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拉底在行動中——歐緒弗洛篇

在他即將要受審的法庭外面，蘇格拉底遇到了歐緒弗洛，一個預(yù)言家和宗教專家[1]。歐緒弗洛說他來控告他父親犯了殺人罪。蘇格拉底覺得很驚訝，于是問歐緒弗洛，他怎樣能確定，他的這種行為能和他的宗教責(zé)任相符合。結(jié)果他們之間展開了一場有關(guān)虔敬的真正性質(zhì)的討論。（由于這個題目在今天的日常談話中不常發(fā)生，要為這場討論中的各種意見找到簡單而且自然的英語同義詞，經(jīng)常不很容易。“虔敬”這個字就可能觸犯一些人們的耳朵；可是我無法找到更好的字眼。）[2]

歐緒弗洛并不代表雅典的傳統(tǒng)想法；與此相反，他對蘇格拉底卻很同情。他是一個獨立的專家，一直對他自己的一貫正確性有信心，所以是蘇格拉底的有治療性的處理手法［專門要清除人們心中的錯誤假設(shè)，從而使人們易于接受真正的知識］的一個合適對象。這種處理手法對病人來說是會令他惱怒的，可是歐緒弗洛（盡管他很自負(fù)）卻欣然接受；他甚至不介意蘇格拉底的溫和調(diào)侃——或者他可能還沒覺察到調(diào)侃。另外，蘇格拉底的態(tài)度也并非純粹是負(fù)面的：他的原意是要幫助他的朋友有一個比較良好的思考方式；雖然討論是在那里繞圈子，它卻提供了解決問題的線索。

歐：蘇格拉底，你的日常生活中發(fā)生了什么大事，以至于你不到你常去的樹林廣場[3]，卻費時到皇家走廊[4]這里來等候？你不會像我一樣，是真的在法庭里有案子，才來到市政所面前的吧？

蘇：不是的，歐緒弗洛；我的案子不是私人案件，而是公眾訴訟。

歐：真的嗎？我相信是有人在對你提出訴訟；我不認(rèn)為“你可能會控告任何其他人”。

蘇：沒有，我沒有控告任何人。

歐：可是，有人在控告你嘍？

蘇：確實是這樣。

歐：他是誰？

蘇：歐緒弗洛，我自己甚至對這個人也不怎么清楚。他似乎是個年輕人，也不怎么杰出；可是我相信人們稱呼他為美雷特斯（Meletus）[5]。他住在庇底斯（Pitthis）區(qū)——如果你能想到庇底斯區(qū)里有一個男人叫美雷特斯，有長而直的頭發(fā)，稀稀疏疏的胡子，又有一個鷹鉤鼻子，那就是他了。

歐：蘇格拉底，我可不記得曾見過這么個人。可是，你得告訴我，他控告了你什么？

蘇：什么樣的訴訟？在我看來，這可不是一個小罪。像他這樣年輕的人，來作這么重要的一個揭發(fā)，可不是一件小成就。他聲稱他知道一些年輕人性格是如何被腐化的，也知道該負(fù)責(zé)的人是誰。我相信他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注意了我的無知，因此站出來向國家揭發(fā)我腐化了與他同年齡的人——就像一個小孩子向他媽媽告狀一樣。對我來說，他似乎是我們政界人物中惟一的一個用正確方法開始他政治活動的人，因為正確的開始政治活動的方法，是把注意力首先集中在年輕人的最高利益上，就像你期待一個好園丁會把他的心思先集中在幼苗上，然后再來照顧其他。同理，毫無疑問，美雷特斯首先要排除我們這些在他心目中認(rèn)為是腐化年輕人幼苗的害人蟲。這件事做完后，他顯然會再照顧年齡較長的一輩。這樣，他就變?yōu)閷矣袩o數(shù)無可估計的好處的人。不管怎樣，那會是那個開始的自然結(jié)果。

歐：蘇格拉底，我祝福那個開始會有這種結(jié)果。不過我也很擔(dān)心事情的反面會發(fā)生。我認(rèn)為，當(dāng)他試圖傷害你的時候，也正是他開始在國家的中心傷害國家的時候。告訴我，他說你做了那些腐化了年輕人的事？

蘇：我的好朋友，荒謬的事；不管怎樣，第一次聽證的時候就是那么說的。他說我是一個捏造神的人[6]；也正是因為我捏造了許多新的神，同時不相信舊有的神，所以他就起訴了我——他就是那么說的。

歐：蘇格拉底，我知道了。這是因為你說經(jīng)常有超自然聲音來找你[7]。于是他在起訴狀里控告你介紹了異端的看法。他到法院來曲解你的行為，因為他知道，在大眾面前，這種事情是最容易被扭曲的。哎呀，你知道，即使在我自己的案子里，當(dāng)我在議會里對宗教作了一些陳述，并預(yù)測將來[8]會發(fā)生什么事，他們就笑我，仿佛我是個瘋子似的。可是我從來沒作過一個不曾應(yīng)驗的預(yù)言。可是他們不理會這一點——他們妒忌所有有我們這樣品質(zhì)的人。我們一定不要為他們的態(tài)度操心，而應(yīng)該勇敢地與他們?nèi)獠?/p>

蘇：可是，我親愛的歐緒弗洛，如果我們只是被他們嘲笑，當(dāng)然不必?fù)?dān)心什么。我覺得，你知道，當(dāng)他們認(rèn)為一個人是專家而且不把他的聰明傳給別人，雅典人不會特別在乎。如果他們覺得有人正在把別人弄得跟他一樣聰明，他們就會發(fā)怒——也許如你所說，是因為妒忌，但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歐：這么說來，我就不太想猜測他們在那一方面對我的態(tài)度了。

蘇：你不必?fù)?dān)心，因為他們很可能覺得你很少在公共場合表現(xiàn)你自己，同時沒有意愿把你的智慧傳給別人。可是我自己的情況是，我擔(dān)心他們認(rèn)為，由于我的合群本性，我會毫無保留地把我的心向每一個人打開，不僅不要人家付費[9]，還心甘情愿地付錢給人家，只要人家愿意來聽我說話。所以，恰如我剛才所說，如果他們只是想要嘲笑我，像你所說他們嘲笑你那樣，那么，要我們在法院里花時間開玩笑和嘲笑，一定不會是一件不愉快的事。可是，如果他們很認(rèn)真，那就無法知道這案子將如何演變了——你們這些先知們是例外。

歐：蘇格拉底，我敢說最后什么事都沒有，同時你會很滿意地辦你的案子，就像我期待我會滿意地辦我的案子。

蘇：噢，對了，歐緒弗洛，你這個案子是怎么回事？你是在為你自己辯護(hù)，還是在控告別人？

歐：我在控告。

蘇：誰啊？

歐：一個很特殊的人，而由于我控告了他，讓我添上了瘋子的名聲。

蘇：為什么？難道他是一個那么多才多藝的對手[10]？

歐：他并不是很多才多藝。事實上，他是一名相當(dāng)老的先生。

蘇：這個人是誰？

歐：我的父親。

蘇：我的好朋友！你自己的父親？

歐：正是。

蘇：控告的理由是什么？審判的理由又是什么？

歐：殺人罪，蘇格拉底。

蘇：我的天。當(dāng)然，歐緒弗洛，絕大多數(shù)的老百姓不會知道這樣一個案件的真相。我相信不是每一個人都可能會采取這種步驟，只有一個非常非常聰明的人才會這么做。

