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初見云錦(楚離淵番外)
楚離淵十六七歲眠花宿柳的日子,早就在幽州城滅家亡的那一刻,化為了往事云煙……他不到二十歲重整幽州荒城,直到二十三歲上,才看到了北境逐漸安寧太平的景象。
年紀輕輕,父母雙亡,再無人約束,自然也無人給他操持終身大事。
族中的叔伯兄弟倒是在他的名聲庇護下,一個個在北越隱居過上了妻賢子孝的逍遙日子,唯獨他孤家寡人,還漸漸被人推上了“神壇”,以為他無情無欲,天生便不近女色……
就連他當初撿回來的暗羽侍衛(wèi),也總以為他這個主子寡情寡欲——
偶爾兩人經(jīng)過煙花之地,沒怎么沾染過女色的暗羽每每心驚肉跳,在一群鶯鶯燕燕環(huán)肥燕瘦的包圍之下,赧著一張黝黑的臉,老半天也不知手腳該往哪里放……
再看他楚離淵,永遠唇角含笑,溫潤如玉,更別說那容顏昳麗、俊秀無數(shù),引得多少妖嬈的女子前仆后繼,競相獻媚,卻都逃不過被他輕輕拂開,撣去灰塵一般的漫不經(jīng)心。
跟了他四年,暗羽就沒見主子對哪個女人賞過一個正眼。
后來才聽說,在暗羽未遇到他之前,這位北境年輕的霸主,曾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為了那個女孩,他傾盡所有,還一夕之間白了頭……
是以,楚離淵在暗羽的心里,無情,卻也癡情。
當然,無論感情如何,都是值得他暗羽尊敬的好主子呀!
這份認知,一直延續(xù)到了那個夏末初秋,那名遠道而來的異邦女孩的出現(xiàn)……
其實對她的到來,一開始暗羽還是挺期待的。
雖然北越皇室聲名狼藉,但畢竟也是中原正統(tǒng),能將敵國嫡親的公主嫁過來,不失為和解的最大誠意。
城中百姓也多是近幾年聚集起來的流散牧民,對于北越,敵意倒也不算太大。
如何安置一名身嬌肉貴的公主?
見著了公主該如何見禮?
暗羽甚至還為此忐忑了好一陣子。
他相信,那些城中閑散慣了的百姓也同他一樣,即便說不上嚴陣以待,也算頗為有心了,有的甚至為了拜見這位公主的那一天,早早練習起了中原人作揖的禮儀。
幽州城上上下下,遲遲不見有任何動作的,大概也只有他家主子了。
聘禮全都是侯府管家一手采辦操持的,統(tǒng)共也沒送出去多少東西,禮堂什么的也未曾布置,就連新房……
總之這修筑得也算恢弘盛大的幽州城上下,沒有多少真正要辦喜事的氣氛就是了。
北越公主一行人到達的那天,天氣甚是悶熱,暗羽陪著主子在城頭屹立了半日,見到一抹跳脫的翠影出現(xiàn),又慢慢出來一抹婀娜的倩影,想來便是那北越公主沒錯了。
原本想盡些地主之誼,主動下去開城門迎接,無奈他家主子不聲不響,只冷冷注視著城樓下那個纖細的身影,半晌也不松口說迎人進去——
使臣一遍遍地拍門,里頭卻遲遲沒有人應(yīng)聲。
兩個北越來的細皮嫩肉的小丫頭,便在幽州城大門外等候了良久……
“主子,別把人曬壞了……”
他一個大男人尚且覺得這暑氣難當,兩個初來乍到的丫頭,就更難熬了吧!是以,暗羽難得多了句嘴——
從前,除了完成主子吩咐的事情,兩個大男人也沒有太多可以談?wù)摰模髯忧倨逶姰嫎訕泳ǎ诓鸥橇说茫涤鹪谒媲巴膊宀簧鲜裁丛挕?br/>
然而,大概就是從那一天起,暗羽身為男子漢理應(yīng)照拂弱小的自覺,便不經(jīng)意地萌發(fā)了。
“放他們進來。”
終于,那平素待人溫和的侯爺開了金口——
目光卻仍舊冷冷地,落在城門前頭玉手輕搖著一把絹扇的女孩身上……
暗羽立即跑了下去,吩咐守城的守衛(wèi)大開城門,迎接這一群異邦來客。
他自然未曾發(fā)覺,自家主子的目光,從那北越來的少女鮮妍嬌憨的臉龐,游移到了人家微微裸露的脖頸……
由于天氣炎熱,她的衣裳有些許亂了,微扯開的領(lǐng)口因為不斷有細密的汗珠蜿蜒而下,甚至斑斑點點濕了小片布料……原本甚是狼狽的模樣,在那雪衣銀發(fā)、儀態(tài)高潔的男人眼里,不知為何,就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堪稱魅惑的氣息。
楚離淵想象過很多次,北越的公主,生得一副什么模樣?
興許是樣貌平凡,或者品行不端,甚至尋不到什么好的夫家,才會千里迢迢送上門,嫁到這荒涼的漠上來。
又或許,按照北越皇室那荒誕的德行,生性驕橫,在北越撒野慣了,還想到幽州城來作威作福。
除去這些,也就余下一個可能,便是被迫遠嫁,帶著北越交付給她的任務(wù),不得不出現(xiàn)在他楚離淵的世界里……
總之,嫁到幽州城來的敵國公主,絕對,絕對不可能是他的良配。
按理說,他絕不能答應(yīng)這樣的婚事。
大概是審時度勢,明白和親是眼前最有利于北境之策吧?
