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八八 強弱與靈犀(下)
這支軍隊紀律嚴明,戰(zhàn)力強悍,作風鐵血,打仗不是為了搶劫,而是征服,是建立雄圖霸業(yè)!
他們高手眾多,強者如云,多的是智勇雙全的驍將。
在之前一二十年的征戰(zhàn)歲月里,這支軍隊,已經(jīng)被天元可汗,在一次次血與火的廝殺中,給完全塑造了起來。
甲兵鼎盛......這四個字,一般只能用來形容中原皇朝的強軍,但現(xiàn)在天元軍也在朝這四個字靠攏。
漠北的確貧瘠,沒有那么多礦藏,但這天下物資豐富的地方,卻不只是中原。
譬如說西域。
趙寧記得很清楚,前世國戰(zhàn)開啟時,天元王庭的精銳部曲,裝備就已經(jīng)很精良。在之后的歲月里,他逐漸得知,天元王庭從西域購買了許多良甲。
西域,并不只是指代齊人眼中,那個三山夾兩盆的地方,還代表更加遼闊浩遠的西方。在那里,同樣不乏富庶之地。
眼下的西域,本身并沒有多么豐盛的產(chǎn)出,但卻是東西方世界貿(mào)易的中間地帶,在那里,幾乎沒有買不到的東西。
據(jù)趙寧所知,天元可汗的次子,此時應(yīng)該就常駐在西域,專門為他們籌措甲兵。
靠著從西域得來的甲胄兵刃,天元可汗讓他的精銳軍隊在裝備上,并不輸給大齊邊軍太多,這使得前世國戰(zhàn)伊始,天元大軍就攻占了大齊北境。
得到大齊北境,天元大軍就得到了大量物資,軍械、糧食、土地、人丁......所有這些,后來都讓更多天元大軍,擁有了跟齊軍一樣的兵器裝備、戰(zhàn)力。
沒有這些,十年國戰(zhàn),天元大軍根本不可能贏。如果他們還是裝備簡陋的“草原軍隊”,大齊在穩(wěn)住陣腳,緩過氣來后,必然能擊敗他們。
歷史沒有如果。
簡而言之,攻占大齊北境后,天元可汗開始了他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的策略。
天元大軍在戰(zhàn)爭中不斷強大。
所以他們攻占了西域,向西攻滅了更多國家,得到了更多資源,所以他們一步步侵占了大齊領(lǐng)土,將大齊朝廷逼向了河南,逼向了江淮,逼向了江南,逼向了嶺南。
直至崖山。
大齊滅亡。
如果說天元王庭目前從西域獲得的甲兵,只夠他們裝備王庭精銳部曲,還沒有擴展到全軍,暫時不構(gòu)成雁門軍的心腹之患的話,那么另一件利器,就已經(jīng)是實實在在的威脅。
這件利器,已經(jīng)大規(guī)模裝備天元大軍。
天狼弓!
天狼弓不是天元王庭從西域買的,而是天元可汗自己研究而成,他們自己就能制造!
從帥府走出來的時候,站在門檻前,望著陰沉的天空,趙寧神色肅殺。
他雖然是重生者,但也只是一個人,并不是神,有些事情他能做到,有些問題他能及時解決,但無法提前消弭一切難題。
如果他早重生五年十年,或許能早早帶著趙氏高手,深入漠北,去看一看天元軍是如何征戰(zhàn)的。那樣的話,趙玄極他們就能知道,何謂天狼弓,何謂天元軍。
可在他重生的時候,天元軍就已經(jīng)完成壯大,建立了王庭,暫時結(jié)束了四面征伐。
天元可汗也成就了王極境后期,傲視天下,足以讓趙玄極都無法踏足漠北,去探查他的大軍。
此時此刻,趙寧說什么天狼弓,那都是空口無憑,頂多讓趙北望等人,知道可能存在這個東西,在戰(zhàn)場上注意防備、應(yīng)對,無法改變大軍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
唯有戰(zhàn)爭,才能讓一切浮出水面。
帥府前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大多是跑動的將士、策馬的傳令兵,不遠處,還有各種各樣的馬車、輜重車輛,正在被甲士推著前行,不時有將校的喝令聲響起。
大軍出關(guān)在即,雁門軍已經(jīng)是熱火朝天之象。
每個將士堅毅的臉上,都寫滿了激動與振奮,沒有人怯懦,有的只是對軍功的向往。殺敵建功,是幾乎所有人的渴望。
且不說封妻蔭子這么高的標準,但凡有軍功賞賜進帳,有職位上升,至少都能改善家人生活,能讓自己顯赫人前,實現(xiàn)人生價值。
文不思治,武不思戰(zhàn),是為皇朝末世,眼下的大齊,太多太多文官,已經(jīng)只知道爭權(quán)奪利、縱享榮華,為了一己私欲,官商勾結(jié),盤剝百姓,心中再無社稷。
但大齊的武將們,雁門關(guān)的將士們,還有戰(zhàn)意,還有殺心!
