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情海生波
襄國國主臉色一變,階下緋羅一怔。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
除了王后和公主,就她這女相身份最高貴了。
眾人臉上也多有怪異之色――緋羅高貴是高貴了,可這是個寡婦,還是個嫁了三任夫君的寡婦,襄國更有她殺夫的傳言,這樣的人參與喜事已經(jīng)算是給她面子,算襄國王室開明。還讓她擔(dān)任女儐相,別說面子問題,吉祥角度來說,也不妥啊。
但宮胤開口說的話,誰敢違拗?國主臉色也就一變,隨即笑道:“國師所言甚是,不知女相可愿偏勞?”
緋羅立在當?shù)兀樕⑽l(fā)白,她一千一萬個不愿意!
用盡心思,不惜和耶律祁交換條件,目的就是為了等下的計劃中,好讓自己干凈地摘出去。她已經(jīng)打定主意今天整個儀式過程,都要處于人群中,眾人目光下,博個清白毫無嫌疑。
但此刻容不得她拒絕,她一人無力抵抗宮胤,更不能得罪襄國國主。
她只得盈盈轉(zhuǎn)身,整出一臉榮幸的笑意,嬌聲道:“緋羅謹領(lǐng)圣意。”
襄國國主咳嗽一聲,目光有點飄,一旁的王后臉色鐵青,大袖下手指似乎在捏國主的腿,國主的臉色越發(fā)難看。
三人暗潮洶涌,宮胤就好像沒看見。
景橫波一臉古怪,眼珠子骨碌碌亂轉(zhuǎn),神情若有所思。
緋羅轉(zhuǎn)身,端起那放了刀鞘的托盤,走在和婉身后,隊伍又恢復(fù)了正常。
等一行人走到那香澤池子邊,景橫波原以為客人們也該出來觀禮,不想眾人都坐著不動。她問耶律祁,耶律祁道:“按說是該觀禮的,想必國主也怕人聚多了,容易出事,干脆都不讓動,這樣也安全些。”
景橫波想安全是安全了,但如何能逼紀一凡讓開三步?
襄王夫婦站起,對宮胤伸手一引,道聲:“請。”三人一起下殿,前往玉階下庭院觀禮。
景橫波看了下眾人的位置。和婉與雍希正對面而立,側(cè)對眾人。紀一凡站在雍希正身邊的池角處。緋羅站在對面同一位置。宮胤和襄王夫婦三人側(cè)背對她,面對殿下眾臣而立。
有宮人上去給未婚夫妻送鐵靴,所謂鐵靴就是束緊了口子的皮靴,鑲鐵皮靴尖,淤泥池中行走艱難,穿沉重的靴子走更難,以此表示牢記當年第一代襄王渡沼澤之艱辛困苦,不墮先王之志。
和婉蹲下身套上鐵靴的時候,緋羅忽然上前,親自幫她穿靴。和婉有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對緋羅沒什么好感,下意識避了避,緋羅卻微笑著,扶住了和婉的肩。
景橫波看見她扶住和婉肩的一瞬間,和婉似乎僵硬了一下,隨即緩緩穿鞋,直起身。
與此同時她看見緋羅手背在身后,似乎在整理腰部衣服一般,對外撣了撣。
耶律祁“咦”了一聲。
景橫波敏銳地看他:“咋了?”
“計劃有變。”耶律祁道,“緋羅取消了原計劃,不要我們想辦法讓紀一凡移動了。”
景橫波一怔,想著緋羅為這個計劃已經(jīng)籌謀了很久,一定要當著眾多來賓的面,殺了雍希正,嫁禍紀一凡,怎么舍得忽然放棄?
她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她說做就做,說不做就不做,她是你媽啊?”景橫波一揮手,“不行,她說不做我非要做,非要紀一凡動三步不可!”
耶律祁似笑非笑看著她,懶洋洋地道:“行,你說什么便是什么,我總是依著你的。”
他語氣寵溺,靠在景橫波鬢側(cè)吹她的碎發(fā),景橫波頭一偏,不著痕跡地讓開去。
耶律祁笑容似不在意,眼底光芒幽幽。
此時在大殿席上的官員們雖然沒有下座跟隨,但都饒有興致地伸長脖頸觀看下方的儀式,景橫波斜斜靠著桌案,拈著酒杯,似乎對那杯中酒特別有興趣,有一口沒一口地喝。
她高挑修長,媚態(tài)天生,做女人時令人覺得天下少有女子如她一般女人味十足,誰都可以扮男子唯獨她不能,然而真這么扮了,卻又是一番新風(fēng)采,英秀中幾分媚意,活脫脫意態(tài)風(fēng)流紅粉少年,殿中那些年輕夫人們,一多半都在偷偷看她。
景橫波在看襄國王后,嘴角一抹邪笑,左一眼,右一眼。
耶律祁一看她那姿態(tài)神情就知道她要使壞了,然而使壞的景橫波眼睛光彩熠熠,令人覺得便是攪翻了天地,能多瞧一眼這風(fēng)流也值得。
他就殷勤給她斟酒,左一杯,右一杯。
景橫波眼神在襄國王后耳垂上飛過。
襄國王后忽然覺得右邊耳環(huán)往下一扯,她輕輕哎喲一聲,護住耳朵,道:“大王,您這是做什么?”
