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八二 沙場報國(4)
曹珪完全沒把方解的道理聽進(jìn)去,只顧著按照自己的想法哀求對方:
“方兄,我愿意給那家人賠禮道歉,補(bǔ)償他們的損失,保證讓他們在諒解書上簽字畫押,你好歹救我一回,我不會少了你的好處的!”
方解大感荒唐,都有些不想再跟曹珪說話:“賠禮道歉補(bǔ)償些銀子就想了事?曹兄,你當(dāng)這是齊朝不成?
“齊朝有法不依執(zhí)法不嚴(yán),律法不過是一紙空文,那時候民不與官斗,也不敢與官斗,被官員、官府欺壓迫害了,能得到官府的道歉與賠償,已經(jīng)是滿意地不能再滿意,根本不敢提依律處置官員的事。
“可大晉不是這樣,大晉它是一個革新國家,他的律法不是一紙空文!
“身為大晉官吏,執(zhí)法犯法的下場只會是罪加一等,根本不可能被袒護(hù)!你犯了罪,要是道歉能有用,銀子能平事,那大晉的律法是什么?有錢人有勢者欺負(fù)弱小的工具?
“大晉的律法不是這樣,該補(bǔ)償那家人的銀子,國家一個銅子也不會少給他們,該被治罪的官吏,一個都跑不掉。
“曹兄,你違反了律法,就一定會被依律處理,誰也救不了你。”
曹珪未曾想會得到這樣的回答,極度失望之下,禁不住怒火中燒。
他本以為曹家對方解有重恩,面對眼下這件小事方解一定會幫忙——都沒死人,也不涉及大人物,怎么不是小事?
想當(dāng)初國戰(zhàn)時,高福瑞誤判天元大軍進(jìn)攻方向,導(dǎo)致數(shù)萬將士白白死去,國戰(zhàn)形勢險些萬劫不復(fù),不也什么事都沒有?
彼時那些地方官員應(yīng)對戰(zhàn)事不力,導(dǎo)致將士、百姓死的死傷的傷,不也頂多是罷官免職,很多人沒太久便重新被起用了?
曹珪萬萬沒想到,方解連試都不愿意去試,就直接拒絕了他,而且用的還是這樣冠冕堂皇的說辭。
簡直沒有半點兒人情味。
沒有絲毫情義!
這是根本沒把他當(dāng)自己人!
“方兄!方兄啊,你不能這樣無情無義!家父對你如何,你心里應(yīng)該有數(shù),沒有他老人家,哪有你的現(xiàn)在?滴水之恩不說涌泉相報,你怎么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況且這回的事,根本不全是我們的錯,我做總捕頭這些年,何曾欺負(fù)過百姓?著實因為眼下戰(zhàn)事緊張,乃非常之時,那家百姓貪得無厭不識大體,他們才是妨害戰(zhàn)爭大局的根結(jié)所在,是刁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曹珪不敢觸怒方解,只得強(qiáng)忍屈辱相求。
“曹兄!事情不是這么算的!”
方解終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氣,低喝一聲,“先生對我的恩情,我一刻也不敢稍忘,你若是生活有難處,我傾家蕩產(chǎn)也會幫你!
“可我不能用國家的權(quán)力來為我自己報私恩!國家權(quán)力只屬于國家,屬于江山萬民,它不是我的,我豈敢違反律法竊用神器?!”
曹珪被方解喝斥得愣在那里。
方解緩和了語氣:“今日這事,百姓是可能有問題,可他們最多是道德方面有問題,并未違反大晉律法。大晉新法本身就不允許官府強(qiáng)拆民宅,倉曹主官肆意妄為,就是在赤裸裸的犯罪。
“大
晉新法的條例寫得明明白白,執(zhí)法犯法罪加一等。
“一次犯罪不過是污染水流,一次不公正的執(zhí)法污染的卻是水源。倘若今天倉曹主官可以因為百姓道德有問題,而強(qiáng)闖民宅肆意傷人而不受嚴(yán)懲,那明日天下的官員就會毫無顧忌魚肉良善之民!
“錯了就是錯了,曹兄,孰輕孰重希望你能分得明白。
“我還是那句話,你若是有生活有難處,我傾家蕩產(chǎn)也會幫你,但涉及國家權(quán)力的事,我愛莫能助。”
曹珪面如死灰。
終于知道,他今天求不了方解幫忙了。
他大怒起身,摔了茶碗,指著方解的鼻子一通臭罵,噴了對方滿面唾沫,將帶來的禮品全都踢翻,這才拂袖而去。
方解起身拱手,送別曹珪,不無唾面自干之意。
直到曹珪罵罵咧咧的聲音徹底消失,方解才長嘆一聲,望著空空蕩蕩的院門自言自語:“曹兄啊曹兄,真別怪我,我今天要是敢?guī)湍悖魅站退愀话盐页袅R一頓,國人聯(lián)合會也不會放過我。
“國人聯(lián)合會啊,那都是一群什么人?
“你我出仕為官,只要不犯原則性錯誤,手里的就是一個鐵飯碗,可國人聯(lián)合會的人呢?他們?nèi)纹谝坏剑藰O少數(shù)能更進(jìn)一步,絕大部分都得走人。國人聯(lián)合會的考試考核那么嚴(yán),可依然有人趨之若鶩。
“這都是一群真正胸懷家國、憂心社稷的家伙,要不是真心為國為民大公無私,誰會去國人聯(lián)合會那吃力不討好的地方?