歐：的確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蘇格拉底。

蘇：噢，那個被你父親殺害的人是你們家里的一個成員嗎？當(dāng)然他是。如果你的父親殺害了一個外人，你自然不會控告他。

歐：蘇格拉底，我很奇怪你居然會覺得“被害人是外人還是我家庭里的一分子”會構(gòu)成區(qū)別；你沒有意識到問題的惟一要害是“殺人者的殺人究竟是合法還是不合法”；如果他殺人是合法的，那么就必須讓他走；不然，他就應(yīng)該被控告——那就是，即使他跟你是同屋居住，同桌吃飯的人；因為，如果你明明知道他犯了罪，卻還不把他送往官府，藉以潔凈你自己和他，那么，你就同樣地分沾了他罪惡的污染[11]。事實上，死者是我的一個臨時工人。當(dāng)我們在納克索斯[12]島上耕種的時候，他就在那里為我們做工。有一天他喝醉了，跟我們的一個仆人發(fā)脾氣，并且用刀把那仆人殺了。于是我的父親把他的手腳綁了起來，并且把他丟進(jìn)一條溝里面。隨后我的父親差人到雅典來問有關(guān)當(dāng)局[13]他該怎么做。其間，他不僅沒替那個囚犯做什么事，而且完全把他給忘了，覺得那人是個兇手，即使死了也沒什么了不起。而這恰恰是隨后發(fā)生的事。就在那個被叫去向?qū)＜矣懡痰男挪罨貋碇埃囸I、寒冷以及手銬腳鐐使他不能動彈，把那人的命結(jié)束了。這是為什么我的父親和我的其他家人都對我發(fā)怒的原因：因為，為了殺人犯的緣故，我是在控告我的父親殺人，然而（他們堅持），首先父親并沒殺害那工人，其次，即使假定他確實是殺了那人，由于那人本身是個殺人犯，人們也不必為衛(wèi)護(hù)這樣一個人而操心，因為，兒子控告他自己的父親是殺人犯是一個不虔敬的行為。蘇格拉底，他們對神圣法中關(guān)于虔敬和不虔敬的立場的了解真拙劣啊。

蘇：可是，歐緒弗洛，告訴我，你確實相信你那么正確地了解神圣法的規(guī)定，了解什么東西使行為虔敬和不虔敬，以至于在你剛才所描述的情況中，你沒有一點疑惑嗎？你不怕把你父親帶上法庭，你自己可能正在做一件不虔敬的事嗎？

歐：我不怕，蘇格拉底；如果我對所有上述那些問題沒有正確的知識，我就不值什么錢，而我，歐緒弗洛，也就跟社會上一般人毫無差別了。

蘇：既然那樣，歐緒弗洛，由于你有這種非凡的才華，我覺得，當(dāng)下我能做的最有利的事是變成你的學(xué)生；然后在美雷特斯控告我的案件開審前，針對下面這一點向美雷特斯挑戰(zhàn)，我要告訴他，即使在以前，我也很想獲得有關(guān)宗教的知識；現(xiàn)在，由于他聲稱我在獨立思考以及在異端宗教看法上有嚴(yán)重錯誤，我已經(jīng)成為你的學(xué)生。我會對他說：“美雷特斯，如果你承認(rèn)歐緒弗洛在這些問題上是專家，你就必須假定我的信仰也是正確的，同時撤銷你對我的控訴。如果你不承認(rèn)，那么，在你控告我之前，你就必須先控告他，我的老師，控告他帶壞了老一代的人——我以及他自己的父親——他的教導(dǎo)帶壞了我，而藉著懲戒并且糾正他父親，他把他父親也帶壞了。”如果美雷特斯拒絕聽，（如果他）不撤銷對我的控訴，又不愿意把控訴對象從我轉(zhuǎn)移到你，我猜想我最好在法庭里把我剛才挑戰(zhàn)他的話再照樣說一遍。對不對？

歐：我發(fā)誓，蘇格拉底，如果他真的試著控告我，我想我會抓住他的弱點；而在法庭里，早在他發(fā)言控訴我之前，我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發(fā)言控訴他！

蘇：我親愛的朋友，那些我跟你一樣懂，所以我急切地希望能成為你的學(xué)生，因為我知道，美雷特斯這個人（毫無疑問，還有別人，不過特別是美雷特斯）似乎還沒有注意到你，可是卻用他的尖銳的眼睛那么容易地盯上了我，以致用不虔敬的罪名來控告我。所以我現(xiàn)在懇求你告訴我有關(guān)你方才堅持你肯定了解的事情：就殺人以及所有其他相連事情而論，你認(rèn)為虔敬和不虔敬意味什么。虔敬是不是在每一個行為中都是自我同一的，同理，不虔敬是不是在每一種情況中都是虔敬的反面，可是是自我一致的；換句話說，每一個被認(rèn)為是不虔敬的東西，就它的不虔敬性而言，是不是有一個單獨的、固定的特點[14]？

歐：毫無疑問，那當(dāng)然是，蘇格拉底。

蘇：那么，告訴我，你如何界定虔敬和不虔敬？

歐：好；我說虔敬就存在于我現(xiàn)在正在做的事：控訴一個做錯事的人，不管是殺了人，盜竊了神物，或任何其他類似的惡行，也不管這做錯事的人恰好是你的爸爸，你的媽媽，或任何其他人；而不控訴這樣的人就是不虔敬[15]。蘇格拉底，我來告訴你一個證據(jù)——這一點我已經(jīng)在為我的行為辯護(hù)的時候告訴過別人——表明這是法律的立場：我的意思是，一個人必須不容忍一個有不虔敬行為的人，不管他可能是誰。請注意這個證據(jù)有多重要。人們都自愿地相信宙斯是所有神里最好、最公正的神；同時他們也承認(rèn)宙斯曾把他父親手銬腳鐐過，因為他的父親曾不公正地把他其他幾個兒子都吃掉了。而他父親又曾用相似理由把他自己的父親閹割過[16]。可是，當(dāng)我父親做錯事而我控告他的時候，他們就責(zé)備我，這樣他們顯然就自相矛盾了，因為他們?yōu)楸娚裼喴粭l規(guī)矩，對我又訂另一條規(guī)矩。

蘇：歐緒弗洛，你覺得那就是我被叫到法庭來受審的原因嗎？因為，當(dāng)我聽到任何人談到這些有關(guān)神的故事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我就發(fā)現(xiàn)我很難接受它們。很自然地，就因為我那個態(tài)度，他們說我的看法是相當(dāng)錯誤的。所以現(xiàn)在，如果像你這種對這類事情如此熟悉的專家也相信這些故事，我猜想我們其余人也必須贊同了[17]。當(dāng)我們自己承認(rèn)，我們對這類事情一無所知，我們還能再說什么？不過，看在我們一番友誼的情面上，告訴我，你確實相信這種有關(guān)神的事情像傳說中那樣發(fā)生過嗎？

歐：是的，蘇格拉底，還有比這種事情更奇妙的呢，不過一般人并不知道。

蘇：那么你確實相信眾神之間有過內(nèi)戰(zhàn)，以及激烈的爭吵和決斗，還有許多許多同一類型的事？我的意思是就像詩人們[18]所講的，繪畫大師們在宗教的畫面上所描繪的那種事，特別是那件在為雅典娜（Athena）女神舉行的大祭[19]上扛到城堡上去的露骨地繡滿了那些圖像長袍。歐緒弗洛，我們該說那些故事都是真實的嗎？

歐：是的，蘇格拉底，而且不僅僅是那些故事，不過（就像我方才說過），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為你講很多其他與我們的宗教有關(guān)的事實。我相信，當(dāng)你聽到那些故事的時候，你一定會覺得很驚訝。

蘇：我絕對不會感到奇怪。等改天我們有空的時候，你一定要把與神有關(guān)的故事再告訴我。現(xiàn)在，我要你試著更準(zhǔn)確地回答方才我問你的問題。你知道，我的朋友，先前，當(dāng)我問你什么是虔敬，你沒有充分地告訴我。你只說過你現(xiàn)在所做的事情，那就是，控告你父親犯了殺人罪，是一個虔敬的行為。

歐：是的，蘇格拉底，而且我告訴你的都是事實。

蘇：毫無疑問；不過，肯定你承認(rèn)，還有其他很多行為是虔敬的。

歐：當(dāng)然還有。

蘇：好的，你記不記得，方才我要你做的，不是請你在許多虔敬的行為中舉出一兩樁，而是描述使所有虔敬的行為成為虔敬的實際的特色——因為我相信你說過，有一個單獨的標(biāo)準(zhǔn)，能使不虔敬的東西不虔敬，同理，使虔敬的東西虔敬。你不記得了嗎？

