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沒章節(jié)名,虐明城不告訴你)
她一驚,險些將那人立即甩出去,但那人立刻說話了。
“耶律詢?nèi)纾 彼溃拔沂种杏卸踞槪瑲⒛阋苍S不能,自殺或者可以,你想清楚怎么對我!”
景橫波一怔,隨即心中大贊!
不愧是耶律祁的姐姐!
猜到她是來救她的,依舊沒放松警惕,但也沒莽撞出手,第一句表明身份,避免誤會節(jié)省時間,第二句是威脅也是試探,她的反應(yīng)將決定耶律詢?nèi)绲姆磻?yīng),如果不對,耶律詢?nèi)鐚幙勺詺ⅰ?br/>
這是豪門子弟長久鍛煉的本能嗎?
“景橫波!”她立即道,“目前是你弟弟的同盟,來救你。別試圖拿毒針對我,我倒了你弟弟就麻煩了。”
耶律詢?nèi)绮]有收手,只道:“我哪天瞎眼的?”
縱然時勢緊張,景橫波也不禁被她彪悍的問話方式逗得一笑,耶律祁這個姐姐,看似手無縛雞之力,其實內(nèi)心相當(dāng)強大啊。
也對,如果不夠強大,一個長年在家族做人質(zhì)飽受欺凌的瞎眼孤女,早死了。
這一對姐弟一個困守家族,一個在外拼殺,不能得見,卻兩心牽系,各自為對方,盡自己最大的努力。
這樣一對姐弟,耶律家族錯待,是他們自己蠢!
“臘月二十九,”她答,反問她,“今天是你瞎眼多少年的紀(jì)念日?”
耶律詢?nèi)缌⒓词忠粍樱礃幼邮前讯踞樖掌鹆耍瑹o所謂地道:“十周年。”
“不用毒針了?”景橫波對她印象很好,打趣她。
“你能問出這話,就沒必要了。”耶律詢?nèi)缙^“看”她,“女王陛下,你果然很特別。”
景橫波不奇怪她聽過自己名字,既然她不是一個深閨弱女,她就不會放棄探聽和弟弟有關(guān)的一切消息。
“耶律祁在哪?”
“聽說他殺了一個什么三公子,打架去了。”景橫波道,“你要想不拖累他,就趕緊和我走。”
“三公子?”耶律詢?nèi)缁羧换厥祝曇舳甲兞恕?br/>
“很要緊?”
耶律詢?nèi)绲钩榭跉猓鋈坏溃骸八欢ê芟矚g你。”
“啊?”景橫波傻眼,這是哪跟哪?
“三公子是耶律家主的第三個兒子,師從大荒傳說中最神秘的九重天門,據(jù)說他出生室有異香,是耶律家百年不出的超凡根骨,很小就被九重天門的天師看中,送去學(xué)藝。九重天門摒情絕欲,學(xué)成后永歸天門,但允許庇護家族。所以三公子是耶律家族的希望所在。三公子還沒學(xué)成,每年會下山兩個月,和家人團聚,也有紅塵歷練增進定力的意思。這次耶律家族想要增強實力,和黃金部結(jié)盟。三公子正好在家,想見識一下天灰谷,才跟了來……三公子也罷了,九重天門卻非人間力量可抵擋,小祁知道厲害,不會隨意動他,一定是迫于無奈……他是想給你解圍吧?”
景橫波心想人說瞎子眼盲心明真是一點都不錯。只是沒想到這什么三公子來頭這么大。這下耶律祁真麻煩了。
“三公子按說沒那么容易殺了,哪怕他沒學(xué)成,他們九重天門都有保命的獨特法門……小祁一定受傷了!”
“喂你不是要去救他吧!”景橫波一把按住要跑的耶律詢?nèi)纭?br/>
“那就你去!”
“啊?”景橫波又傻了,覺得這姐姐真牛逼啊真牛逼。
“我不能死。”耶律詢?nèi)绲溃靶∑顣适Ф分尽!?br/>
“那我就該死啊?”景橫波指著自己鼻子。
“你好像也不能死。”耶律詢?nèi)纭按蛄俊绷艘幌滤溃靶∑詈茈y喜歡人的,沒了未來娘子也會喪失斗志。”
景橫波覺得某種程度上這位姐姐比七殺還無恥。
“你死不了的。”耶律詢?nèi)绲溃拔矣修k法讓你們脫身。”
景橫波懷疑地盯著她。
“三公子這人有很多秘密,哦,九重天門的人秘密一向很多。秘密多的人疑心病重,三公子不喜歡人伺候,但又不能沒人伺候,所以唯一伺候他的人是我。”耶律詢?nèi)绲溃八J(rèn)為一個瞎子什么都看不見,但卻不知道一個十年的瞎子感覺比鼴鼠還敏銳。我知道他室內(nèi)有暗門,雖然不確定通往哪里,但肯定是出宅的。”
“你還是在讓我們找死,三公子的屋子必然是守衛(wèi)最嚴(yán)密的地方,進得去么?”
