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七七 奇人異行(1)
小姑娘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有心不買對方的賬,但又覺得東西畢竟自己吃了,這樣似乎不妥。
但如果真就給了錢,這個虧她又咽不下,當(dāng)下只能委屈的看著老頭子,泫然欲泣:“爺爺,你看他!”
老頭子不愧是渾身莽氣的老江湖,頓時用力一拍桌子,瞋目喝斥:
“混賬!你們這簡直是黑店,就這點東西也敢要二兩銀子?真是無法無天!老頭子不拆了你們的店,就已經(jīng)是網(wǎng)開一面,還敢要錢?滾滾滾!”
老頭子這般威武霸氣,看得小姑娘心花怒放,一個勁兒拍手叫好。
伙計似乎是見慣了這種場面,當(dāng)即冷笑一聲,向身后招呼:“快出來,這有人想吃白食!”
“誰想吃白食?”
柜臺后面立即站起來了兩個彪形大漢,個個身高八尺有余,生得腰肥體圓滿面兇相,往爺孫倆面前一站,就如鐵塔一般俯瞰小雞一般,壓迫力十足:
“就是你倆想吃白食?”
看著這兩個胳膊上能跑馬、拳頭上能站人的猛漢,老頭子艱難的咽了口唾沫,身上的囂張之氣蕩然無存,湊過去跟小姑娘嘀嘀咕咕起來:
“咱們是什么人?犯不著跟他們一般見識!咱們來晉陽是干大事的,要是跟這種人動手,那也太過跌份了,不如這回就放過他們?nèi)绾危俊?br/>
小姑娘一本正經(jīng),連連嗯嗯點頭:“好,就放過他們這一回。為了二兩銀子,把他們打得頭破血流當(dāng)眾丟臉,不值當(dāng)。”
爺孫倆順利達成了一致意見,并且為自己不計仇怨、思慮長遠(yuǎn)、堅持原則的行為感到格外滿意。
再看兩位好似頭挨棚頂?shù)拿蜐h時,兩人便沒了畏懼之色,非只如此,他們的目光里甚至還帶上了俯視之意。
伙計接過老頭子遞過來的銀子,又變得笑容可掬,大聲道了謝,在請爺孫慢用的吆喝聲中,帶著兩位猛漢回到了柜臺后。
小姑娘望了望盤子里賣相挺好,但滋味實在是跟泥巴沒什么區(qū)別的糕點,有心不再去嘗試,但想到二兩銀子已經(jīng)付了,不吃就虧得太多,糾結(jié)之下,看向老頭子,想了想問道:
“爺爺,這茶您還喝嗎?”
老頭子也猶豫了半響,最終還是端起茶碗。
當(dāng)他再看茶水時,已經(jīng)是一臉正氣,說出來的話也充滿道理:“生于紅塵世間,一飲一啄,一步一止,莫不是修行,莫不可砥礪道心。
“正所謂聲色萬千,心外無物,你覺得這茶水難喝,他自然難喝,你若覺得這茶水好喝,那它便好喝。”
言罷,老頭子淺酌了一口泥水一樣的茶水,雖然嘴里苦得難受,連眉毛都在抖動,但卻一臉我相信的模樣贊嘆道:“好茶,真是好茶啊!”
老頭已經(jīng)是言傳身教、以身作則了,小姑娘想要老頭子不喝茶,她就能順勢不吃糕點,理直氣壯浪費食物的指望落了空。
眼下沒了選擇,小姑娘只能嚴(yán)肅儀容,規(guī)規(guī)矩矩捻起一小塊棗糕,送到嘴邊時,回想起剛才的味道,胃口再度發(fā)起了強烈的抗議,她的小嘴不由得癟了下來。
轉(zhuǎn)頭再看老頭子,見對方的目光飽含鼓勵,只能雙眼一閉,小嘴一張,小手一塞,將棗糕囫圇吞下,然后盡可能關(guān)閉感官,壓制腸胃意圖造反的舉動,在老頭子期待的目光中,違心的大點其頭:
“好吃!”
老頭子滿意了,皺紋里的笑容還有點戲謔,怎么看怎么為老不尊,老頑童一般。
他自認(rèn)為把表情掩飾得好,卻還是被靈氣十足的小姑娘捕捉到了,小姑娘眼珠子一轉(zhuǎn),將糕點盤子推到老頭子面前,一副孝順的模樣認(rèn)真道:
“爺爺,你也半天沒吃東西了,光喝茶怎么能填飽肚子,這棗糕這么好吃,你也吃點......嗯,多多吃點!”
老頭子:“......”
他長長喟嘆一聲,哀傷的對小姑娘道:“紅蔻啊,打小爺爺就教導(dǎo)你,要懂得尊老愛幼,不要老是使小性子耍小聰明,你怎么老是忘記呢?”
小姑娘紅蔻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爺爺,你在說什么呢,紅蔻怎么聽不懂?難道把好吃的東西給爺爺吃,不是孝順您嘛?”
說著,她的小嘴又癟了癟,一副很委屈的樣子。
老頭子:“......”
為了分散注意力,紅蔻一面漫不經(jīng)心的吃茶,一面聚精會神的往茶棚外四處打量,看著看著便有一嘴沒一嘴道:
“爺爺,晉地不是在打仗嘛,你說過,胡子糾集了二三十萬大軍,在數(shù)面進攻晉地呢,可晉陽怎么好像什么事兒都沒有?
