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亡國第三十八天
翌日, 秦箏醒來時已是巳時,她洗漱后,侍女引著她說是去水榭用飯。
秦箏出門時見林昭的房間緊閉著,問了聲:“我隔壁房間的姑娘不去?”
侍女道:“大人只讓您一人過去。”
秦箏眉頭輕蹙, 沈彥之這是有話要避開林昭同自己說?
她們?nèi)缃竦那闆r, 還是避嫌比較好。
她思索片刻去敲林昭房間的門, 想讓林昭同自己一道去, 房內(nèi)卻無人應(yīng)聲。
秦箏心中正有些奇怪,就聽那名侍女神色微妙道:“那位姑娘剛剛起床就去廚房拿吃的了。”
她這話說得算是滴水不漏, 可里里外外都有幾分讓人難堪的意思。
高門大府,一向是下人把飯菜送到院子里去的, 從來沒見哪個做客的,會一大早就跑人家廚房去親自拿吃的。
畢竟這是有失身份和臉面的事, 既在這里做客, 主人家還能短了吃喝不成?
她故意那般說, 無非是挖苦她們沒見過世面,一股小家子氣。
秦箏心知林昭在山寨里長大, 跑去大廚房吃飯?jiān)缫蚜?xí)以為常,壓根不懂大戶人家家里的這些不成文的規(guī)矩。
昨夜林昭說她們往后只吃咸菜饅頭,秦箏當(dāng)時以為小姑娘只是說的氣話,但現(xiàn)在想來,林昭應(yīng)該就是去別院廚房拿饅頭了。
這侍女之前說燕窩時, 故意提了一嘴價錢, 秦箏就聽出幾分意思來了,不過她當(dāng)時只看了對方一眼,沒做聲,本以為對方會收斂點(diǎn), 卻沒想到直接順桿子往上爬了。
秦箏這人一向護(hù)短,當(dāng)即就對那侍女道:“是我記性不好,昨晚就同阿昭說要吃咸菜饅頭的,吃慣了五谷雜糧,驟然吃貴府的山珍海味反而消化不了,水榭我就不過去了。”
侍女臉上頓時一白,“您……您別叫奴婢為難。”
大人明顯對這女人有意,回頭這女人若是添油加醋向大人說了些自己什么,想起沈彥之一貫的手段……侍女狠狠打了個哆嗦。
她眸中已蓄起了淚,祈求道:“我家中還有老父老母,下面還有幾個弟弟妹妹要養(yǎng)活,我嘴笨不會說話,還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秦箏嘴角勾起一抹淺笑,眸色卻是清冷異常:“姑娘同我一個寄人籬下之人說這些作甚?姑娘先前所言,不是在替你家主子表態(tài)么?”
侍女一張臉白得更厲害了,她幾斤幾兩,能替沈彥之表態(tài)?
不過是見沈彥之突然帶回兩名女子,聽說是從水匪窩里帶回來的,沈彥之又對其中一人上心成那般,她覺得對方配不上她們大人,心生鄙夷才話里話外才藏了軟鉤子。
“您……您說笑了,奴一介賤仆,哪里能替大人表態(tài)?”侍女說這話時嗓音都是抖的,手腳一陣陣發(fā)涼。
她這才知曉自己先前的做法有多蠢,自以為聰明地拿喬,卻不想人家壓根不是個軟柿子,昨晚沒出言只是不想搭理她。
秦箏見她怕成這樣,也歇了嚇唬她的心思,被困于這里已經(jīng)很郁悶,再時不時聽她陰陽怪氣幾句,實(shí)在是有些壞心情。
只盼對方從今以后長記性才好。
秦箏轉(zhuǎn)身往自己房間去。
侍女見狀,嚇得直接跪地上了:“奴婢先前出言不敬,奴婢給您賠罪,您別為難奴婢了,去水榭一趟吧。”
秦箏腳步微頓,只道:“勞煩轉(zhuǎn)告你家大人,我一個有夫之婦,借住貴府已是感激不盡,未免落人口舌,就不一道用飯了。”
侍女并不知秦箏的身份,現(xiàn)在聽她說自己是個有夫之婦,面上愈發(fā)驚訝了些。
想到沈彥之對她的上心程度,心中卻又止不住鄙夷——嫁過人還進(jìn)過匪窩,這樣的女人,除了一張禍水臉,哪里配得上她們大人?