“我說過九重天門的人詭異手段多,他們的死未必是死,假死情況很多,而在假死情況下要想恢復(fù),必須處于一定極靜極恒定的環(huán)境之內(nèi),所以他如果死了,那么此刻他的屋子四周一定守衛(wèi)最少。你們真正需要小心的不是護衛(wèi),而是假死狀態(tài)下的三公子。”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的?三公子一定不會和任何人說。”
“我看書啊。”耶律詢?nèi)绲溃罢l叫他們寫字蘸墨特別濃的?一摸就知道!”
景橫波看著她蒼白的臉,忽然道:“你好像身體有問題。”
“中毒嘛。”耶律詢?nèi)缢坪跽f的是別人的事。
“怎么中的?”
“九重天門的人太壞了。他們的東西多半有問題,連墨也有毒。我撫摸那些墨字讀他們的秘密,時間久了便中了毒。也許三公子也知道我偷看他的東西,故意裝不知道,好等我毒發(fā)求他,他喜歡看人驚惶失措跪在他面前求饒的樣子。可我不求他,我就繼續(xù)看,他要裝高貴裝淡漠,我就讓他裝,我就愛找死,怎么樣?”她冷笑且得意地伸出手指,給景橫波看,“撫摸了墨就會中毒,戴手套我摸不出來,我就每次看完之后,削掉指頭上的皮,但毒還是慢慢滲入進去,嗯,我想我活不長了,你可別告訴小祁。”
景橫波看著她十根……哦不九根手指,每個手指指頭都是殘缺的,傷痕坑坑洼洼,有的指頭幾乎已經(jīng)沒了。
右手小指整個沒了,是被斬下的,先前用來刺激耶律祁的那根。
她一句都沒提。
手掌秀氣,手指纖長,原本應(yīng)該很美的手,此刻觸目驚心。
景橫波吸一口氣,心中不知是疼痛還是酸楚,滿滿的情緒,似要漲上心頭,沖出咽喉,沖出眼眶。
她以為這一生,自己永遠(yuǎn)不會感動震撼了,然而此刻在這雙傷痕可怖的手面前,她幾乎失語。
“偉大”這個詞,她原本覺得荒謬,沒有人能配得上,然而此刻她想送給這個殘缺的盲女。送給這對姐弟。
他為她忍辱負(fù)重在帝歌步步艱危,拿命去賣。
她為他受盡屈辱在家族努力生存,拿命去拼。
他們不能說誰護佑誰,誰為誰委屈,因為每個人,都是在為另一個,拼死去活。
用盡全力,崩碎牙齒,滿身傷痕。
“我先送你出去。”她道。
耶律詢?nèi)绮]有要求并肩戰(zhàn)斗,她是個很清醒的女子,她清醒到被景橫波拎著連閃三次到了墻邊,也沒發(fā)出驚呼,甚至還悠悠道:“輕功不錯,勉強配得上小祁。”
景橫波聽著很有些郁悶,手一揮狠狠將她送過高墻。
耶律詢?nèi)缫贿呍谔焐巷w,一邊還不忘俯臉下來和她講:“這一手更好,配得上……”
小祁兩個字被風(fēng)雪卷走,景橫波隨即聽見墻外重重砰一聲,隱約那牛逼女子哎喲一聲,但迅速就響起腳步聲,快速離開,她一定立刻找地方躲藏去了。
景橫波相信她能躲好。
她覺得挺解氣,嘿嘿一笑,聳聳肩。
“這一手太牛,你家小祁配不上!”
