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四零 梟雄落幕(3)
張京將戰(zhàn)場情況納在眼底,不由得又急又怒,同時心中還有一股莫大的不甘與痛恨之情產(chǎn)生,類似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他自認英雄一世,不比任何人差了半分,無法接受眼前這樣的結(jié)果:臨死前都不能大干一場,讓仇敵付出慘痛代價,轟轟烈烈地死去。
回想當初,他不過是個普通平民,在國家中屬于飽受權(quán)貴欺壓的底層,想要頓頓吃飽飯都不能,但他性情豪烈行事爽快不甘現(xiàn)狀,經(jīng)常到處闖蕩,結(jié)交了不少狐朋狗友、江湖人士。
正因為樂于助人交游廣闊,他才能在幫助了受傷的一位江湖修行者后,得到修煉之法。
后來家鄉(xiāng)鬧災(zāi),地方權(quán)貴與官府勾結(jié)——他們本身就是統(tǒng)治階層,天然就在同一立場有共同利益,說不上是什么勾結(jié)——趁機大肆兼并土地。
許多鄉(xiāng)民飽受摧殘,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他自己也沒了活路。
于是他甘做出頭的椽子,振臂一呼,帶領(lǐng)即將餓死的鄉(xiāng)民們奮起反抗,攻打了地主家的宅子,在付出血的代價后,奪回了被剝削的糧食與財富。
滅了一家地主,觸犯了統(tǒng)治階層,下場自然只有一個:官府派了捕快官兵前來鎮(zhèn)壓。
在最初的那些反抗歲月里,張京帶著鄉(xiāng)民們流動作戰(zhàn),滅一家地主就換一個地方,戰(zhàn)斗艱難生存不易,鄉(xiāng)民死傷不小。
但因為天災(zāi)人禍后失去家園的流民實在太多,他的隊伍迅速擴大,跟在身后的百姓很快超過萬人!聲勢浩大幾乎發(fā)生在一夜之間。
彼時的張京自恃甚高,豪氣勃發(fā),一呼百應(yīng)、萬人膜拜的景象讓他體會到了做英雄的滋味,也讓他明白了手握權(quán)力是什么感覺,他沉迷于這種爽快中,想要把事業(yè)做得更大。
他要做一個大大的英雄!
只可惜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尤其小覷了朝廷。
隊伍聲勢擴大、禍亂州縣的后果,是被朝堂上的大人物盯上,于是大齊這個維護地主權(quán)貴階層利益的皇朝,在中原出動大量防御使團練使新軍,意欲四面圍剿。
張京的境遇一下子變得十分艱難。
就在張京走投無路,打算攜眾進大野澤上梁山做山賊的時候,趙寧出現(xiàn)在了他面前。趙寧不僅給他和他的人指了一條明路,還為他們做好了各種安排。
這是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也是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因為趙寧的安排,五年之內(nèi),張京在汴梁新軍中成為了赫赫有名的高階將領(lǐng),手握數(shù)萬精兵。天元大軍入侵,宋治敗走汴梁,趙七月主持大局時,他更是一度手握十萬雄師!
那可不是十萬流民,而是十萬披甲執(zhí)銳的能戰(zhàn)之士!
張京再度找到了做英雄的快感,而且是貨真價實的大英雄。
自那之后,張京的人生雖然有所起伏,但最終還是在國戰(zhàn)結(jié)束時成為一鎮(zhèn)節(jié)度使,坐鎮(zhèn)許州,儼然一方小諸侯。
趙晉代齊,魏氏、楊氏相繼擁兵自立,天下烽煙四起,張京不甘寂寞,說是野心膨脹也好抱負遠大也罷,遂趁機攻伐臨鎮(zhèn),奪取宣武。
及至神教來助,張京完全放開手腳,再也不顧趙寧與朝廷之令,悍然四方用兵,先是奪取河陽、洛陽二鎮(zhèn),隨后攻打武寧。
彼時,張京以為那是他雄圖霸業(yè)真正展開之時,卻不料那已經(jīng)是他聲威權(quán)勢的頂點。
之后趙氏、楊氏、魏氏相繼進入中原,群雄逐鹿,張京的境遇逐漸凄涼,以至今日。
今日......