又或許,他這個人天生反骨,樂于冒險,諳于挑戰(zhàn)一個又一個難題……
他痛恨云石,不惜用了多種手段明里暗里將他的朝堂攪的一團糟,最終云石操持過度不慎引發(fā)舊疾,沒兩年就暴病身亡。
然而斗轉(zhuǎn)星移,如今云石的女兒要嫁給他,做她明媒正娶的妻子?
真是,太諷刺了。
他的人生,總是在鋌而走險。
這一回,又何妨一試呢?
反正,北越來的女人,絕對在他幽州城討不到一絲便宜……
明明是如此篤定的信念,卻在見到人的那一刻,瞬間在整個腦海里浮動了起來。
他帶了太多想法揣測對方,卻怎么也沒想到,那個踉踉蹌蹌、滿身塵灰從大漠里“爬”出來,任灼熱空氣長久炙烤著一身雪膚,仍不驕不躁、帶著一臉?gòu)擅佬σ獾男⊙绢^,就是他楚離淵即將迎娶的妻子。
妻子……這么點大的丫頭,真的能為人妻子么?
他努力地告訴自己,這種黃毛丫頭,哪里會是他的對手,盡管嗤之以鼻,不用將她放在眼里——
如此方能讓自己不去細想,那看上去最多十五六歲的丫頭,卻已然長了一副玲瓏有致、令男人一看便忍不住存了心思的身子……
他甚至還偷眼觀察了身旁侍衛(wèi)的反應(yīng)。
果然,連暗羽這個榆木疙瘩,都對這北越女子殷勤得很,恨不能親自將她們迎進靖宇堂去一般!
明明一身狼狽,走起路來還腰桿筆直,那瘦弱的小身板顯得裊裊娜娜——撲面挾來的氣息,全然不同于幽州城乃至北漠任何一個女子。
同一般這個年紀的女孩比起來,她高貴端雅的氣質(zhì)令人移不開目光;
若同任何一個已經(jīng)、或者即將嫁作人婦的女子比起來,她的身上,又實在更多了幾分鮮妍的青蔥氣息……
那是常年被養(yǎng)在溫室里的嬌花,才能綻放出的最純凈無暇的姿態(tài)。
真是太矛盾了。
這個女子,真的會來自慘無人道的北越皇室?
興許,是冒名頂替吧!
嗯,真正的公主不愿屈尊遠嫁,于是找了這么個小東西,千里迢迢,專為勾魂噬魄來了……
原本楚離淵就沒想過要同北越公主拜堂。
在北境,他堪稱翻手為云覆手雨,在幽州城內(nèi),就更是沒有人能壓制他的性子了。
這些虛禮,何必要守?
更何況是跟云石的女兒?
是以,他連禮堂都不允人布置,喜娘什么的也沒有必要,就連要趕來的族中兄弟也都被他按了回去,一個也沒有親赴幽州城。
然而,在城里閑散到了婚書里制定的那個日子——
鬼使神差,原本根本不準備出席的新郎官,居然真的出現(xiàn)在了布置粗簡的偏廳內(nèi)。
他能出現(xiàn),北越隨行的禮官已是面露喜色,因而也顧不得挑剔這婚儀是否太多簡陋,按照流程引導(dǎo)一對新人拜了天地,其他能省則省,即刻送入洞房,便算是功德圓滿,匆匆奔回北越復(fù)命去了!
鳳冠霞帔,映襯著的應(yīng)是女子一生當中,最嬌艷迷人的一刻。
北越公主坐在“喜床”上,靜靜等候著她的夫君到來,能掀去她的紅蓋頭,替她摘下沉重的鳳冠,飲下合巹酒,甚至,是完成洞房最重要的一道儀式……
此刻這位新郎,卻在“新房”外不經(jīng)意般兜轉(zhuǎn)了數(shù)個來回。
明明年輕時什么風月都見過了,只要一想起那天城墻腳下那道纖細嬌妍的身影,他就忍不住心浮氣躁,總有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
房門差一點就被推了進去。
只差一點,他就沒能克制住自己!
還好,終是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地將腿撤了回來……
倘若當時邁進去了那一步,他便真的中了北越人的圈套了吧!
那個丫頭身上,肯定是帶了北越什么詭秘的邪術(shù)了,妄他武功再高強,也識別不了太多的妖邪之術(shù)——
定當是這樣,嗯,否則,怎么可能見了一個弱不禁風的丫頭一眼而已,當夜便做起了詭異的夢來……?!
頭一次有了“守身如玉”的危機意識,鎮(zhèn)北侯趁著夜色,也顧不得什么風度地一路狂奔回了靖宇堂里。
怎么辦,他這所謂的無所不能的“神”,還從未遇到過如此棘手的情形……
對了,纖纖……他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纖纖……
嗯,這是城中諸人閑言碎語之間偶爾會傳頌的。
就連暗羽,也當他心有所屬,從未稍移。
如此……
他躲進了密室里,努力回想了許久記憶中纖纖的模樣。
嗯,纖纖美麗無雙,一顰一笑皆是絕色,對,畫下來,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描繪下來便是了……畫一幅無用,那便兩幅,兩幅不行就三幅……
明明是那樣絕美的容顏,畫著畫著,不知哪里就變了顏色……
畫到最后再看的時候,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匆匆撕了畫紙,他拎起了密室里的酒壇來。明知道喝再多也難醉,可是不借個由頭醉倒下去,今夜,他恐怕一刻也忘不了自己這小登科之喜,乃至讓一切都失控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