……
找耶律祁很容易,人最多的地方就是。
景橫波再一閃,就到了那處鬧哄哄的所在。
遠(yuǎn)遠(yuǎn)飛雪激蕩,隱約人影縱橫,她還沒到近前,就被勁風(fēng)掃出來的雪珠子撲了一臉,撲上臉的還有些**辣的液體,她一抹,一手鮮紅,也不知道是誰的血。
她仰頭,看見屋頂上似開了鍋,耶律祁身側(cè)如一個大漩渦,罡風(fēng)呼嘯,看不清人影,偶爾能看見霏霏的小白影穿出穿入,似乎和耶律祁配合得不錯,它身影每一閃,就有一個人掉下來。掉下來的就是死的,院子里尸體橫七豎八一地。
整個宅院的人都被耶律祁吸引了過來,包圍得連個蒼蠅都進不去。景橫波甚至看不清耶律祁在哪。
她不管,身影一閃,直沖屋頂戰(zhàn)團。
“我來了!靠近我!”
下一刻她的手臂被有力的手掌緊緊抓住,耶律祁帶著她迅速一讓,躲過一道暗器,聲音微帶焦灼,“小心!你怎樣?有沒有受傷?”
景橫波很詫異他竟然沒有第一句問他姐姐怎樣了。
“你姐姐沒事。”她道,一刀捅向一個近身的敵人。角度刁鉆,那人急忙翻開。
耶律祁“嗯。”了一聲,忽然道:“拜托你,帶她先走,我稍后就……”
“你稍后就死在這里?”她截斷他的話。
耶律祁似乎一笑,又似乎嘆息,“至于嗎?”
她眼神穿越今夜風(fēng)雪。
“今晚得把這些人都?xì)⒐狻!彼溃澳銡⒘四鞘裁慈樱鞒鋈ィ褪莻€巨大的麻煩,必須殺人滅口。”
“駐軍已經(jīng)被驚動。”他瞇起眼,眼神穿越風(fēng)雪,看見遠(yuǎn)處飄搖接近的橘黃色燈火。
她一笑。
“那就在駐軍來之前,統(tǒng)統(tǒng)殺光吧!”
……
殺戮永遠(yuǎn)是至難又至簡單的事。
耶律祁號稱耶律家族百年來最杰出子弟之一,多年來在帝歌其實一直在隱藏實力,更因為人質(zhì)問題有所顧忌,當(dāng)他真正展開殺手,那些高手護衛(wèi)也只有挨宰的份。
再加上鬼魅般的景橫波,自帶蠱惑功能的霏霏,時不時出沒在身側(cè)的殺機——天上忽然掉下的石頭,身后忽然穿出的刀,屋頂上忽然翹起的瓦片,每一下都突如其來,每一下看似不要緊,但在激烈的對戰(zhàn)中,足夠搶盡先機,甚至致人死亡。
打到后來,莫名其妙死的人越來越多,以至于很多人越打越膽寒,開始懷疑耶律祁是不是有鬼神相助,或者那個青衣披發(fā)的女子是不是個鬼,如此艷美如此飄忽,殺了那么多人,眼眸里似乎還有笑意。
人如雪片紛紛墜落,落地也將化泥水無聲,很快,屋頂上只剩下四個老者,看打扮和那個欺辱耶律祁的大先生,應(yīng)該是一個級別的。所以也特別難纏些。
“砰。”一聲,景橫波和耶律祁背靠背撞在一起,兩人都在喘息。
“你走吧。”耶律祁第四次催促,聲音里微微憐惜,“就剩四個了,我一招就可以解決。”
“然后力竭重傷,被團團包圍這里的駐軍捉拿?”她笑。
“你今晚腦子很不好用。”他笑,“趕緊想起來,我是你的仇人。我害過你多少次,你都忘了?拼命來救我?你就不怕將來被宮胤取笑?就你這心性,怎么去和他爭天下,怎么報仇?”
聽見那個名字,她微微一震。
心上剎那如被火燎過,嗤地一聲,灼痛。
身前也有嗤地一聲,她一抬眼,正看見一個老者撲來,手中黑劍顫動如毒蛇吐信。
因為分神,因為心中一痛,她想閃身,忽然一頓。
閃不了了!
劍將至面門!
