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六零 勢如破竹(16)
揚子水寨。
趙寧在半空繞著水寨緩慢行走,觀察水寨的結(jié)構(gòu)與水師戰(zhàn)船。
他不是沒有見過長江水師,國戰(zhàn)前游歷天下那五年,他靠著自己趙氏子弟這個身份帶來的交際便利,在水師中呆過一段時間,對水師有過完整的基礎(chǔ)了解。
但也只說得上是基礎(chǔ),真要趙寧自個兒統(tǒng)帶一支水師,跟另一支水師作戰(zhàn),一旦碰到水師宿將他還是會吃虧,所以趁著這次能夠近距離觀察吳軍水師的機會,他過來觀摩觀摩。
說觀摩并不準確,他有專門的向?qū)В聼o巨細的給他講解水師的各種情況。
這位向?qū)Э墒钦?jīng)的水師將領(lǐng)。
對方是生長在揚州的將門世家子弟,打小就沒少在水師摸爬滾打,后來做了吳國大將軍,更是一直為水師的擴建訓(xùn)練征戰(zhàn)諸事勞心,當年進攻楚地,水師功勞不小,洞庭湖一戰(zhàn)堪稱關(guān)鍵之役。
沒錯,趙寧的這位向?qū)д菞畲髮④姟?br/>
大半日觀摩學(xué)習下來,天色已經(jīng)不早,趙寧便邀請楊大將軍去吃個飯,打算感謝一下對方這一天近乎片刻不停地講解,不料楊大將軍直接搖頭拒絕:
“我若不是無事可做,出來透口氣,也不會帶著你看一天水寨。看一天水寨也沒什么,旁人瞧見了也就瞧見了,但我畢竟是楊氏子弟,若是跟你去晉軍大營吃飯怎么都說不過去。”
趙寧攤攤手:“反正你在吳國待得也不開心,干脆歸順朝廷得了。”
這話并非無的放矢,楊大將軍坐視王載被趙寧在眾目睽睽之下,當著楊延廣的面殺掉之后,楊延廣對楊大將軍不滿已是到了極致。
從淮河回到金陵,楊延廣停了楊大將軍身上的所有職權(quán),只保留了一個侍衛(wèi)親軍大將軍的頭銜,并且明說不想再見到她。
雖說這個不想見只是因為怒火,不可能一直維持,但足以讓楊大將軍在這場戰(zhàn)爭中,除了王極境后期修為帶來的必要戰(zhàn)斗,什么事也不能做。
這也是楊大將軍整日無事,閑逛到揚州這一帶來的緣由。
“我?guī)阌^摩水寨,不過是想你多一些知己知彼,早日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楊大將軍對趙寧不算正經(jīng)的提議,給出了十分正經(jīng)的回答,“我可沒有脫離楊氏的想法。
“族中有我的家人親友,在我成長的過程中,他們給了我無數(shù)幫助與關(guān)懷,沒有他們就沒有如今的我,現(xiàn)在我有了這樣的修為本事,就必須得保護好他們。”
這番話合情合理,趙寧沒法不認同。
但這也有個問題。
趙寧瞅著楊大將軍認真地問:“你帶我觀摩水寨,給我介紹水師戰(zhàn)法,教我如何利用陸上力量盡量限制水師,讓我盡快取得這場戰(zhàn)爭的勝利,這豈不是跟楊氏利益相悖?”
楊大將軍大手一揮,豪氣干云灑脫萬分,理所當然地道:“當楊氏利益與天下利益相悖的時候,我當然不能只在乎楊氏族人的利益。保住楊氏族人的性命,就是我能做的極限。
“你我都很清楚,無論是什么樣的戰(zhàn)爭,只要它持續(xù)下去,就一定會死更多人,平民百姓會遭受更多苦難,死傷遠大于將士。
“金陵廟堂上的那些袞袞諸公、頂層權(quán)貴,包括王上與其它楊氏族人,為了自己的權(quán)勢地位、榮華富貴、雄心抱負,不在乎黎民蒼生的生死困苦,我卻不能不在乎。
“既然你趙氏才是公平正義的那一方,能給百姓帶來遠勝于楊氏的福祉,那么這場戰(zhàn)爭就該是以你們的勝利為結(jié)束。
“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大是大非都不分了,我楊.佳妮豈不是狼心狗肺?”
楊大將軍當然不是狼心狗肺,趙寧被對方這番話說得心悅臣服,只能抱拳表示敬意。
......
