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亡國第五十九天
他這么問了, 秦箏反而不知從何說起。
她嘆了口氣道:“我自己都沒理清頭緒,也不知怎么說,你讓我自個兒慢慢琢磨吧。”
便是心底有些想法, 現(xiàn)階段能做的也太少了,需得徐徐圖之。
楚承稷見她還是不肯開口, 倒也沒再追問, 只說了句“好”。
他瞥了一眼她鋪在桌上的工圖, 轉(zhuǎn)移話題道:“后山的索道先不用擴(kuò)建, 最遲明晚我會帶人下山奪取青州城, 未免萬一,你帶著留守山寨的人把索道斷開。”
秦箏果然瞬間就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 驚愕抬起頭問他:“你要繞道去突襲青州?山下的三萬精兵回頭奪城, 咱們的人能守得住?”
正在此時,院門外有人匆匆來報:“軍師!圍在山腳下的官兵開始大規(guī)模撤離了!”
楚承稷朝外望了一眼:“我這就過去。”
報信的人得了回復(fù)匆匆離去, 秦箏也回過味來了, 他一開始謀劃修索道,只怕運送糧草進(jìn)寨只是其中一個目的, 真正的目的是想借索道出寨, 等朝堂大軍前腳被調(diào)走, 后腳就前去攻占青州城。
她起身道:“我去廚房給你拿兩個饅頭, 路上吃著過去也不耽擱。”
楚承稷拉住了她的手腕:“不用麻煩, 一會兒同他們商量明日突襲的戰(zhàn)術(shù),花不了多少時間。”
秦箏已經(jīng)站定,楚承稷握著她的手腕卻不曾松開, 甚至還微微用力了幾分:“陸家舊部來信,你妹妹已在和親路上,你母親和兄長, 也由陸家舊部偷送出城,不日便可抵達(dá)青州。”
他說這些話,是為了讓她安心,不必?fù)?dān)憂他占領(lǐng)青州后,朝廷拿秦家人做脅。
京城陸家和郢州陸家同氣連枝,但作為外戚又免不得被打壓猜忌,為了通信方便,陸家建了不少酒樓茶舍作為暗中通訊的據(jù)點,這也是京城陸家人全都鋃鐺入獄后,陸家在京城的據(jù)點還能運作的原因。
秦家本家就在京城,秦國公又剛正不阿,根本不屑使這些手段,才導(dǎo)致秦家一朝受困孤立無援。
秦箏真心向他道謝:“多謝相公。”
“嗯?”
秦箏想起他那夜說的話,一抬眼正好對上他狹長而深邃的眸子,他握在她腕上的那只手溫?zé)嵊辛Γ遣⒉蛔迫说臏囟认袷且还膳饕恢毖由煜蛩牡住?br/>
心口傳來的悸動讓她抿了抿唇,改口道:“懷舟。”
楚承稷面色如舊,只是舒展開來的眉頭彰顯著心情似乎好了幾分:“我早說過,你我是夫妻,又何須再言這個‘謝’字?再者,若不是你在后山建起索道,不僅糧草沒著落,夜襲青州城也不可能。真到了糧草告罄的時候,下山和朝廷留守在山下的官兵決一死戰(zhàn),勝算渺茫至極。”
因為那時不僅是人數(shù)上差距巨大,還有硬實力和士氣上被全然碾壓。
秦箏道:“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楚承稷反問她:“這些還不夠多嗎?”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給予她肯定,秦箏本來沒覺得修個索道有什么,被他這么一說,竟弄得有幾分臉熱,先前的郁悶也一掃而空,她道:“你非得挑這個時間點夸我?”