身子忽然被人猛力一帶,轉(zhuǎn)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圈,隨即她覺得肩上一痛,一看,一截劍尖正從肩頭擦過,擦出一抹血痕。
這角度……
身后是耶律祁的背,一個轉(zhuǎn)圈,他已經(jīng)取代了她的位置,站在了劍尖之前。
那時候他來不及有任何動作……
她一側(cè)頭,就看見果然那劍,還插在他背后,對穿。
如果剛才沒換位置,大概這位置正好對穿她心臟。
偷襲成功的老者狂笑,正要招呼同伴追殺強弩之末。
耶律祁忽然伸手,咔嚓一聲,徒手?jǐn)鄤Αm槃菀凰Α?br/>
半截斷劍電射而出,嚓一下刺入那老者胸膛。
老者笑容展開一半凝固,身子后墜,也許是耶律祁傷重力氣不夠,他似乎沒被傷到要害,墜落時猶自翻身,臉朝下,準(zhǔn)備伸手一拍地面再躍起。
屋頂上景橫波忽然手一揮。
那老者臉朝下,正面對著一具同伴尸體。這種人當(dāng)然不會對尸體有什么畏懼,正要拍向尸體。
尸體忽然一抬手,至死握在手中的劍,刺入他心口!
鮮血飛濺。
新尸體砰然落地。
至死老者神情驚駭——已經(jīng)死了的同伴,為什么還會殺人?
這一幕其余三人也看見,一瞬間驚得渾身血液都凝結(jié),身子一僵。
就這一霎,耶律祁景橫波和霏霏,同時身形一閃。
耶律祁一掌拍在了東邊老者的臉上,那人的臉立即詭異地塌了下去。
景橫波匕首也似一條毒蛇,一刺一挑,西邊老者的咽喉噴出血泉。
霏霏一爪子直接伸進了南邊老者的嘴巴,再出來的時候那人整張臉都黑了。
屋頂上恢復(fù)了寂靜,整個院子都安靜下來。
這已經(jīng)是一個死院,就在這半個時辰內(nèi),耶律家族派往北辛城的高手,全軍覆沒。
只有兩人一獸,面對從屋頂?shù)降孛妫瑱M七豎八的尸體。
風(fēng)雪猶烈,呼嘯風(fēng)聲里有整齊步聲傳來,這是步兵。而在更遠(yuǎn)處,還有隱隱的馬蹄踏地聲響,震得屋瓦都在微微震動,這是騎兵。
先前耶律家被耶律祁大殺四方的時候,就已經(jīng)放出了求援煙花,現(xiàn)在,北辛城的駐軍已經(jīng)來了。
本來一個偏遠(yuǎn)小城,駐軍也有限,但不巧的是,因為黃金部族長要開發(fā)天灰谷,已經(jīng)親自秘密抵達(dá)了這座小城,城中有相當(dāng)一部分的王衛(wèi)。
從高處看過去,整個宅邸已經(jīng)被團團包圍,無論從哪個角度沖出去,面對的都是重重軍隊。
耶律祁看一眼四周,臉色沉靜,忽然抬手拔劍。
劍身擦過體內(nèi)骨骼的聲音聽得景橫波牙酸。
會有多痛?她不知道。她只看見這男子此刻堅忍的神情,才驚覺骨子里,他一樣是個堅執(zhí)冷酷的男人。
對自己狠的人才能對別人更狠。
鮮血噴在她臉上,她只能草草撕下衣襟給他裹住貫通傷。很擔(dān)憂這樣的傷勢會引發(fā)敗血癥,低聲道:“你這里還有沒有天香紫?吃一顆?”
耶律祁微微一笑。
“我先前吃過了。”他道,“最高等級一顆之后便無用。吃了也是浪費。不必了。”
景橫波看他瞬間衰敗的臉色,覺得他一定在說謊。
說謊的人毫無愧色,也不回避她的目光,看看四周,選定了人數(shù)最多的一角,身形一動。
景橫波及時拉住了他。
“別再犧牲自己給我爭取時間。”她道,“我們走另一條路。”
……
帝歌的女王寢宮,沉靜在風(fēng)雪中。燈光幽幽暗暗,照不亮那對相視的男女神情。
宮胤凝視著明城,慢慢俯下身,探出指尖。
她笑得更加誘惑而嬌癡,仰起的下頜之下是一道雪白的弧,隱約露一線溝壑,引誘人繼續(xù)深入。
只是她的身體姿態(tài)卻有些奇怪,一只手有點礙事地擱在小腹上。
他眼神微微迷茫,俯下身,冷香逼近。指尖輕輕落在她臉頰上。
她似乎有些放松,下意識抬手去接他的手指。
她手抬起的那一刻,宮胤落在她臉頰上的手指,忽然閃電般向下。
落到了她小腹上!
她變色,急忙要去擋,但隨即“嗤。”一聲。
他溫柔指尖忽化金剛指,毫不猶豫,狠狠刺破了她的肚皮!
