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三九 上有政策 下有對策(上)
從白風口出來,文官們個個耷拉著腦袋,鵪鶉一般,沒半點精氣神。
孔嚴華被趙寧揍得不省人事,整張臉都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就算能夠用丹藥恢復(fù),沒個十天半月也休想見人。
失去了孔嚴華這個領(lǐng)頭者,文官們核定軍功的差事,就只能暫時擱置,如果他們繼續(xù)辦差,有趙寧在一旁盯著,他們就必須實事求是。
這無疑不是他們能做主的。
今日發(fā)生的事,被文官們火速寫進了奏折,派遣專人連夜送回燕平城,請求朝廷處置。這是后話。
趙寧離開白風口的時候,楊佳妮走到他面前,先是用那雙黑曜石般閃亮的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陣,而后竟然上手拍著趙寧的肩膀,豎起大拇指贊道:
“干得漂亮!”
趙寧見她表情生動,煞有介事,完全不是平日里那副,不溫不火、要死不活的呆樣,也裝模作樣拱拱手,笑道:“不敢當不敢當。”
孰料楊佳妮話鋒一轉(zhuǎn),不滿道:“不過你犯了個大錯,讓這件事很不完美!”
趙寧很意外:“什么錯?”
楊佳妮一本正經(jīng):“這么好的差事,你上陣的時候,竟然沒有帶上我!鳳鳴山一戰(zhàn),你我可一直都是并肩作戰(zhàn),實在是太不義氣了。”
趙寧啞然失笑,不過楊佳妮會有如此想法,倒是理所應(yīng)當。畢竟楊氏降爵就是文官們一年前剛剛干的事,以她黑白分明的性子,肯對文官痛恨不已。
“下次一定。”趙寧半真半假的給出承諾。
“什么下次一定,眼下這么好的機會,哪有放過的道理?走,去我?guī)づ瘢蹅兒煤煤嫌嬕幌拢撜覀€什么由頭,繼續(xù)痛揍這群文官!”
楊佳妮白手一揮,雷厲風行,“你鬼主意多,現(xiàn)在正好用上,只要能讓我出口惡氣,我就等你到了元神境后期,再跟你切磋。”
“當真?你竟然如此大方?”
“什么真不真,我楊佳妮一言九鼎,什么時候出爾反爾過?”楊佳妮把高聳的胸脯拍得噗噗悶響,順便白了趙寧一眼,鄙視他小看自己的不智行徑。
兩人這便并肩而行,一路上,楊佳妮已經(jīng)興致勃勃、急不可耐的,跟趙寧商量各種陰謀詭計。
看她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樣子,趙寧很難把眼前這個,活潑靈動的年輕女子,跟求獵場上清冷高傲,初上草原戰(zhàn)場沉默寡言的楊佳妮,聯(lián)系在一起。
也是在這個時候,趙寧終于理智的意識到,楊佳妮其實只有十七八歲的年紀。
那是個燦爛如花的年齡,只要心理沒有受過太大創(chuàng)傷,縱然專注于修行,對外界的事不太在意,又怎么可能完全是死氣沉沉的性子?
以往的時候,趙寧看到的楊佳妮,之所以一副生人勿進的面孔,只不過是因為他倆還不熟悉,彼此沒什么交情,楊佳妮沒有放松,沒有展露真性情罷了。
這也從側(cè)面證明,眼下的楊佳妮,已經(jīng)開始把他當真正的朋友看待。
......
在楊佳妮帶著趙寧給她出的主意,去找那些核定軍功的文官,承認她和她的部曲,浴血殺敵的戰(zhàn)果,不然就惱羞成怒,拿丈二陌刀砍出個公平時,趙寧跟趙玄極坐到了一起。
“孔嚴華傷得這么重,徐明朗那老匹夫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你打算如何應(yīng)對?”
