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意盎然的山川大地在腳下飛快向后退去，蒙哥心有余悸地向后看了一眼。
    藍天白云的盡頭沒有人影追來，也無修為氣機迫近，他暗暗松了口氣，感到一陣后怕，抬手擦了擦額頭并不存在的汗水。
    剛剛在白洋淀水寨的軒室中，他察覺到有王極境后期的修為氣機向水寨急速逼近，第一時間便知那必然是趙寧到了，這才有二話不說抓起酒囊就尿遁的舉動。
    時至今日，蒙哥已經(jīng)成功突破瓶頸，達到了王極境后期的境界，按理說就算碰到趙寧也可正面一戰(zhàn)，哪怕沒有勝機也不必像驚弓之鳥。
    可他畢竟是新成就的王極境后期，而趙寧在這個境界浸淫日久，兩者的積累不可同日而語。
    ——若不是國戰(zhàn)期間兩度受了重傷，恢復(fù)耗去了許多時光，趙寧何至于事到如今都沒能一只腳踏進天人境的門檻？
    況且趙氏掠空步詭異莫測，趙寧戰(zhàn)力非凡不可等閑視之，當初在燕平跟宋治、察拉罕聯(lián)手都沒能拿下趙寧后，蒙哥心理就有了濃厚陰影。
    若無十二成把握，他根本就不想跟趙寧照面，就更莫說交手了。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這里是河北，乃趙氏的地盤，趙寧這個大晉太子既已現(xiàn)身，誰知道四面八方有多少大晉高手存在？
    行動稍微慢些，就有可能落入包圍網(wǎng)，到時候想要突圍都難，蒙哥可不想剛剛成就王極境后期，見識到廣闊天地，轉(zhuǎn)眼就被趙寧摘掉腦袋。
    總之，蒙哥在進入河北之前就已打定主意，一旦發(fā)現(xiàn)趙寧的氣機，便要當機立斷馬上遠遁千里，絕不能給對方圍殺自己的機會。
    只是他這一走，就把狄柬之這個盟友晾在了萬分危險之境，等于是坐視對方成為趙寧砧板上的魚肉。
    蒙哥自然不至于擔(dān)憂牽掛狄柬之，對方是死是活他毫不在乎，他現(xiàn)在痛苦的是，這場暗中聯(lián)合、指使河北河?xùn)|地主大族擾亂大晉的計劃，淪為了泡影。
    自從燕平發(fā)生平民百姓反抗權(quán)貴壓迫剝削的戰(zhàn)爭，趙氏宣布支持平民以來，蒙哥就一直在為利用這次機會給大晉制造混亂，動搖大晉根基而奔走。
    數(shù)年之間，他先是說服了狄柬之，又跟楊延廣取得聯(lián)絡(luò)，期間不斷派遣強者潛入河北河?xùn)|，為這回的大戰(zhàn)做準備，可謂是殫精竭慮。
    孰料，戰(zhàn)爭剛剛發(fā)動，趙寧就找上了門來。
    蒙哥不知道趙寧是怎么察覺他們的計劃布局的，但他現(xiàn)在可以肯定的是，行動一定已經(jīng)敗露了——趙寧連他們藏在白洋淀都知道！
    蒙哥自認為這回的行動很是縝密，他的人沒有在大晉露出行跡，所以出問題的一定是狄柬之的人。
    “數(shù)年心血毀于一旦，可恨，可恨！
    “狄柬之這個飯桶，平日里一副慢慢騰騰的高人風(fēng)范模樣，還以為他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不曾想做起事來竟然漏洞百出而自己還毫無察覺，真是豎子不足與謀！”
    蒙哥牙關(guān)都要咬碎。
    大批高手強者費盡心思的潛入、隱藏，本以為可以大展拳腳建功立業(yè)，沒想到大戰(zhàn)還未打響就已滿盤皆輸，敗得迅雷不及掩耳，連反應(yīng)的機會都沒有。
    連他自己都只能倉惶而退。
    之前他有多信心滿滿，現(xiàn)在就有多狼狽不堪。
    到了這一刻，蒙哥感覺自己在趙寧面前就像個跳梁小丑，上竄下跳自以為很是了不起，結(jié)果只是鬧了個笑話而已。
    念及于此，蒙哥胸口隱隱作痛。
    他忽然明白過來，當初在得知趙氏自陷風(fēng)波的時候，蕭燕為何對天元王庭橫插大晉內(nèi)斗一腳表示得興致缺缺。
    事到如今，蒙哥不得不感慨一句，還是蕭燕有先見之明。
    轉(zhuǎn)過頭，最后回望了一眼河北大地，蒙哥神色蕭索地長吐一口氣：“罷了，往后再不來南朝折騰了。”
    與其每每付出諸多努力與心血后鎩羽而歸，浪費力氣止增笑耳，還不如就像蕭燕說得那樣，十年生聚十年教訓(xùn)，老老實實強大自身，等到兵強馬壯之后平推過來。
    一切在戰(zhàn)場上見分曉，一箭一刀拼出來的勝利最為穩(wěn)妥。
    ......