楚承稷見她情緒好些了,才提了提唇角:“我去堰窟了,你先用飯。”
秦箏點頭。
送走楚承稷后,想到要打仗了,她沒什么胃口,和盧嬸子一起只用了小半碗飯。
盧嬸子聽說他們最遲明晚動身,找出針線籃子和棉花粗布來,“今晚趕個工,應(yīng)該趕得出幾身布甲來,嬸子還沒來兩堰山那會兒,家里有人被抓去征兵了,都會給縫一身布甲穿著去,戰(zhàn)場刀劍無眼,那是能救命的東西。”
秦箏以前看古裝劇,只知道那些小卒會穿鑲了鐵片的甲衣,倒是沒見過布甲。
只見盧嬸子裁剪出布料,鑲了厚棉再用線把棉花縫成兩指寬的豎條,棉花被壓嚴(yán)實了,阻力還是蠻大的,一刀下去力氣要是不夠大,輕易砍不大,又能緩沖減少傷害。
秦箏跟盧嬸子學(xué)著做,怕楚承稷受傷,她往夾縫里鑲的棉花格外多,縫線時卻因為針腳下得大,擠得棉花都勒了出去,秦箏面無表情把棉花塞回去,又縫了兩次線重新壓邊。
盧嬸子看她做個針線活兒跟打仗似的,好幾次都忍俊不禁。
兩萬大軍一撤走,兩堰山下停泊的船只瞬間少了大半。
朝廷派來傳令的欽差臉色鐵青看著慢條斯理坐在船艙里看公文的清瘦男人,指著他喝道:“沈彥之,你竟敢抗旨?”
沈彥之含笑看過來,一派謙謙君子的模樣,笑意卻不達(dá)眼底:“我若抗旨,就不會下令兩萬將士拔營前往閔州了。”
欽差惱怒至極:“陛下的命令分明是讓你一道前往閔州,青州交與我接手!”
沈彥之將處理完的公文放到一邊,天光從雕花軒窗里透進(jìn)來,他按在公文上的那只手,五指修長卻蒼白得近乎透明。
“沈某先代薛大人坐鎮(zhèn)青州一段時日,等山上糧草告罄,青州匪徒和前朝太子盡數(shù)伏誅,沈某自會前往閔州。這些日子,就先委屈薛大人了。”
欽差滿臉驚駭,正欲破口大罵,陳青帶人從外邊進(jìn)來,一把將他放倒,輕易就將他堵了嘴捆綁起來。
沈彥之眼皮都沒抬一下地道:“帶下去,好生看管起來。”
欽差很快被幾名官兵用黑布罩著頭脫了下去。
沈彥之問陳青:“京城那邊如何?”
陳青答道:“貴妃娘娘現(xiàn)居沈家,對外宣稱是老夫人病倒,貴妃娘娘歸家侍疾盡孝。李信也怕把您逼太緊,逼反了您,目前只是派人監(jiān)視著沈家。不過……”
沈彥之冷冷抬眸:“不過什么?”
陳青遲疑道:“秦家二姑娘,被封為盛平公主,送往北戎和親了。”
沈彥之捏著狼毫的手一頓,雪白的宣紙上瞬間暈開一團(tuán)墨汁,他唇角的弧度勾得更深了些,臉上的笑容看上去卻越發(fā)冰冷:“連欽侯會一兵不出,眼睜睜看著北戎打下涼州,撕開北庭的門戶?難怪他這般急著遣我南下牽制淮陽王,原是想吞下北庭。”
陳青后背竄起一股涼意:“您的意思是……那位與虎謀皮?”
沈彥之想起往事,周身氣息森冷,唇邊也多了一抹譏誚:“他不一向無所不用其極么?”
讓秦笙前去和親,隔在他和秦箏之間的,可就不止是秦國公的死了。
既收攬了人心,又打壓了秦家,威懾朝臣,還能惡心他一把。
沈彥之捏著毛筆的手力道大得骨節(jié)森白,緩緩道:“讓沈家暗衛(wèi)跟去北戎,無論如何,都保住秦二姑娘。”
陳青遲遲沒應(yīng)聲,好一會兒才道:“主子,太子妃都不記得您了,您做這些,她便是知道了又能怎樣?缺了那些記憶,終究不是那個人了。”
“閉嘴!”沈彥之突然狠狠一拂袖,桌上的公文紙硯散落一地。
他兩臂撐著書案,尖刀似的目光直直地刺向陳青:“真當(dāng)我不會殺你?”
陳青跪下:“卑職的這條命早就是世子的。”
“滾去做你該做的事,再有逾越,你這條命也就不必再留了。”
陳青應(yīng)了聲“是”,躬身退下。
船艙內(nèi)再空無一人,沈彥之一個人癱坐在太師椅上,出神地望著一個方向好一會兒,才取出他先前畫的那副秦箏的畫像,他看著畫中人笑:“你忘了,我卻還記得,你教我如何放手?”