歐：是的，我記得。

蘇：那么，解釋給我聽，這個標(biāo)準(zhǔn)本身是什么，這樣，我可以用我的眼睛盯著它看，同時，把它當(dāng)作一個模型[20]，我就可以來描述你或任何人的任何行為。如果行為和這模型符合，這行為就是虔敬，不合，就是不虔敬。

歐：蘇格拉底，如果那就是你要我給你的回答，那我就那樣告訴你。

蘇：我要的正是那樣。

歐：好極了。能夠讓眾神贊成的，就是虔敬，不能讓眾神贊成的，就是不虔敬。

蘇：杰出的回答，歐緒弗洛，而且你回答我的方式，恰恰是我所要的[21]。它是否對，我還不知道，但是毫無疑問你會接著向我說明你的陳述是正確的。

歐：當(dāng)然嘍。

蘇：來吧，讓我們來考慮一下我們所說的話。能讓神喜愛[22]的行為或人，都是虔敬；讓神懷恨的行為或人，都是不虔敬虔敬和不虔敬不同，是不虔敬的直接對立面。那是不是我們的立場？

歐：是的，它是。

蘇：定義看來很滿意？

歐：我認(rèn)為如此，蘇格拉底。

蘇：歐緒弗洛，我們是不是也說過，眾神是分歧的，他們之間有不同意見，而且彼此還有敵意？

歐：是的，我們說過。

蘇：我的好朋友，是什么樣的不同意見引起了敵意及憤怒？我們不妨從下面這個角度來看待它。如果你和我之間對兩個數(shù)字中哪一個比較大這種問題有不同意見，這種不同會導(dǎo)致我們互相敵視并且發(fā)怒嗎？為了要盡快解決這種爭論，我們難道不應(yīng)該向算術(shù)求助嗎？

歐：當(dāng)然會。

蘇：如果我們對兩個物體的體積有不同意見，我們難道不應(yīng)該求助于測量來很快地結(jié)束我們的爭論嗎？

歐：正是這樣。

蘇：我猜想，我們應(yīng)該求助于磅秤來解決有關(guān)重量的問題。

歐：當(dāng)然嘍。

蘇：那么，到底是什么樣的主題的爭論，會導(dǎo)致我們無法達(dá)成共識，以至于我們互相敵視，同時發(fā)脾氣？很可能你不能馬上回答；可是，你考慮一下我列舉的情況，惹爭議的主題會不會是對和錯，高貴和低賤，好和壞這類問題。難道不是當(dāng)我們在這類問題上有不同意見，同時，無法對它們獲得一個滿意的決定的時候，我們——你和我，還有所有人類——就彼此敵視（如果我們確實變得敵視）？

歐：是的，蘇格拉底，那些就是在討論你所提到的主題時發(fā)生的爭論。

蘇：眾神的情況又是怎樣呢，歐緒弗洛？如果他們之間真有不同意見，難道不就恰恰是這類問題么？

歐：不可避免。

蘇：所以，我高貴的歐緒弗洛，順著你的看法說下去，眾神也對“什么事情是對的”有不同意見；同樣，他們對高貴和低賤，好和壞，也有不同意見；因為他們?nèi)绻麑ι鲜鲞@些問題都沒有不同意見，他們肯定就不會有分歧。是不是那樣？

歐：你說得很對。

蘇：那么，每一組神都愛他們認(rèn)為高貴的、善的，以及正義的，同時憎恨它們的對立面。

歐：當(dāng)然嘍。

蘇：可是，按照你的說法，對于同樣的東西，有些神認(rèn)為是對的，而另外一些神卻認(rèn)為是錯的。我指的是那些使他們爭論，因而分歧，并且最后彼此打了起來的東西。是不是這樣？

歐：是。

蘇：所以，很明顯，同樣的東西會被眾神愛和恨；換句話說，同樣的東西，會既被神愛，也會被神恨。

歐：很明顯。

蘇：所以，按照這種論證法，歐緒弗洛，同樣?xùn)|西也會同時是虔敬的和不虔敬的。

歐：也許是這樣。

蘇：這么說來，我的有才華的朋友，你就沒有回答我方才問你的問題。我方才沒要求你告訴我?guī)准嶋H上同時是虔敬和不虔敬的事情；顯而易見，被神愛的東西也是被神恨的東西。所以，歐緒弗洛，就你現(xiàn)在糾正你父親的行為而論，你恰恰是做了讓宙斯贊成的事，但卻觸怒了克羅諾斯和烏拉諾斯，能讓赫菲斯托斯（Hephaestus）高興，卻讓赫拉（Hera）發(fā)怒[23]；同理，任何其他在這問題上彼此不能同意的眾神會同時有不同的反應(yīng)，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歐：不過，蘇格拉底，我認(rèn)為，無論如何，眾神都不會在這一個論點上彼此有分歧的意見——不管是誰，一個沒有正當(dāng)理由殺人的人必須接受正義的制裁。

蘇：可是，歐緒弗洛，告訴我：就一般人而論，難道你從來沒聽說過有人會對“一個不正當(dāng)?shù)貧⒘巳嘶蚍噶四承┓ǖ娜藨?yīng)該為之受罰”的事起爭議嗎？

歐：正相反，人們從來沒停止過對有關(guān)這種問題的爭論，特別是在法院里面。人們犯各式各樣的錯，然后，就想盡一切說法和做法來逃避刑罰。

蘇：歐緒弗洛，他們是不是實際上承認(rèn)做錯了事，然而，不理會他們的認(rèn)錯，聲稱他們不應(yīng)該為之受罰？

歐：不是，當(dāng)然不是那樣。

蘇：這么說來，他們并沒有想盡一切說法和做法來逃避刑罰。因為，我覺得有一件事他們不敢說，他們不會辯稱“如果他們做錯了事，他們必須為之受罰”，而是，我認(rèn)為，他們否認(rèn)做錯了事，是不是這樣？

歐：這倒是真的。

蘇：所以，他們并不爭論“任何做錯事的人必須受罰”。他們爭論的多半是“誰是犯錯的人？他做了什么事？他什么時候做了這事？”

歐：確實是這樣。

蘇：好了，眾神不就恰恰站在同樣的立場上——假定如你所說，他們對“是和非”的問題有爭論——有些神指摘別人做錯了事，而另一些神否認(rèn)指摘？因為，我的有才華的朋友，確實沒有任何一個神或人敢堅持“如果一個人犯了錯，他不必受罰”。

歐：對，蘇格拉底，你說的話很對。不管怎樣，大體上是如此。

蘇：不過，歐緒弗洛，我認(rèn)為爭論者，不管是人還是神（假定神確實也爭論的話），爭論的都是一個一個的個別行為。這是因為他們在某一特定的行為上有不同意見：有些認(rèn)為這行為做得對，另一些認(rèn)為錯。是不是那樣？

歐：當(dāng)然是。

蘇：這么說來，親愛的歐緒弗洛，現(xiàn)在你就得趕快把你的知識傳授給我，讓我可以變得更聰明一點。如果一個殺了人的傭人被被害人的主人捆綁了，然后，在捆綁的人從有關(guān)當(dāng)局那里找到正當(dāng)處理辦法之前，殺人者因為被捆綁而死掉了，你有什么證據(jù)能證明所有的神會認(rèn)為這個人是不正當(dāng)?shù)厮廊サ哪兀坑惺裁醋C據(jù)能證明，為了那樣一個人，一個兒子控訴他的父親，并且譴責(zé)他犯了殺人罪，是對的呢？來吧。試著給我一些確切的證據(jù)，證明在這種情況底下，所有的神都會毫無疑問認(rèn)為這一個行為是對的；如果你的證明能讓我滿意，我將永遠(yuǎn)不斷地稱贊你的智慧。

歐：那很可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蘇格拉底。當(dāng)然我可以把它為你解釋得很清楚。