    天元王庭。
    高臺之上，一身戎裝的蕭燕在大燾下迎風(fēng)而立，如一只睥睨四方的鷹隼，高臺之下，千軍萬馬成群結(jié)陣往來飛馳，好似江河奔騰大海翻浪。
    這是蕭燕在替天元可汗點兵。
    草原上部族繁多，近百年來一直是契丹、女真、達旦三足鼎立，各自實力相差不大，天元部族崛起后，三足鼎立遂成四分草原之局。
    乾符年間，天元王庭先后控制契丹、女真兩部，完成了事實上的吞并，國戰(zhàn)爆發(fā)伊始，又將達旦部收入囊中，真正成為了草原之主。
    作為部族心臟之地，王庭周圍一直都是天元部族嫡系勇士駐扎之地，契丹、女真的戰(zhàn)士根本沒有大規(guī)模接近王庭的資格。
    然而現(xiàn)在，高臺前的三萬控弦之士，卻不屬于天元部族。
    “昔日國戰(zhàn)，王庭揮師數(shù)十萬分三路南下，憑借強悍的戰(zhàn)力，幾乎是在一夜之間破掉南朝邊關(guān)，席卷河西、河北之地。
    “彼時，我篤信慣于征戰(zhàn)的草原戰(zhàn)士悍勇絕倫，戰(zhàn)力非是承平百年的南朝將士可比，莫說王庭本部精銳，契丹、女真的勇士便足以橫掃大江南北。
    “但后來的事實證明我錯了，南朝的常規(guī)軍隊或許會腐朽墮落，但只要南朝還有血性兒郎，他們很快就能在戰(zhàn)火中磨礪出一支強軍來。
    “草原部族軍的軍紀過于松散，善于剽掠卻不耐苦戰(zhàn)，悍勇有余而凝聚力不足，越是往后，就越是難以戰(zhàn)勝他們。
    “王庭若想二次南征功成，就必須整肅草原大軍軍紀，嚴格訓(xùn)練，一方面擴大王庭精銳大軍的規(guī)模，一方面提升各部族軍的戰(zhàn)力。”
    蕭燕這話是跟她身旁的部落酋長說的。
    眼前這三萬悍勇之士，便出自這個大部族，他們?nèi)缃窬奂谕跬ィ窃诮邮芡跬サ募姓?xùn)。
    其中很少一部分精銳會被挑選出來留在王庭，充入王庭大軍，大部分則在回歸部族后，要年年按照現(xiàn)在接受的訓(xùn)練之法，在放牧之余不斷操練。
    對部落酋長來說，這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所以蕭燕才把道理講得這般清楚。
    不過眼下，站在她身旁的部落酋長，明顯對王庭的新型強軍之法很認同，倒是站在后面的那一些，還沒有將部族勇士集中起來帶到王庭的酋長，心思各異。
    “小葉部謹遵大汗與公主之令，只要能提升大軍戰(zhàn)力，助我們來日攻下南朝，小葉部的精悍勇士任由公主挑選，這是小葉部的榮幸。”
    站在蕭燕身旁的小葉部酋長，撫胸行禮，舉止謙恭。
    這位衣著華貴、氣質(zhì)內(nèi)斂的小葉部酋長算得上年輕，干凈柔和的面容稱得上好看，但站在風(fēng)華絕代的蕭燕面前，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有多漂亮。
    小葉部酋長，蘇葉青。