“什么?”襄王莫名其妙地偏頭看她。
他一偏頭,王后一呆,這才想起大王在自己左手邊,怎么可能伸手去扯她右耳垂?再說這場合大王怎么會忽然扯她耳環(huán)?
她看看自己右手邊,沒人,只在斜側(cè)方,站著幼弟紀一凡,他離自己還有三四步的距離,雙手捧盤,萬萬沒可能伸手來扯自己。
紀一凡迎上她眼光,莫名其妙地向她一笑。
王后怔了怔,想著也許是幻覺,放下手,端然而立。
此時雍希正在紀一凡的托盤里取了刀,和婉在緋羅的托盤里取了鞘,兩人在池子兩端對望一眼,扎起袍服,各自下池。
池中淤泥,正到雍希正小腿,和婉膝蓋。
因此,雍希正走路就要方便些,他是男子,步子也大,幾步就能到池子中心。
和婉就不行了,淤泥阻力大,靴子沉重,走得磕磕絆絆。
但按例兩人要同時行到金案前,所以雍希正的步子也很慢。
殿前殿后皆無聲,人人凝注那一對璧人慢慢接近,前人的艱苦跋涉到此刻簡化成一道短短的池子,跨過便是新路程。
景橫波飲酒,目光如流波,掠過。
襄王后忽然又覺得耳垂被重重扯了一下。
她趕緊摸耳朵,眼角看了看身邊襄王,他正滿懷感慨地看著和婉,眼底隱約有光芒閃動。
襄王后心中有些不快――襄王早年沉迷煉丹,傷了身體,多年來膝下空虛,早先只有和婉一女,兩年前才多了個兒子。這幼子是她生的,也正因為如此,她才從妃子直升為王后。
襄王老來得子,自然將兒子千寵萬嬌,可長女畢竟也寵愛了那么多年,感情早已根深蒂固,這些年因為覺得愧對女兒,襄王對和婉的寵愛甚至更上層樓,襄王后為此已經(jīng)不滿很久。
想到和婉,不禁就想到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弟弟,她瞪了紀一凡一眼。
向來幼弟怕長姐,紀一凡被她一瞪,下意識向左移動了一步避讓。
襄王后冷哼一聲,轉(zhuǎn)回目光,忽然覺得耳朵又一痛。
她大怒,一摸耳垂,火辣辣的痛。看來看去,這里沒人能隔空扯她耳朵,也沒人有這個閑心和膽子,除非她那寶貝弟弟!
襄王后暴怒的眼光射過去,紀一凡打個寒戰(zhàn),趕緊又向左讓一步。
兩步。
景橫波默默數(shù)一數(shù),又喝下一杯酒,身邊耶律祁搖搖空了的酒壺,順手從隔壁桌上偷渡來一壺。
雍希正與和婉,已經(jīng)快要行到金案前碰面。
景橫波目光,狠狠對襄王后耳垂一掃。
“啊!”襄王后耳垂一陣劇痛,伸手一摸,耳垂已經(jīng)裂開,耳垂上琉璃孔雀墜珍珠串耳環(huán)珠子已經(jīng)掉了一顆。
襄王后瞪著手指上一抹血跡,抬頭霍然看向紀一凡――是不是這小子!恨她促成和婉和雍希正的婚事,要惡整她這個姐姐!
這一看,頓時發(fā)現(xiàn)紀一凡托盤上,骨碌碌滾著一顆珍珠。
正是她耳環(huán)上掉落的那顆珍珠!
襄王后勃然大怒,再也忍不住,不理襄王低聲詢問:“怎么了?”一拂袖,大步向紀一凡走去,準備好好教訓(xùn)這個無法無天的小子。
紀一凡原本有點擔(dān)心的看著姐姐,不明白她一再用暴怒的眼光看自己做什么,看見姐姐竟然怒氣沖沖走過來,大驚之下再次跳開一步。
他落下的時候似乎覺得不對,身子想要一縱而起,但殿內(nèi)耶律祁忽然一彈指,咻一聲輕響,紀一凡膝窩一酸,踉蹌落地。
第三步!
