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無憂亦步亦趨地跟在李欽遠(yuǎn)的身后。
    大概是被她折騰的沒了法子，又不想搭理她，李欽遠(yuǎn)一點(diǎn)都沒有體諒她的意思，步子走得飛快，他人高腿長，一步能抵顧無憂兩步......顧無憂沒走一會就有些氣喘吁吁了。
    她之前在瑯琊的時候摔進(jìn)湖里，雖然如今痊愈的已經(jīng)差不多了，但身子骨還是有些弱的。
    再加上養(yǎng)尊處優(yōu)那么多年，出行不是坐馬車便是坐轎子，哪有像現(xiàn)在這樣在大馬路上追過人的經(jīng)歷？顧無憂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眼見李欽遠(yuǎn)還是走得頭也不回，張口想喊人等等她。
    但想到李欽遠(yuǎn)先前的態(tài)度和脾氣，她抿了抿唇，這句臨到嘴邊的話又有些喊不出了。
    冬日里的寒風(fēng)很大，尤其是像這樣的老胡同，老北風(fēng)打在人身上的時候能讓人脫層皮，顧無憂就算是戴著兜帽，裹著斗篷也不大抵事。
    她既覺得冷，又覺得委屈。
    雖然昨天和二姐說得堅定，但真的被大將軍這樣對待，顧無憂還是覺得有些委屈，尤其聯(lián)想以前大將軍對她的好，再對比如今的落差，她就更加難受了。
    眼圈紅紅的。
    不知道是被風(fēng)吹得，還是覺得太委屈了，顧無憂難受的想哭，她吸了吸鼻子，眼見李欽遠(yuǎn)拐了個彎，只能看見一角白色的衣角了，她連忙站直身子，拿手背抹了抹潤濕的眼眶，提著裙子小跑著追了過去。
    不就是受到一些冷落嗎？也，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總好過找不到大將軍。
    顧無憂這么一想，心里那股子難受勁倒是好了許多，她以前脾氣是大，但也來得快，去得快，后來嫁給李欽遠(yuǎn)之后，倒是也學(xué)會怎么調(diào)解自己的情緒了。
    現(xiàn)在她雖然還紅著眼眶，但被風(fēng)吹得有些凍紅的臉頰上倒是又重新掛起了笑。
    跟著李欽遠(yuǎn)離開的方向追過去。
    還是一樣的老胡同，但這條胡同比剛才走得那條倒是熱鬧多了，大概是居住的地方，各家各戶門都敞開著，能聽到不少人聲，老人的，小孩的，還有夫妻扯閑話的。
    胡同兩邊也擺了不少攤子，賣早點(diǎn)的，賣冰糖葫蘆的，熙熙攘攘的，竟是比外頭的東街還要來得有人氣。
    “老張，來碗餛飩。”
    “好嘞，今天是帶走還是這里吃？”
    “帶走吧，這還趕著去城東上工呢，怕是來不及，錢回頭一起算啊。”
    “行。”
    來這里買早點(diǎn)的大多都是巷子里居住的人，熟門熟路的，買賣起來還能閑聊幾句，顧無憂以前從未來過這樣的地方，一時倒是被眼前的場景迷了眼。
    她睜著圓滾滾的杏兒眼，四處張望著，覺得這里又新奇又熱鬧，就是......找不到大將軍，讓她有些著急。
    她在打量四周的時候，其余人也在打量她。
    陡然間在這樣的地方看到一個穿著綾羅綢緞，頭戴珠釵的小姑娘，可是一件稀罕事，大家伙看了又看，一時也有些鬧不明白這位看起來就很有錢的小姑娘是迷路了，還是怎么了？
    賣餛飩的老張性子和氣，這會正等餛飩熟，看到顧無憂四處張望便笑著問道：“小姑娘，你是迷路了嗎？”
    “我，我不是。”
    顧無憂搖搖頭，想了想，又問道：“您剛才看到一個白衣少年進(jìn)來了嗎？他大概――”她拿手比劃著高度，“這么高，長得還很好看。”
    “啊？你是說小李公子嗎？”
    這次回答她的是等餛飩的人了，他看著顧無憂笑道，“原來你是小李公子的朋友啊，怪不得會找到咱們的地。”他說完，指了個地方，“喏，小李公子就在里面呢。”
