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一燈黑夜行 章六八 仗勢欺人(下)
坐在堂中的有三人。
劉牧之沒說話,只是若有若無的瞥了趙寧一眼,以他的身份也犯不著說話,其實(shí)他來這里充當(dāng)一座菩薩,就已經(jīng)很掉價了。
京兆尹沒劉牧之那么平靜,面色頗為陰沉,眼中暗含兇光,對石珫將趙寧推出來的行為,也完全沒當(dāng)回事,不曾正眼看趙寧——大概是覺得趙寧這個總旗品級太低,沒資格跟他說話。
第三人是御史臺的一名御史,品階不高,身著六品深綠色官袍,卻用俯瞰眾生的目光打量石珫與趙寧,比京兆尹還要神氣。
“都尉府好大的威風(fēng),竟敢毆傷我京兆府五品宦官,并及大小官差四十多人!你們眼里還有沒有朝廷法度?你們還知不知道自己是朝廷命官?你們這簡直就是土匪惡霸行徑!
“朗朗乾坤,天子腳下,豈容爾等如此胡作非為!今日以后,朝廷必會就此事嚴(yán)懲都尉府,爾等就等著被御史臺彈劾吧!本官奉勸爾等,最好是早早上書謝罪,請辭官職!如若不然,朝廷降罪下來,就不只是罷官那么簡單了,刑部大牢爾等也非得走一不遭!”
京兆尹聲色俱厲、義正言辭的呵斥。比起劉志武來,無論神態(tài)還是語氣,都更加充滿不可質(zhì)疑、不容侵犯的威嚴(yán),就好像站在道德、權(quán)力的制高點(diǎn)上,審判人間罪惡的太歲神。
誰要是懷疑他的話,不遵從他的宣判,就會立馬大禍臨頭,甚至是被天打雷劈。
石珫臉上陣青陣白,又懼又怒,有種被侮辱了爹娘,就要忍不住抽刀而起,跟對方拼命的沖動,卻因?yàn)樯钪獙Ψ奖茸约阂獜?qiáng)的多,只能含恨忍辱,悲憤萬分。
到了最后,他偷看劉牧之一眼,對方高坐太師椅的身影,猶如泰山一般偉岸有壓迫力,又低下頭,無聲的向后退了兩步,跟前面的趙寧拉開距離。
御史監(jiān)察百官,風(fēng)聞奏事,可不只是說說而已,現(xiàn)如今文官之勢如日中天,御史更是恐怖的催命鬼,被他們抓住一點(diǎn)小錯就大做文章參倒的軍方官將,這些年可是越來越多,不勝枚舉。
“都尉大人向后退了,他后退了!”
“那趙總旗豈不是要承受更大壓力?”
“趙總旗難了,這回可能要遭殃,參知政事跟御史的威壓,可不是一般人能經(jīng)受得住的!”
“都尉大人也太不仗義了……連自己的下屬都不護(hù)一下?”
“這也太沒有擔(dān)當(dāng)了……”
垂花門外議論紛紛。
這回來了朝堂大員,都尉府的官吏們,也就不敢明目張膽湊在門前張望,就只有兩個身份不低的就近觀察里面的一舉一動,然后告訴聚集在不遠(yuǎn)處的同僚們。
石珫聽見了隱隱約約的議論聲,不禁惱羞成怒,暗暗冷哼一聲,有擔(dān)當(dāng)頂個屁用,官職要是沒了,那就什么都沒了!這年頭,有擔(dān)當(dāng)?shù)亩蓟丶曳N地去了。
京兆尹還在劈頭蓋臉的訓(xùn)斥,擺足了京兆府的威嚴(yán)。石珫看了趙寧背影一眼,見對方一動也不動,便覺得趙寧也跟他一樣忐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也是,一個十六歲剛?cè)牍賵龅纳倌昀啥眩鎸φ嬲笕宋锏膲浩龋哪芊€(wěn)得住心境?這是需要經(jīng)大事或是時間來磨練的!趙寧雖然在趙氏身份非凡,可趙氏也只是皇朝十七將門、十四門第世家之一而已。
就在石珫認(rèn)為趙寧也很可憐的時候,京兆尹終于停止了長篇大論的訓(xùn)斥,石珫想了想,覺得趙寧只怕已經(jīng)面如土色,牙關(guān)打顫、舌頭打結(jié),沒法說話了,看來還得自己出面認(rèn)個錯,解決這件事。
這時,他聽見趙寧忽然開口。
“說完了?”趙寧的聲音不僅穩(wěn),還很輕佻,顯得漫不經(jīng)心。
石珫禁不住一愣,不可置信的看向趙寧。
剛剛口沫橫飛,自認(rèn)為好好給趙寧上了一課,因?yàn)橼w寧沒有打斷、沒有不耐煩,自認(rèn)為教育效果不錯的京兆尹,端起茶碗準(zhǔn)備送到嘴邊的手微微一僵,放下茶碗驚訝的看向趙寧。
“說完了就喝口茶潤潤嗓子,然后……趕緊從都尉府消失!”趙寧的聲音陡然加重,如金石交鳴。
這下不僅是京兆尹面色大變,就連劉牧之也不禁瞳孔一縮,兇光大盛。
“趙總旗!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誰說話,你知不知道你面前坐的,是皇朝重臣?!你如此無禮,想過后果嗎?!”