與楊大將軍分別,趙寧回到軍營,依照今日觀摩所得與楊大將軍的建議,跟黃遠岱商量一番,調(diào)整了大軍限制吳軍水師的部署,最大限度削弱對方策應(yīng)、支援揚州城的可能。
揚州城戰(zhàn)事激烈,晉軍三面攻城已經(jīng)持續(xù)三日。
與清流關(guān)之役不同,晉軍打揚州打得并沒有那么難,甚至可以說不難。三日猛攻下來,說揚州城搖搖欲墜過于理想了,但要是僅說揚州城面目全非又顯得太過保守。
調(diào)整完應(yīng)對吳國水師的部署,趙寧接到了范子清傳來的軍報,總結(jié)起來就四個字:滁州已克。
趙寧只給了范子清三天時間拿下滁州,對方在第一日便奪取了清流關(guān),攻占滁州城雖然用了兩天,但真正的大戰(zhàn)不過半日。
這都是因為清流關(guān)通道狹窄,一次性通過不了太多將士,范子清集結(jié)到足夠的攻城將士,就耗去了一日半的時間。
“滁州已克,揚州撐不了兩日。”黃遠岱信心滿滿地作出判斷。
趙寧微微頷首,完全贊同。
事實證明他倆的預(yù)期沒有任何偏差。
大軍攻打揚州第五日,吳軍潰敗,晉軍占領(lǐng)揚州全城,揚子水寨的吳軍水師隨之全線南撤,遁入長江。
隨后,范子清進軍和州,和州吳軍望風而逃,在吳軍水師的接應(yīng)下退往金陵方位。
至此,吳國在江淮之地再無成規(guī)模的大軍,晉軍進入江淮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已是取得了江淮之戰(zhàn)的絕對勝利。
雖然晉軍目前尚未攻占廬州以西的地盤,但那已經(jīng)無關(guān)大局,彼處的州縣完全可以傳檄而定,最不濟派遣偏師去走一趟而已。
是日,站在長江北岸,隔著浩瀚碧波眺望長江南岸,趙寧目光沉靜地看向金陵城方向,心中一片祥和。
“日前盤踞在洛陽、河陽的秦軍同時出動,兩線并舉,分別攻向汴州與許州,意圖襲擊州縣,干擾我軍后方,影響我們在江淮之地的征戰(zhàn)。
“軍報呈送上來之時,汴州、許州駐軍已經(jīng)擊退來犯秦軍,斬首近兩千,俘虜近三千。”
黃遠岱在趙寧身旁通報軍情,“洛陽、河陽的兵馬攏共不過十萬,自保尚且不容易,竟然還敢主動進犯,真當我們兵進江淮之時,不會留下兵馬提防他們?”
趙寧淡淡地道:“由是觀之,魏氏該是有些慌了。”
黃遠岱撫須而笑:“大軍擊敗吳軍奪取江淮的攻勢這么快,魏氏怎么能不震驚慌亂?他們比誰都清楚,一旦我軍主力回援,他們會是什么樣的處境。”
趙寧沒有太過得意。
雖然他戰(zhàn)勝了楊延廣,晉軍奪取了除了洛陽、河陽外的中原與江淮之地,但這并非一蹴而就的事,談不上驚喜,過程中他對這樣的戰(zhàn)果越來越有心理準備,現(xiàn)在接受得很坦然也很淡然。
趙寧眼下想的是,此番大軍雖然飲馬長江,但畢竟未能跨過長江南下,那么皇朝何時才能兵進江南,攻滅吳國一統(tǒng)天下?
十年之后?
當然用不了十年。
五年?
五年怎么都該足夠了。
三年?
那也不是沒有可能。
念及于此,趙寧看著金陵城方向,微微一笑:“吳王啊吳王,這次你好不容易安然回到金陵,可記得要好生吃喝縱情享樂。畢竟,你能做反王的時間最多也就三五年。
“三五年之后,孤,必來取你項上人頭。”
說完這話,趙寧再沒看江南一眼,轉(zhuǎn)身回頭,向晉軍大營走去。
他問黃遠岱:“第一批回援河?xùn)|的兵馬.眼下到了何處?”
“趙平、趙英兩位將軍已經(jīng)率部渡過淮河。”
“甚好。”
......
金陵城。
楊延廣躺在病榻上,面如縞素,形如枯骨,有氣無力地聽著丞相給他通報江淮戰(zhàn)報。
“日前,晉軍奪取和州后,彼處的范子清所部分作兩路向西進發(fā),一路攻廬州一路攻舒州,配合從壽州南下的晉軍四處肆掠。
“晉軍勢大,廬州刺史棄城而逃,廬州未能守住,舒州刺史叛國投敵,晉軍兵不血刃奪取舒州。
“昨日,晉軍派遣高手作為使者向西而行,一路傳播文檄,今早得到消息,已有五六個州縣相繼叛國......”
他的話還未說完,眼窩深陷、眼瞼青紫的楊延廣已是“垂死病中驚坐起”,一把將蓋著的被子甩到了丞相身上,暗啞的嗓音發(fā)出公鴨般地怒吼:“混賬,都是混賬!不當人子!
“本王......本王的大好江山,千里沃土,竟然......竟然都斷送在這等奸佞小人手里!殺......殺!殺了廬州刺史,丟城失地,竟然還敢回金陵來,殺了他......”
話未說完,楊延廣劇烈咳嗽起來,消瘦的身體在病榻上卷成了蝦米狀,看著格外可憐,引得丞相與近侍一陣手忙腳亂。
自從被楊大將軍從淮河戰(zhàn)場帶回,楊延廣便一病不起,什么丹藥妙方都不管用,這些日子昏迷的時間多清醒的時間少,吃什么吐什么,身子骨一下子就垮掉。
好不容易給楊延廣捋順了氣,丞相等人力勸楊延廣息怒,半響折騰,后者終于還算平穩(wěn)地重新靠著錦團躺好。
“王上,陳雪隴、吳俊、韓守約等文武大臣共計九十八人,已經(jīng)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進,請求王上治他們的罪......”丞相覺得眾人的行為很虔誠,應(yīng)該能讓楊延廣消消氣。
楊延廣本已氣息微弱,聽罷這話頓時虎目圓睜血氣上臉,掙扎著又想起身,看樣子是恨不得沖出去把他們都砍了:
“一群怯懦無能之輩!沙場征戰(zhàn)時毫無用處,逃起命來卻一個比一個利索,本王......數(shù)十萬大軍灰飛煙滅,他們,他們這些軍中將領(lǐng)竟然,竟然一個都沒為國捐軀,毫發(fā)無傷的全都回到了金陵......
“本王,本王要他們何用?有如此臣子,此戰(zhàn),此戰(zhàn)焉能不敗?!
“滾,讓他們都滾!等本王病情好轉(zhuǎn),定要,定要把他們抄家滅族.....”
言罷,楊延廣腦袋一歪,昏了過去。
這回他是被氣昏的。
至于他到底是被麾下的文臣武將氣暈,還是被自己給氣暈,外人便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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