蘇：我懂了；你說那些話是因為你認(rèn)為我比那些陪審員還笨。顯然你將為他們證明你父親的行為是錯的，而且所有神無一例外都痛恨那種行為。

歐：相當(dāng)確定，蘇格拉底，如果他們能聽我要說的話。

蘇：當(dāng)然，如果他們覺得你會把你的案件陳述得很有條理，他們一定會聽。不過，剛才你說話的時候，我有一個念頭，而現(xiàn)在，這念頭正在我心里翻攪，這念頭是這樣的：即使假定歐緒弗洛非常清楚地向我說明了所有眾神無一例外地都認(rèn)為這樣殺人是錯的，他究竟對我了解虔敬和不虔敬的意義有多少幫助？就表面上看，這一個行為很可能被神恨。可是事實上我們剛才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是區(qū)別虔敬和不虔敬的關(guān)鍵；我們發(fā)現(xiàn)，讓神恨的事，也可能讓神愛。所以就你父親的行為的性質(zhì)而言，歐緒弗洛，我不和你計較：如果你愿意，讓我們假定所有的神都認(rèn)為你父親的行為是錯的，而且全都憎惡它。但是設(shè)想我們現(xiàn)在改正我們的提法，說成所有的神都恨不虔敬，同時所有的神都愛虔敬，然而有些神愛，而另一些神恨的，既非虔敬，也非不虔敬，或者同時是虔敬和不虔敬；這是你愿意看到的我們?yōu)轵春筒或此碌亩x嗎？

歐：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蘇格拉底？

蘇：歐緒弗洛，對我來說，沒有什么不可以。不過我要你再考慮一下你的立場，這樣假定是否會幫助你用最容易的方式履行你教導(dǎo)我的諾言。

歐：好極了；我當(dāng)然認(rèn)為，所有的神都愛虔敬，同時所有的神都憎恨虔敬的對立面，不虔敬。

蘇：歐緒弗洛，我們是否接著要檢驗這個立場，看它是否令人滿意，還是就讓它過去，直截了當(dāng)?shù)亟邮芪覀冏约阂约皠e人的各種假設(shè)，把說話人的話當(dāng)作他想表明的真實態(tài)度？難道我們不應(yīng)該檢驗一下他所作陳述的含義嗎？

歐：是的，我們必須檢驗。對我來說，我覺得這個定義現(xiàn)在是可以接受的。

蘇：我的好朋友，我們很快就能作一個比較好的判斷。現(xiàn)在考慮這個問題：虔敬的事是因為先已經(jīng)是虔敬的事了，所以眾神都愛它，還是因為眾神愛了它，它才成為虔敬的事[24]？

歐：蘇格拉底，我不了解你這話的意思。

蘇：好，我會試著把話說得更明白些。我們不是會提到“被搬的物”和“搬運”，“被管的人”和“統(tǒng)管”，“被看到的物”和“觀看”么？你是否了解，在所有這些成對的字眼里面，一個和另一個是不同的。以及區(qū)別何在？[25]

歐：是的，我相信我了解。

蘇：是不是也有些東西是“被愛的”，而另一些東西是“正在愛的”？

歐：當(dāng)然嘍。

蘇：那么，告訴我：被搬的物之所以是被搬，是因為有人搬它，還是另有原因？

歐：沒有其他原因；恰恰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蘇：所以被管的東西之成為被管，是因為有人管他，而一個被看到的東西之所以被看到，是因為有人看它？

歐：當(dāng)然是。

蘇：所以我們看到一個東西的時候，并不是因為它是一個被看到的東西，恰恰相反，是因為我們看了它，所以它才是一個被看到的東西；同時，我們之所以管一個東西，并不是因為它是一個被管的東西，而是因為我們在管，所以它是一個被管的東西；同理，我們搬運一個東西，并不是因為它是一個被搬運的東西，而是因為我們在搬運，所以它是一個被搬運的東西。歐緒弗洛，我說話的意思夠清楚了吧？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個東西被產(chǎn)生了，或者以任何方式被影響到了，這并不是因為那個東西是產(chǎn)品，所以被產(chǎn)生了，而是因為那個東西被產(chǎn)生了，所以它是一個產(chǎn)品[26]；同理，一個東西被影響到了，并不是由于它是一個行動的對象，而是因為它是一個采取行動者的行動對象，所以它被影響到了。你同不同意這種說法？

歐：我同意。

蘇：好，那么，一個被愛的物是不是必定是下述兩種情況之一：它是一個產(chǎn)品，或者是一個某種行動的對象？

歐：當(dāng)然嘍。

蘇：所以，上述的道理在現(xiàn)在這個實例里和在前面幾個例子里是一樣的：一件物之所以被愛它的人愛了，并不是由于它是一個愛的對象。它之所以是一個愛的對象，是由于它被愛了。

歐：是的，那必定是如此。

蘇：那么，在虔敬這問題上，我們該怎么說呢？按照你的定義，虔敬不是被所有的神愛著么？

歐：是的。

蘇：僅僅因為它是虔敬的緣故，還是另有其他原因？

歐：沒有其他原因；是因為虔敬的緣故。

蘇：所以說，因為一件物是虔敬的，它才被愛；并不是因為它被愛了，所以才成為虔敬的物？

歐：看來是這樣。

蘇：可是，一件物之成為愛的對象或蒙神的愛，是因為眾神愛了它。

歐：當(dāng)然。

蘇：所以，歐緒弗洛，蒙神愛的東西跟值得虔敬的東西并不一樣；跟你的說法不同，值得虔敬的東西和蒙神愛的東西也不一樣；它們是兩件不同的東西。

歐：你怎么得出這結(jié)論的，蘇格拉底？

蘇：因為我們已經(jīng)同意，值得虔敬的物之所以被愛，是因為它值得虔敬，而不是因為它被愛了，所以才變得值得虔敬。對嗎？

歐：是這樣。

蘇：我們也已經(jīng)同意，物之所以蒙神愛，是因為眾神愛它，來自眾神愛它這個事實；眾神并不是因為它蒙了神的愛，所以才愛它。

歐：那倒是真的。

蘇：可是，我親愛的歐緒弗洛，如果蒙神愛的物跟值得虔敬的物是等同的話，那么，當(dāng)值得虔敬的物之被愛是由于它值得虔敬的時候，結(jié)論就會變成蒙神愛的物之所以被愛，是由于它蒙神愛；當(dāng)蒙神愛的物之蒙神愛，是由于眾神愛它的時候，結(jié)論就會變成值得虔敬的物之所以值得虔敬，是由于眾神愛它。就現(xiàn)況而論，你能看到，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恰好相反；它表明它們彼此是完全不同的。在一個情況里，一物之所以可愛是因為它被愛了，在另一個情況里，一物之被愛是因為它可愛。我在想，歐緒弗洛，當(dāng)我問你虔敬是什么的時候，你不愿意把它的本質(zhì)告訴我，而只告訴了我它的一個屬性[27]，那就是，虔敬有被所有的神喜愛的屬性；可是，你并沒有告訴我，有這種屬性的東西是什么。所以，如果你不反對，請別再對我隱瞞真情，而是讓我們重新開始，告訴我虔敬是什么，以至于它被眾神所愛，以及它還有任何其他屬性——在這一點上，我們不會有太多爭論——；來，告訴我虔敬和不虔敬是什么，不要有任何保留。

歐：可是，蘇格拉底，我不知道如何告訴你我在想什么。不知道什么緣故，不管我們提出什么觀點，它似乎總在改變它的位置，并且拒絕停留在我們置放它的地方。

蘇：歐緒弗洛，你的話很像我祖先代達(dá)羅斯（Daedalus）[28]的作品；如果你剛才講的話出自我的口，而且我又為它們設(shè)定了位置，你肯定會嘲笑我，并且說，由于我是代達(dá)羅斯的后裔，我用論證建構(gòu)起來的產(chǎn)品會移動，同時拒絕停留在它們被置放的位置上。但現(xiàn)在的情況是，提議是你的，所以我們需要找別的取笑話題，而不盯住你現(xiàn)在所說的話；因為，你自己很明白，由于你的緣故，你的話才拒絕停留在一地不動。