緋羅變色。
景橫波霍然扔杯而起。
“咔嚓。”一聲輕響。似乎發(fā)生在淤泥池底,但此刻眾人目光都被忽然怒氣沖沖的襄王后所吸引,忍不住站起身相望,無人聽見那聲異響。
景橫波忽然想到什么,急急和耶律祁道:“想辦法告訴和婉,速速離開淤泥池!尤其不要靠近中心!”
耶律祁點點頭,默默動了動唇,景橫波心想這就是所謂傳音?以后她一定要學(xué)。
池子中和婉似乎已經(jīng)聽見,一怔之下四處張望,景橫波迎上她目光,微微點頭。
和婉愣了愣,隨即似乎反應(yīng)過來,但她并沒有按照景橫波的吩咐停下,反而抓緊刀鞘,繼續(xù)向前。
景橫波一怔。
此時襄王后已經(jīng)走到紀一凡身邊,拉扯住他。
此時雍希正與和婉面對面,雍希正一步即將跨入池子中心。
此時襄王莫名其妙看著王后。
此時所有人都在看王后或者那對新人,只有宮胤,一直低頭看著淤泥池中。
……
“啪。”一步跨入池中心的雍希正,腳下忽然發(fā)出異聲。
他一低頭,臉色微變。
淡黃色的淤泥池中,忽然出現(xiàn)隱隱的波紋,似乎還有粘膩的氣泡出現(xiàn)。
雍希正霍然舉刀!劈向和婉!
眾人驚呼。
正在這一刻,和婉也發(fā)出一聲大叫。
“去死吧!”
她手一抹,手中刀鞘忽然掉落,現(xiàn)出一把寒光閃閃的薄刀,一刀捅向雍希正!
“唰。”一聲淤泥四濺,一條三尺長的黑影忽然從兩人之間躥出,一張口猙獰獠牙閃亮,撲向和婉。
“啪。”一聲,雍希正下劈的鈍刀,劈在那黑影背上,將黑影劈飛。
“嗤。”一聲,和婉手中的刀,刺入了雍希正的小腹。
時間空間在一霎凝固。
所有人僵住動作。
襄王后抓住紀一凡的手頓住。
紀一凡霍然抬頭,瞪大眼睛。
襄王目瞪口呆,顫抖地伸出手指,指著和婉。
雍希正捂住小腹,傷口血流如注,他仰起頭,緊緊盯住和婉,眼神沒有怨恨,卻悵然苦痛綿長。
和婉雙手滿是鮮血,怔在池中已經(jīng)呆了。
只是一霎。
景橫波忽然撲了出去,大叫:“啊!公主!你想殺那怪物,失手誤傷駙馬了!”
一聲驚醒夢中人,所有人剎那都恢復(fù)活氣,襄王后推開紀一凡,疾步上前,雍希正眼底閃過一絲希冀隨即又是一絲黯然,和婉還是怔怔看著自己的手,似乎依舊沒能反應(yīng)過來。
景橫波心中大急――剛才那被劈飛的黑影,忽然又彈了起來,再次撲向和婉。
此時雍希正重傷,和婉發(fā)癡,其余人都在岸上,無人可為她遮擋。
景橫波一邊撲來,一邊雙手用力一揮。
“啪。”一聲,那黑影再次被擊中,景橫波卻感覺那東西極其滑膩力大,迅速從她意念掌控中脫身,借勢一甩,撲向離池邊最近的襄王!
“啊!”一聲大叫,襄王向后便倒。
那黑影一彈即起,張口發(fā)咝咝之聲,就要對襄王咽喉咬下。
宮胤終于出手!
