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下一千年,仍然要遇見你
Chapter 14</br>
下一千年,仍然要遇見你</br>
黎璃畢業(yè)之前找到了工作,在一家美國獨(dú)資企業(yè)做總經(jīng)理助理。總經(jīng)理Paul是個一點(diǎn)中文都聽不懂的美國老頭,黎璃流利的帶紐約口音的英語,讓他十分滿意。</br>
面試那天,黎璃破天荒化了個淡妝才出門,讓黎美晴愣了半天沒回過神。五一勞動節(jié)期間,裴尚軒的父母請她到家吃飯,席間問起她找工作的事。她嘟嘟噥噥抱怨用人單位以貌取人。</br>
裴尚軒恨鐵不成鋼似的表情,捏著她的臉批評黎璃如她這般年紀(jì)的女孩,哪一個會像她這樣頂著兩個黑眼圈就去面試。</br>
黎璃委屈地說自己在準(zhǔn)備論文答辯,被他嚴(yán)詞駁斥為“狡辯”。吃過飯后,裴尚軒把她拖到太平洋百貨歐萊雅專柜,從粉底液到睫毛膏買了一整套,專柜小姐樂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夸耀黎璃有這么體貼的男朋友。</br>
裴尚軒剛想說話,她搶了先,“是個多管閑事的死黨。”黎璃沒好氣地澄清誤解,方才一瞬間他皺眉不贊同的表情,讓她看了頓時意興闌珊。</br>
“什么叫多管閑事?”高大英俊的男人不顧形象大叫著抗議,“我怕你找不到工作,嫁不出去還養(yǎng)活不了自己。”</br>
黎璃沒告訴裴尚軒自己其實找得到工作,而且還是相當(dāng)搶手的緊缺型人才。</br>
她考取了高級口譯證書,在人才市場給幾家翻譯公司投了簡歷后,當(dāng)即有人問她有沒有興趣做同聲傳譯。黎璃實習(xí)時做過一次同傳,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不容懈怠,一天工作結(jié)束她累得一動不動。</br>
黎璃很跩地說不做,即便同聲傳譯每天報酬不菲。她對賺錢沒有野心,沒必要去受那種神經(jīng)高度緊張的罪。</br>
她和Paul相談甚歡。這個肥胖的美國老頭慈眉善目,黎璃從以前就認(rèn)為大多數(shù)胖子都是好人,于是最后選了這份Offer,上班地點(diǎn)在偏遠(yuǎn)的浦東金橋開發(fā)區(qū)。她把畢業(yè)生就業(yè)協(xié)議表交給學(xué)校就業(yè)辦之后,跑到太平洋電腦廣場找裴尚軒,喜氣洋洋地告訴他自己找到了工作。他一邊在計算器上按了個Modem的最低價給顧客看,一邊抱怨她沒事跑那種荒無人煙的地方去干嗎。</br>
“笨蛋,當(dāng)然是去工作。你當(dāng)上班是玩啊?”黎璃翻了個白眼。</br>
來買Modem的兩個女生忍不住哧哧笑起來,互相使了個眼色,梳馬尾辮的女孩嬌滴滴說道:“老板,再便宜一點(diǎn)嘛。看在你女朋友找到工作這么高興的份兒上,好不好啦?”</br>
女朋友,誰啊?黎璃先是錯愕,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她們誤會了自己和裴尚軒的關(guān)系。她瞄了一眼坐著的男人,他笑嘻嘻既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她本想像買化妝品那天一樣發(fā)表聲明澄清,但是看看他的樣子渾然不在意,黎璃不做聲了。</br>
是別人誤會,是你不辯解,不關(guān)我的事哦!她在心里默念三遍,心安理得暫時享受頂著裴尚軒“女朋友”這一頭銜的甜蜜感覺。</br>
裴尚軒最終再讓了五元錢,待兩個女孩提著袋子興高采烈走后,他馬上勾著黎璃的脖子把她的頭發(fā)亂揉一氣。</br>