歐：依我看，蘇格拉底，由上面這些陳述所帶出來的戲謔跟你所說的是一樣的；因為那些陳述之所以在那里移動而且不停留在原地，并不是因為我給了它們這種本領(lǐng)。我認(rèn)為你才是代達(dá)羅斯，因為對我來說，那些陳述應(yīng)該會停留在它們被置放的地方的。

蘇：如果事實真是如此，那么，我親愛的朋友，看來在我的技藝方面，我一定是比我的祖先代達(dá)羅斯更偉大的天才了；因為他只是把移動的力量給了他的作品，而我很明顯地不僅把移動的能力傳給了我的作品，還把它傳給別人的作品。請注意，我的技藝最有魅力的特點是：我的獨創(chuàng)性是不經(jīng)心的。我寧可看到我們的陳述能夠成立并且能夠比坦塔羅斯（Tantalus）的財富[29]或代達(dá)羅斯的手藝更牢牢地站住腳。不過，我們對這問題已經(jīng)談得夠多了。由于你看起來已經(jīng)感到疲倦[30]，我將幫助你努力地教導(dǎo)我自己有關(guān)虔敬的事。別過早地放棄。現(xiàn)在考慮一下，你是不是覺得每一件虔敬的事情，在道德層面上，都必須是公正的？

歐：是的，都必須。

蘇：那么，是不是所有正當(dāng)[31]的事都是虔敬的？還是應(yīng)該說，雖然所有虔敬的事情都必須是正當(dāng)?shù)模牵?dāng)?shù)氖虑椴⒉蝗球吹摹行┱?dāng)?shù)氖虑槭球吹模行┦怯衅渌再|(zhì)的？

歐：蘇格拉底，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蘇：你不僅比我年輕[32]，還比我聰明；可是，正如我所說，由于你的過于聰明了，所以你就疲倦了。我感到很吃驚；來，振作起來。事實上，我的意思并不難以了解。我的意思和詩人[33]所寫的恰恰相反：

可是，創(chuàng)造我們的世界及萬物的宙斯，

他不會責(zé)難；

凡是有恐懼的地方，那里也就有尊敬[34]。

在這一點上，我和這詩人不同。你要我告訴你為什么嗎？

歐：當(dāng)然。

蘇：我并不認(rèn)為有恐懼就有尊敬是對的。我覺得有很多人害怕生病和貧窮，以及其他無計其數(shù)類似的不幸事情，然而，他們雖然覺得恐懼，卻并不對他們恐懼的事情有一絲的尊敬意思。你不覺得如此嗎？

歐：當(dāng)然。

蘇：可是，我覺得，當(dāng)你有敬意的時候，你會同時有懼意，這是對的。你曾遇到這樣一個人嗎？他對某一樁行為缺乏信心并且感到羞愧，但同時不害怕或恐懼因為做錯了事而有壞名譽(yù)染身？

歐：不，他也會害怕的。

蘇：所以，說“有恐懼，就有尊敬”是不對的。你可以說，有尊敬，就有恐懼；可是，有恐懼的地方，卻不一定有尊敬，因為，就范圍論，恐懼大于尊敬。尊敬是一種恐懼，就好像奇數(shù)是數(shù)的一部分；所以，有數(shù)的地方不一定有奇數(shù)，但是有奇數(shù)的地方一定有數(shù)。我相信你現(xiàn)在能了解我了吧？

歐：當(dāng)然。

蘇：好了，我方才問你的問題，就是這個意思：是不是有道德正直的地方，就會有虔敬？還是說有“虔敬的地方，就會有正直，可是，有正直的地方，并不一定有虔敬”這句話才確實是真實的，我們要不要肯定這個說法，還是你有不同意見？

歐：我沒有，讓我們肯定它吧。我認(rèn)為你說得對。

蘇：那么，仔細(xì)看下一步。如果虔敬是一種道德的正直，那么我覺得我們必須找出它是正直的哪一種[35]。假定方才你就我提到的一個例子問我，譬如說，數(shù)的哪一種是偶數(shù)，或者問我這種數(shù)的真正性質(zhì)是什么，那我就會告訴你，“偶數(shù)是指一個直立三角形中兩邊相等的時候的數(shù)，而不是指兩邊不相等的時候的數(shù)”[36]。你不覺得是這樣嗎？

歐：是，我覺得是這樣。

蘇：那么我要你用同樣方法給我解釋，虔敬是正直中的哪一種；這樣我就可以告訴美雷特斯停止向我做不公平的攻擊，同時放棄控告我不敬，因為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你充分地教導(dǎo)過，知道了什么是尊敬、虔敬以及不尊敬和不虔敬的意義。

歐：好，蘇格拉底，我認(rèn)為在正直里尊敬或虔敬是和服侍[37]眾神有關(guān)的，而正直里的其他部分是和服侍人有關(guān)的。

蘇：歐緒弗洛，我認(rèn)為你的回答也很精彩；不過，我還沒有得到全部我要的，因為，我還不太敢確定你說的服侍是怎么回事。我相信你所說的對神的服侍和我們在所有其他地方用這字的意思不同。我想我們的確常用這個字；譬如，我們說，并不是每一個人都知道如何去服侍馬匹，只有馴馬師才知道那種事情。不是那樣嗎？

歐：當(dāng)然。

蘇：因為馴馬是服侍馬？

歐：是的。

蘇：同理，并不是每一個人都知道如何服侍狗，只有馴犬師才清楚。

歐：的確是。

蘇：因為馴犬就是服侍犬。

歐：是。

蘇：飼養(yǎng)牛羊就是服侍牛羊。

歐：當(dāng)然。

蘇：那么，歐緒弗洛，虔敬或尊敬就是服侍眾神？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歐：是，就是這個意思。

蘇：所有這種服侍的效果是一樣的嗎？我的意思是，服侍是為了服侍對象的好或利益：你看，被馴馬師服侍的馬就獲得利益和改善。你不認(rèn)為如此嗎？

歐：我認(rèn)為如此。

蘇：所以我相信，當(dāng)狗被馴犬師服侍，牛羊被牧人服侍的時候，它們就得到好處。其他的事也可類推。還是說你認(rèn)為服侍是為了傷害被服侍的對象。

歐：那當(dāng)然不是。

蘇：那么服侍是為了對象的好處？

歐：當(dāng)然。

蘇：那么，如果虔敬是服侍眾神，它是否也是為了對眾神有利，并使他們變得更好？你是不是同意，當(dāng)你做一件虔敬的事情的時候，你使眾神中的某一位變得好些？

歐：不，當(dāng)然不是這樣。

蘇：歐緒弗洛，我也不敢設(shè)想你有那層意思——遠(yuǎn)遠(yuǎn)不是；也正是在那一點上，我逼著你解釋，當(dāng)你說服侍眾神的時候，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因為我認(rèn)為你不是指我上面所舉的這種服侍的意思。

歐：蘇格拉底，你說得對；我并沒有你描述的那種意思。

蘇：很好。那么，你所說的虔敬是指哪一種對眾神的服侍呢？

歐：蘇格拉底，那是一種奴隸[38]對主人般的服侍。

蘇：我了解。我相信這是一種伺候眾神的服務(wù)。

歐：正是如此。

蘇：現(xiàn)在來看醫(yī)生提供的服務(wù)；你能不能告訴我實際上醫(yī)生提供的服務(wù)想達(dá)到什么樣的目的？你不認(rèn)為那是健康嗎？