    自乾符七年來到草原，成為小葉部酋長已經(jīng)十五個年頭的蘇葉青！
    眼見蘇葉青將象征自己兵權(quán)的佩刀，高舉起來獻給蕭燕，諸位酋長無不神色黯然。連小葉部這樣的大部族，都無條件遵從了蕭燕的領(lǐng)命，他們能選擇的余地已是不多。
    很快，這些酋長接連表示了自己服從的態(tài)度。
    夜晚，蘇葉青在蕭燕的帳篷里，接受對方對她的宴請。
    “集權(quán)免不得耗費時日，有很多繁雜之處，不過事情做成之后，王庭亦會多出一批顯要官職，你這次回去之后，安排好部族之事，早些來王庭為我分憂。”
    蕭燕舉杯的時候，眉眼含笑地對蘇葉青說道。
    小葉部的勇士抵達王庭整訓(xùn)是去年秋后的事，如今集訓(xùn)完成，蘇葉青馬上就要帶著勇士回小葉部，今日這場宴席，算是蕭燕私下為蘇葉青送行。
    白天在點將臺上的一幕，是蕭燕跟蘇葉青唱給其它酋長看的一出戲；而挑選各個部落的勇士充入王庭大軍，是王庭集中兵權(quán)的一部分。
    集中兵權(quán)又是王庭集權(quán)的一部分。
    天元可汗說是草原之主，實則不過是部落聯(lián)盟的盟主，各個部族依然掌握在他們的酋長手中，蕭燕白天沒對各個酋長說的是，天元可汗反思國戰(zhàn)失敗原因的最核心結(jié)論，是南朝集權(quán)制度的強大。
    天元可汗的原話是，如今天元王庭的體制連實行分封制的周朝都不如，又怎么戰(zhàn)勝內(nèi)部大一統(tǒng)且基本完成了中央集權(quán)的齊朝？
    所以天元王庭要集權(quán)，要將天元部族打造成一個皇朝、一個帝國！
    “公主放心，仆下會盡早返回王庭。”蘇葉青與蕭燕一起飲下了杯中之酒。
    從國戰(zhàn)時開始，蕭燕就分外賞識蘇葉青，如今更是有意將其引為左膀右臂。
    兩人的宴席還未結(jié)束，帳篷中沖進來了一個人。
    蒙哥。
    見到蒙哥，蘇葉青一臉詫異，而蕭燕只是眼簾稍沉。
    “看你這副樣子，事情應(yīng)該是敗露了？”蕭燕早有預(yù)料般地問。
    “完了，全完了！趙寧那混賬，竟然連我跟狄柬之身在白洋淀都知道！”蒙哥抄起蕭燕食案上的酒壺，仰頭咕咕灌了個干凈，這才憤恨難平地一屁股坐下。
    蕭燕目光一凜。
    蒙哥會敗她不奇怪，但趙寧能準確找到白洋淀去，這就出乎了她的意料。
    端起酒杯，蕭燕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眼角余光毫無痕跡瞥了蘇葉青一眼。
    蒙哥跟狄柬之在白洋淀碰頭的事，知道的人很少，而這幾個月一直身在王庭，還基本不離蕭燕左右，并且可以與聞機密的蘇葉青，就是其中之一。
    在蕭燕的視野中，震驚、疑惑的蘇葉青并無異常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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