趙玄極問這個問題時,并沒有擔憂的意思,他相信趙寧在做事之前,心里一定有了打算。
“不止是孔嚴華,往后無論是哪個文官來,敢不承認雁門軍的戰(zhàn)功,我都會出手。”
趙寧態(tài)度明確,“就算是徐明朗來了,就算是到了朝堂上面對陛下,鬧出個天翻地覆來,我也不允許他們剝奪將士血戰(zhàn)的功勛。”
趙玄極肅然道:“這樣一來,后果會很嚴重。”
趙寧笑了笑,不以為意:“能有多嚴重?我有兩戰(zhàn)首功的戰(zhàn)績在,縱然行事囂張跋扈了些,終究占著道理,難道戰(zhàn)爭剛剛勝利結(jié)束,陛下就要為此將我下獄?
“他要是真這樣卸磨殺驢,將門豈不人心大亂,天下人又會怎么看?
“事到如今,哪個世家還不知道,陛下在奪世家的權(quán),在奮力培植寒門?文武殊死相爭的情況下,世家身不由己是沒錯,但這不代表大家心中沒有怨氣。
“所以最嚴重的處罰,不過是不封賞我個人的軍功,再罷官奪職而已。”
趙玄極嘆息一聲,對皇帝的所作所為,沒有妄自評價,只是對趙寧道:“要是真被罷官奪職,對你個人仕途的影響就太大。”
幾年之后,趙寧是可以再度進入雁門軍任職,但品階不會提升,依然只是個五六品——說不定還得從頭再來。
“這回我必須要出這個頭,作為此戰(zhàn)軍功最大的人,只有我可以稍微肆無忌憚些,別人行事不顧規(guī)矩,下場就會很慘。”
趙寧依舊淡然,“至于被罷官奪職,那正是我想要的。”
趙玄極微微一怔,“你早就打算離開雁門軍?”
“這一戰(zhàn)后,我在雁門軍的威望已經(jīng)建立,哪怕是數(shù)年之后回來,地位依然牢不可破。繼續(xù)呆在雁門軍也是無事,反而會把我束縛住,讓我不能去該去的地方。”
“你接下來要去做什么?”
“去做更重要的事。”
“比仕途更重要?”
“與之相比,仕途不值一提。”
......
崇文殿,皇帝在批閱奏折,盛裝在身的趙玉潔,則在一旁伺候。
皇帝批閱過的折子,她會分門別類的放置好,皇帝想要先看哪里的折子,她也能立即抽出來,兩人配合得很是不錯。
這種事其實有專門的官員來做,完全不用讓一個嬪妃來插手。后宮不得干政,這也是大齊祖制。
但是現(xiàn)在,因為某種原因,這個成例或許正要被打破。皇帝在認可趙玉潔的能力后,已經(jīng)不忌諱讓她看奏折的具體內(nèi)容,偶爾還會問問她的看法。
徐明朗進來時,趙玉潔退入了帷帳后,皇帝放下手中折子,瞧了徐明朗一眼,對他的來意很清楚。
“趙寧當眾毆打核定軍功的官員,連參知政事都未能幸免,還放出話來,誰敢質(zhì)疑雁門軍戰(zhàn)功,他就跟誰對陣證明。”
徐明朗行禮后面色難看的道,“陛下,趙氏這是目無綱紀,罔顧君上,是不是該把大都督叫回來當面斥責?”