雪白衣袖一甩,一股寒氣迅速在半空中凝成冰晶,那黑影似乎對這冰晶很是忌憚,身子一扭避開冰晶,一口灰霧噴出。
正在此時景橫波撲到,她一邊奔一邊試圖大叫和婉避開。嘴正張著。那口灰色霧氣,直直撲入她咽喉之中。
剎那間她只覺得氣息一窒,從咽喉到肺部,忽然就不能呼吸,隨即眼前一黑。
她噗通一聲倒下,昏迷前最后一個念頭是:
見宮胤一次倒霉一次,果然這家伙是我克星……
又是人影一閃,大驚的耶律祁閃出,看景橫波倒下,伸手就去抓她后心。
一道冷風(fēng)襲來,重重打開了他的手,耶律祁借勢一個翻身,人還未站穩(wěn),已經(jīng)被撲過來的人墻遠遠擋在外面。
宮胤的護衛(wèi),已經(jīng)迅速出現(xiàn),比王宮護衛(wèi)更早一步占據(jù)了有利地形,將池子整個包圍。
他剛想闖,人墻里宮胤聲音已經(jīng)冷冷傳來,“誰擅闖一步,本座立即將人質(zhì)投入池中。”
耶律祁只好站住不動,隔著人墻,心急如焚地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景橫波怎么樣了。
群臣驚惶地奔出,聚集在宮胤護衛(wèi)人墻外,探頭探腦,拎著心,不知道里面到底怎樣了。
池子邊幾個人各自惶然。
襄王倒在地下,沒能爬起來。臉色發(fā)青,襄王后撲過去,想要抱住他的頭呼叫,被宮胤一個冰冷的眼神盯住,縮手不敢動,惶惶然東張西望。
幾個護衛(wèi)下池,將雍希正扶出來,他的鮮血,已經(jīng)將身邊淤泥染紅。
他一直看著和婉,眼神凄然而又堅決,和婉一直怔怔看著他的傷口,看著鮮紅的淤泥,再看看自己滿是鮮血的手。
先前腦中迷迷糊糊的感覺已經(jīng)過去,她終于清晰地記起發(fā)生了什么,記起自己對雍希正拔刀,希望他死了,他死了她就可以和紀一凡雙宿雙飛了。她拔刀那一刻看見雍希正也拔刀,心中還在狂喜――這下更有理由對他出手了!這下拼著受點傷也能解除婚約了……
結(jié)果,結(jié)果卻是這樣。
喋血的不是她,是雍希正。
這個男人舉起的刀,是為了替她劈開危險。
她卻在那一刻,將刀送入他腹中。
她心中似乎亂糟糟的,塞滿了不得其解的情緒,又似乎完全空了,只留下那一刻近乎狂亂的一刀。
“這里有個洞!”有護衛(wèi)發(fā)現(xiàn)了池底的玄機,腳踩了踩池中的地面。
“小心!”立即有人將他拉開,“小心再出來一條。”
“和婉!”紀一凡跳下池,將她摟入懷中,“快出來!池里可能還有危險。”
和婉沒有如平時一般,立即撲倒在他肩頭痛哭,她還是怔怔的,身軀甚至是僵硬的。
被抬上岸的雍希正閉上眼睛,似乎不想再看這一幕。
所有人中,完全正常的只有宮胤。
他淡淡看著這困于三角之中的癡男怨女,眼底神情似遠似厭惡。
他腳下蜷縮著一條黑色的東西,剛才先襲擊和婉,后嚇倒襄王,再一口灰霧噴倒了景橫波的,就是這玩意。
宮胤漠然看了景橫波一眼,道:“此人是誰?”
“回主上,應(yīng)該是禹國少師薄寒。”
“此人可疑,先行關(guān)押,稍后再審。”宮胤語氣不容置疑。
和婉仔細看了看景橫波,眼神中掠過一絲疑惑,剛想說話,卻被宮胤一個眼神阻住。
景橫波被抬了下去,此刻沒有人關(guān)心她的情況,都盯緊場中。
只有耶律祁,眉頭微皺,覺得宮胤此舉頗有些奇怪。
他看一眼場中――如果不出意料,緋羅很快就要倒霉了。
緋羅被宮胤拎出來之后,為免暴露,就臨時取消了放池底怪物的計劃,改為趁機親自蠱惑和婉,和婉自己出手殺雍希正,和她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但景橫波不走尋常路,還是開了機關(guān),和婉傷了雍希正,自己沒事,等和婉清醒過來,哪里放得過緋羅?
耶律祁微微有些猶豫――如果沒有他在,緋羅怕是要倒霉,但如果他不跟去看著景橫波,他也不放心。
但這猶豫只是一霎,隨即他身形一閃,追著那群帶走景橫波的護衛(wèi)而去。
……
此刻所有人都用畏懼和厭惡的目光,看著地上那東西。
灰黑色,滿身細小鱗片,頭小腹大,似蛇非蛇,頭頂有一個圓圓的小包。看上去像沒生出來的犄角。
“這好像是黑水之澤的黑螭啊!”有人看見,悄悄驚嘆,“天,這東西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池底!”
