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太后
凝輝閣的后殿中,賀蘭淳雪和李言曦都換了干凈的衣裳,太醫(yī)給二人請完脈后便到一旁開方子去了,蘇皇后派了身邊的姑姑去跟著,此刻她正坐在床邊,把李言曦仔仔細細地瞧了個遍。
“兒啊,嚇死娘親了。”
“母后我沒事。”李言曦靠在蘇皇后的肩頭,絲毫沒有之前對著賀蘭淳雪的陰陽怪氣,乖巧得仿佛不是同一個人。“母后,你看看我,不是好好的嗎?我身子骨真的早就好了,這天不冷,那水也不涼,母后你看看。”
太子在一旁用手指戳著李言曦的頭:“你出息了啊!有本事了啊你!那千秋湖就算不深那是能想跳就跳的地方嗎?你是什么身份?湖邊這么多侍衛(wèi)你讓誰跳下去不好!非要自己去,你想嚇死我和母后嗎?”
“母后,你看哥哥,戳得我的頭好痛!”
李言曦委屈巴巴地跟蘇皇后撒嬌,蘇皇后板著一張臉,也伸出染了丹寇紅的纖纖十指在李言曦的臉上捏了一把:“活該!就該讓你哥哥好好教訓教訓你,你是皇子,你看看你今天鬧著一出,明天就得讓人笑話了!”
蘇皇后還想數(shù)落些什么,就聽見殿門外傳來了儀仗聲。
“太后娘娘駕到,陛下駕到。”
蘇皇后和太子連忙扶著李言曦起身,殿內烏泱泱地跪滿了人:“參見太后娘娘,參見陛下。”
“免禮吧。”
賀蘭淳雪抬起頭,就看見一個年約六十的華美老婦駐著一根龍頭拐,她身邊扶著她的就是不久前賀蘭淳雪剛剛在皇后宮中見過的蕭淑妃。
太后雖然上了年紀,但是整個人精神卻好,腰板挺得筆直,布滿歲月痕跡的臉上依稀可見當年的風華,可以想見,蕭太后年輕時必定是個美人。
太后沒有問李言曦和賀蘭淳雪情況如何,而是徑自坐到了首位:“小七果然是皇帝的心肝寶貝,正跟哀家喝著桃花茶呢,一聽是小七落水連忙撂下我這老婆子過來了。我老婆子左右也沒有什么事,就過來看看,皇后你不會嫌棄我這個老太婆多事吧。”
“兒臣不敢。”蘇皇后剛剛站起來,就又跪了下去。“母后是關心晚輩,一片慈心,兒臣哪里敢怪母后呢。”
太后斜了她一眼,也沒有讓她起來意思,而是拍了拍蕭淑妃的手說道:“淑妃你去外面瞧瞧,哀家剛才過來的時候亂遭遭的,貴妃那樣的人戶出身一個人可拿不住這樣的場面,你去看看,讓她小心些,別傷了皇家體面。”
“是。”蕭淑妃當然是想留下來看看皇后一家子的熱鬧,但是太后開口她不得不從,只好行了一禮,頗為失望地退了出去。
元佑帝從進了殿門就一直一言不發(fā),直到蘇皇后跪了許久,元佑帝才淡淡地開口道:“皇后起來說話吧。”
“是。”蘇皇后沒有去看太后的臉色,反正太后不喜所有非蕭氏出身的宮嬪,誰沒受過太后的教導磋磨呢?早就習慣了。
賀蘭淳雪面無表情地打量著元佑帝,朔月總是說元佑帝和他母親感情最好,可是賀蘭淳雪過去十六年的人生里從來沒有見過他。元佑帝是先皇后曲氏扶養(yǎng)長大的,身上讀書人的感覺很重,約莫四十余歲,威嚴不凡,但是又有幾分慵懶自在的氣質,跟李言曦那四六不著的樣子不一樣,顯得很隨和。
“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就掉千秋池里了?”元佑帝對這件事并不算上心,男孩子調皮玩鬧最常見不過,但是一個是皇子,一個是兗國公主的兒子,那他就不得不過問了。“百慕亭上的欄桿可不是這么容易就能掉下去的,你們倆是不是應該給朕一個解釋。小曦你先說,怎么回事?”
李言曦不著痕跡地看了賀蘭淳雪一眼,于是便苦哈哈地拱到元佑帝身邊:“父皇,兒臣真的委屈,這這這,本來就是我倆鬧著玩,誰知道就摔下去了啊,那他一掉下去,兒臣就只能跳下去撈他啊,父皇常說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要頂天立地,扶危濟困。父皇你不夸夸我嗎。”
“這么說?你是為了救阿雪所以才跳下去的。”
李言曦一副好寶寶的模樣,一雙桃花眼忽閃忽閃地拱著元佑帝就是各種賣乖:“就是就是呀,父皇~~父皇~~快說說你賞我些什么?”
