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零九三 少年與少女
嚴冬與李青猴回到雁門關(guān)的時候,遠遠望見關(guān)墻之上,已有許多強者高手嚴陣以待。
為首一人廣袖長袍,雖身材嬌小,但僅僅是往那里一站,便給人淵渟岳峙之感,顯然有威震一方的實力。
“公主殿下來了!”嚴冬與李青猴相視一眼,彼此都心安不少,永寧公主來得這般及時,雁門關(guān)的安全性立即大大提升。
在大晉皇朝,除了太子,便屬永寧公主修為最高戰(zhàn)力最強,有目前的皇朝第一戰(zhàn)力坐鎮(zhèn)雁門關(guān),無論如何都是一件令人心神振奮的事。
“關(guān)墻上風大,殿下還是回帥府休息吧,天元大軍一時半會還來不了。”雁門關(guān)守將趙烈說道。
趙七月凝望著山巒上升起的一道道烽煙,沒有任何要走下城墻的意思,她揮了揮手,示意其余人等都退下,只留下趙烈與幾名王極境修行者在身邊:
“四叔覺得,元木真此次揮師南下,是打算打一場國戰(zhàn),還是僅僅只想劫掠一番?”
國戰(zhàn)非比尋常,除非把握十足,等閑不會去打;劫掠之戰(zhàn)對草原騎兵來說就很平常,時不時就會來上一場,戰(zhàn)爭規(guī)模也不盡相同。
趙烈沉吟片刻:“如今太子不在,民間又有人刻意散布謠言,風傳他陷在了異界無法歸來,我大晉沒了天人境高手坐鎮(zhèn),元木真等這樣的機會只怕早就等得望眼欲穿。
“元木真是天人境,對天外世界多少了解一些,太子前往異界不能速回這樣的結(jié)果,應該就是他朝思暮想的。
“這回他興兵南下,絕不會是輕輕一擊就走,縱然不是國戰(zhàn),恐怕戰(zhàn)爭規(guī)模也不會小。
“如果九州之內(nèi),還有背祖棄宗者與之聯(lián)絡,那么一旦戰(zhàn)局的發(fā)展對我們不利,不是國戰(zhàn)都會變成國戰(zhàn)!”
趙七月點了點頭:“四叔說得不錯。”
趙烈微微一怔,臉色有些難看,他的推斷都是往最壞的方面去設(shè)想,這是他作為一個武將必須要有的素養(yǎng),沒想到趙七月竟然全盤認同了他的觀點。
這說明在燕平,趙北望與群臣大概都是這么認為的,所謂最壞的方面極有可能就是現(xiàn)實,而一場國戰(zhàn)的現(xiàn)實對眼下的大晉來說,跟國破家亡有什么區(qū)別?
沒有趙寧,大晉無人能夠抵擋元木真,而楊大將軍要坐鎮(zhèn)南邊,為了九州和吳國對抗格蘭帝國的天人境高手,還是以一敵二,根本無暇分身北顧。
“殿下,那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趙烈問。
趙七月望著北方一字一句地道:“無非死戰(zhàn)而已。”
說著她回頭看了趙烈一眼:“四叔怕了嗎?”
趙烈咧嘴一笑:“戰(zhàn)死沙場,本就是吾輩歸宿,有什么可怕的?只要能保住大晉,我縱然是死也會含笑九泉!”
趙七月輕輕頷首,沒有再說話,重新望向群山中的一股股狼煙。
只要能保住大晉......戰(zhàn)死,就能保全大晉嗎?
只怕是也保不住。
所以在戰(zhàn)死的時候,大概她不能含笑而亡。
但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身為之前的將門子弟,如今的大晉帝室,無論如何為國而死都是分內(nèi)事。趙七月抬頭看了看灰白的天空,暗暗想到:只希望我們相繼戰(zhàn)死時,能多拖住天元大軍幾天,皇朝可以撐到小寧子回來。
是的,趙七月從未認為趙寧不會回來,哪怕她把那份影像看過無數(shù)遍。她不是堅信趙寧會回來,而是知道趙寧會回來,她只是希望趙寧能回來的稍微早那么一些。
再怎么,總得是趙氏死絕、大晉滅亡之前吧?
念及于此,趙七月招了招手,縱身離開關(guān)墻,帶著麾下的王極境高手們飛躍山巒,向北而行。
既然天元大軍來臨,與其在關(guān)城坐等對方進擊,還不如去雁山北麓,親眼查看一下敵情。
......
自乾符七年以來,二十年過去了,蘇葉青從未有哪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如此靠近家鄉(xiāng)的山河。
當年的少女早已不是少女,歲月在她的眼角刻上了永遠不可能磨去的時間痕跡,青杏已然成為紅杏,并且再也不能重新泛青,而她終于又一次看到了雁山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山巒。
領(lǐng)著一部王庭的戰(zhàn)士隨大軍前行,蘇葉青一直緊緊注視著南方,雖然視野里除了連綿起伏的山巒,與望不到盡頭的黑壓壓人頭之外,任何東西都沒有,更沒有什么是她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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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依然不曾挪開目光。
仿佛一個人的眼神能夠穿過關(guān)山、越過大地,消弭歲月的洪浪,最終抵達那座她再熟悉不過的燕平城,落在那座茶樓上,停留于在茶樓里喝茶談笑、謀劃萬千的那個少年身上。
可惜的是,那些畫面只能存在于腦海,不可能展現(xiàn)于眼前。
蘇葉青眸底的黯然揮之不去。
她明白,昔日那個意氣風發(fā)而又深藏孤獨的少年,此刻并不在那座城池,無論她如何遠望,都不可能捕捉到對方的任何痕跡。
對方在另一個世界。
人的意念怎么能跨越時空的壁壘,看到天穹之外的另一個世界呢?
