要吃么”的痛苦表情。
    以黃內(nèi)侍見識過諸多貴人的眼光，也可以確定，這是十足十貴族做派，甚至比一般貴族還要講究許多。
    他坐上去之前，護衛(wèi)搶先一步，掀掉了座椅上的褥墊。他寧可坐在冰涼梆硬的椅子上，也不肯接觸別人坐過的墊子。
    他一進屋，直奔上座，那是明晏安平日接見他人的位置，但就連黃內(nèi)侍，都感覺，他就是該坐那位置的，沒什么好阻攔的。
    他踏著柔軟的長毛地毯走入室內(nèi)時，很自然停一停，并不是讓人先行，而是只留下了右側(cè)一個站位，明擺著習(xí)慣了下人入室導(dǎo)引，讓黃內(nèi)侍上來接引的。
    凝雪閣是王宮最為華麗的宮室之一，然而錦衣人看見的時候，無絲毫驚艷之色，就像看農(nóng)家屋舍。
    錦衣人行路行云流水，行走皇家園林，姿態(tài)自然，如入自家后花園。
    一路送此人過來，他一直注意觀察著對方言行，越看越佩服自己主子，確實有眼力。
    他對眼前錦衣人，很是忌憚。
    四面宮人臉色都不好看，有人似乎想發(fā)作，黃內(nèi)侍背在身后的手，輕輕擺了擺，示意不可造次。
    黃內(nèi)侍默默咽下一口血，想著今日玳瑁王宮，可被這么輕描淡寫，踐踏到了塵埃里。
    更要命的是，他還能看出，這人不是故意做作，是真的覺得這些東西，無法下口。
    到這個家伙眼里，就變成了豬食！
    黃內(nèi)侍一口老血險些噴出喉嚨，他默默看過桌案上的點心：翡翠蒸糕、赤血糯、桂花糖糕、白果松糕、赤豆茯苓卷、香薷飲、玫瑰酥……青紅白黃，小巧精致，桌案上擺開花團錦簇，香氣更是濃郁直撲人鼻，這都是御廚中專門負責(zé)點心的廚子拿手之作，也是宮中最好的點心，他深得明晏安寵信，也只吃過其中一兩種，至今想起來，還記得那般香滑輕軟，唇齒留香……
    下一刻他就聽見錦衣人道：“這是人吃的甜食？”
    他正心里慶幸，想這家伙雖然驕傲過頭，但好歹還曉得給人留三分面子，沒說出來心里話。
    黃內(nèi)侍是明晏安的貼身內(nèi)侍之一，被派來伺候錦衣人，當(dāng)然也有監(jiān)視并觀察的意思，現(xiàn)在這個善于觀人的老太監(jiān)，從錦衣人臉上，明明觀察到“這是人吃的甜食？”這句話。
    滿堂錦繡的凝雪閣內(nèi)，錦衣人端然高坐，面對著滿桌的甜點心，臉上表情，似乎很驚訝。
    “這是甜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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