“官府的人沾到了他們,誰不得掉一層皮?我方解何德何能可以例外?
“曹兄,不是我不想幫你,是真的沒法幫啊!”
抬頭看了一眼月色,方解搖搖頭,意興闌珊,吩咐管家進(jìn)來收拾曹珪帶來的禮品,把他們送回對方家里。
官員克己奉公,就好比常人坐懷不亂,手里權(quán)力越大,懷里的美人就越是風(fēng)情萬種,有幾個人真能克制住自己?
普天之下能有幾個柳下惠?
大晉的官員之所以能夠辦到,除了自身的革新信念,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他們被國人聯(lián)合會死死盯著。國人聯(lián)合會越是行動有力,他們就越得小心翼翼。
大浪淘沙之下,曹珪這種思想認(rèn)知、行為習(xí)慣不符合革新要求,自己又不愿學(xué)習(xí)、改變的人,只會逐漸被世道拋棄,縱然身為官吏,遲早也會被官府淘汰。
“父親。”
方解正自感懷之際,他的長子方閑走了過來,規(guī)規(guī)矩矩行禮。
“書讀得如何了?科舉在即,你可得抓緊。”看到自己溫潤如玉,一身青衫就富含翩翩君子風(fēng)度的兒子,方解眼中頓時有了慈愛欣賞的笑意,一日勞累一掃而空。
“父親容稟,孩兒不想考科舉了。”方閑語調(diào)平穩(wěn),口吻柔和。
方解微微一怔:“為何?”
“國家有難,孩兒愿意投身行伍,沙場報國。”方閑依然是那副溫吞的模樣,仿佛說的不是沙場搏命之事,而是書中的尋常經(jīng)義。
“胡鬧!”方解面有慍色,“河?xùn)|形勢何等艱難,前方沙場何其兇險,你以為這是游山玩水?回去讀書去!”
方閑神色不變:“正因形
勢艱難,國家才需要我輩大好兒郎沙場奮戰(zhàn)。父親,孩兒并非不知沙場兇險,只是民不懼死罷了。”
我不懼死,奈何以死懼之?
方解沉下臉來,冷冷道:“為父宦海沉浮半生辛苦,就是希望你們不再過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之日,不必寄人籬下才能有求學(xué)機(jī)會。
“你若是在戰(zhàn)場有什么閃失,為父半生心血豈不白費(fèi)?”
方閑念書一樣地說道:“而今大晉的天下,人人皆不必過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之日,人人皆不必寄人籬下才能求學(xué)。
“父親身為大晉官員,心血并未白費(fèi)。”
方解大怒:“為父說的是你,不是旁人!你要是不能一生順?biāo)欤瑸楦付嗄昱υ趺床皇谴蛄怂俊?br/>
方閑抬頭直視方解,正色道:
“昔日齊朝時,父親戮力公事,清廉自守,多有政績,只因不愿為了巴結(jié)上官搜刮民財,始終只是七品縣令。
“最近數(shù)年,父親大展宏圖,青云直上,而今已是官居四品。父親自身未變,前后境遇為何天差地別?
“皆因大晉立國。
“這大晉的天下,前有父親國戰(zhàn)浴血之力,后有父親勤政為民之功,而今,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正是因為類父親者多矣。
“子承父志,孩兒既視父親為榜樣,自當(dāng)效仿父親當(dāng)年義舉,為國征戰(zhàn)沙場浴血,不求揚(yáng)名立萬,但求無愧于心。
“卻不知,父親方才這番不符合一慣作為的話,從何而起?”
說著,不等怔怔失神的方解說話,方閑目光如箭地緊接著問:“難不成,已成四品大員的父親,不負(fù)擁有七品縣令的本心?”
方解老臉一紅。
他旋即惱羞成怒:“胡說八道!為父從未變過。”
方閑肅然行禮,一揖到底:“父親大義!”
方解:“......”
方閑道:“父親大義從未變過,孩兒深信不疑,如若不然,今日曹捕頭前來尋求幫助,父親也會拒絕得那般干脆。
“父親,明日孩兒就要離家,不知父親有何訓(xùn)誡?”
方解面如鍋底:“為父何時同意你離家從軍了?”
方閑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父親,孩兒業(yè)已成年,此事可以自己做主。不過,在孩兒看來,父親不會不同意。今日父親反對孩兒,豈不是在否定過去的自己,否定今日的身份功業(yè)?”
方解:“......”
他心煩意亂的擺了擺手,示意方閑趕緊閉嘴。
抬頭看一眼皎月,他無奈地發(fā)出一聲長嘆:“我方解怎么就教出了你這么個兒子?”
方閑再度躬身作揖,莊重?zé)o比地道:“孩兒多謝父親,將孩兒教導(dǎo)成如今這副模樣。”
方解看著自己已經(jīng)長大成才的長子,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也不知是該欣喜還是該懊惱,更不知是該夸贊還是該發(fā)怒,就這么定定默然了半響。
末了,方解把手按在方閑肩膀上,示意對方直起身抬起頭,聲音厚重地道:“沙場征戰(zhàn)兇險莫測,為父沒什么好訓(xùn)誡的,只有一句話,望你時時銘記,不可有片刻忘卻。
“一定,一定要活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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