歐：我認(rèn)為是。

蘇：那么，造船工提供的服務(wù)是什么呢？這種服務(wù)想達(dá)到什么樣的目的？

歐：蘇格拉底，顯然是造一條船。

蘇：那么，就建筑工人而論，我認(rèn)為是為了造房子。

歐：是。

蘇：那么，你告訴我，我的好朋友，向眾神提供的服侍想達(dá)到的目的是什么？你顯然知道，因為你聲稱你的宗教知識比任何其他人都好。

歐：是的，蘇格拉底，我說的是實話。

蘇：那么，老天在上，你告訴我，當(dāng)眾神采用我們服侍的時候，他們能完成的最偉大的工作是什么？

歐：蘇格拉底，他們獲得很多偉大的成果。

蘇：我的朋友，將軍們也獲得很多偉大的成果；同理，人們能輕易地用獲得戰(zhàn)爭勝利來總結(jié)他們所做的事。不是這樣嗎？

歐：當(dāng)然。

蘇：農(nóng)夫們也獲得許多顯著的結(jié)果；可是，同樣地，他們的成就可以總結(jié)為從地里生產(chǎn)食物。

歐：確實是。

蘇：那么，眾神所成就的許多偉大的結(jié)果是什么？他們的成就該如何總結(jié)？

歐：蘇格拉底，我方才確實告訴過你，要很詳細(xì)地為所有這些事情的分量估值，對你來說，是一件太繁重而不可能知道的事。不過我可以很泛泛地告訴你這么多。如果一個人知道在禱告和獻(xiàn)祭中怎樣說和做會討眾神歡喜，這就是虔敬；而這種行為不僅保存了私人家庭，也保存了國家的公共生活。可是，做不討眾神喜歡的事情就是不虔敬；而做這種事就會搞亂和毀壞所有事情[39]。

蘇：歐緒弗洛，我相信，如果你存心的話，你肯定會把我要求你總結(jié)的話更簡潔地說出來。事實是你并不真的愿意教導(dǎo)我——那是很明顯的，因為你在回答我的時候，遇到關(guān)鍵時刻，仍然閃爍其詞，否則我現(xiàn)在就應(yīng)該已經(jīng)從你那里了解所有我想從你那里知道的[40]有關(guān)虔敬的含義。現(xiàn)在——因為一個墮入戀愛的人必須一步一步地跟著他所愛的人[41]走——請你告訴我，你覺得“虔敬的”和“虔敬”是什么意思；它們是一種祭祀和禱告的學(xué)問嗎？

歐：是。

蘇：那么，祭祀不是奉獻(xiàn)給眾神，禱告不是向眾神要求嗎？

歐：蘇格拉底，確實是這樣。

蘇：所以按照這種看法，虔敬就是一種向眾神要求及給予眾神的學(xué)問了。

歐：蘇格拉底，你完全理解我的意思了。

蘇：你看，我的朋友，我是你的智慧的熱情敬慕人，一直把我的注意力貫注在你的智慧上，所以你的話我一滴沒漏。可是，告訴我，這種給眾神的服侍是什么？你的立場是虔敬包含著向他們要求和給予他們？

歐：是，我是這么說的。

蘇：那么，正確的要求辦法是向他們要求我們需要的東西？

歐：還有什么其他可能呢？

蘇：同理，正確的給予辦法不是把他們實際上需要從我們這里得到的東西呈給他們作回報嗎？因為把別人不需要的東西給人肯定是一個不適當(dāng)?shù)乃投Y物的辦法。

歐：真是這樣，蘇格拉底。

蘇：所以，歐緒弗洛，虔敬看來就是眾神與人們之間的一種相互貿(mào)易的技巧罷了。

歐：是的，如果你覺得這樣描述它比較好。

蘇：除非它確實是這種性質(zhì)，我就不會對它比較喜歡。不過，你得告訴我，眾神從我們這里獲得的禮物，對他們究竟有什么真正好處？每一個人都看得見他們給了我們什么，因為我們擁有的每一樣好東西都是他們給的；可是，他們能從我們給他們的東西里面得到什么好處？如果我們從他們那里得到所有好東西，而他們沒從我們這里獲得任何好處，我們和他們的貿(mào)易豈不是太便宜我們了？

歐：可是，蘇格拉底，你確實覺得眾神從我們給他們的禮物中獲得好處嗎？

蘇：如果沒有，歐緒弗洛，你覺得我們給眾神禮物究竟有什么意義呢？

歐：哎呀，榮譽(yù)和尊重，以及——就像我方才所說的——感激；你覺得還應(yīng)該有什么？

蘇：所以，歐緒弗洛，虔敬就是討眾神高興的東西，而不是對他們有用或他們愛好的東西。

歐：我覺得虔敬是他們最愛好的東西。

蘇：所以，再說一次，對眾神來說，虔敬顯然是他們愛好的東西。

歐：絕對是的。

蘇：如果那就是你想說的話，你會不會吃驚地發(fā)現(xiàn)，你的陳述很明顯地已經(jīng)改變立場，而不是站在原地不動？同時，當(dāng)你自己是一個比代達(dá)羅斯更聰明的藝匠，能把論點圍著圓圈打轉(zhuǎn)[42]的時候，你還會再指控我是轉(zhuǎn)變論點位置的代達(dá)羅斯嗎？你難道沒有看見我們的討論已經(jīng)走了整整一個圓圈而回到了它的出發(fā)點了嗎？我相信你一定記得，在前一段討論中[43]，我們發(fā)現(xiàn)，虔敬和蒙眾神愛的東西是不一樣的。你不記得嗎？

歐：是的，我記得。

蘇：那么，你難道還沒有意識到，你現(xiàn)在是在說虔敬就是眾神愛好的東西？這肯定和蒙眾神愛的東西幾乎是一樣的，不是嗎？

歐：當(dāng)然是。

蘇：那么，不是前面的結(jié)論錯了，（或者，如果那結(jié)論是正確的話）那就是現(xiàn)在的假設(shè)錯了。

歐：看來是這樣。

蘇：所以我們必須再一次從頭開始探討虔敬是什么；因為，對我來說，我永遠(yuǎn)不會自動放棄，直到我知道答案為止。千萬不要拒絕以嚴(yán)肅的態(tài)度對待我，而要在現(xiàn)在盡你的最大努力全神貫注，同時把真相告訴我；因為，如果全人類中有任何人知道答案，那人就是你，所以我一定不能讓你像普羅透斯（Proteus）[44]那樣溜走，直到你說出來為止。如果你不確切地知道所有與虔敬和不虔敬有關(guān)的問題，你當(dāng)初就絕對不會僅僅為了一個傭工而想要以殺人罪來控告你年老的父親；你不會去冒這個險，因為萬一你這么做錯了，你會非常非常害怕眾神，也會為人們可能作出的議論感到非常非常羞恥。就現(xiàn)況而論，我確定你認(rèn)為你知道[45]所有與“什么是虔敬”和“什么是不虔敬”有關(guān)的事情。所以，我最敬愛的歐緒弗洛，把你的意見告訴我，別再向我隱瞞了。

歐：蘇格拉底，改天罷；因為我此刻在別的地方有一個緊急的約會，現(xiàn)在是我必須離開的時候了。

蘇：我的朋友，這就是你對待我的態(tài)度嗎！你想一想，你這么一走，豈不是讓我的巨大期待落空！我原來想，如果我從你這里學(xué)到什么是虔敬和不虔敬，我就不僅能逃避美雷特斯的控告（藉著向他表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接受歐緒弗洛在宗教方面的教導(dǎo)，再也不會因為無知而表達(dá)獨立和非傳統(tǒng)的看法了），而且也能在我余生生活得好一點[46]。

注釋：

[1]張東蓀說，歐緒弗洛是一名神學(xué)家，當(dāng)時可能很有名氣。柏拉圖在《克拉底魯篇》（Cratylus）對話錄里也提到他，說他住在普洛斯芭爾笛安區(qū)（Prospaltian Deme）。可是不知這兩個人是否同一個人。見張東蓀，前引書第35頁。——譯者

[2]張東蓀說，全篇對話錄的主要目的，就在于界定“虔敬”和“不虔敬”這兩個字的意義。“虔敬”是敬神的意思，也就是信教；“不虔敬”是瀆神，也就是背教。希臘字里有Osiotes跟eusebeia這兩個字，它們的意義本來相同。英文里把Osiotes譯成holiness，把eusebeia譯成piety（piousness）。中國人跟隨日本人翻譯的習(xí)慣，把holiness譯成“神圣”，而把piety譯成“虔敬”，可是這兩個字本來的意思是一樣的，不過，piety常常用在自己身上，譬如自己做了不干凈的事情，就是“不虔敬”，而holy常常用在與神有關(guān)的事上，譬如“奉獻(xiàn)”。兩字的反面，都是“不虔敬”，不過有“自瀆”（背神律）和“瀆神”之間的差別。見張東蓀，前引書第35—36頁。依照今天一般英文字典的解釋，piety有“duty to god; loyalty/devotion to parents”的意思，而holy有“belonging to/coming from God; spiritual purity”的意思。所以，英漢字典把piety譯成“虔敬，虔誠，孝順，孝敬”，而把holy譯成“神圣的，供神用的，虔誠的，宗教的”。——譯者