“喂,丫頭,就為了你,我虧本了。”</br>
她用胳膊肘頂他,口頭抗議,“得了吧你這奸商,就五塊錢你還能虧本?”甜絲絲的幸福感一時半刻散不去,僅僅是他不辯解由著別人誤解自己是他的女友就讓黎璃開心,若是有一天真能與他攜手同行,她不知道自己會興奮成什么樣了。想著,不禁悲從中來,喜歡裴尚軒終究是自己一個人的事。</br>
“我不管,你要補(bǔ)償我的損失。”他耍賴要她請吃飯,不經(jīng)意間說出心聲,“你上班的地方好遠(yuǎn),平時見上一面不容易。”</br>
恍惚令她想起四年前那一句——黎璃,不要去那么遠(yuǎn)!</br>
正是這些無意義的柔情讓她舍不得放手,好似候鳥追隨溫暖而飛,裴尚軒是黎璃生命中的暖色。</br>
其他人再好,也比不上他。</br>
二〇〇三年,黎璃坐在威斯汀酒店金碧輝煌的鉆石廳內(nèi),望著英俊新郎和美麗新娘一桌桌敬酒,被賓客起哄當(dāng)眾親吻做余興節(jié)目。中國人的結(jié)婚喜筵有相似的熱鬧,不同之處在于主角。</br>
金童玉女般的新人終于來到黎璃這一桌敬酒,她站起來端給他一杯紅酒。帥氣的伴郎嬉皮笑臉想要擋酒,裴尚軒撥開他豪爽地接過。</br>
“你是我一輩子最好的朋友,這杯酒我非喝不可。”他看著黎璃,臉上的笑容甚是耀眼。</br>
她也給自己滿上,同樣燦爛的微笑。</br>
“是啊,我們一輩子都是好朋友。”紅酒杯碰在一起,然后他和她同時仰頭飲盡杯中微酸的酒液,同座的人紛紛叫好。</br>
黎璃在很久以前預(yù)見了結(jié)局,但是就像外婆對她說過的那樣,她是一個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人。</br>
一語成讖。</br>
二〇〇〇年元旦,這一天比過去或黎璃將要經(jīng)歷的未來任何一天都意義非凡。她幸運(yùn)地活在這個世紀(jì),趕上了千年的交替。</br>
上一個千年,中國還處于封建王朝,歷史上那個朝代叫做北宋。</br>
一九九九年的最后一天是星期五,黎璃接到裴尚軒約她晚上去酒吧慶祝新年的電話。當(dāng)時她正在酒店參加公司的Annual Party,端著盤子挑選生魚片。Paul的太太Alice站在她旁邊,比黎璃先聽到電話鈴聲響。</br>
裴尚軒陪她去買手機(jī),她不喜歡諾基亞,選了摩托羅拉。后來不管是手機(jī)被偷還是升級換代,她都是摩托羅拉的忠實用戶。裴尚軒不止一次取笑摩托羅拉該給她頒一個忠誠獎,她笑笑指責(zé)他喜新厭舊。</br>
他不懂她的固執(zhí),更不明白她一生最大的執(zhí)著是他。而她也不懂,這個游戲愛情的男人居然有一天會結(jié)婚,一點(diǎn)幻想余地都不留給她。</br>
黎璃謝過Alice的提醒,放下托盤從衣袋里掏出手機(jī)接聽。裴尚軒磁性的聲音傳入耳中,邀請她晚上去酒吧迎接千禧年到來。</br>
她前幾天接到大學(xué)室友、高中同學(xué)聚會的電話,也接到過汪曉峰約她泡吧的電話,黎璃無一例外用“有約在先”推辭了。她在等裴尚軒,想和他一同迎接新千年。</br>
他們在這一個千年相遇,下一次千年有誰能夠等得到?</br>
幸好在她失望之前,他打來了電話。</br>
Alice在她掛斷電話后微笑著問了一句:“Boyfriend?”黎璃頓時羞紅了臉,結(jié)結(jié)巴巴解釋那只是自己的朋友。</br>
“單是(但是),Lilian,你看起來,很形負(fù)(幸福)。”Alice和Paul參加了漢語學(xué)習(xí)班,雖然發(fā)音不標(biāo)準(zhǔn),但依然抓住機(jī)會猛練中文。黎璃作為Paul的助理,聽?wèi)T了夫妻倆的中文,立刻明白Alice在說什么。</br>
