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世貴見到來人，頓時像耗子見了貓一般蔫了，嘴巴張的老大想說幾句場面話，但是被來人凌厲的眼神一掃，僅有的那點(diǎn)“英雄氣概”瞬間全無。
    他點(diǎn)頭哈腰的道：“哎吆，我說誰喊我乳名呢，原來是世川哥你啊？怪不得這聲音聽起來如此親切，世川哥咱倆可有些日子沒見了。”
    “成天特娘的招搖撞騙，要不是打小就是鄰居，我潘世川非得大嘴巴抽你，你現(xiàn)在亂認(rèn)祖宗的德行，真給范叔丟人！”
    “嘿嘿，就是混口飯吃，也不算亂認(rèn)，都是姓范嗎……”范世貴一臉諂媚，堆滿了奉承的笑。
    潘世川一臉厭惡的擺了擺手：“錢留下，人滾蛋！”
    “給錢，絕對給錢！”
    范世貴飛快的在錢包中掏出五百塊錢壓在碎成兩半的硯臺下，然后臉上帶笑的解釋：“沈兄弟，這幅《深山古寺圖》是哥哥我花六萬塊買的，今天這個事是老哥我的不對，這樣，我就把它當(dāng)作禮物送給兄弟你了，咱們啊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沈愈頓時有些懵圈：“什么玩意？”
    范世貴一拍大腿：“看我這嘴，是英雄惜英雄，不吵不相識，下次有機(jī)會咱哥倆去醉仙樓搓一頓，哥哥我請！”
    說完，范世貴轉(zhuǎn)過頭瞅了潘世川一眼，見他沒有深究的意思終于算是松了口氣。
    “趕緊走，不走把欠我的五十萬趕緊還我。”潘世川再次瞪起了眼睛。
    范世貴如小雞啄米般點(diǎn)頭，“滾，我馬上滾，我麻利的滾。”
    擠開人群，范世貴撒腿就跑，生怕潘世川對他討債。
    “誤會，都是誤會，好了，大伙都散了吧。”潘世川對著人群拱了拱手，舊貨市場上的人大部分都認(rèn)識他，這位可不敢得罪，頓時該干啥干啥去了。
    而看熱鬧不怕事大的游客看沒熱鬧看了也跟著散去。
    “謝謝潘老板為我解圍，沈愈感激不盡！”沈愈面色一肅對著潘世川抱了抱拳，此人他認(rèn)識，是舊貨市場鼎鼎大名的字畫店《淘古齋》的店東。
    《淘古齋》雖然還比不上《博古堂》這種幾十年的老店，但店齡也有十五六年了，在舊貨市場中大有名氣，其清代字畫每月至少出售三張，引得很多喜歡字畫的商界名流登門購買，也算賺的盆滿缽滿。
    潘世川聽到沈愈的稱呼卻是突然拉下了臉來：“什么潘老板？叫哥！當(dāng)年若不是沈老爺子救我潘家，那件永樂青花瓶要真收了，現(xiàn)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呢！
    “這份恩情，我潘世川一輩子都不會忘，也不敢忘！”
    沈愈知道他說的是十年前的事，這事說起來跟《寶玉軒》褚叔碰到的事差不多，都是在打眼的邊緣被自己的祖父救了。
    那時潘世川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大的家業(yè)，只是子承父業(yè)在古玩街上開了一間小字畫鋪?zhàn)樱饕u一些清代的佚名畫與仿古畫。
    當(dāng)時也是夏天，有人來店里賣他一件家傳老瓷瓶，一件明永樂年間的青花梅瓶。
    寶瓶束口短頸，豐肩寬足，素底無釉也無款識。
    通體繪折枝花果，石榴、枇杷、荔枝等水果。
    潘世川當(dāng)時心里就咯噔一下，不過他也是打小就在古玩行里混，心中縱然喜的翻江倒海，臉上也絲毫不露半分喜色，沉著臉又細(xì)細(xì)觀察。
    那梅瓶胎質(zhì)潔白，做工大氣，釉光柔和毫不刺眼，火光完全是靠時間自然的褪去。
    青花繪工更是爐火純青，瑞果飽滿，花葉柔美，布局疏密相宜，可稱大師技藝。
    潘世川越看越喜，越看越愛，這種一等一的明代宮廷御器竟然被自己碰到了，簡直就是祖墳冒青煙。
    他自己當(dāng)時就鑒定為古瓷珍品，百分百是一件大開門的永宣青花梅瓶，賣家開口要一百二十萬，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砍了一半定為六十萬元。
    怕錯失寶貝，潘世川把店里的全部現(xiàn)金十萬塊交了定金，剩下的五十萬需要三天時間籌集，然后由相熟的三位古玩店的老板作保，與賣瓶人約好三天后交錢，若是不買或者其他原因交不了余款，則定金不退。
    兩千年初的六十萬著實(shí)是一筆巨款，但就這價錢潘世川都樂瘋了，永宣梅瓶在古玩行里有句話：歷代遍仿無新意，官窯一件價過天。