[3]屬阿波羅萊西烏斯（Apollo Lyceius）管區(qū)，坐落在雅典東北邊；它包括一個休閑場地和一些建筑物。亞里士多德后來就在那些建筑物里面設(shè)立了他的哲學(xué)學(xué)校。張東蓀說：原文是Lyceum，是指雅典城外的一片有樹林的廣場。據(jù)說蘇格拉底很喜歡到那里去和他的學(xué)生們聊天。見張東蓀，前引書第35頁。——譯者

[4]執(zhí)政官，是一個把以前國王專享的祭司方面的功能都繼承過來的地方長官。他主持所有與宗教有關(guān)的審判，包括對殺人案的起訴，而這種起訴涉及宗教方面。張東蓀說，原文是Basileios stoa. Basileus是九名執(zhí)政長官之一，專門管宗教方面的事務(wù)。它的辦公處就在市政廳（Agora）里。見張東蓀，前引書第35頁。——譯者

[5]美雷特斯：若要了解他對蘇格拉底提起訴訟的詳細(xì)情形，請讀者參考《申辯篇》。

[6]希臘人有一個隱喻（是從發(fā)行假錢那里引申過來的），然而這個隱喻很難用英文表達(dá)。有關(guān)蘇格拉底聽到的“超自然的聲音”，請看《申辯篇》。

[7]張東蓀說，蘇格拉底說“我有一種靈感。無論是什么樣的事情，如果有問題，它就會出來警告我，要我別做”。這是一種聲音，只有他本人才聽得見。見張東蓀，前引書第35頁。——譯者

[8]顯然這只是他自封的頭銜；他并沒有任何官方認(rèn)可的職稱。

[9]智者可是要收費的。請比較《申辯篇》19E節(jié)。

[10]按字面講，是“飛人”。這里有一個雙關(guān)語；在希臘文里，這個字有起訴跟追蹤兩個意思；而“追著鳥兒飛”是“瘋狂作為”的習(xí)慣性的表示。

[11]歐緒弗洛控訴他父親，很可能只是一個戲劇性的虛構(gòu)故事，柏拉圖把它呈現(xiàn)出來，為的是舉例說明許多種“虔敬”的意義間可能發(fā)生的一個極端的沖突，特別是想牽引出歐緒弗洛根據(jù)傳統(tǒng)神話所立的論點（5E）和從那個論點引申出來的神學(xué)上的困難。蘇格拉底的態(tài)度有點令人吃驚，而且很明顯的是跟他在《高爾吉亞篇》（Gorgias, 480B）里面所說的原則相抵觸。在《高爾吉亞篇》里，做錯事的人是必須按公正原則處置的；也許蘇格拉底所說的話只是為了把歐緒弗洛真正的看法引出來。當(dāng)然，歐緒弗洛看起來是很開明的——后來發(fā)覺他的動機(jī)多少還是受制于自我利益的立場。事實是，整篇對話錄是探索性的而且有挑撥性；篇里樹立了很多很多論點，而讀者必須在雙方提出的許多半真半假的觀點及建議中決定自己的立場。

[12]納克索斯（Naxos）是基克拉迪（Cyclades）群島中最大的島。（基克拉迪群島位于愛琴海Aegean中部偏西一帶）。公元前404年，雅典失去對它的控制（即這篇對話錄寫成前五年），有些評論家覺得時間上有一點困難；不過，誠如我們在前面指出，整篇故事很可能是虛構(gòu)的。

[13]“翻譯人員”是官方認(rèn)可的在宗教方面——特別是有關(guān)儀式的凈化方面——的顧問。張東蓀說，這人叫Exegeton（exegetes），是一個巫師，專門解釋神簽的意義，供人咨詢。見張東蓀，前引書第35頁。——譯者

[14]我們平常所說的“理念”（idea）就是從這希臘詞演變來的，而蘇格拉底用這字的時候，毫無疑問，是為了指向柏拉圖的“相論”或“相”（見本書“英譯者序”）。

[15]歐緒弗洛第一個想下的定義，顯示了一般人常犯的“從被下了定義的詞里面引用一個特殊（或半特殊）例子”的錯誤。

[16]這些很奇怪的原始的故事記載在公元前八世紀(jì)的詩人赫西奧德（Hesiod）的敘述神統(tǒng)的史詩（Theogony）里面，見第126頁及第453頁。烏拉諾斯（Uranus）并沒有吞食他的巨人孩子，而是把他們深深地關(guān)在他的配偶蓋亞（Gaia）的身體里面；蓋亞鼓勵巨人維護(hù)自己的權(quán)利，于是克羅諾斯（Cronus），孩子中最小可是也最可怕的一個，攻擊了烏拉諾斯，同時把他閹割了。為了避免相同的命運發(fā)生在他自己身上，當(dāng)他自己的孩子出生的時候，他就把他們吃了；可是他的妻子瑞亞（Rhea）把嬰兒宙斯偷偷地送到克里特島上，同時把嬰兒的衣服套在一塊石頭上，而克羅諾斯不察，居然把石頭吞進(jìn)肚子；于是這塊石頭變成催吐藥，促使克羅諾斯把其他孩子全都嘔吐了出來。宙斯后來率領(lǐng)一群人反叛克羅諾斯，而且把他用鎖鏈鎖起來。

[17]這一點顯然是諷刺性的。事實上，有關(guān)神的粗糙故事已經(jīng)被許多思想家和詩人們，包括色諾芬尼（Xenophanes）、品達(dá)（Pindar）、埃斯庫羅斯（Aeschylus）和歐里庇得斯（Euripides）嘲笑過，至少被排斥過；很可能當(dāng)歐緒弗洛提到它們的時候，已經(jīng)很少有人對它們認(rèn)真看待了——除非有人把它們拿來支持自己的論點。按：色諾芬尼（公元前570？—前480？年），古希臘詩人和哲學(xué)家，埃利亞學(xué)派的先驅(qū)，提出“神是一”的理論，對后來的哲學(xué)和宗教神學(xué)有很大影響；品達(dá)（公元前518？—前438？年），古希臘詩人，著有競技勝利者頌等，品達(dá)體頌歌即因他得名；埃斯庫羅斯（公元前525？—前456年），古希臘三大悲劇作家之一；歐里庇得斯（公元前485—前406年），古希臘三大悲劇作家中的另一位，索福克勒斯（Sophocles，公元前496—前406年）是第三位。——譯者

[18]譬如說，在荷馬寫的伊利亞特史詩里，眾神之間就有強(qiáng)大分歧，有些神支持希臘人，而另外一些神就反對希臘人。

[19]特別大祭每四年舉行一次。長袍是獻(xiàn)給雅典娜的，而它是在一個盛大的隊伍中被抬著的。帕臺農(nóng)（Parthenon）神殿的起絨粗呢裝飾上就繡著這游行隊伍。張東蓀說，原文是The Great Panathenaea。按Panathenaea是祝賀女神雅典娜的祭典，因為她保護(hù)了城堡，每年一次（The Lesser Panathenaea），而每三年就有一次盛典，譯為特別大祭（The great Panathenaea）。見張東蓀，前引書第36頁。雅典娜是智慧、技術(shù)和戰(zhàn)爭的女神。——譯者

[20]走向“相論”的又一步。在柏拉圖早年寫的對話錄里面，他常常把“相”叫做典范（Patterns）。不過，請注意，“把他在一篇旨在為社會上一般人寫的文章里用的一個隱喻，當(dāng)作他在寫作的時候自己的思想的最新發(fā)展”是絕對沒有根據(jù)的。