才被秦箏敲打過,她倒也沒在秦箏跟前表現(xiàn)出什么,恭恭敬敬福身退下了。
秦箏沒把侍女那點(diǎn)小心思放眼里,她讓侍女那般轉(zhuǎn)告沈彥之,一方面是的確不想跟沈彥之過多接觸,另一方面,也是想看沈彥之容忍的底線在哪里。
現(xiàn)在沈彥之還沒成長為原書中那個瘋批反派,很多事還做不到那么極端,摸清他忍讓的限度,也是為了逃離做打算。
秦箏在房里沒坐多久,林昭就用托盤端著雞肉粥和饅頭回來了,“阿箏姐姐,我去廚房拿了早飯。”
她把粥和饅頭放到桌上,道:“廚房里竟然沒有白粥,只有這雞肉粥。”
饅頭是用細(xì)白面粉做的,看著就白胖胖一個,拿在手里也是軟綿綿的,一口下去細(xì)軟香甜,跟林昭在山寨里吃過的粗蕎面饅頭天差地別。
林昭一向咋呼的一個人,這會兒卻只管悶頭吃東西,一句話不說。
秦箏將才喝了一口的粥碗放下,問她:“怎么了?”
她怕是別院廚房那邊的人也說了些什么讓林昭覺得難堪。
林昭大口大口咽完最后一個饅頭,悶聲道:“當(dāng)官真好,這樣精細(xì)的白面饅頭,竟然只是給府上最低等的下人吃的。有朝一日,寨子里的人也能頓頓都吃上這樣的細(xì)白面饅頭就好了。”
天下興亡,苦的永遠(yuǎn)都只是最底層的百姓而已。
秦箏看著她說:“會有那么一天的。”
這句安慰顯得有些蒼白,皇城雖被叛軍攻下了,但如今天下三方勢力割據(jù),不管是南邊的淮陽王還是北邊的連欽侯,都不是叛軍一朝一夕能打下來的。
這天下最終是歸誰,還不好說。
林昭嗓音更悶了些:“我聽說南邊又要打仗了,朝廷要攻打郢州,閔州和郢州毗連,朝廷走水路運(yùn)了一批兵器往閔州去,碰巧被水匪給劫了,攻打郢州一事才暫且擱淺了。”
秦箏若有所思,郢州是陸家的地盤,朝廷攻打郢州,目的再明顯不過。
但陸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投靠了淮陽王,有淮陽王護(hù)著,朝廷能不能攻下郢州還真不好說。
如今的天下,這三大勢力碰頭只是早晚的事,攻打郢州只是一個開始。
只有最底層的人民,才懂得戰(zhàn)火帶來的痛苦,田地沒法耕種,男丁還會被征兵強(qiáng)行抓走,黃沙戰(zhàn)場,不知又得埋骨多少兒郎。
她不由得嘆息:“幾大反王誰也不服誰,誰都想坐上權(quán)利巔峰的那把龍椅,大抵只有像三百年前一樣再出個武嘉帝,打服了各路反王,天下或許才能徹底太平。”
林昭聞言,眼底浮卻現(xiàn)出幾許悵然:“早些年聽說書先生說,當(dāng)年武嘉帝四處征戰(zhàn),民間一片怨聲載道,不少文人對他口誅筆伐,罵他窮兵黷武,只配當(dāng)個屠夫,不是一代明主,我那時還以為是說書先生胡謅的,如今卻有些明白了。”
“當(dāng)年內(nèi)憂外患,比起現(xiàn)在的情況只更糟,百姓飽經(jīng)戰(zhàn)亂之苦,局勢稍穩(wěn)就不愿再起戰(zhàn)火了。但武嘉帝深知只有把周邊來犯的列國打服、打怕了,才能真正換來太平。”
“果不其然,他用雷霆手段掃平南北夷族后,哪怕登基不到一年就病逝了,年年入冬都騷擾大楚邊境的北方戎狄,在他死后的十余年里卻再也沒敢來犯大楚。那時的楚國無力再戰(zhàn),可周邊異族被武嘉帝打得更慘,沒個十幾二十年休養(yǎng)生息,壓根恢復(fù)不了元?dú)狻!?br/>
不知為何,聽林昭說起這些,秦箏突然就想起自己第一次同楚承稷說起武嘉帝時,他的反應(yīng)來。
“沒人罵他窮兵黷武,殺人如麻,乃隴西屠夫了?”
他說這句話時,眼底是帶了幾分蒼涼和自嘲的吧?
是為先祖當(dāng)年背負(fù)的那些罵名而不平么?
可楚國昌盛了三百年有余,后來的大楚百姓,早把武嘉帝當(dāng)成武神轉(zhuǎn)世,為他修建廟宇供奉香火,沒人再覺得武嘉帝當(dāng)年征戰(zhàn)不對,站在后世去看那段封塵的歷史,甚至覺得幸虧武嘉帝在生前掃清了所有隱患,大楚才能在他死后也壯大起來。
如今他為他的先祖不平什么?