鮮血飛濺。
慘呼聲凄厲,如劍飛射,擊碎這夜亂飛的雪珠。
血珠濺在他臉上,他避也不避,手指飛快探入那血淋淋的傷口,兩指一捏,一扯。
“啊!”
明城的慘叫已經(jīng)不似人聲。似無數(shù)的枯木斷裂在巨力之下。殿外的宮人們縮在墻角,瑟瑟顫抖看著雪珠狂舞的黑沉沉的天,只覺得這夜的慘嘶,將永為噩夢之源。
殿內(nèi)。
一臉血的宮胤慢慢抬起兩指,捏著一枚血糊糊的,小小的玉印。
女王玉璽。
傳說里女王玉璽大如巴掌,只有他知道,不過糕點大而已。
藏在肚腹中,真是個好辦法,讓他不得不和這個女人對話,還臟了手。
凳子翻倒,明城伏在地下,一抖一抖地抽搐著,鮮血慢慢在身下洇開。
她咽喉里呻吟破碎。
他看著玉璽,漠然道:“你難得沒撒謊,玉璽確實在你身上。”
她痙攣著,只恨自己這一生為什么要遇上這個男人。
強大到讓她絕望,最虛弱時刻也是天上的神。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嫌棄地將玉璽扔進水盂里,片刻后取出干凈的玉璽,看看那水盂,淡淡道:“拿這么低級的手段來迷惑我,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隨即他順手取過她寫旨意的紙擦干玉璽。把那剛剛寫好的給景橫波換封地的旨意團成一團,扔進了水盂里。
墨跡漸漸洇成一團,然后他將水盂的水潑掉,將那墨毀去,將玉璽收起,離開。
殿門打開,風(fēng)雪灌入。
他立在門口,只覺得這夜的雪和那夜一樣涼。
那一夜風(fēng)雪,我曾予你至重一刀。
這一夜風(fēng)雪,我也給了她絕殺一刀。
你,知不知道?
他抬起臉,雪好冷,冷得似要將人體內(nèi)有限的生命和熱力,卷了去。
身后呻吟和哭泣幽幽。
他跨過門檻,雪白衣袂沒有一絲血跡。
“傳太醫(yī),照顧好女王。”遠(yuǎn)去的人影,聲音沒有絲毫情緒,“在她傷愈之前,不允許出寢宮一步,不允許任何人前來打擾。為免過于嘈雜驚擾女王休養(yǎng),宮內(nèi)侍應(yīng)宮人減為兩名。”
殿內(nèi)一靜,嚎哭聲隨即響起。
他卻已遠(yuǎn)去。
風(fēng)雪之夜,不見歸人。
……
咻一聲輕響,兩條人影落在一處僻靜的小院。
耶律祁一落地就是一個踉蹌,景橫波扶住。
“這好像是三公子的居處,先前他被我殺了后他們抬他來了這個方向。”耶律祁道。
景橫波對他在那樣激烈的圍殺中,還能注意到一個死人被抬走的方向表示由衷贊佩,并決定一定學(xué)習(xí)。
“你姐姐說這里可以走。”
果然本來滿臉不贊同的耶律祁二話不說就跟她走了。
小院很安靜,特別安靜,而且特別冷。雖然此刻本來就很冷,風(fēng)雪之夜,可是她還是覺得這里的溫度似乎更低一些。
小院里外兩進,外面那進有仆人在,耶律祁揮揮袖,這些人也就死了。
景橫波沒有阻止,她知道這些也許是無辜平民,但此刻身在此處,不殺也不行。
很多事正義和黑暗沒有界限,為大局不得不放棄原則。
一踏入小院,她“咦”了一聲。
風(fēng)雪都不見了。小院中似乎有一種氣場,將風(fēng)雪隔絕在外,留下真空地帶。
像玄幻小說中結(jié)界的感覺。
也不知道這院子主人既然已經(jīng)死了,又是怎么做到的。
景橫波感受著這種氣場,心中有種似曾相識的奇怪感覺。似乎宮胤當(dāng)初的寢宮,也曾給她這樣的感受。
不,不一樣。
宮胤寢宮,存在無形的墻,誰也過不去。