元佑帝看著李言曦那副乖萌的樣子哈哈大笑:“狗崽子,一邊去!多大的人了還跟老子撒嬌,父皇就賞你從下個月開始就去南書房讀書。給你準備好最好的文房四寶,宮里有的不管多貴重,只要是我的小曦兒想要,就都給你,你看怎么樣。”
李言曦那副要哭不哭的表情真的是招人喜歡,賀蘭淳雪忍不住笑出了聲,七皇子還真是能屈能伸,剛才在他面前那副天老大,地老二,自己站中間的德性是全都收斂起來了,皇后和太子也忍不住笑,太子甚至還薅了李言曦的頭毛,幸災樂禍:“還不快謝恩。”
“慢著。”那邊廂一家人其樂融融,這邊格格不入地太后娘娘涼絲絲地開口道:“皇帝這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元佑帝臉上的笑容幾乎是在一瞬間斂去了:“母后此言何意,這本來就是孩子們玩鬧,不慎失足,小曦是英勇救人,本來就不是大事啊。小曦和阿雪本來就只是半大孩子。嬉笑打鬧最是自由,怎么母后連這樣的小事要過問嗎?”
太后斜了元佑帝一眼,又冷冷地掃了一眼李言曦,太子立刻上前半步擋在了李言曦身前。
看著太子這番做派,太后也沒發(fā)作,只是冷淡地開口:“本宮怎么聽說,賀蘭家的二公子是被七皇子推下去的?千秋池邊站的侍衛(wèi)看得清清楚楚,抵賴不得,怎么到了老七這里就成了朋友玩鬧了?賀蘭淳雪數(shù)日前才入盛京,怎么就是你七皇子的朋友了?”
賀蘭淳雪抬起眼眸,看著太后那種雍容華貴的臉,一字一句地道:“太后娘娘,千秋池邊縱有侍衛(wèi),但那也是相隔數(shù)十米,自然聽不見我和七殿下說了寫什么,玩了些什么。怎么,侍衛(wèi)的一句話倒能指證主子了?七皇子推我下水又為何不惜性命安危,下水救我呢?太后娘娘執(zhí)掌后宮多年,前朝后宮皆懾太后娘娘鐵面威名,既如此還請?zhí)竽锬锩鲾啵€七殿下一個公道。”
“你什么意思?”太后一聽見賀蘭淳雪說話就覺得不舒服,再一聽那話里話外的意思她就更不舒服了,原本就沒有什么表情的臉上如今更顯冰冷:“哀家察覺此事有異?連問都不能問了嗎?”
“君父已經(jīng)問過了,殿下也已經(jīng)答過了,草民也解釋過了,不知太后娘娘還想問什么?”賀蘭淳雪淡淡地,絲毫不懼太后眼中的寒意:“太后娘娘若還有疑問不如將那侍衛(wèi)叫來,我與七殿下向他展示一番,我們剛才是如何玩鬧的,也好解娘娘疑惑。不過草民以為,太后娘娘如此卻是損了娘娘在朝十數(shù)年的聲譽,若是娘娘連這點事情都分辨不了了,那不如”
太子頗為贊許地看了賀蘭淳雪一眼,果然是聰明人,幾句話就把太后賭了回去,他這樣不給太后顏面算是徹底站在太后的對立面了,不過也是,他母親是兗國公主,這是太后的禁忌,他說不說太后都看他不順眼。
“你就是這樣跟哀家說話的?”太后皺著眉頭,清河郡主哭哭啼啼地來找她,說在賀蘭淳雪手底下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時候她還不信,一個偏遠地方來的十幾歲的孩子能讓歷經(jīng)三朝的賀蘭家老太太和一個郡主吃這么大的啞巴虧?結果真是開了眼了!賀蘭淳雪跟魏泠陽那個妖女真是太像了!
十幾年前,魏泠陽也是這么屢屢沖撞她的!
太后眼中閃過幾縷異光,她看向賀蘭淳雪的眼神就像是萃了毒:“跪下!玳瑁來教教賀蘭家的二公子跟哀家說話的規(guī)矩。”
“是!”名喚玳瑁的掌事姑姑從太后身后的陰影中站了出來,“二公子,你這樣在太后娘娘面前無禮,可是要受責罰的。公子,請吧!”