那個答應(yīng)他要做他新娘的姑娘,轉(zhuǎn)頭一身紅裳嫁了他人,他們之間甚至連一場好好的道別都沒有。
“是我自愿嫁入東宮的,秦箏本就是愛慕虛榮之人,叫沈世子錯看了。自此別過,愿沈世子往后前程似錦,平步金殿青云,聘得佳婦,琴瑟白頭。”
最后一次見她時,她笑吟吟說出這番話后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每每午夜夢回,都刺得他心痛如絞。
從前他只飲清茶,后來只喝烈酒,只是醉了也沒有一刻安寧過,但至少夢里有她。
求不得,舍不得。
楚承稷從堰窟回來,卻沒直接回小院,而是去了一趟王大娘那里。
“這可真是稀客,軍師是來這里用飯?”王大娘問。
楚承稷道了句“不是”,又言:“叨擾片刻,只是想知曉我夫人今日去王家都發(fā)生了些什么。”
秦箏不肯說,他不愿追問叫她為難,但也不代表這件事他轉(zhuǎn)頭就拋之腦后了。
王大娘嘆了口氣,把王家那祖孫撒潑罵架的事一五一十全說了。
楚承稷聽到王秀罵的那些話,臉色冰寒,周身氣壓低到了極點。
王大娘在山寨里還沒怵過誰,此刻卻也被楚承稷周身氣勢震懾得話音都小了幾分:“我已稟明了寨主……”
“她該向我夫人賠罪。”楚承稷打斷王大娘的話,語氣雖是輕飄飄的,卻半點不容人拒絕:“不過我夫人大抵是不愿再見到她的,你們處置她前,召集全寨人,讓她當(dāng)著眾人的面念罪己書,她如何編排捏造的是非,就如何把那些話給收回去。”
王大娘自是全盤應(yīng)下。
楚承稷回去時,秦箏還在和縫的那件護(hù)甲斗智斗勇,因為棉花壓得實,下針腳極為費力,縫到后面,她捻針的拇指和食指都火辣辣的疼,不過好歹是進(jìn)入收尾階段了。
盧嬸子縫制得快,已經(jīng)做好了兩件,給林堯和王彪送去了。
秦箏縫完最后一針,打了個結(jié)剪斷線頭,拎起那件背心似的護(hù)甲打量,本想欣賞一下自己的成果,一抬頭卻瞧見楚承稷就站在門邊,不知看了她多久。
秦箏佯裝淡定地放下護(hù)甲,問:“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不見你出聲?”
楚承稷笑容很淡:“剛回來。”
不知是不是秦箏的錯覺,總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跟平日里有點不一樣。
她瞥了一眼自己辛苦一下午的成果,知道自己縫的護(hù)甲挺丑,但她棉花用得多啊,又能減震又能防護(hù),多實用!
她一臉坦然地招呼楚承稷過去:“你試試看合不合身,雖然是不太美觀,但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安全最重要,實在不行你穿在里邊,沒人瞧得見……”
后面的話秦箏沒能說出口,她一只手還拉著他胳膊準(zhǔn)備讓他試穿,但楚承稷突然扣住她的頭,毫無征兆地側(cè)頭吻住了她。
不太溫柔。
秦箏整個人都呆住了,感受到他在自己唇齒間肆虐,纖長的睫羽顫了兩下。
大概是她太像一只呆頭鵝,半天都沒反應(yīng)過來,楚承稷停下時,微微拉開了一段距離,氣息不太穩(wěn)地道:“閉眼。”
秦箏還念著自己努力了一下午給他縫的護(hù)甲:“你先試……”
楚承稷直接逼近一步,秦箏下意識跟著后退,后背抵上屋角的柜子,楚承稷抬手蓋住她雙眼,攥住她下巴再次吻了上去。
夕陽燒紅了大半片天空,屋內(nèi)透過窗欞斜拉出一片橘紅色的霞光,楚承稷蓋在秦箏眼前的手,漸漸變成了按住她雙腕,他高大的身形將她完全籠罩在了一片暗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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