自己的情緒,難道已經(jīng)無法掩蓋了?黎璃心頭一緊,心想晚上決不能露出破綻,她不希望和裴尚軒落到連朋友都做不成的地步。既然他說是兄弟,那就做兄弟吧。</br>
她在離開酒店前去了一次洗手間,和從里面拉開門出來的女人打了一個照面。黎璃愣住,對方顯然也頗感意外,兩人在門口尷尬地僵立。</br>
黎璃率先恢復(fù)鎮(zhèn)定,挑眉笑道:“韓以晨,好久不見了。”</br>
記憶中和眼前女子的最后一幕糾葛是在高一某天,黎璃跑去虹口中學(xué),求韓以晨放過裴尚軒。</br>
她說:“黎璃,我把他還給你。”</br>
黎璃相信韓以晨從開始就搞錯了一件事:裴尚軒不屬于任何人,包括自己。</br>
他是自由飛翔的鳥,而她并非他的同類。</br>
“好久不見。”韓以晨的美麗隨著時間流逝有了雋永的韻味,裴尚軒很久以前就對黎璃說過韓以晨是那種越來越漂亮的女生,少年想不出形容詞,只會用最直白的語言夸獎。</br>
過去黎璃認(rèn)為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此刻卻不得不贊同他的眼光。有一種女人,擁有得天獨(dú)厚的美貌不說,連隨時間而來的蒼老都望而卻步。她的美,就像一朵花從含苞待放到盛開,展現(xiàn)著不同時期的風(fēng)采。即便最后凋謝,依然是華麗謝幕。</br>
她見過許多美女,活潑嬌俏的、火辣性感的、氣質(zhì)嫻靜的……裴尚軒身旁總是走馬燈似的換著新鮮亮麗的面孔,令黎璃變得麻木不仁。唯獨(dú)韓以晨,她承認(rèn)自己輸?shù)眯姆诜?lt;/br>
兩人說了幾句無關(guān)痛癢的話,不外乎“在哪兒工作”、“最近好不好”,她們本來就不是親密的朋友,何況中間隔著歲月的河流,還有一個叫裴尚軒的少年。</br>
“我去洗手間。”黎璃用這句話作為告別序言,她猶豫再三,仍然沒說裴尚軒晚上和自己有約。</br>
仿佛一旦說了,韓以晨又會像當(dāng)年那樣橫空出世,把他硬生生地從自己身旁搶走。盡管黎璃心里清醒,裴尚軒和韓以晨應(yīng)了那一句成語——覆水難收。</br>
韓以晨含笑微微點(diǎn)點(diǎn)頭,彼此都沒提出互留聯(lián)絡(luò)方式的潛臺詞很容易解讀:邂逅,不必當(dāng)做重逢。</br>
在黎璃推開門走進(jìn)洗手間之前,她突然問道:“黎璃,你喜歡他的,對嗎?”好些年前,她在暮色蒼茫的教室里問過她同樣的問題。</br>
“知道與否,有沒有意義?”黎璃仍舊不正面回答,輕松反問。</br>
她把年少時愛過的人拱手送出,不論是誰接收,她都已沒有資格過問。韓以晨輕輕一笑,同黎璃告別。</br>
黎璃坐在五星級酒店洗手間雪白的潔具上,用手蒙住臉。她的腦海里回蕩著裴尚軒的聲音,“我喜歡她,真心喜歡過。”</br>
她眼睜睜看韓以晨走掉,她很自私。</br>
裴尚軒身邊來來去去這么多女人,他唯一喜歡過的只有韓以晨。黎璃一直看著他,他掩飾得再好,在她面前依然無所遁形。</br>
黎璃帶著負(fù)疚感來到衡山路上的哈魯酒吧,華燈初上,整條街觸目所及除了人還是人,好像全上海的市民集體出動似的。酒吧內(nèi)更擁擠,座無虛席,站著喝酒的不在少數(shù)。黎璃在人堆里擠來擠去尋找裴尚軒,音樂震耳欲聾,就算她打電話他估計也聽不到鈴聲。</br>
黎璃踮著腳尖伸長脖子,試圖越過前面的人看看角落里有沒有自己在找的男人。她的身高在一米五六的刻度停止了向上發(fā)展,成為心頭一大憾事。黎璃買衣服很尷尬,以她的高度穿S號,但她又沒有能穿上S號的苗條身段。上衣倒也罷了,但是褲子就很麻煩,每次都要黎美晴把褲腿剪去一截重新拷邊,當(dāng)然每一次煩勞黎美晴的結(jié)果就是免不了被嘮叨“再胖下去,你怎么嫁得出去?”</br>