如果沒有趙寧鬧這一場,哪怕趙氏態(tài)度稍微軟一些,徐明朗都能把軍功評定、發(fā)放拖延下來,辦成扯皮案子,借此給雁門軍釋放一個信號:
要么軍功拖上三年五載,乃至看不到發(fā)放日期;要么就消減部分軍功,將大頭給安思明部。趙氏自己去選。
軍功沒有著落,雁門軍將士必定不滿,趙氏肯定坐不住,作為雁門軍主將和大都督,如果他們不解決將士軍功問題,就會失去將士擁戴,平白給安思明機會。
而只要徐明朗立場堅定,皇帝暗中支持,這件事就算趙玄極當面逼迫,在朝堂上鬧騰,那也是半點用沒有,最后只能乖乖就范。
現(xiàn)在趙寧這么不講道理,擺出了不擇手段、不顧后果,也要維護雁門軍將士軍功、利益的態(tài)度,就已經(jīng)凝聚了雁門軍人心,將文官推到了對立面。
軍功拖延不給,雁門軍怨恨的只會是核定軍功的文官,乃至是朝廷,而不會對趙氏有怨言,甚至還會格外感念趙寧維護他們的舉動,從而更加心向趙氏。
不管怎么說,現(xiàn)在文武之爭這么激烈,三軍將士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敵視文官,天然會傾向趙氏一些。
到了這會兒,事情已是非常難辦了,趙氏強硬至此,徐明朗沒有更好的辦法應(yīng)對,只能讓皇帝出面。
皇帝冷哼一聲。
趙玄極戰(zhàn)時撤換即將破敵的部曲,戰(zhàn)后又讓趙寧如此胡作非為,他豈能容忍?在他看來,趙氏做將門第一世家太久了,已是桀驁不馴,尾大不掉。
“雁門軍將領(lǐng)當眾毆傷核定軍功的官員,阻礙朝廷辦差,軍紀渙散,目無法度,必須嚴懲:著令軍功消減兩成!”皇帝說出了第一條敕令。
徐明朗聽得心頭大喜,趙寧的所作所為,無非是要凝聚軍心,現(xiàn)在皇帝以此為借口消減雁門軍戰(zhàn)功,讓將士利益受損,就會讓雁門軍怨恨趙寧與趙氏。
不過消減兩成軍功,幅度遠不如預(yù)期。
按照徐明朗的打算,趙玄極報上來的軍功,他本來是要借口北胡并不難打,雁門軍折損過多是作戰(zhàn)不利的體現(xiàn),雖勝猶敗,克扣掉至少半數(shù)的。
不僅如此,他還會把剩下的半數(shù)軍功,大頭給安思明所部。
但現(xiàn)在不行了,就趙寧這個由頭,不能克扣更多軍功,太過火了心思就太明顯,只會適得其反。
“趙寧行事乖張,對上官不敬,著令罷黜一應(yīng)官職,削奪現(xiàn)有官品,五年之內(nèi)不得錄用!”這是皇帝的第二條敕令。
徐明朗暗暗點頭。
趙寧是趙氏最杰出的子弟,未來的希望與家主,現(xiàn)在讓他成為白身,還讓他五年內(nèi)不得出仕,這不僅是重挫了趙寧的囂張氣焰,對趙氏的家勢也是不小打擊。
此舉有釜底抽薪之妙,若能配合相應(yīng)舉措,起到的作用會更大。
這個相應(yīng)舉措,皇帝馬上就給了出來:“著令孫蒙入京。”
孫氏家主孫蒙,是將門內(nèi)部,跟趙氏對立的山頭勢力領(lǐng)頭者。
徐明朗很清楚,孫蒙之所以能在將門內(nèi)部另立山頭,跟趙氏抗衡,靠的,也是皇帝的暗中支持。
要不然,只是將門第三的孫氏,憑什么跟趙氏分庭抗禮?
趙氏是軍方第一世家,還是外戚,如今趙七月更是皇后,想要收趙氏的兵權(quán),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故而皇帝早就開始了布局。
皇帝眼下召孫蒙入京,很顯然,是對趙玄極的大都督之位,有了更進一步的考量。
就在徐明朗以為,皇帝對付趙氏的舉措,已經(jīng)到此為止的時候,皇帝說出了第四條敕令:
“眼下在雁門軍任職的楊氏子弟楊佳妮,一并罷官,她跟楊氏修行者在此戰(zhàn)立下的戰(zhàn)功,暫時擱置不賞。”
徐明朗心花怒放,暗自大贊一聲。
這是制造楊佳妮等人,被趙寧跟趙氏連累的假象,挑撥趙氏跟楊氏的關(guān)系,讓楊氏疏離趙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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