    老張也跟著說，“還沒吃早飯吧？正好小李公子的餛飩也還沒下，你進(jìn)去坐著，我給你們一起端進(jìn)來。”
    得知李欽遠(yuǎn)的行蹤，顧無憂一下子就眉開眼笑起來，她長得好看，現(xiàn)在穿著一身紅，臉又紅紅的，看著就招人喜歡。
    她提著裙子往里走，想到什么，又轉(zhuǎn)過頭朝兩人說了聲“謝謝”，然后在他們的注視下，掀起藍(lán)布簾，往里頭探了個頭。
    李欽遠(yuǎn)就坐在靠窗的位置。
    屋子并不大，零零散散四、五張桌，有些還沒來得及收拾，大概是因?yàn)檫@會天色還早，胡同里的光線又不好，這間不大不小的房間就顯得有些昏暗。
    可即便是這樣，顧無憂還是一下子就看到了李欽遠(yuǎn)。
    他穿著一身白衣，俊美的面孔對著覆著白紙的井格窗，平時那雙或是漫不經(jīng)心，或是帶著一些游戲人間笑意的狹長鳳眼這會卻顯露出一些深邃，黑漆漆的瞳仁不知道在看什么，沒有一絲表情的臉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整個人透露出一種超乎年齡的深沉。
    倒是讓顧無憂恍然間以為看到了后來的大將軍。
    握著藍(lán)布簾的顧無憂，看著這樣的李欽遠(yuǎn)，不禁出起了神。
    李欽遠(yuǎn)先前就聽到腳步聲了，他也沒在意，可腳步聲到了門口就沒再進(jìn)來，反倒是一抹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皺了皺眉，偏頭望了過去。
    看到顧無憂。
    他首先是愣了下，繼而又皺起了眉。
    本來以為這個小丫頭早就走了，沒想到她不僅沒走，還尋到了這。
    李欽遠(yuǎn)不知道顧無憂要做什么，只是有些厭煩，他不喜歡這樣干凈純澈的眼睛，更不喜歡她望著他時，滿懷信任和歡喜的樣子。
    這樣的目光比那些厭棄、忽視、譏嘲，還讓他難以接受。
    兩個人就這樣隔空對望著，還是老張的聲音打破了這樣的靜謐，“小姑娘，怎么還沒進(jìn)去？”
    “啊？”
    顧無憂回過神，她有些不好意思，這都不知道是她第幾次在看到大將軍的時候出神了......她抬起布簾，讓開身子，不敢去看李欽遠(yuǎn)，紅著臉和來人說，“您先進(jìn)來吧。”
    等到老張進(jìn)去了，她才放下布簾，悄悄抬了頭朝靠窗的李欽遠(yuǎn)看了一眼。
    少年郎還坐在那，臉上的表情又恢復(fù)了先前的淡漠。
    老張倒是不知道他們的情況，只當(dāng)他們是認(rèn)識的，端著兩碗餛飩走了過去，和李欽遠(yuǎn)笑說道：“我也不知道這小姑娘喜歡吃什么，就按照你的口味拿了一份。”
    說完又招呼還站在簾子旁邊的顧無憂，“怎么還不過來？這蒸餃得熱著的時候吃最好。”
    顧無憂倒是想跟李欽遠(yuǎn)一道坐，但是大將軍這么討厭她，剛才都沒等她，現(xiàn)在會愿意跟她一起坐嗎？她猶猶豫豫的摸了過去，沒有立刻坐下，而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李欽遠(yuǎn)看到她的目光沒說什么，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吃起了餛飩。
    這樣的環(huán)境。
    他就不信這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丫頭能待下去。
    有些破損了的青瓷碗冒著熱氣，能看到里面泛著油光的餛飩上面撒了一層蔥花，看著就很好吃，顧無憂今天起得早，又只吃了幾塊糕點(diǎn)墊肚子。
    現(xiàn)在早就餓了。
    這會眼見李欽遠(yuǎn)并沒有生氣，也就笑盈盈的坐下了。
    老張這會不忙，也沒急著出去，就站在一旁看著他們，越看越覺得登對，以前店里來客人，他沒事的時候也會閑聊幾句，現(xiàn)在就閑話問道：“小姑娘跟小李公子是舊識嗎？”