秦箏越想越覺得奇怪,難不成當(dāng)時楚承稷是覺得楚國亡了,武嘉帝這個開國皇帝又該被人拉出來鞭尸了?
她出神許久,林昭喚了她好幾聲,秦箏才回過神來:“怎么了?”
林昭狐疑地看著她:“阿箏姐姐在想什么,我喚你好幾聲你都不應(yīng)?”
秦箏收斂了思緒,道:“我在想,武嘉帝當(dāng)年越到后面越好戰(zhàn),是不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了,才在自己還能上戰(zhàn)場時,掃清所有隱患,讓天下百姓,在他死后也能免遭戰(zhàn)亂之苦。”
林昭被秦箏說得鼻子一酸:“武帝陛下是大楚最好的皇帝。”
想到武嘉帝親手創(chuàng)建的大楚已經(jīng)沒了,林昭只覺鼻頭更酸了:“以后每年武嘉帝誕辰,我都去寺里拜拜,給他上柱香。”
秦箏看著林昭發(fā)紅的眼眶,心底也有些觸動,不管哪個時代,都有能讓人跨越歷史長河去銘記緬懷的帝王。
他們之所以不朽,是因?yàn)樗麄儎?chuàng)下的功績,的確足以銘記千古。
也許受限于時間和當(dāng)時世人的眼界,他們會背負(fù)罵名,但時間也能證明一切。
唯一的遺憾,大抵就是他們在屬于他們的時空長眠后,不一定能知曉后世人也曾這般推崇贊揚(yáng)過他們。
秦箏握了握林昭的手寬慰她:“我曾聽人說,只要還有人還記得,那么被記住的人就永遠(yuǎn)都會在的。”
林昭抹了一把眼:“武嘉帝若是還在,知道楚國亡了,如今的天下四分五裂成這般,得難過……”
秦箏頓了頓,道:“我覺得他可能只想把這河山再重整一遍。”
林昭原本那點(diǎn)傷感沒了,因?yàn)榍毓~這句話破涕為笑。
郢州,陸家。
年過半百的陸家老爺子看著信鴿送來的信件,面色凝重。
他同陸太師是堂兄弟,當(dāng)年陸家出了一位皇后,陸太師帶領(lǐng)一部分族人遷往京城,陸老爺子則帶著剩下的陸家人留守郢州。
卻沒想到,當(dāng)年的保守之舉,如今倒成了保住家族的良計(jì)。
陸老爺?shù)拈L子見父親神色不妙,忙問:“父親,信上說了什么?”
陸二爺把茶盞往高幾上重重一放,輕飄飄說了句:“要我說,前朝氣數(shù)已盡,太子手中又沒兵權(quán),東躲西藏能成什么事?淮陽王手握重兵,咱們?nèi)缃衲馨卜€(wěn)坐在這里,都是得了淮陽王的庇佑,往后盡心輔佐淮陽王一脈便是了!若是讓淮陽王知曉咱們還同太子有來往,可別生了芥蒂。”
他的嫡女早早已嫁與淮陽王,自是一直向著淮陽王說話。
陸大爺橫了他一眼:“陸家同太子來往的事,淮陽王如何知曉?從二弟你這里知曉嗎?”
陸大爺是陸家嫡長子,但二房的女兒嫁與淮陽王為側(cè)妃后,二房的人就屢屢騎到他頭上來,兩房逮著機(jī)會就針鋒相對。
陸二爺拍桌起身:“你什么意思?”
眼見兩個兒子又要吵起來,陸老爺子沉聲道:“吵什么?”
陸大爺把頭扭做一邊,陸二爺也勉強(qiáng)收了脾氣坐回太師椅上。
陸老爺子這才道:“太子在信中讓攻打閔州。”
陸大爺和陸二爺面面相覷,顯然不懂這是為何。
陸老爺子沉吟道:“朝廷封鎖了消息,他們運(yùn)往閔州的軍械被劫,我們?nèi)粼诖藭r攻打閔州,淮陽王的兵馬再從鄂州圍過來,閔州便是我等囊中之物。”
陸家在淮陽王那里目前一直是靠裙帶關(guān)系才能站穩(wěn)腳跟,若是能拿下閔州,陸家可就立了頭功。
一時間陸家父子三人都統(tǒng)一了陣線,但陸二爺還是有些不放心:“父親,太子好好的,為何突然指點(diǎn)我們反攻閔州?”
難不成太子也想投去淮陽王帳下?
陸老爺子負(fù)手望著窗外片刻,道:“沈家三郎授命剿匪,領(lǐng)了三萬精兵囤于青州,閔州告急,朝廷最快的調(diào)兵路線,便是青州剿匪的那三萬駐軍了。”
太子在青州受制于那三萬精兵,沒了那三萬駐軍,只怕青州也要易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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