[21]這是第二個定義。它的語言至少是一般性的，而且提供了討論的基礎(chǔ)。

[22]這一個“被神愛”和“被神恨”都是很別扭的詞匯，可是，為了簡短地把論辯的經(jīng)過寫出來，這些詞匯幾乎是不可少的。

[23]赫拉是赫菲斯托斯的媽媽，而且，由于赫菲斯托斯身體上有缺陷，赫拉把他從奧林匹斯山（Olympus）上丟下來；為了報復(fù)，赫菲斯托斯送給她一張魔術(shù)椅子，只要她坐上去，椅子就會把她牢牢扣住。由是（雖然后來他們又和好了）他們提供了另一個親子之間互相敵視的例子。張東蓀說，赫菲斯托斯是赫拉的兒子，而赫拉是宙斯的妹妹，都是神。見張東蓀，前引書第36頁。赫菲斯托斯是火和鍛冶之神，而赫拉掌管婚姻和生育，是婦女的保護(hù)神。——譯者

[24]這個問題很困擾哲學(xué)家和神學(xué)家。在兩個選項中，柏拉圖顯然認(rèn)為第一個選項是真實的，因為他覺得道德價值是絕對的。這里他藉著把歐緒弗洛引入一個矛盾，來讓第二選項變得不可信；不過，無論如何，“蒙神愛的東西”只把虔敬的類舉了出來，而沒有把定義說出來；可想而知，神也愛其他各種善。

[25]它們分別描述了被動者和主動者，果和因。

[26]產(chǎn)品和生產(chǎn)者之間的關(guān)系在這里是無關(guān)的；只是為了完整些，才把它收在這里。

[27]這里顯然是這個重要的邏輯特征首次出現(xiàn)，也是第一次表示，任何一個東西的定義，必須描述那個東西的本質(zhì)，那就是，一個東西不可或缺的品質(zhì)或一些品質(zhì)。嚴(yán)格說來，屬性可能是必備的，也可能是不必備的（附帶事件）；這里，這個字的意思是后者。

[28]依照傳統(tǒng)的說法，代達(dá)羅斯是許多種技藝（包括雕塑）的有創(chuàng)造性的大師；“他能讓他雕塑的人物移動”歸因于他把雕塑品和它的腳分開來了。蘇格拉底聲稱代達(dá)羅斯是他的祖先，只是說他的爸爸是一個雕塑家。張東蓀說，代達(dá)羅斯是最有名的雕塑家。不過是否確有其人，就不知道了。相傳他的雕塑技術(shù)出神入化，他的雕塑品的眼睛會左顧右盼，它們的腳可以前后伸展。換句話說，他的雕塑品生動活潑，似乎能移動位置。見張東蓀，前引書第37頁。代達(dá)羅斯是建筑師和雕刻師，曾為克里特國王建造迷宮。——譯者

[29]坦塔羅斯是財富女地神的兒子；由于他非常富有，他變得無比傲慢，也因此獲得了懲罰。張東蓀說，坦塔羅斯是宙斯的兒子，以富有著名。他曾被罰而被丟到湖里去。見張東蓀，前引書第37頁。坦塔羅斯因泄漏天機(jī)，被罰立在齊下巴深的水中，頭上有果樹，口渴欲飲時，水即流失，腹饑欲食，果子就被風(fēng)吹去。——譯者

[30]蘇格拉底的意思是（他稍后會把這一點弄得更清楚些），歐緒弗洛的專家知識導(dǎo)致他在辯論的時候變得懶惰了。當(dāng)插曲結(jié)束后，蘇格拉底又重新開始辯論。他提議“虔敬只是道德正直類里的一個種”。（“類”和“種”之間的區(qū)別，這里首次藉著“恐懼”和“尊敬”把它弄清楚了。）柏拉圖在這里正援用他在《智者篇》和《國家篇》里用過的“分隔法”來為下定義的步驟作準(zhǔn)備。

[31]張東蓀說，這里所說的正當(dāng)，是dikaion的譯文。英文譯成justice，可是應(yīng)當(dāng)譯為righteousness，中文就是“正當(dāng)”。一向有人把它譯成“正義”或者“正誼”，容易使人誤會，不可襲用。見張東蓀，前引書第37頁。——譯者

[32]因為年紀(jì)輕些，所以應(yīng)該在智力上靈活些。

[33]這名詩人究竟是誰，卻不清楚。張東蓀說，據(jù)斯托伯歐斯（Stobaeus）這本書記載，這首詩是斯丹西努斯（Stasinus）所作。這里是借用詩來評人。見張東蓀，前引書第37頁。——譯者

[34]張東蓀說，這里所說的尊敬，是指尊重自己的意思。原文是aidos，英文譯成self-respect和reverence。這一個“敬”，和上文里所說的“虔敬”，意思稍稍不同。見張東蓀，前引書第37頁。——譯者

[35]這里至少是亞里士多德的定義法的起源。亞里士多德認(rèn)為定義是沖著“種”說的，而“種”又由“種”所屬的“類”，以及把這一個“種”和其他的“種”區(qū)別開來的“特殊性”設(shè)立界限的。

[36]不等邊三角形（scalene）和等腰（isosceles）這兩個名詞在其他討論數(shù)字的地方似乎并沒被用到，不過，在這里，它們很明顯的是被用來描述能和不能被兩個等值的整數(shù)除盡的數(shù)字。

[37]這是一個方便的（如果是不太熟悉的），用來涵蓋“服務(wù)”和“照顧”兩層意思的字——而“照顧”的意思目前被摒棄了。“虔敬”現(xiàn)在被定義為道德正直的一種。張東蓀說，原字是therapeis。這字有三種意思：“照拂”（即“照顧”），英文譯成to attend to, to tend to（即attending, tending）；二是“服役”，即英文的service；三是“供奉”，即英文的cult。蘇格拉底就是用這三種意思來難歐緒弗洛。見張東蓀，前引書第37—38頁。——譯者

[38]“學(xué)徒”可能把意思說得更好些，因為（從后面所舉的例子看來）想像中的服務(wù)是在執(zhí)行專業(yè)性責(zé)任的時候的幫助。

[39]歐緒弗洛很可能從來沒有想到，人們之間需要合作，它的最主要目的是什么，而且他回到國家宗教的傳統(tǒng)立場上去了。

[40]這肯定是一個露骨的暗示，告訴讀者，正確地給蘇格拉底的問題一個答案，會產(chǎn)生一個滿意的定義。如果柏拉圖自己給了答案，它很可能是“世界上的公正有序的政府”；可是，他無疑是要讀者們?yōu)樽约簩ふ页龃鸢竵怼?/p>

[41]蘇格拉底是一個愛好辯論的人。

[42]代達(dá)羅斯只是把他的雕塑品從不動變?yōu)閯印＃ㄒ?1C）。

[43]見10D—11A。

[44]普羅透斯是一個無所不在的海神，他用改變自己的形狀來閃避問他話的人，可是，當(dāng)問他話的人窮追猛打的時候，他會投降［見荷馬著，奧德賽（Odyssey）第四章，第382頁，古羅馬詩人維吉爾（Virgil）所著《農(nóng)事詩》（Georgics）第四章，第437頁。］張東蓀說，普羅透斯是海神的名字。故事記載在荷馬寫的奧德賽史詩中。這一個神如果被拘捕，就能隨心所欲地改變他自己的形象，或變?yōu)槿耍蜃優(yōu)槲铩ＬK格拉底在這里把歐緒弗洛和普羅透斯相比，有諷刺的意思。他的本意是：不管你怎樣變，我都會窮追不舍。見張東蓀，前引書第38頁。——譯者

[45]注意這里的保留；蘇格拉底不再說歐緒弗洛知道。事實上他已經(jīng)盡了他最大努力來指出歐緒弗洛的自信心是誤導(dǎo)的，而且要摧毀它。這樣就為歐緒弗洛獲得真正智慧鋪路。可是歐緒弗洛（雖然沒有發(fā)脾氣）卻覺得他受夠了。

[46]蘇格拉底的抗議只是假裝很嚴(yán)肅；可是，由于蘇格拉底已經(jīng)走近他人生旅途的終點，他最后那句話有點戲劇性的諷刺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