    顧無憂正拿過湯勺，聞言，輕輕“唔”了一聲，她看了一眼李欽遠(yuǎn)，見他沒有回答的意思，便和老張說道：“我跟他在一個書院上學(xué)。”
    “是鹿鳴書院吧？”
    老張有些詫異，見顧無憂點(diǎn)點(diǎn)頭，又笑道：“這可是個好地方呀，我現(xiàn)在就盼望著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能多用點(diǎn)功，有機(jī)會去鹿鳴書院讀書。”
    這樣的話，李欽遠(yuǎn)平時聽老張說得不少，老張家的兒子今年十三，成績還算不錯，老張覺得孩子出息，有時候免不得會多提幾次。
    巷子里的人性子耿直，待人也真誠，平時老張說起來，也都是恭喜的話。
    不過――
    他看了眼坐在對面的顧無憂，從頭到腳都是潑天富貴的模樣，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丫頭能說出什么樣的好聽話？估計不是覺得老張的異想天開，就是......他扯了扯嘴唇，笑得有些譏嘲。
    顧無憂不知道李欽遠(yuǎn)在想什么，她側(cè)著頭，彎著眉眼看著老張，認(rèn)認(rèn)真真聽他說完，然后語氣真誠的鼓勵道：“他一定可以的！”
    進(jìn)了屋子后，顧無憂就摘下了兜帽。
    她現(xiàn)在整張臉沒一點(diǎn)遮掩，因?yàn)槲葑永餆釟獾木壒首屗佳鄱际嬲沽似饋恚粗葎偛胚€要甜美可人。
    看著這樣的顧無憂，李欽遠(yuǎn)的神情倒是微微滯了下。
    他打小就見慣了旁人的面目，早就學(xué)得一身看透人心的本領(lǐng)，這樣真誠的笑絕不可能是偽裝，倘若真是，那顧家這個丫頭也未免有些太厲害了。
    不知道該怎么說。
    只是先前看到顧無憂時的那種厭煩感倒是少了一些。
    他撥著碗里的餛飩，本來想快點(diǎn)吃完，快點(diǎn)離開，現(xiàn)在倒是不由放慢了動作。
    老張一聽顧無憂這么說，就笑得臉都皺了起來，年紀(jì)大的人就喜歡這樣的小姑娘，讓人看著就高興，現(xiàn)在見她彎著眉眼說著話，他心里那股子歡喜勁就更盛了。
    又看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李欽遠(yuǎn)，輕笑道：“說起來，這還是小李公子第一次帶人過來吃飯呢。”
    李欽遠(yuǎn)正在吃餛飩，聽到這話，手里的動作一頓，不等他開口，對面的顧無憂卻滿懷高興的揚(yáng)起眉，“真的嗎？”
    老張正要回答，李欽遠(yuǎn)就開了口，“張叔，外面來人了。”
    “啊？”
    老張一愣，豎起耳朵細(xì)細(xì)一聽，還真有人在喊他，忙笑道：“哎，我先出去了，你們慢慢吃，不夠再喊我。”
    顧無憂點(diǎn)點(diǎn)頭，脆生生的應(yīng)了好。
    屋子里很快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李欽遠(yuǎn)就坐在對面，顧無憂一抬頭就能看到他，隔著這么近的距離，她甚至都能看到李欽遠(yuǎn)那雙睫毛投落在臉上的陰影。
    她這樣肆無忌憚又明目張膽的目光讓李欽遠(yuǎn)又皺了眉，他曲起手指，在顧無憂的面前輕輕敲了下桌子。
    “嗯？”顧無憂一怔，有些疑惑的望著他。
    “吃飯。”
    李欽遠(yuǎn)皺著眉，沉聲道，“別看我。”
    他就沒見過哪家貴女跟她似的，這么肆無忌憚的盯著男人看，不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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