越是臨近雁山,蘇葉青的心臟便越是收緊,到了后來,她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有些艱難、滯澀。
當年少女孑然一身冒著風雪深入草原,明明是那個少年的精心安排,二十年過去,在她終于領(lǐng)著眾多戰(zhàn)士南下與之匯合,想要完成這份積攢了數(shù)千個日夜的使命時,對方卻已不在這個人世間?
少女不曾失約,少年卻為何不見蹤影?
蘇葉青緊緊咬住了嘴唇。
“當年南北兩朝國戰(zhàn),我們剛剛南下之際,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最大的敵人不是齊朝皇帝,而是擁有趙寧的趙氏,因而付出了慘重代價。
“我們等了這么多年,終于等到趙寧不在此界,天賜良機啊,這回王庭大軍南下,我倒要看看,還有誰能阻止我們!”
蕭燕從前方策馬而返,來到蘇葉青身邊,跟她并轡而行。在自己最信任的臂膀面前,天元公主毫不掩飾自己的志得意滿。
蘇葉青將內(nèi)心的煎熬與苦楚深深掩藏,露出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趙寧真的不會再度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
“那是自然。你以為天外世界是那么好去的?”
蕭燕的信心之所以充足,是因為元木真跟她提過天門之事,“再說,那份影像你不也看過了?攻擊趙寧的力量我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強大得不可捉摸,趙寧被打得有多凄慘多狼狽可是一清二楚。
“另外,我跟格蘭帝國的人也接觸過,說個你不知道的秘辛,當時圍攻趙寧的是異界最頂尖的三大勢力。他們既然對趙寧出了手,就不會不對他斬盡殺絕。
“無論趙寧落到哪方勢力的地域內(nèi),只要他動用一次天人境的力量,試圖原路返回天門,就必然再度遭受圍攻,必死無疑!”
蘇葉青感覺到天旋地轉(zhuǎn),心肺像是瞬間千瘡百孔,但她露出的笑容比陽光還要明媚燦爛:“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她不是天人境,不了解天人境的事,無法像楊大將軍那樣,在現(xiàn)實基礎(chǔ)上擁有信心;這二十年來她也沒有呆在趙寧身邊,故而不可能如趙七月一般對趙寧知根知底。
她只是一個潛伏在異國他鄉(xiāng)孤獨奮戰(zhàn)的游子,趙寧是她渡過無數(shù)危險與艱難的最大寄托,是她心目中最大的希望之光。
而現(xiàn)在,這個寄托不在了,這道希望之光破滅了,她心如刀絞,萬念俱灰。
但她依然在堅持。
堅持維持自己最完美的偽裝狀態(tài),不漏出半分破綻。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堅持,怎么還能堅持,她甚至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二十年了,堅持早已成為一種本能一種習慣,扎根在她的心靈深處。
又或許,無論蕭燕說了什么,無論自己感到多么絕望,在內(nèi)心深處,她依然有一個信念:不到最后一刻,決不放棄跟當初那個少年匯合的信念。
哪怕此時此刻,少年的尸體就在擺她面前,她都可能選擇無視。
“打贏這一仗,大汗將在長城之南稱帝,未來的南朝是屬于我們的,你跟我都將青史留名,被萬世傳頌!”
蕭燕對蘇葉青的積極態(tài)度很滿意,她是一個有雄心壯志,野心非凡的人,自然也希望身邊的人尤其是自己的臂膀,能跟自己一樣擁有遠大抱負。
她正要再激勵蘇葉青一番,忽地眉頭一皺,感應到了某種非比尋常的異樣真氣震蕩,連忙舉目向大軍前方看去。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清前方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蕭燕不禁臉色大變。
前陣騎兵像是迎頭撞上堤壩的海水,頃刻間被遏止住了去處,一片人仰馬翻。有人是遭受沖擊,有人是勒住戰(zhàn)馬過急,更多人前后擠在了一起,混亂不堪喧囂異常。
被影響的人多達數(shù)千。
可大軍前方并無堤壩,騎兵也不是海水。
之所以出現(xiàn)這副景象,是因為剛剛還在半空飛行,為大軍保駕護航、偵探敵情、防備大晉高手的幾名王極境修行者,乍然間全部從半空墜落,彗星般砸在大軍陣前。
王極境修行者本能就蘊含極大的能量,更何況他們在應激之時是真氣全開,又因為遭受了巨大的沖擊力,砸在地上便是一個方圓數(shù)百步的大坑。
大坑范圍內(nèi),大多數(shù)騎兵連人帶馬都成了肉泥,潑灑的鮮血將土坑染得一片腥紅。
大坑周圍,騎兵們被沖擊波掀得離地飛起,撞在了后面的人群中,慘叫聲、驚呼聲、大喝聲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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