多年沉浮,昔日的榮耀煙消云散,手中的大業(yè)轟然倒塌,萬眾俯首成為明日黃花,言出法隨恍若南柯一夢,今日的張京除了一群強盜般的殘兵敗將,已是一無所有。
朱顏辭鏡花辭樹,美人總要白頭英雄難免遲暮,世間的權(quán)勢從來不屬于某一個人,再大的功業(yè)終歸是要化作塵土,但自視為英雄的張京,哪怕是到了窮途末路,仍有英雄的雄心與傲骨!
他縱然是死,也不能死得秋葉般悄無聲息,而要像火山噴發(fā)般震動一時!他哪怕是死了,也要在這中原掀起一番驚濤駭浪,去影響天下的風云大勢!
他要讓世人驚嘆萬千,令后人感慨不絕!
這是張京最后的拼搏,是他最后的奮戰(zhàn)。
可是現(xiàn)在,這最后的拼搏毫無力量,這最后的奮戰(zhàn)如同一個笑話。區(qū)區(qū)一座亳州城,他竟然拼盡全力也拿不下。
要放在一年前,這樣的城池他都不去要親自來攻,揮一揮手下一條軍令,就有萬千悍卒為他將其收入囊中。
與吳國高手在半空兇險拼殺的張京,氣得目眥崩裂,鮮血濺流。
要是讓他就這樣死去,他做了鬼也不得安寧!
縱然魂靈能如神教所說的那樣轉(zhuǎn)世投胎,他也不會踏入轉(zhuǎn)世橋,不會投身來世輪回,哪怕前方等待他的是榮華富貴,他都要生生世世做一個鬼!
他在這亳州城盤繞不去,詛咒他所看到的每一個人!
作為一方諸侯,他可以承受基業(yè)毀滅之苦,但身為一個大丈夫,他無法接受臨死之際,都不能一抒胸中郁壘之痛!
就在這形勢萬分危急,張京五臟欲焚之際,亳州城內(nèi)突起異變。
一群修行者從街巷里陡然冒了出來,在為首一名身著文士青衫、手持三尺青鋒的男子帶領(lǐng)下,悍然殺向城樓!
這群修行者成份復(fù)雜,有人著家丁服飾,有人穿將士甲胄,有錦衣玉帶的,也有布衣麻衫的。
但無論他們穿戴如何,此刻皆是悍勇絕倫,為其為首的青衫中年男子格外能戰(zhàn),一馬當先突入?yún)擒娙褐校硇伍W動如電光,劍氣潑灑似魚鱗,眨眼間就將措手不及的吳軍殺倒一大片。
不過是片刻間,鮮血染紅衣衫的中年男子,就已率眾殺散了城門前的吳軍將士,修行者們自去打開城門,而他則沖上城墻,將正在攔截張京部曲的一名吳軍將領(lǐng),給一劍刺穿了咽喉!
提著滴血長劍,中年文士一腳踩住一名吳軍校尉,向左右以及城前驚惶不定的張京部曲厲聲大喝:“我乃大帥幕府中門使郭淮!
“城門正在打開,爾等立即殺入城中,為大帥掌控城池!”
張京部曲見郭淮身姿偉岸如神人,聲音洪亮如戰(zhàn)鼓,無不精神大振,又見城門果然正在打開,俱都戰(zhàn)意沸騰。
剛剛準備退走的身軀立即朝向城池,邁動鐵血的步伐發(fā)出野獸的呼吼,前赴后繼的沖了上來!
郭淮將捅進腳下吳軍校尉胸膛的長劍拔出,飛濺的溫熱鮮血中,他抬頭看向在半空中奮戰(zhàn)的張京:“大帥恕罪,郭淮來遲!
“有郭淮在亳州一日,亳州便一日屬于大帥,鬼神亦不能更改!”