“是這東西!黑水之澤最可怕的三毒獸之一!黑螭毒液天下奇毒,不過據(jù)說如果中毒霧而不死,以后便對黑螭有了抵抗能力,大荒最可怕的黑水之澤,便對那人危險性大大降低。不過這東西不是最不喜歡香澤的香泥嗎?當年開國女皇將香澤之地賜給第一代襄王,就是因為第一代襄王在黑水澤曾被黑螭咬傷,傷勢多年不愈,而香澤的香泥提煉的藥丸對這種傷有效。才令她就近封地休養(yǎng)。按說黑螭不應(yīng)該在香澤池子里出現(xiàn)啊。”
“所以這黑螭是被困在這里的。你沒發(fā)現(xiàn)這條黑螭威力不如傳說強大,而且特別煩躁啊?剛才護衛(wèi)不是說底下有洞?這黑螭一定已經(jīng)在池子底下洞里關(guān)了幾天,被香澤的香泥壓制逼迫,威力大減的同時也無比躁狂,嘖嘖,香澤底下關(guān)了條黑螭,保證了這東西不會提前作亂,不能對其余人發(fā)生太大的威脅,但又足夠害死雍相和公主……這誰這么陰狠巧妙的心思!”
“等等,這東西到底怎么放出來的?池底都經(jīng)過檢查,洞是怎么來的?”
“誰知道呢,沒見國師已經(jīng)下令圍住了池子?說明兇手就在人群之中,你我還是離遠點,小心被牽連……”
……
被紀一凡抱上岸的和婉,眼神只恢復(fù)了片刻清明,又轉(zhuǎn)為癡癡的。
她一上岸,緋羅就趕緊迎上來,一邊急急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邊伸手來把和婉的脈。
“咻。”一聲,她的手腕被一道指風(fēng)彈開。
那道指風(fēng)彈開她的手腕后,并沒有立即消失,詭異地向上一掠,擊中了和婉眉心。
一道肉眼幾乎不可見的煙氣從和婉眉心緩緩散出,和婉渾身一震,眼神漸轉(zhuǎn)清明。
緋羅臉色一變,回頭看出手的宮胤。
宮胤立在池邊,看也不看她一眼。
“公主。”他道,“前因后果,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想明。這是你襄國內(nèi)政,本座不會干涉。該怎么做,是生是死,前進后退,你自己斟酌。”
和婉又是一震,轉(zhuǎn)頭看看倒在地下的襄王。
“我父王……”她低聲道。
“大王受了驚嚇,應(yīng)無性命之憂。不過短期內(nèi)怕是難醒。”
襄國群臣轟然一聲,一臉震驚――大王倒下,繼承人尚幼,現(xiàn)在……已經(jīng)國內(nèi)無主!
襄王后驚嚇地抬起頭,一臉不可置信,隨即明白了什么,便要撲向紀一凡,卻被宮胤護衛(wèi)攔住。
有相當一部分人臉色變幻,咬牙思量,但看見巋然屹立的宮胤和他那一片同樣如雪森涼的玉照護衛(wèi),便不得不將心中**打消,暗恨為什么偏偏國師在。
“公主。當日我和你說,要想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必須自己先掌握自己的命運。”宮胤向后一退,干脆在護衛(wèi)搬來的太師椅上坐下了,“要不要在你自己,本座在此,但也僅,此刻在此。”
然后他不說話了,但他坐在那里,就沒有人再敢靠近一步,沒有人再敢說一句話。
和婉慢慢抬起頭來。
小姑娘臉上淚痕未干,眼眸里卻已經(jīng)沒有了淚水,她目光先落在宮胤臉上。大荒第一人沒有表情。姿態(tài)永如千萬年不變的巍巍雪山。
看著這樣一個令人凜然的人,和婉心中涌起一陣奇怪的感受――永遠鎮(zhèn)定、永遠冷靜、在位數(shù)年,經(jīng)歷數(shù)次宮廷政變部族叛亂,就在前不久還面對了幾乎半個朝廷的反抗,卻從不失敗,從來都將權(quán)力牢牢掌握在手中的這個男人,這個看上去幾乎沒有弱點的男人,他,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嗎?
不,沒有人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
那些權(quán)力的寶座,浸透了傾軋的血雨,每寸經(jīng)緯都吸滿了失敗者的靈魂。
恍惚中想起先前大宅里,他對自己說過的話。
“身在王室,并無私事。身在王室,愛情奢侈。想要擁有它,你可能要付出比你想象更多的代價,不僅是你自己,也許還有你的親人,你的一生,你,可曾想好?”
她當時不懂,愛情是兩個人的事,關(guān)別人什么事?此刻這半池鮮血,和那躺倒的父親,終于教會了她懂。
身在王室,婚姻愛情也是利益交換的工具,是階層用以博弈的刀劍,一旦想要掙脫,不是傷己,就是傷人。
以前她被保護得太好,今日國師,以這流血一幕,讓她懂。
事已至此,只有走下去。國師說了,只會幫她這一次。
她忽然指住了緋羅,對王宮護衛(wèi)們厲聲道:“拿下!”