京兆尹大怒起身,指著趙寧的鼻子大喝,又目光嚴(yán)厲的看向石珫:“你都尉府的人連起碼的規(guī)矩都不懂,你是怎么教導(dǎo)屬下的?你還配坐鎮(zhèn)都尉府嗎?!現(xiàn)在,立刻,將毆傷我京兆府的人交出來,并給我們賠罪,否則,御史臺必定不會放過你們!”
沒等身后的石珫開口,趙寧便冷笑一聲,乜斜著京兆尹道:“京兆尹真是好大的官威!大到可以罔顧現(xiàn)實(shí),為所欲為?你是不是忘了,京兆尹這個官職,不是給你耍威風(fēng)用的!你還想彈劾都尉府?你以為我都尉府就不會上書陛下,把你們的罪責(zé)公之于眾?”
京兆尹沒想到趙寧竟然膽大到這個地步,當(dāng)著劉牧之的面,也敢如此囂張,唇槍舌劍的跟自己較勁!
“放肆!簡直豈有此理!我京兆府有什么罪責(zé)?你說清楚!你想污蔑我京兆府,給陛下進(jìn)讒?!”京兆尹字字誅心,大義凜然。
“看來京兆尹跟劉大人一樣,腦子也太靈光。怎么,別人毆打了你京兆府的人,就該被抓進(jìn)大牢,你京兆府的人打了別的朝廷命官,就可以概不追究,當(dāng)做沒發(fā)生一樣?誰給了你這么大的特權(quán)?是參知政事,還是陛下?
“你要是果真腦子不好使,我便好心提醒你一句,在平康坊先打人的,是你們京兆府,沖到都尉府先動手的,也是你們京兆府!你敢說不是?!”
趙寧冷笑不迭,提起劉牧之的時候,也沒有半點(diǎn)兒尊敬之意。
“你……你休要胡言亂語,這幾件事究竟如何,還需要進(jìn)一步查實(shí),到時候刑部跟大理寺,會弄清楚。不過依本官看,這都是你們都尉府先動的手!”
京兆尹大袖一揮,一番話說得理直氣壯,好像他說出口的話,就必定是鐵一般的事實(shí)。
趙寧哂笑一聲,掏掏耳朵,屈指彈彈并不存在的耳屎,面目平靜,聲音也變得漠然,“如此說來,京兆尹是打算耍無賴了?”
“你……”
“好了。”
劉牧之揮手打斷京兆尹,趙寧跟京兆尹吵了這么久,完全當(dāng)他不存在,半點(diǎn)兒面子也不給,這讓他這個參知政事,心頭非常不快。
因?yàn)槭浅⒏毕啵咴谀睦锒际鞘苋司次罚姺酱髥T也不敢不給三分面子,早就習(xí)慣了頤指氣使,今天本不用降尊紆貴,親自到都尉府這座小廟里來,卻沒想到,自己來了,如今卻被趙寧這個從六品官如此無視,真是豈有此理!