幸而最近工作繁忙,她的腰圍小了兩寸,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吸口氣能套上S號的褲子了。</br>
背后有人拍了拍她,黎璃以為是裴尚軒,欣喜回頭,身后站著一個笑起來單邊臉頰有酒窩的男人。她不認(rèn)識他,打算轉(zhuǎn)回去繼續(xù)尋找。</br>
聲音鼎沸,他捂著耳朵大叫:“你是黎璃吧?”</br>
“你是?”她印象中沒有他,疑惑他準(zhǔn)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br>
“我是裴尚軒的朋友潘文輝,他在那邊。”他側(cè)過身,指著自己走過來的方向,“他在打牌騰不出空,讓我過來接應(yīng)你。”</br>
黎璃心頭不是滋味,原以為只有裴尚軒與她兩人迎接新千年到來的時刻,但很快釋然了。她不是第一天認(rèn)識裴尚軒,這家伙改不了喜歡熱鬧的性格,呼朋引伴是平常事。</br>
裴尚軒和他的朋友們靠墻坐著,在打八十分。看到黎璃過來了,裴尚軒趕緊推開依偎在懷中的女友,讓黎璃坐到他旁邊幫忙算牌。</br>
“老大,哪有你這樣打牌的?”對手之一不滿叫囂。</br>
他抬著下巴挑釁道:“切,我樂意,不行啊?”</br>
黎璃見他摟著一個女孩,早前見到韓以晨產(chǎn)生的愧疚被某種幸災(zāi)樂禍的情緒替代。她回過神,過去踹了他一腳,“牌品如人品,你這家伙別無理取鬧。”聳聳肩,看看桌前素不相識的三男二女,黎璃像過去很多次那樣再度作自我介紹:“我叫黎璃,是這小子初中開始的死黨。”</br>
“原來你就是黎姐,常常聽老大提起你。”裴尚軒的對家哈哈大笑。</br>
剛才被裴尚軒搶白的男人瞟了一眼傲慢的男人,“黎姐,你的人品一眼看上去就比老大好多了。”</br>
“你們還打不打牌?”裴尚軒氣勢洶洶喝道,但笑瞇瞇的神色顯然并未真正生氣。他朝潘文輝努了努嘴,“阿文,替我招呼黎璃。不過不要灌醉她哦,這女人酒品比人品差了十萬八千里。”</br>
“收到。”潘文輝打了一個響指,問黎璃能不能喝啤酒。她嗔怪地瞪了裴尚軒一眼,擺著手告訴他隨便哪種飲料都可以。</br>
潘文輝的身影很快湮沒于層層疊疊的人群中間,黎璃找了一張椅子坐下,暗中嘆氣。自從一九九七年他把她騙到人民廣場,她在大庭廣眾之下拂袖而去,裴尚軒便有了她“不合群”的想法,每次把她拖去參加聚會都會想方設(shè)法讓自己的朋友注意到黎璃。她說過他好幾次停止再做這種無意義的事,他都當(dāng)做耳旁風(fēng)。</br>
如果單純想擴(kuò)大她的交際圈倒也罷了,偏偏有時候他的目的是變相替她介紹男友。裴尚軒總是取笑以她接近于零的男女經(jīng)驗值,自己看人的眼光必定比她高明,再加上父母時常叨念希望黎璃這樣的好女孩將來有個好歸宿,他便把替她找男朋友的事情放在了心上。</br>
黎璃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但他所謂的朋友在她眼里,與狐朋狗友無異。她不好意思當(dāng)面反對,每次都要絞盡腦汁想個借口迂回婉拒。</br>
她坐在一邊看他們打牌,潘文輝回來遞了一瓶啤酒給她。他拖來一張凳子在她旁邊坐下,有一句沒一句閑聊。酒吧內(nèi)聲音嘈雜,他們不得不盡量提高嗓門說話。</br>
言談間她得知潘文輝畢業(yè)于同濟(jì)大學(xué)建筑系,因為配電腦認(rèn)識了裴尚軒。他喜歡笑,一笑左臉就會出現(xiàn)個很深的酒窩,奇怪的是右邊就是沒有。</br>
“很特別吧?”見黎璃在觀察自己,潘文輝孩子氣地在臉上戳了戳。黎璃忍俊不禁,撲哧笑了出來。</br>
她一本正經(jīng)地點(diǎn)點(diǎn)頭,問道:“另外一個到哪里去了?”</br>
潘文輝呵呵笑著,同樣一本正經(jīng)回答:“我媽說我生下來太可愛,被鄰居親啊親的,親不見了。”</br>