王宮護衛(wèi)們一愣,所有人都一愣,但隨即王宮護衛(wèi)們就撲向緋羅。
“住手!”緋羅退后一步,怒喝,“公主!你干什么!憑什么對我忽然下手!你有什么資格對我下手?我是襄國女相!”
“憑你對我下手!”和婉一步不讓,“憑你在我的刀鞘之中做手腳,換了其中含刀的刀鞘,又以控神之術(shù)蠱惑我意志,誘惑我出刀!”
“證據(jù)何在!”
“我的話就是證據(jù)!我和你無冤無仇,為何要冤枉你?”
“我和公主同樣無冤無仇,為何要暗害您?”
“因為你希望我殺了雍相!”
“那公主剛才是意圖殺害雍相咯?”緋羅唇角笑意冷然。
“當然不是!”和婉立即想起先前景橫波大喊的話,傲然道,“我欲出刀時,被黑螭驚醒,那一刀和雍相一樣,也是想為他殺死黑螭,結(jié)果我學(xué)藝不精,誤傷雍相而已!”
“我還是那句話,公主指控,證據(jù)何在?”
“我是受害之人,我的話就是證據(jù)!”
“公主為何不查問,是誰打開了機關(guān),放出了黑螭?”緋羅冷笑,“還是公主明知那人是誰,有心袒護,才故意轉(zhuǎn)移目標,嫁禍于我?”
和婉一窒。
她按捺住想要轉(zhuǎn)頭看紀一凡的沖動,咬唇不語。
先前機關(guān)開啟的事情,別人不清楚,她在池中還是聽見了的,應(yīng)該是紀一凡移動的第三步,踩到了機關(guān),洞口打開,才放出了黑螭。
她隱約聽見,靠紀一凡更近的雍希正應(yīng)該聽得更清楚,她看雍希正一眼,他半身染血,正在包扎,低垂眼睫,一言不發(fā)。
和婉心亂如麻,咬咬牙道:“何止需要查清開啟機關(guān)的人是誰?還得查清,是誰在池底做了手腳,放了黑螭!”
“你說誰就是誰?你以為你是誰?”
和婉霍然轉(zhuǎn)身,在宮胤椅前下拜。
“襄王室女和婉,在此向佑圣國師大人請求,”她朗聲道,“宮宴生變,國主驚厥。王后荏弱,世子幼齡。天不可失日,國不可無主,若無人一肩擔(dān)之,王室將如大廈將傾。和婉斗膽,請求以未嫁適齡王室長女之身,于父王未痊及世子尚未長成期間,暫代國務(wù)宮務(wù)……”
她還沒說完,襄國群臣就已經(jīng)爆發(fā)出轟然之聲,掩掉了她下面的話。
“不!”襄王后終于醒過來,爆發(fā)出一聲尖利的嘶喊,張手撲上,“不!國主之位是定兒的!只能是定兒的!你不過是個公主,你沒有資格竊取大權(quán)!”
她被宮胤護衛(wèi)攔下,她急聲道:“御衛(wèi)!”
王室護衛(wèi)想動,和婉也厲聲道:“不許動!”
王室護衛(wèi)夾在兩個女人之間,面面相覷,左右為難。
“一凡!一凡!”襄王后急聲呼喊她的幼弟,“公主得了失心瘋,大逆不道胡言亂語,你去勸勸她!她一定聽你話的!你去!你去啊!”
紀一凡苦笑――往日千方百計攔著不許他和公主接觸,此刻倒讓他主動去勸了。
他剛想挪動腳步,那邊和婉已經(jīng)決然轉(zhuǎn)身。
她背影的姿態(tài),寫滿拒絕。
紀一凡停住腳步,望著和婉背影,心中滿是苦澀,恍惚中覺得,不知何時,那個嬌俏靈動,爛漫不知人間事的小姑娘,一夕之間,忽然陌生。
“國主病勢未明,公主你怎可在此刻欲圖竊奪大權(quán)!”緋羅厲聲道,“當真以為這朝中無人,這天下無人么?來人――”
“女相!”忽然發(fā)聲的竟然是雍希正,他正由人扶起,臉無血色,卻堅持著慢慢走到和婉身前,“你已經(jīng)由國主暫停女相職務(wù),在府思過。待罪之身,有何資格咆哮金殿,對公主不敬!”
他臉色蒼白,聲音卻堅決狠戾。緋羅咬牙大恨――她正是因為在老國主面前失寵,被罰思過,才不得已奔帝歌尋求盟友,本以為這是老王私下處置,無人知曉,誰知道雍希正竟然知道!