“街上這么多人來來往往、說說笑笑的,連商賈都有好些,難道他們都不擔(dān)心兵禍嗎?”
老頭子吃點心看街景的模樣,跟小姑娘如出一轍,聽了小姑娘的話,他往嘴里塞了一大塊棗糕,立馬接過話頭:
“這些胡子不經(jīng)事,無論北面的還是東面的,都被攔在雄關(guān)之外,打了幾個月,也沒能踏入晉地門戶,倒是損兵折將不少。
“當(dāng)然,這也是河?xùn)|軍實力強橫,趙氏修行者精悍的緣故。
“總而言之,作為河?xùn)|腹地的晉陽,眼下還沒有任何危險可言,除了商賈少些,暗中監(jiān)察四方的修行者多些,這里的一切跟平時沒什么兩樣。”
紅蔻眼看著盤子里的糕點所剩不多了,艱難困苦的戰(zhàn)斗就要打完了,決定一鼓作氣。
她在糕點中間劃了一條線,把大半棗糕扒拉到老頭子那邊去,捻起自己這邊的幾小塊,一股腦兒全都塞進了嘴里,也不顧鼓鼓的腮幫子,趕緊甕聲甕氣的說話:
“爺爺,你不是說晉地民風(fēng)淳樸嘛,怎么咱們到了這晉陽城門外,還會被茶棚的奸商算計,這不符合你之前說的啊!
“而且寧哥哥之前說過,有趙氏在的晉陽,一定不會有欺行霸市、恃強凌弱這種行為存在,這也跟他說得不相符啊,寧哥哥是不是說謊了?”
老頭子看到盤子里那全都劃給自己的棗糕,有心想要為了節(jié)省糧食再接再厲,但胃里已經(jīng)開始翻涌,實在是沒法再下嘴。
聽罷小姑娘的話,他終于是怒不可遏,伸手重重一拍桌子,朝柜臺方向作虎王之吼:“把你們的老板娘叫來,退錢!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天理了?!”
胳膊肘撐著柜臺打盹的慵懶伙計,被老頭子一聲呼喝給驚得,差些把臉砸在柜面上,他怔了一個呼吸的時間,才想起自己應(yīng)該勃然大怒,這便瞪著眼睛叫囂:
“死老頭子,我看你是活膩歪了!把他給我丟出去!”
之前那兩個人間猛士,聞言再度從柜臺后走了出來,依然是氣勢洶洶,佇立如山,對瘦弱的老頭子虎視眈眈。
紅蔻扯了扯老頭子的衣袖,壓低聲音道:“爺爺,您不是決定放過他們嗎?怎么又要動手了?您這人格是不是太不穩(wěn)定了?”
老頭子拂袖冷哼一聲,抬起下巴傲然道:“沒什么原因,就是不高興了。”
小姑娘深表欽佩的豎起大拇指。
伙計帶著兩個猛漢來到桌前,滿臉的不耐煩:“老頭子,你......”
“跪下。”對方話說到一半,老頭子忽的漠然輕喝。
伙計跟兩位猛士聽到這話,正要不屑的嘲諷對方癡人說夢,陡然間肩頭如壓巨石,膝蓋一軟,噗通噗通噗通三聲,竟然全都跪在了老頭子面前!
伙計就像是白日撞見了鬼,驚駭無度,看老頭子的眼神充滿了不理解。
對方竟然真的是高人?
既然是高人,怎么先前不出手?
忍氣吞聲到此刻才發(fā)作,所為何來?
店里那些食客,剛剛還準(zhǔn)備看這兩個死要面子的爺孫倆的笑話,眼見伙計跟兩個人間猛漢竟然說跪就跪了,都是目瞪口呆,不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老頭子的目光投向茶棚后面,一道強橫的氣機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鎖住了一個人,冷冷道:“還不出來?是要等老頭子跪請不成?”
茶棚后簾被掀起,未見其人,先聽得一陣銀鈴般的嫵媚笑聲,一個布衣朱釵、徐娘半老的俏麗婦人,邁著貓步款款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只見她意味深長的打量了老頭子一眼,“多年未見,老頭子還是這么大火氣,看來修行也沒什么長進。不過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這的?”
這婦人看不出具體年紀(jì),或許不滿三十,又或許已經(jīng)四十多,肌膚白皙光滑,五官精雕玉琢,沒有絲毫皺紋。
然而她一顰一笑流露出的風(fēng)情,卻像是經(jīng)過數(shù)十年的沉淀,美艷不可方物,只一個眼神便讓茶棚里的食客們,無論男女老少都雙目發(fā)直,再也挪不開注意力。
老頭子輕蔑的撇撇嘴:“寧小子早就說過,晉陽世道清平法度井然,他不會說大話更不會撒謊。
“你這茶棚的伙計如此無理,還能在城門外開得下去,只可能是被特殊照顧的外人。”
說到這,他將面前裝點心的盤子往外推了推,像是嫌棄狗糞一樣:“最重要的是,普天之下四海之內(nèi),能把棗糕做得如此難吃的,老頭子就只見過你!
“這店里之所以還有食客,除了因為你這老板娘尚有幾分姿色,都想著來一睹為快之外,只怕也沒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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