眼見攻城形勢瞬息扭轉(zhuǎn),將士們重新躍上城墻,大舉沖入城中,張京胸中熱血翻涌,再見郭淮以文士之身,手持三尺利劍行悍將殺伐之事,渾身沾滿血跡形似妖魔,張京已是雙眼通紅。
聽得對方這番擲地有聲的宣言,張京縱然是一塊石頭業(yè)已滾燙。
先前察覺吳國使者策反他麾下部將時,張京也發(fā)現(xiàn)郭淮與對方有所接觸,只不過因為吳國使者臨走時神色不虞,而郭淮在屋里大罵吳國背信棄義,所以張京并未對郭淮怎么樣。
饒是如此,當時已經(jīng)疑神疑鬼、理智大減的張京,對郭淮亦不再信任,疑慮深重。
誰能保證吳國使者與郭淮當時的反應(yīng),不是故意為之,有心遮掩?
故此,張京率軍離開亳州時并未帶上郭淮,甚至在郭淮追趕上來之際,懷疑對方是別有圖謀,要帶著投靠吳國的部將有所行動,便將其狠狠罵了一頓,當眾宣布革去他身上所有職務(wù),讓他滾回亳州城。
亳州城是郭淮的家鄉(xiāng)。
未曾想,在張京山窮水盡,部下逃散近半的當下,郭淮竟然不計前嫌,帶著家族修行者與親朋好友,主動接應(yīng)大軍攻城!
這一下里應(yīng)外合,使得本來就是客軍、對城池沒有信任基礎(chǔ)的吳軍,始料不及之下很快就站不住腳,軍心大亂有了潰敗之象。
作為四鎮(zhèn)節(jié)度使,中原最大的諸侯,張京哪怕是到了最后一刻,身邊亦有不計較利益得失的堅實擁躉。
雖然擁躉很少。
萬千情緒與感動化作一聲百獸之王般的長嘯,張京猛地面前吳軍高手攻過去,每一刀皆有山崩之力,每一擊都有跟對方同歸于盡之勢!
吳國高手膽戰(zhàn)心驚,他看了一眼城池,見吳軍大勢已去,而張京又完全陷入瘋狂,不想給亳州城陪葬,連忙用盡全力稍稍逼開張京,逮著機會抽身就走。
他走得快,成功遠離是非之地。
那名吳國王極境初期高手就沒那么好運,他本身就被張京的義子死死纏住,這下又被騰出手來的張京突襲,一個應(yīng)對不當,就給張京一刀將腦袋砍成了兩半,當場隕落。
奪了城池,殺了一名仇敵麾下的高手,張京心懷大暢,當下就要轉(zhuǎn)身降落城頭,去跟他的謀主郭淮相見。但就在這時,他眼角余光瞥見了城外異象,不由得心臟猛縮。
東邊遠處的地平線上,有一道黑線冒出了頭,細細一看,這道黑線很快就變濃變粗,蔓延成了潮浪。
那是吳軍!
之前合圍新興城的吳軍,并未在彼處有所耽擱,他們發(fā)現(xiàn)張京率部前往亳州城后便追趕過來,眼下距離城池已是不遠。
張京咬碎牙關(guān)。
相較于他的部曲,對方兵馬更多,而且軍容齊整,他的部曲此番進城就是為劫掠發(fā)財,哪里還有什么斗志戰(zhàn)心,若是被這群吳軍進擊,不是潰敗就是投降。
屆時,亳州城還是吳軍的!
張京大恨。恨不得以一己之力,去阻擋那數(shù)萬吳軍!
“義父你看西邊!”這時,張京義子指著西面出聲。
張京循聲去看,不由得倏忽一愣,臉色復(fù)雜,良久無聲。
遠處,同樣有大軍滾滾奔馳而來,腳下煙塵四起。
那是一股精騎,隊伍綿延,聲勢浩大,一看就不下三萬之眾!
那是趙平、趙英率領(lǐng)的反抗軍精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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