若是再不出面將眼前的事一言而決,那今日就真的沒了副相威嚴(yán)。
他淡淡的對趙寧道:“第一,就毆傷京兆府官員之事,都尉府向京兆府賠禮道歉,并保證永不再犯,如此,都尉府可以不必交出今日下令動手的官員;
“第二,事情起因是平康坊之案,此事關(guān)系重大,有數(shù)名元神境高手出現(xiàn),你都尉府處理不了,為了盡快查明案情,揪出惡徒,確保京城太平,都尉府立即將此案一應(yīng)人證物證,移交京兆府,不得遷延!”
他的話說完,就連石珫也覺得有理有據(jù),輕易反駁不了,而且話里也有讓步,譬如說不必將下令毆打劉志武的趙寧交出去,在這么大的陣仗下,有這樣的結(jié)果可謂是非常圓滿了,石珫滿意的喜不自禁。
然而,不等他答應(yīng)下來,就聽趙寧以同樣理所當(dāng)然,不容違逆的口吻道:“第一,京兆府向都尉府賠禮道歉,并保證類似的事永不再犯;第二,京兆府上下,都是一群腦子不太靈光,是非不分、顛倒黑白的庸官,平康坊這么重大的案子,他們查不了,也查不清楚,為保證天子腳下的市井治安,都尉府將全權(quán)處理此案,旁人不得干涉!”
聽到這話,石珫嘴張得能塞進(jìn)去一顆雞蛋!他幾乎要忍不住,撲上去將趙寧按倒在地,讓他不要胡說八道、白日做夢。
大院外面,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卻見趙寧又伸出一根手指頭,“當(dāng)然,作為交換,都尉府可以不上表陳述京兆府的胡作非為與尸位素餐。”
劉牧之怔了怔,快被氣笑了,京兆尹更是跟石珫一樣,有剎那的目瞪口呆,然后他就朝那名御史拱了拱手,“都尉府是如何不堪,想必御史大人也看到了。”
御史呵呵冷笑:“本官真是大開眼界!且不說別的,都尉府毆傷京兆府大批官差,目無尊長,頂撞上官,對參知政事都敢不敬,事實(shí)俱在,不容抵賴。這樣的衙門,已經(jīng)爛透了,需要朝廷嚴(yán)加整頓,肅清風(fēng)氣,所有官員都得接受調(diào)查!本官這就可以擬寫奏折,面呈陛下!相信不用兩天,朝廷就會有令下來,都尉府上上下下的官員,會被整體替換一遍!”
“好!”
京兆尹轉(zhuǎn)過身,朝門外喝道:“趙寧目無法紀(jì),使人毆傷京兆府官員,且頂撞上官,律法不容,爾等若是從犯,必被一并懲處,屆時輕則罷官,重則下獄!爾等若不是從犯,就來當(dāng)面跟御史說清整件事的始末,指出主犯,如此還能保全官身!”
石珫面如死灰,院墻外已有嘩然之聲傳出。京兆尹勾結(jié)御史的這一招釜底抽薪,是將趙寧架在火上烤,要讓他眾叛親離。
劉牧之瞟了趙寧一眼,不屑的像是在看找死的飛蛾。既然對方不識相,就不怪他下死手。這些年來,文官用類似的手法,也不知扳倒了多少軍方官員,趙寧又何能例外?
趙寧依然面容淡漠,瞅著京兆尹跟劉牧之,“如此說來,你們是打定主意要仗勢欺人了?”
劉牧之在他眼里,已經(jīng)活不了多久,京兆尹則不過是個跳梁小丑,早晚也會收拾掉,對這么兩個人,他覺得自己真沒必要客氣。
“那又如何?”京兆尹從鼻孔里發(fā)出一聲冷哼,既然雙方已經(jīng)徹底撕破臉皮,那就用不著顧及什么了。
聽了這話,趙寧輕輕一笑。
這時候,一道威嚴(yán)至極的聲音,在院門外如雷響起,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強(qiáng)橫至極的修為威壓,鎮(zhèn)得大堂里的人,除了趙寧外都無法動彈,“誰敢仗勢欺我趙氏子?當(dāng)老夫已經(jīng)死了不成?!”
話音方落,門外已經(jīng)響起一片“拜見大都督”的恭敬呼聲。
來的,只能是皇朝唯二的王極境中期之一,大都督府大都督,軍方第一人,鎮(zhèn)國公趙玄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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