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一燈黑夜行 章一五二 賞罰
趙寧笑了笑,“這才是最好的結(jié)果。”
魏無羨抓抓腦袋,自顧自沉吟片刻,“為了平衡朝局,陛下不想門第太過勢弱,失去制衡將門的力量,這我知道。”
趙寧點點頭:“今日我們做的事已經(jīng)夠多,龐氏覆滅,鄭氏、呂氏也會遭殃,趙氏的危機不僅會平穩(wěn)渡過,還有抓獲北胡細作的大功勞。
“若是徐明朗不能扳回一城,他的處境就太糟糕了,門第會對他失望,對他喪失信心,再有將門的攻勢逼迫,只怕他宰相的位置就沒辦法再坐穩(wěn)。”
魏無羨轉(zhuǎn)頭看向趙寧。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小側(cè)臉的輪廓,在暗淡的月色下猶如刀砍斧鑿,倍顯鋒銳跟神秘,仿佛對方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少年郎,而是一位呼風喚雨的大人物。
魏無羨咂摸了一下嘴,“徐明朗這老匹夫倒了,對我們豈不是更好?”
趙寧搖搖頭:“現(xiàn)在還不是他倒臺的時候。”
“為何?”
“他現(xiàn)在倒了,門第失去一個權(quán)威無雙的領(lǐng)頭羊,一時間再難有這樣的替代者,遭受的挫敗就太大。接下來,倒霉的就會是看似風光無限的將門。”
“什么意思?”
“陛下不希望門第太過壓制將門,也不希望將門太過壓制門第。今夜趙氏的案子,之所以能夠迎來逆轉(zhuǎn)的時機,是因為陛下的支持。”
“所以,如果徐明朗倒了,接下來,陛下就會扶持門第削弱將門?”
“平衡是不能被打破的。朝堂不能成為門第的一言堂,也不能完全由將門說了算。只有雙方勢力相差不大,彼此相爭時,陛下才能居中調(diào)停,掌握話語權(quán)。”
魏無羨默然片刻,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雖然聽著挺不讓人愉快,但這也是從古至今的道理,沒什么好抱怨的。”
趙寧只是微微頷首,并未多說。
如果是去年,他也認為情況就是這樣。
但是現(xiàn)在,他覺得,事實,其實并不是這么簡單。
有些話,他現(xiàn)在終究是還不能說,也沒到時候。
總而言之,趙寧今晚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就形勢而言,徐明朗還在宰相之位上,比不在宰相之位上,對他其實更有利。
惟其如此,他才能用徐明朗做更多文章。
趙寧抬起頭,望著依稀的星海中,那輪格外明亮的皎月,心如止水。
......
宮城,風雪亭。
皇帝宋治負手遠眺燈火通明的燕平城,眉頭皺得很緊。蕭燕被徐明朗抓住的消息,他已經(jīng)得到稟報。
大街小巷里的禁軍將士,正在收攏集合,不用多久便會撤出城去,都尉府的府兵卻還在各處搜查北胡細作殘余。
除此之外,大理寺那些徹查趙氏案子的官吏,也還在城中忙碌。
不知過了多久,宋治目不斜視的徐徐開口:
“前段時間,大都督向朕請命,要調(diào)集雁門、隴右兩軍的精銳斥候探子,進京查探北胡細作,當時朕還以為,大都督只是找個理由,召集更多精銳人手來對付門第。
“當時朕之所以同意,其實是擔心大都督斗不過宰相。
“卻沒想到,朕的京城里,竟然真的有北胡細作!而且規(guī)模是如此之大,僅是今晚抓住的胡人修行者,就達到了數(shù)百之數(shù),連天元王庭的公主都在里面!
“大伴,你說說,誰給的天元部
族這么大的膽子,竟敢派人潛入大齊京師胡作非為!他們到底想要干什么?真當朕不能發(fā)兵滅了他們?!
“查,給朕查到底!每個北胡細作,包括天元公主在內(nèi),都要仔細審訊,把他們知道的東西都問得一清二楚,有多少同黨,都要一個不落的挖出來!
“朕倒要看看,天元部族在朕的大齊,到底有多少暗樁,他們又在圖謀什么!”
趙寧用來暗中追索北胡細作的軍中精銳,數(shù)量龐大,讓這些人從邊軍進入京城,是貨真價實的兵馬調(diào)動,趙玄極必須征得宋治同意。
侍候在宋治身后的敬新磨,躬身應(yīng)是。這種軍國大事,他也不敢妄言,末了只能勸宋治息怒。
宋治坐回亭子里,沉思半響,語調(diào)沉緩的道:“皇朝宰相與大都督,是朕的左膀右臂,朕一向是一視同仁。
“但今日的事卻告訴朕,宰相聯(lián)合了多個門第構(gòu)陷趙氏,品性人格實在是不堪到極點!
2k
“而大都督呢?卻一直在戮力為公,召集到京城的軍中銳士,說是查探北胡細作的,就真的將北胡細作揪了出來,完全沒有以權(quán)謀私!
“這回,大都督府挖出了勢力如此龐大的北胡細作,為皇朝立下大功,朕必須好好獎賞。鎮(zhèn)國公,果然不負鎮(zhèn)國之名,皇朝需要倚重趙氏,朕也當重賞趙氏!
“至于龐氏,一群逆臣賊子,朕要誅他們的九族!鄭氏跟呂氏兩家,也必須嚴懲!十三門第......十四門第,哼,朕要這么多魚龍混雜的門第做什么!”