玳瑁似乎是等著賀蘭淳雪起身跪在她面前,她倨傲地揚起下巴,身姿端正,一看就是在宮里經(jīng)年的老嬤嬤了。
蘇皇后看著賀蘭淳雪那蒼白的臉色,畢竟又是為了她兒子得罪的太后,于是款款開口道:“這孩子自幼長于邊地,對宮中的規(guī)矩知之甚少,這畢竟是長陵王府的孩子,魏老王爺為了先帝出生入死,母后咱們可不能讓人寒心啊。孩子慢慢教就是了,何必動怒呢?母后身子不好,為了孩子們說話不規(guī)矩動了肝火那才是孩子們真正的不是了。”
“皇后,哀家跟前還沒有你說話的地方!”太后勢大自然不會給皇后顏面,“退下!這點小事你都辦不好,生個兒子你也教不好,在這么多氏族勛貴面前鬧出這樣的事情來,哀家沒有追究你這個皇后的不是,如今你還敢教哀家怎么做事了?”
“好了,母后,既然事情已經(jīng)清楚了,那就請母后回宮吧,這里一團糟亂,母后玉體貴重,還是早些回壽安宮安置吧。”元佑帝開口打斷了太后的申斥:“朕倒是覺得皇后所言甚是,這是魏家的孩子,又是瑄國公唯一的孩子,魏家滿門英烈,阿訣就為了我大雍江山立下了汗馬功勞,這樣的孩子咱們好好養(yǎng)著,好好教著才是,若是慢待了,那真是要讓天下人寒心了。”
太后冷笑著盯著元佑帝,嘲諷道:“皇帝,你是因為他是魏家的孩子,賀蘭訣的孩子而寬宥他沖撞太后的罪過,還是因為她是那個妖女的孩子!”
蘇皇后和太子心下一顫,太后從不許人提起當年的兗國公主,怎么今日自己提了?
“母后,泠陽不是妖女,她有玉碟,雖不入我李氏宗譜,但是她與朕在玉碟上早就記在了貞敬皇后名下,她是朕的妹妹,她是朕唯一的妹妹。朕妹妹的孩子就是朕的孩子。”元佑帝冷冷地吩咐:“從今日起,接賀蘭家二公子淳雪入宮教養(yǎng),一切用度皆如皇七子。”
“皇帝!”
“來人,送母后回宮!”
“不用!哀家自己走!皇帝,是想當年的事情再重演一次嗎?到時候血流成河死的可都是你的兒子!魏泠陽的兒子哀家就看你能護著他多久!”
太后拂袖而去,凝輝閣內一片靜寂,誰也不敢開口說話,還是賀蘭淳雪不卑不亢地開口謝恩:“草民謝陛下恩典。”
元佑帝看著賀蘭淳雪的樣子,似乎想伸出手摸一摸他的腦袋,但最終還是什么也沒做。
李言曦厚著臉皮地蹭蹭元佑帝:“父皇,我能不能不去學堂!那個夫子老欺負我!”
元佑帝看著李言曦那委屈巴巴的小表情心情頓時好了不少,伸手捏著他的耳朵:“朕要是小曦兒的夫子,朕也想欺負你!你再不好好讀書就長大了!你長大要是還不懂事識禮,以后父皇母后都走了,誰護著你!”
李言曦坐在地上打滾,“我還有太子哥哥護著呢,我不想去學堂!不想去嘛!父皇母后我不去!”
蘇皇后看李言曦在地上滾得像一只哼哼的小豬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摟著兒子道:“小曦乖!不要跟父皇耍賴了,你看看哥哥們都去南書房,你怎么能不去,快起來,地上涼,著涼了父皇母后還有太子哥哥可要心疼了。”
太子也幫腔道:“也不是想讓你懂多少文章,皇子的學問總要拿的出手啊過得去就行。”
李言曦看再無討價還價的可能,于是抱著腦袋:“我要跟他一起去!”
元佑帝非常大方地點頭:“本來阿雪就是要跟皇子們一起讀書的。你可以再提一個要求,朕一定答應你!”
“父皇,那我能讓阿雪帶我出去玩嗎?我想去盛京玩!”
“可是這”蘇皇后看兒子一向看得緊,一去宮外要是傷了風,或者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可怎么辦?再者,要是遇上歹人行刺呢?
“母后!父皇答應我的了!”李言曦拽著蘇皇后的袖子。
“好吧。不過一定要多帶護衛(wèi)!”
蘇皇后無可奈何地答應了,七皇子和賀蘭淳雪都沒什么大事,皇后和太子也該回早春花宴了。
元佑帝是撇下公務和一書房的朝臣來的,自然也該回去了,只是臨走時吩咐了:“將重華宮收拾出來給阿雪住吧,讓內需司好生布置,阿雪要是有什么要求盡管跟皇后開口,來找朕也可以。皇后再給阿雪準備一塊可以隨時出宮的令牌吧,他是魏家和賀蘭家的血脈,宮外也還有兩家人呢,還是多走動的好。”
賀蘭淳雪心想,魏家恐怕是只能說有一家子的牌位了,至于賀蘭家,倒是有幾個活人,只是那活人還不如死了的好呢。
不過總算是能名正言順地留在宮中了,不白費他這個天氣下水泡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