黎璃正喝著啤酒,沒思想準(zhǔn)備,酒嗆進(jìn)了氣管。裴尚軒聽到她咳嗽</br>
,探過身子問她怎么了。她邊咳邊抬手,示意自己沒事。</br>
潘文輝賣力地拍著她的后背順氣,挺無辜地辯解:“黎璃,我沒那么好笑吧?”</br>
她連吸幾口氣,側(cè)過頭似笑非笑瞧著他反問:“你說呢?”輪到他挑眉,繼而放聲大笑,連說:“有意思,很少見到?jīng)]被我電倒的女生。”</br>
裴尚軒看著他們相視而笑的一幕,突然升起一種被隔絕在外的孤獨(dú)。他一早就明白黎璃是與他不同世界的女孩,她聰明優(yōu)秀,除了外表不佳之外基本上找不到缺點(diǎn)。反觀他自己,學(xué)歷不高,進(jìn)過少教所,即便現(xiàn)在賺了錢他還是自卑,覺得背后總有人在指指點(diǎn)點(diǎn)說他“坐過牢”。他的自卑揮之不去,便不斷用揮霍來滿足失衡的心理。</br>
黎璃去金橋開發(fā)區(qū)上班后,他們見面的機(jī)會寥寥無幾。偶爾碰頭,他驚覺多年的死黨在慢慢蛻變:以前亂糟糟的頭發(fā)精心打理出了層次,她不但學(xué)會了化妝,穿衣品位也有了很大進(jìn)步。裴尚軒惶惑不安,恍似看到即將破繭而出的蝴蝶,預(yù)感總有一天她會飛離。</br>
比如此刻,盡管他支開旁人獨(dú)獨(dú)讓潘文輝招呼黎璃的根本目的是為了撮合他倆,可是他們的默契仍讓他不舒服,好像這兩個人來自于同一世界,錯落凡塵。</br>
酒吧里的電視機(jī)現(xiàn)場直播各國迎接千禧年到來的盛況,離零點(diǎn)還差十秒,全體起立倒計時。</br>
“十、九、八……三、二、一!”歡呼聲幾乎掀翻屋頂,裴尚軒緊緊擁抱黎璃,“Happy New Year.”</br>
她籠罩在裴尚軒的氣息之下,心潮澎湃。奈何下一秒懷中空了,他放開她側(cè)身與女友親吻。黎璃尷尬別轉(zhuǎn)頭,愕然發(fā)現(xiàn)酒吧里雙雙對對的情侶都在相擁熱吻,自嘲一笑。對情侶來說,的確唯有接吻才最應(yīng)景。</br>
潘文輝放下環(huán)抱的雙手,輕輕拍著黎璃的肩膀。她回頭,看到他深深的酒窩。</br>
“黎璃,新年快樂!”說著,他湊過來給了她一個輕柔的吻。</br>
這是第二個吻她的男人,她的初吻被柳千仁奪走了。</br>
他們都不是裴尚軒。</br>
慶祝千禧年的狂歡派對散去后,黎璃在出租車后座打開皮包,取出小巧的日記本,在一月一日這頁寫下“今年我不要再喜歡裴尚軒”。</br>
她看著落鎖的日記本,搖下車窗把鑰匙扔到飛速倒退的大街上。</br>
黎璃和潘文輝在分手時交換了電話號碼,她是出于客套,壓根沒想過他真會打電話給自己。她對潘文輝的記憶僅限于半邊酒窩以及那個說不出含義的吻,那晚還說了什么她記不得了。</br>
他約她吃火鍋,黎璃還在想推辭的借口,他反應(yīng)極快地開口道:“除非是女性生理痛,其他借口我一概不接受。”</br>
這人,說的什么話!她又好氣又好笑,調(diào)侃道:“加班呢?”</br>
他隔著電話笑,她似乎能看到他臉上迷人的酒窩,“How much? I pay your boss.”她不禁莞爾,這個男人的霸道讓她抗拒不了。</br>
黎璃想這是不是自己年復(fù)一年堅持不懈的心愿終于傳達(dá)給上天,所以特意派了一個人到她生命中,讓她能真正放開裴尚軒?</br>
她答應(yīng)和他約會,下班前還特意噴了Alice送給她的香水。她一直覺得el的味道太重不適合自己,不過據(jù)說這是一款很性感的香型。</br>
黎璃到達(dá)約會地點(diǎn),潘文輝已經(jīng)在等她了。他殷勤地替她脫下外套,突然從她的圍巾旁變出一朵紅玫瑰,故作吃驚道:“是哪位男士搶在我之前了?”</br>