在接到出征的軍令后,他們眼中充斥著的是希望,是餓狼看到羊群的光芒。
百姓們面朝黃土背朝天,一復(fù)一日揮汗如雨,所有力氣都用來換取糧食;將士們披甲執(zhí)銳,甘冒矢石浴血拼殺,用自己的命來保家衛(wèi)國,搏一個前程。
他們各有本職,是純粹的人,也是可敬的人。
唯有文官,一旦不思為國為民,就只剩下了紙醉金迷、魚肉鄉(xiāng)里,早已忘了“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一分權(quán)力當兩分用,蛀蟲一樣的吸血吃人。
趙寧在門前的石階上坐了下來。
望著面前一個個將士,他一時間思緒萬千,心潮涌動。
這些皇朝磚石,應(yīng)該活下來,應(yīng)該活得更好。
而不是在最危險的地方,冒著隨時都可能喪命的風險,做著最苦最累的活,卻拿著微博的軍餉,過著遠不如在繁華之地,享受權(quán)力優(yōu)待的文官的日子。
在這場戰(zhàn)爭里,趙寧需要盡可能保全更多將士,并帶他們贏得勝利,收獲屬于他們,不負他們熱血與忠義的戰(zhàn)果。
這是他作為趙氏公子,該有的使命,也是每個將門子弟,必須有的責任。
趙寧苦思對策。
他的眼神漸漸變得恐怖。
他的面色漸漸有些扭曲。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
直到一個平和到有些木呆的聲音響起。
“你在怕什么?”
趙寧回過頭,看到楊佳妮不知何時已經(jīng)坐在旁邊。
居家的服飾,沒提那柄丈二陌刀,坐姿也就跟大馬金刀沒了關(guān)系,雙腿并攏,跟普通少女沒什么兩樣,很嫻靜。
聽到楊佳妮的話,趙寧多少有些意外。
他揉了一把自己的臉,將各種情緒撫去。
他知道自己此時的面容,應(yīng)該是猙獰的,因為他心中有煞氣。
一般人看到他這副樣子,應(yīng)該問他為什么生氣,而不是在怕什么。
他剛剛想到了前世的烽火連城,想到了無數(shù)將士橫尸疆場,也想到了一個個族人在血火中倒下。他的確有些恐懼,獨屬于重生者的恐懼,害怕重蹈覆轍的恐懼。
因為這個問題,趙寧多看了楊佳妮一眼。
對方面容平和,并無任何譏諷、嘲笑一類的意思,淡然的像是一湖春水。
能夠準確捕捉、感受到別人隱藏的情緒,是一種本事,很知心的本事,很多人都做不到這一點。
在趙寧的心目中,楊佳妮并非這種善解人意的存在。
所以他意外。
在他停頓的時候,楊佳妮也沒開口,安靜地等著。只是她的目光平平落在街上,所以容易讓人覺得,她已經(jīng)忘了自己剛才的話,自顧自發(fā)呆去了。
趙寧心緒跟著平和下來,他收回目光,也看向街道,沒有刻意隱瞞心跡:“天元軍并不弱,我擔心會死很多人。”
出乎趙寧的意料,楊佳妮的回答是:“我知道。”
趙寧怔了怔,“你知道?”
楊佳妮道:“如果他們不強,你之前沒必要去草原做那些事。”
這個答案讓趙寧心頭一動,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如何接話。
如果天元軍不強,雁門軍只需要等著戰(zhàn)爭爆發(fā),在天元軍跟達旦部打得不可開交時,從旁側(cè)擊即可。趙寧根本沒必要讓達旦部提前設(shè)防。
他這么做,是知道達旦部如若沒有防備,根本擋不住天元軍一輪猛攻。
然而趙寧并不能解釋,他是如何知道天元軍很強的。
怪異的是,楊佳妮也沒追問。
趙寧不說話,楊佳妮也不是話多的,她很快站了起來,“雁門軍戰(zhàn)死再多人,也有你給他們收尸。如果你也戰(zhàn)死了,我會把你的尸體帶回來。”
趙寧訝然抬頭。
他接觸到了楊佳妮的眼神,清明如鏡。
一瞬間,趙寧腦海里冒出一句話:如果我也戰(zhàn)死了,那我們就跟眾將士同臥沙場。
那是楊佳妮沒有說完的話。
趙寧明白了楊佳妮的意思。
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
當戰(zhàn)爭爆發(fā),這就是軍人的宿命。
也是每一個將門子弟的宿命。
哪怕是埋骨黃沙,只要身邊有同袍為伴,異國也是家鄉(xiāng)。
既然如此,還有什么需要多想的?
楊佳妮離開了,趙寧站了起來。
對方不懼戰(zhàn)死,簡單純粹。
她雖然極為聰明,但并不屑于賣弄聰明,甚至輕易都不表現(xiàn)出來,平常看起來還木木呆呆的,很傻。這種簡單純粹,是選擇的結(jié)果,飽含智慧。
趙寧卻有諸多雜念。
想著前世,想著今生,他有太多人放不下,有太多在乎的東西,有太多想要做成的事......想的太多,包袱就過于沉重,壓抑了心境,也勢必影響往后的行動,結(jié)果只能是陷入惡性循環(huán)。
趙寧收回看向楊佳妮的目光,不知不覺間,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
“的確無需多想,唯戰(zhàn)罷了。”
臨出征這一刻,趙寧的心情完全放松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