說到這里,宋治揮了揮手,敬新磨便讓在伺候在亭子外,已經(jīng)記錄下皇帝命令內(nèi)侍都退走。
風雪亭內(nèi)外,很快就只剩下宋治與敬新磨兩人。
“大伴,你說說,朕該如何獎賞鎮(zhèn)國公?”宋治的聲音恢復(fù)了冷靜平和。
敬新磨想了想,“去年,陛下已經(jīng)下令,在雁門關(guān)增兵三萬。如今看來,北胡著實并不安寧,天元部族暗藏狼子野心。
“萬一草原有變,出現(xiàn)了對皇朝不利的形勢,需要雁門軍、山海軍出征,新增的這三萬人只怕還是不夠用。”
這話很公正,而且合情合理。
聽敬新磨話里的意思,皇朝應(yīng)該向雁門關(guān)繼續(xù)增兵。
宋治半響,他問:“再增兵多少合適?”
“兩萬如何?”
宋治沉默下來。
又過了半響,他道:“三萬。如此一來,雁門關(guān)就有駐軍十六萬,超過了山海關(guān),需得再設(shè)立一位副將。朕看,就新設(shè)雁門防御使之職,行守關(guān)副將之權(quán)。”
“陛下英明。”敬新磨這才俯首附和。
宋治并不說話,只是看了敬新磨一眼。
敬新磨知道,皇帝這是等著他回答之前的問題:如何獎賞趙氏。
剛剛這番談話,說的是軍國大事,對趙氏還需有別的恩賞。
敬新磨垂首道:“陛下很快就要迎娶趙氏女,而陛下尚缺一位六宮之主。”
大齊皇后,有很多都出自趙氏,但也不都是。準確的說,大部分都不是。否則的話,血脈就亂了。畢竟,皇后只要有兒子,如果不出意外,就是要做皇帝的。
宋治微微頷首,“就這么辦。”
這也就是說,趙七月入宮當日,就會被冊封為皇后。
對趙氏而言,這樣的賞賜可不是丹藥符兵、金銀財帛能比的。
過了一
會兒,宋治嘆息一聲,“宰相這回吃得虧很大,構(gòu)陷趙氏失敗,損兵折將也就罷了,還讓將門以雷霆之勢抓住了那么多北胡細作,在太平時節(jié)立下大功,這往后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門第都要低頭做人了。”
敬新磨遲疑著道:“陛下,要換宰相?”
宋治曬然,“如果宰相今晚沒有抓住北胡公主,朕就算想保,只怕他威嚴盡失,自己在朝堂上也站不住腳了。”
“陛下為何要保徐公?徐公權(quán)勢過大并不妥當......”
“今夜之后,徐公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徐公了,對朕沒了那么大掣肘。不僅如此,他還得靠朕來抗衡將門,這就會聽話很多。重要的是,朕還用得著他,他可以倒下,但不能倒得這么容易,現(xiàn)在也還不到火候。”
敬新磨自然明白皇帝后面那句話的深意,他遲疑了片刻,道:“陛下,老奴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直說。”
“在今夜這種情況下,北胡公主,為何會恰好出現(xiàn)在宰相府附近?明明是將門在追捕北胡細作,為何到了最后,是宰相抓住了北胡公主?”
宋治深深看了敬新磨一眼,“大伴認為,徐公跟北胡公主有貓膩?”
敬新磨低頭道:“老奴也只是猜測。”
宋治輕笑一聲,“這么些年來,徐公的確收了對方很多孝敬,但他身為宰相,有這個福利也不算太過分。至于其它......”
說到這,宋治的目光陡然變得嚴厲,殺機隱現(xiàn),“就有勞大伴去查查看。不過,就算真有什么貓膩,眼下也不到徐公倒臺的時候。但如果真有,來日,朕會讓他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
“老奴領(lǐng)命。”
話至此處,宋治再度陷入沉吟,這回他靜默的時間更久。
臨了,宋治起身,再度來到欄桿前,負手看向大齊京城:“朕從未想過,局勢會變成眼下這副模樣,這說明很多事情,目前都沒在朕的掌控內(nèi)。這很不對。
“天元部族只是疥癬之疾,就算有什么圖謀,朕讓趙氏帶著大軍出征,重現(xiàn)一次開朝時北伐戰(zhàn)爭的面貌,滅了他們就是,算不得什么大事。
“大齊目前的重心,依然是內(nèi)政。這些門第為了爭權(quán)奪利,已經(jīng)是不擇手段,龐氏這種門第大族,竟然都敢喪心病狂的跟北胡細作勾結(jié),真是罪不容誅!
“朕必須要加緊處理這些世家了。在此之前,朕要知道,在大齊境內(nèi),還有多少世家,也是這般沒有底線,胡作非為,貽害江山社稷!
“這樣的世家,必須率先清理掉。”
“大伴,飛魚衛(wèi)的規(guī)模必須立即擴大!”
侍候在宋治身后的敬新磨,躬身應(yīng)是。
以徐明朗現(xiàn)在的處境,若是沒有皇帝的恩寵,短期內(nèi)是無法在將門面前抬頭的,之前徐明朗敢仗著宰相權(quán)威,不按照皇帝的要求,從國庫撥足夠的銀子給飛魚衛(wèi),現(xiàn)在卻是絕對不敢的了。
“飛魚衛(wèi)畢竟是特殊衙門,可以隱蔽擴充,但暫時還不能顯露于人前。朕,現(xiàn)在需要另一個明面上的衙門,來專門對付這些行為不端的世家!”
宋治這番話說得大義凜然。
他望著燕平城的燈火深處,腦海里漸漸有了想法,“借著這回的機會,朕,要新成立一個衙門,任用唐興、周俊臣這樣大膽敢為的后起之秀掌握實權(quán)。
“這個衙門,就叫它‘推事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