這里只擋住了風(fēng)雪,人可以隨意進入。
院子里沒有雪,依舊很冷,她扶著耶律祁進去,按照耶律詢?nèi)绲闹甘菊业搅藗髡f中有暗門的書房。
一打開書房門,她就退后一步。
好冷。
好亂。
眼前屋內(nèi),竟然飛雪繚繞,雪花狂舞。
原來外面的雪不是被隔絕,而是被全部吸到了室內(nèi)。
雪花雖然飛舞,但并沒有聲音,果然如詢?nèi)缢f,很靜,真空一般的感覺。
她看了一會,才看見雪花的中央,有冰棺。
很難想象這里會出現(xiàn)棺材,不用問躺著的一定是三公子,奇怪的是他不可能預(yù)知自己會被殺,居然還隨身帶著棺材。
書房不大,長方形,暗門在對面,棺材直直地堵在正中,要想到達(dá)暗門,必須從棺材面前過去。
雖然是個死人,但景橫波記得詢?nèi)绲木妫苍S之前那么多敵人都未必是敵人,這個才是最要命的。
但繞過這里也不行,外面已經(jīng)有了響聲,腳步雜沓,駐軍已經(jīng)沖進了府邸里。
而身邊耶律祁氣息漸漸微弱,景橫波聽著他雜亂的呼吸,知道他的狀況一定比他表現(xiàn)出來的要差。
之前他為了給她解圍,吸引了那么多人的注意力。傷肯定不止她看見的那一處。
血腥味漸濃,但看不出傷口,現(xiàn)在她才知道耶律祁脫下大氅只穿黑衣的原因。
“走。”她扶著耶律祁向前,霏霏前頭探路。
霏霏的探路等于沒探,它哧溜一下便滑過去了,似乎對那棺材很忌憚。
景橫波自己走在棺材邊,想讓耶律祁走在外端,但耶律祁手臂一轉(zhuǎn),像先前轉(zhuǎn)她逃出劍殺一樣,把她轉(zhuǎn)到了外邊。
“我看看這家伙死透了沒。”他輕聲道。
棺材蓋子開著,里頭雪花繚繞,冰雪凝結(jié),景橫波探頭,隱約看見瘦削的少年,蒼白薄唇,閉著眼睛也能看出神情高傲。
“你傷了他哪里?”她輕聲問,覺得這人怎么看都是死人,詢?nèi)绲恼f法太離奇。
“對心穿。”耶律祁答。
外頭腳步聲越來越近,兩人都無心多看,快步走過。
無事。沒出現(xiàn)詐尸。
景橫波險些吁口長氣,對著墻壁,按照耶律詢?nèi)缰甘緦ふ野甸T,一時卻找不著。詢?nèi)缯f墻上潑水之后會出現(xiàn)標(biāo)記,可她拿起水盂里的水潑了之后,墻還是墻。
腳步聲越來越近,有人在叫“這里有點不對勁,也搜搜!”
景橫波心中發(fā)急——現(xiàn)在外頭沒什么能擋住人的東西,后有追兵前有墻,旁邊還有個粽子,這要被堵住,可給詢?nèi)绾λ懒恕?br/>
她手指在墻上一寸寸摸索,標(biāo)記在哪呢?水潑上去沒用那別的液體行不行?讓耶律祁撒泡尿行不行?
“這里仆人也被殺了!里頭可能有人!”外頭聲音更近了。
一片雪花撲到了她臉上,激得她打了個寒戰(zhàn)。景橫波心中忽然一驚。
雪花!
與此同時耶律祁也道:“這里雪花很多。”
兩人對視,都在對方眼里看見智慧之光。
景橫波瞬間明白了。
溫度!
詢?nèi)缯f用水能潑出墻上記號是平常溫度之下,但現(xiàn)在這里成為三公子療傷守魂之所,攝取風(fēng)雪,氣溫下降,水應(yīng)該已經(jīng)沒有效果。
既然水潑出標(biāo)記,利用的也是溫度,是比平常溫度更低的溫度。
比水更冷的是什么?
冰。
景橫波撲到窗邊想捧冰,但今夜的風(fēng)雪被隔在小院之外,四周根本就沒有冰。
耶律祁咳嗽一聲,目光一轉(zhuǎn),景橫波也看到了,冰還是有的。
在那個霧氣繚繞的棺材里。
伸手進這個要命的棺材撈冰?