和婉望著面前雍希正背影,他衣衫染血,卻在她身前一步不讓。
她的睫毛,忽然蒙上細細水光。
兩相對峙,和關(guān)乎自身利益,如怒眼雞各不相讓。
躺在地下的國主,至今沒有人管。
宮胤忽然開了口。
“本座尚未發(fā)話,你們爭什么?”
他聲音不帶絲毫煙火氣,眾人立即凜然不敢說話。
此地最有話語權(quán)的,還是他。
雖然他口口聲聲不干涉襄國內(nèi)政,但他每句話都分量極重,因為只要他出行,上萬玉照龍騎就會在襄國邊境待命,一個時辰可直下崇安。除了襄國國主外,沒有任何人能在此刻調(diào)動軍隊來抵抗宮胤。
“天不可有二日,國不可無一主。”他說話還是那么簡單,“本座回帝歌后,將會請女王王命,封和婉公主為襄國護國長公主,于國主重病期間代理國事。當然,公主年輕,諸般國務(wù)當有指定重臣輔佐,不可獨斷專決。重臣人選,此乃襄國內(nèi)政,本座不予置喙。由公主自決。”
一直嗡嗡嗡的人群,議論聲戛然而止。
國師已經(jīng)表態(tài),公主將會成為護國公主,國主一日不痊愈,她就會是國家的最高統(tǒng)治者,而世子才兩歲,等他長成,最起碼有十年,襄國會是和婉公主的。
而國師要求指定輔政大臣,公主之前沒有嫡系,此刻誰先擁護她,誰就可能成為新一代主子的新寵臣!
話雖這么說,畢竟局勢未定,此刻帶頭向公主效忠,事后出現(xiàn)反復(fù),引起清算怎么辦?
官場忌諱應(yīng)聲蟲,卻也忌諱出頭鳥,一時眾人目光閃爍,面面相覷。
雍希正忽然推開攙扶他的人,緩步上前,掙扎著對和婉拜下。
“臣雍希正,拜見護國長公主。”
一個頭磕下去,砰地一響,決然。
第一個效忠的副相,足夠分量,也足夠號召。
和婉低頭看著那人烏黑的發(fā)頂,袍角殷然的血跡,一時竟至癡了。
癡心與真愛,深情與無奈,這世上情意二字從來不講緣分,一出出都是啼笑姻緣。
這個男人深重的愛意她到此刻才知,只覺千鈞之重,承擔(dān)不起。
而自己愛的那個人……
她目光轉(zhuǎn)向紀一凡,紀一凡也大步要來,卻被襄王后死死拉住了衣袖,這平日里瀟灑自如的男子,此刻便如當初茶樓相會她要他私奔時一般,眼神殷切,卻又滿臉為難。
和婉心中長長唏噓一聲,忽覺只一日夜,地覆天翻。
以為的愛摻雜了太多阻礙和功利成分,以為的恨卻在現(xiàn)實前被真摯擊碎。
少年浮華輕佻的感情一霎間如水流過。
恍惚中似明白了什么。
她彎下腰,攙起雍希正,輕聲道:“多謝雍相。日后便要多多依仗雍相了。”
雍希正對她微微一笑,只覺得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小女孩,在這一刻終于長成。不勝欣慰。
有人帶頭,有宮胤坐鎮(zhèn)表態(tài),后頭的效忠便順理成章。來客退到一邊,屏息看襄國的大臣們流水般上前參見長公主。
誰也沒想到,一個公主的定親儀式,最后竟成為一個朝代的結(jié)束和另一個朝代的開始,襄國政權(quán)將在今日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公主攝政的時代,此刻開端。
見證了這一刻,眾人依舊心中茫然,連和婉自己心中都朦朦朧朧,不明白怎么忽然就發(fā)展到了這一步。
似乎這一步,是許多人精心計算的結(jié)果,有人設(shè)計,有人參與,有人推動,有人因勢利導(dǎo),最后成就她,而成就她似乎也不僅僅是為了成就她,是為了更深遠的未來。
那未來是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打算探究。
在一些人如天人一般的智慧謀算之前,只需要臣服等待便好。
這是屬于她的小智慧。
人走到一個位置,便會順應(yīng)那位置的高度去做重新思考,此刻她再去想一日之前自己關(guān)于逃婚私奔以及在儀式上殺了雍希正的計劃,和自己一刻之前還心心念念的愛情,忽覺遙遠而可笑。
那些都不重要,不再重要了。
正如國師所說,王者無私事,你要的也許只是小小一件東西,但最后蔓延出的結(jié)局,很可能就是一宮,一國,他人一生。
沒有任性的權(quán)力,只有拼搏的人生。
她轉(zhuǎn)身,對宮胤躬身,姿態(tài)端莊而尊貴。
“稍后帝歌會有旨意傳達。”宮胤淡淡道,“請長公主先行處理好此刻事務(wù)。”
“是。”和婉心領(lǐng)神會。
“不!”襄王后忽然抱住襄王,一躍而起,“女子不可以攝政!王位只能是定兒的!我不允許!大王你醒來!大王!來人!救護大王!”