    依照此梅瓶的品相，轉(zhuǎn)轉(zhuǎn)手賣給省內(nèi)的巨賈富豪，簡簡單單就是雙倍的利潤。
    就是賣給比自家還牛的古董商，賺一倍也是輕而易舉，所以潘世川根本沒心思繼續(xù)營業(yè)，關(guān)了店門去找自家老爺子。
    潘家老爺子一看兒子抱了一個永宣青花梅瓶回來大吃一驚，一聽是花六十萬買回來的，心臟病更是差點(diǎn)犯了。
    也顧不得問事情經(jīng)過，潘老爺子戴上老花鏡就看起了瓶子。
    潘老爺子少年時就在古玩行里做打雜的學(xué)徒，可說是跟古玩打了一輩子交道，憑借他的經(jīng)驗(yàn)也看不出瓶子有什么不對之處，完全符合永宣青花瓷的所有特點(diǎn)。
    潘老爺子當(dāng)機(jī)立斷，籌錢！
    爺倆泡了一壺大紅袍，坐下好好合計了一下，潘世川去籌錢，潘老爺子在家守著寶貝。
    六十萬放到哪都是筆巨款，潘家家底雖然很厚，也是各種古玩以及不動產(chǎn)加起來說的，一時間籌集這么多現(xiàn)金也是需要去親戚朋友家里去借。
    這三天里潘老爺子只有一個人在家，玩了一輩子古玩的老人跟初學(xué)者不同，守著寶貝梅瓶是越看越心驚，總覺的有問題，因?yàn)闁|西太真了，也太新了。
    這倒不是說是釉面的火光問題，而是這梅瓶通體沒有一絲劃痕，永宣青花六百年來這瓶子不知道在多少藏家手中流轉(zhuǎn)，塵污油漬沒有還好說，畢竟這種寶貝不會隨意丟在外邊吃灰。
    但磕磕碰碰是不可避免的，崩口，缺邊，炸紋，傷釉，失彩這些都是很正常的，可潘老爺子用放大鏡看了瓶子幾十遍，只找出六處細(xì)微的劃痕，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
    越找不出不對的地方，潘老爺子越覺得不對勁，在交余款的前一晚，潘家爺倆拿著瓶子來請回祖宅居住的沈重樓掌眼。
    論輩分，潘老爺子得喊沈重樓為伯父，關(guān)系并不算遠(yuǎn)，潘老爺子的姑母是沈重樓叔伯兄弟沈重閣的妻子。
    沈重樓是獨(dú)子，對親叔叔家的這個小兄弟一向很關(guān)照，這種關(guān)系求上門來，哪有不幫的道理？
    當(dāng)時沈愈已經(jīng)十四歲就在自己祖父身邊，所以事情經(jīng)過知道的非常清楚。
    沈重樓當(dāng)時真正的年齡已經(jīng)年過九旬，第一眼也是感覺瓶子有些太新了。
    不過馬上排除了新器做舊，這梅瓶的釉面是實(shí)打?qū)嵉模瑲v經(jīng)數(shù)百年滄桑歲月形成的古樸蒼老感，與做舊的新瓷有云泥之別。
    接著沈重樓又感覺是清雍乾時的仿品，因?yàn)橛佬嫫非嗷菲總魇捞^于稀少，真品多是在國內(nèi)外的各大博物館與知名私人收藏家手中。
    把真品永宣青花瓷拿到一個小小古玩店中去賣的，基本上沒聽說過。
    但他馬上又否定了自己這個觀點(diǎn)，這瓶子確實(shí)是永宣時期的。
    永宣官窯青花使用的鈷料是一種名為“蘇麻離青”的進(jìn)口料，含鐵量較高，瓷器燒制后呈色濃艷的同時往往會出現(xiàn)“鐵銹斑”。
    元青花、永宣青花最重要的鑒定依據(jù)就是蘇麻離青料的鑒定！
    雍乾時雖然曾仿造此瓶，只是造型、釉色較接近原物，瓶身青花的鐵結(jié)晶斑點(diǎn)卻是怎么也仿不出來。
    所以雍乾仿瓶上的鐵銹由于過于均勻細(xì)潔，摸起來比永宣年的差了許多，這是因?yàn)樘K麻離青在明成化年差不多就用完了，后世再無蘇麻離青。
    除了親戚關(guān)系外，潘老爺子的父親曾經(jīng)幫過沈重樓一次大忙，這事沈重樓不能不管，凈手后抱著梅瓶去了臥室，關(guān)燈后靜靜的把玩瓶身，終于在瓶身中間位置一個荔枝處發(fā)現(xiàn)了不對。
    整個梅瓶的釉面到了這里有細(xì)微的粗糙感，這種感覺不同于瓶身的鐵銹，沈重樓用高倍數(shù)的放大鏡一看什么都明白了，這瓶子是打破之后又補(bǔ)的。
    上釉重?zé)F(xiàn)在技術(shù)達(dá)不到，這造假的也是一個能人，用彩筆繪了一個跟原來一模一樣的，完全就是以假亂真，最后又上了一層光滑無比類似水漆般的東西，沈重樓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材質(zhì)，反正跟原本的釉面毫無分別。
    瓷器崩口，失彩之類的還能接受，屬于瑕不掩瑜，但這瓶身上破了一個大洞，可就是屬于殘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