景橫波覺得這難度大概也不下于天真伸手去粽子嘴里掏明器了。
不等她動作,耶律祁已經(jīng)搶先把手伸了進去,笑道:“女人會引起詐尸,你可別嚇著我。”
他捧出一堆冰,景橫波心驚膽戰(zhàn)地瞧著,生怕那一臉蒼白的僵尸會忽然張開嘴,一口咬下……
還好,依舊什么事都沒發(fā)生,景橫波接過冰塊時卻注意到他的手指僵硬冷白,指甲毫無血色,這種手的狀態(tài)熟悉得她心中一驚,如果不是確定面前是耶律祁,她幾乎以為看見了宮胤的手。
以耶律祁的武功,就算重傷,捧一手冰也不會出現(xiàn)這種狀態(tài)。
然而她來不及問了,呼喝聲已經(jīng)近在門外,“這里有腳印!進去看看!”
她猛地將冰塊潑在墻上。
一道古怪圖形顯現(xiàn),六角,內(nèi)圓,乍一看像星圖,仔細(xì)看像地圖,隱約還有很多符箓符號之類的東西,看上去很是復(fù)雜古怪,景橫波也來不及細(xì)看,按照詢?nèi)绲闹甘荆诹呛椭行母髯园错樞螯c了過去。圖案咔嚓一聲,六角陷了下去,圓盤中心凸出,景橫波抱住圓盤左三圈右一圈,圓盤果然被卸了下來。
“好了……”她歡喜地道,隨即聲音一頓。
“啪。”身后有聲音。
像是巴掌拍在桌上的聲音。
耶律祁就在她身側(cè),霏霏在她頭頂?shù)箳臁I砗鬀]人。
景橫波覺得自己脖子都僵了,但還是第一時間回過頭去。
一眼就看見一只手,從棺材里伸出,拍在棺材邊,搭住。
手蒼白無血色,指節(jié)發(fā)青,指甲有點長。
靜室、亂雪、棺材、棺材里伸出的手。
背后有陰風(fēng)在幽幽地吹。
真的很僵尸片。
景橫波一把抓起霏霏投入洞口,隨即要去推耶律祁,耶律祁動作永遠(yuǎn)比她快,一抬手捉住她手腕,要把她推進去。
景橫波沒能進去。
“砰。”一聲她腦袋撞上了圓盤。
她金星直冒地抬頭,就看見不知何時洞口里面又多了一層圓盤,正在慢慢旋轉(zhuǎn)合攏,在合攏的漩渦里,隱約還可以看見慢慢推出的閃著藍(lán)光的箭頭。
她倒抽一口氣——詢?nèi)缈蓻]有提這回事。
身后僵尸干的?
她轉(zhuǎn)頭,就看見那只手還在那里,手輕輕按住了墻上一處凹陷。
手的主人正慢慢坐起,背后看長發(fā)光可鑒人。
門外腳步聲雜沓,景橫波嘆口氣,現(xiàn)在就算僵尸不詐尸,她們也來不及走了。
那僵尸忽然抬手。對門外一指。
“啪。”一聲,隨即就是一片滾倒之聲。有人大叫“哎呀這里有機關(guān)!”有人喊著“退后!退后!”又有掙扎撲騰之聲,人聲在退后。
景橫波皺眉看僵尸把追兵隔在門外,心想它是想獨享鮮美的人肉?
那家伙并沒有立即轉(zhuǎn)身,直愣愣坐在棺材里,似乎還在發(fā)呆。
景橫波想不知道黑驢蹄子有沒有用?沒有黑驢蹄子,霏霏爪子效果如何?
那人卻忽然開了口。
聲音居然還很年輕清澈。
“詢?nèi)缭谀睦铮俊?br/>
景橫波沒想到他第一句話居然是問詢?nèi)纾UQ劬Φ溃骸氨灰杉业娜藲⒘恕!?br/>
那人似乎短促地笑了聲,道:“她如果這么容易被殺,你們還能跑到這里?”
“你們真是彼此肚子里的蛔蟲。”景橫波贊,“她說你可能死不掉,你說她不容易死。真是禍害遺千年。”
“下次記得不要刺心臟。”那人淡淡道,“九重天門的要害,和你們凡人不一樣。”
“我聽說九重天門的武功,能讓人逆轉(zhuǎn)經(jīng)脈,五臟移位。”耶律祁忽然道。
景橫波惡意地瞄著那三公子的下半身,想著小弟弟會不會移到臉上去?