她忽然發(fā)出煙花信號,星彩一線直入長空,襄王后和她的護衛(wèi)抱住襄王便往后退,和婉看了看宮胤,宮胤在椅上喝茶。
“王后失心瘋了!來人!攔住她!”和婉厲喝。
幾條人影爆閃而出,攔向襄王后,又有幾條人影從宮內(nèi)沖出,和這邊接戰(zhàn),護住王后向內(nèi)宮退去。和婉立即道:“御林軍!攔住王后,違抗者,”她頓了頓,“格殺勿論!”
“和婉!”紀一凡撲上來,攔在她面前,“你不能!那是我姐姐……”
和婉腳步一頓。
眼前是深愛的男子,和她對抗的是他的長姐。
眼前是他哀切的求情的目光,一如往昔深情款款,一語不發(fā)已足夠令她沉迷忘言。
對面是他姐姐憎恨的敵意的目光,一如往昔充滿戒備,一直都是她和他之間的壁壘。
這樣的抉擇。
她不用回頭,也感覺到身后宮胤的目光淡淡瞥來。
事情還沒定局,國師還在等著看她的表現(xiàn)。
如果她此刻優(yōu)柔寡斷,或許他就會將一切收回,一個擔(dān)負不起重任的利益代言人,他不需要。
擁有并不稀罕,可失去便面臨地獄。
她以前不懂,此刻懂了,紀一凡以前懂,此刻卻似不懂。或者他懂,但裝不懂,所以妄想以情意來阻攔?
她深深吸一口氣。
“紀卿!”她厲聲道,“你要犯上作亂嗎!”
紀一凡一怔,抬頭深深望定她,眼前堅毅漠然面容,令他震驚又覺陌生。
和婉卻已經(jīng)繞過他,決然向前走去。
紀一凡怔怔看著她背影,只覺得此刻她脊背筆直,長長的裙裾在鮮血中緩緩逶迤,這般高貴姿態(tài),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見過那許多掌握權(quán)力的女子,便是這般姿態(tài)。
陌生,是因為,這樣的姿態(tài),原本從來不屬于她。
御林軍已經(jīng)向王后的護衛(wèi)隊撲去,將那一群人緊緊困在中央。襄王后也是悍厲性子,絕不肯在此刻讓步,指揮著護衛(wèi)隊一步步向內(nèi)宮深入,滿嘴胡言亂語說要找到什么神丹,救醒國主,斬殺篡權(quán)奪位的公主,還襄國朗朗青天。
巨大的圈子漸漸縮緊,不住有鮮血潑灑飛濺出圈,伴隨著撕心裂肺的慘叫,偶爾或有殘肢斷臂蹦出,落在圍觀者的腳下,鮮血染紅院中紅毯,紅毯漸成紫色。來賓大臣們漸漸后退,不敢再靠近廝殺圈。
唯有宮胤端坐不動,甚至一直在喝茶。還有和婉,這個以往有些天真的公主,此刻一直站在人群最前方,鮮血濺臉,斷臂撞裙,她一步不退。
嘶喊聲漸漸弱了,御林軍的將領(lǐng)臉容酷厲,滿身鮮血來向和婉回報:“啟稟公主,叛亂者已多半伏誅,現(xiàn)在王后挾持國主闖入內(nèi)宮,請您示下如何處理。”
和婉微微閉眼,再開口時聲音決然:“暗弩伺候。”
“是。”
聽清這句話的紀一凡愕然抬頭,眼神震驚。
“不――”
他的阻止被遠遠傳來的一聲慘呼截斷。
御林軍暗中埋伏的暗弩手,向來用來對付挾持人質(zhì)者,出箭向不空回。
“姐姐!”紀一凡發(fā)瘋般地向內(nèi)宮奔去,護衛(wèi)想阻止,和婉擺了擺手。
紀一凡頭也不回地狂奔,他母親早逝,由長姐照顧長大,彼此感情很深。
和婉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輕輕眨了眨眼,清冷月輝下,淚盈于睫。
別了,這同樣狂奔而去的青春。
再轉(zhuǎn)身時,她盯住了緋羅。
“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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