她睜大眼睛,強(qiáng)自鎮(zhèn)定接過紅玫瑰,嫣然而笑,“謝謝。我猜測是送花人搞錯了對象。”并非第一次收到花,但這位送花人與之前的相比,震撼指數(shù)比較高。</br>
潘文輝笑不可抑,酒窩若隱若現(xiàn),像是盛著醉人的美酒。黎璃垂下頭,將花湊近鼻端裝作嗅聞轉(zhuǎn)移注意力。她鄙視自己的無用,難得有個男人向她獻(xiàn)殷勤,她居然又想到了裴尚軒。</br>
還真應(yīng)了她的想念,手機(jī)鈴聲響起,她看了看來電顯示——“裴尚軒”三個字隨著振鈴音歡快跳動。黎璃暗自罵了句臟話,沒好氣地問他有什么事。</br>
“請你吃飯。”他先打電話到她家,黎璃的繼父透露說她今晚不回家吃飯。裴尚軒左思右想,總算找到理由打她的手機(jī),其實他想問她和誰在一起。元旦那天潘文輝親吻黎璃的鏡頭他看在眼里,連著幾天都沒心思做生意。</br>
他說不清楚自己哪里不對勁,死黨有人喜歡,他該高興才是。尤其是追求她的男人正是他認(rèn)為足以與黎璃匹配的精英。</br>
黎璃壓低嗓音回答:“我沒空。”她想了想,索性說謊堵住他接下來的疑問,“加班。”潘文輝挑了挑眉毛,不動聲色地將羊肉放進(jìn)火鍋。</br>
她不清楚裴尚軒有沒有聽到店里亂哄哄的人聲,迫不及待想掛斷電話以免他起疑。就在她準(zhǔn)備說“再見”時,裴尚軒的聲音再度傳入耳中,“黎璃,你以前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shù)?”</br>
她愣了,過去說了那么多話,誰知道他在問哪一句?她確信他聽到了店堂內(nèi)服務(wù)生高聲吆喝的“歡迎光臨”,一個個中氣十足堪比三大男高音。黎璃慚愧,還有什么比謊言被當(dāng)場揭穿更難堪?</br>
“對不起。”她低聲道歉,對面的潘文輝將涮好的羊肉片放進(jìn)她的調(diào)料碗中。黎璃看了看他,沒看到他有何不悅。</br>
“你和潘文輝約會?”電話那頭的男人咄咄逼人地追問。她莫名其妙之余火氣隨之上揚(yáng),我可從來沒過問你裴尚軒換了幾個女朋友,你憑什么來管我的事情?黎璃一言不發(fā),掛了電話。</br>
她把手機(jī)放進(jìn)皮包,沖酒窩迷人的男子抱歉地笑笑,“對不起,這個電話太長了。”</br>
他笑著搖頭,深邃的眼神比酒窩更吸引人沉淪。他凝視黎璃,直言不諱道:“這個電話其實并不長,不信你查通話記錄,絕不會超過兩分鐘。”頓了頓,潘文輝笑瞇瞇接下去說:“黎璃,說謊的時候,每一秒鐘都很難熬。”</br>
一針見血!她動了動嘴唇,放棄辯解。</br>
潘文輝斜睨沉默的黎璃,孩子氣的笑容忽然顯出幾分詭譎。</br>
燒開后的湯料表面升起白霧,裊裊彌散,她的鼻尖沁出了薄汗,本是熱氣騰騰黎璃卻猛地打了個寒戰(zhàn)。她有種奇怪的直覺,這個男人就像面前沸騰的火鍋湯底,看不透底下究竟藏了多少東西。</br>
“我可不可以理解為,這是你的經(jīng)驗之談?”她不甘示弱地回敬。</br>
潘文輝聳聳肩,拿起她放在桌邊的紅玫瑰,“黎璃,愛情就像玫瑰花,很美麗但是有刺。人生差不多也是這樣。”他別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在她愕然的注視下將花扔進(jìn)不銹鋼鍋,瀟灑地拍了拍手。</br>
黎璃心里一哆嗦,隱隱有不好的預(yù)感一閃而過。速度太快,她抓不住。</br>
被裴尚軒的電話一攪和,黎璃和潘文輝的約會不歡而散。他客氣地詢問是否有榮幸送她回家,嘴上彬彬有禮,但神情相比之前卻生疏了幾分。</br>
那個從她圍巾旁變出紅玫瑰的男子,仿佛是別人。黎璃微微搖頭,淡然一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