三公子不答,卻忽然道:“你們有大麻煩了。”
“我們麻煩從來都很大很多。”景橫波聳肩。
“本來我不打算追究你們。生死之傷,對我門中人來說,不是壞事,是三次歷劫必經(jīng)之劫。我在棺中沉睡三日,醒來之后還可更上層樓。但你們卻拿走了我棺中的天水之冰。”他面無表情地道,“令我功敗垂成,倒退三年。我承擔(dān)著師門試驗重任,我的失敗,就是師門的失敗,我放過你們,師門也不會放過。”
“人的一生,本就是在各種放過和不放過之中,掙扎求生的。”景橫波不以為然地一笑。
“你們選擇一下。”那人就好像沒聽見她的話,隨意地道,“死一個就可以了。快點。”
那口氣好像只死一個是他的恩賜。
景橫波想笑。
大荒的隱世名門都是神經(jīng)病嗎?一個紫薇上人,專門培養(yǎng)逗比,這什么九重天門更牛逼,滿臉的居高臨下,滿嘴的決人生死,真以為自己是神仙天門?
這還是九重天門一個普通弟子,這要門主,不得吞并天下?
“要么就讓這女人死。”三公子對耶律祁道,“你好歹是我們耶律家的人。”
“是極。”耶律祁一笑,對景橫波道,“要么你去死?”
“不行,為什么不是你去死?”景橫波翻眼。
三公子似乎輕輕冷笑了下。景橫波覺得,如果加上畫外音,大抵是:人類,你們是愚蠢的。
“你沒武功你適合死!”
“你是男人你該先死!”
“我是耶律家的人我不該死!”
“我是來幫你的憑什么我死!”
屋子里嘰嘰呱呱吵成一片,三公子忍不住抬手想要捂耳朵,道:“吵!”
正忙著吵架的耶律祁和景橫波忽然齊聲道,“那還是你死吧!”
話音未落,耶律祁劍光一閃,景橫波抬手一揮,書桌上鎮(zhèn)紙霍然飛起砸下。
“啪。”一聲,三公子身下棺材碎裂!
碎冰飛濺,人影一閃,三公子騰空而起,手離開了按住的墻壁,耶律祁忽然猛地將景橫波一拉,“伏下!”
景橫波下意識彎腰,就聽見頭頂唰地一響,一道冷風(fēng)擦頭皮而過,她嗅見屬于毒物的腥臭氣息。
再一抬頭,就看見藍(lán)汪汪的三簇短箭奪地釘在了對面墻壁上。
她一回頭,就看見剛才閉合的圓盤上即將攢射的箭矢已經(jīng)不見了,想必那三公子手一直按住機關(guān),是為了控制這箭矢,耶律祁一劍破棺,逼他放手,令箭矢射出。
箭矢一射,圓盤停止合攏,露出洞口,但隨即就開始了另一輪的合攏。
景橫波知道這必定循環(huán)無休,開啟只是一刻!
“進去!”身后一股大力一推,她被推入洞中!
景橫波一驚——耶律祁重傷孤身在外面對那神秘的三公子!
她立即轉(zhuǎn)身,透過漸漸合攏的圓盤,看見那兩人已經(jīng)斗在一起,室內(nèi)雪花飛舞,冰氣縱橫。洇開一片白蒙蒙的霧氣,根本看不清人形。
這一幕沒來由有些熟悉,她心中一跳。
霧氣中看不清對戰(zhàn)情況,兩人都有傷,但這里是三公子的地盤,機關(guān)無數(shù),耶律祁肯定會吃虧。
奇怪的是三公子一直將那些駐軍阻擋在門外,似乎不想他們進來。
圓盤旋轉(zhuǎn)合攏,空隙越來越小,她心急如焚,卻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抵擋圓盤的收攏,這一關(guān),就不可能再開了。身前有大敵,外頭有軍隊,耶律祁面對的是死路。
或許他早已做好了這樣的準(zhǔn)備,景橫波看見他衣袖似乎對自己揮了揮。
讓她快走的意思,景橫波卻不甘心。
室內(nèi)霧氣忽然一收,漫天飛雪凝結(jié)成杵,呼嘯直奔耶律祁心口,耶律祁劍鋒激蕩逆行而上,直入杵心,逆雪飛揚碎冰四濺,將耶律祁籠罩,最前面的一團冰雪忽然一閃,凝結(jié)成刺,直奔耶律祁心口!
耶律祁要讓,身形一扭傷口發(fā)作,一個踉蹌,匆忙中只來得及以手掌去擋。
哧一聲冰刺刺穿他掌心,鮮血飛濺。猶自不停,呼嘯直奔耶律祁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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