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9章 天不兼覆
我聽過何壽罵過老天,也聽過他罵我,更甚至連何辜他都罵過。
脾氣火爆,嗓門又大。
可我從來沒有聽他這么蒼涼的笑過。
眼看渾水回落,何壽昂著趴在那里,任由牽著線的水流如箭一般的回沖而下,沖得他昂著的龜首,連皮都在震動,可他還是不停的大笑。
那聲音暢快,而又蒼涼。
隨著水回落,潭水越來越深,可何壽卻在里面四肢撥動,隨波沖游。
等水完全回落,因?yàn)橛辛藘纱螞_擊,越發(fā)的渾濁了。
何壽卻沒有再執(zhí)意泡在潭水之中,而是慢慢的朝岸邊游了過來。
直接化成人身,看著我道:“我知道為什么蒼靈恨你了。”
我眨了眨眼,不解的看著何壽。
上次問蒼靈的時候,他沒有說,但大概是因?yàn)樘慌c四大神木的死吧。
何壽卻看著那渾濁的潭水,輕聲道:“何悅,你當(dāng)初斬?cái)嗄抟粭l胳膊的時候,想的是什么?”
往事不可追,那時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什么。
就是一時沖動,只想和墨修斷絕一切關(guān)系,他卻還跟我拉拉扯扯的,一時氣不過,一刀就揮了過去。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也就墨修是條有無之蛇,斷腕還可再生。
換成一個正常人,我那一刀下去,墨修成了獨(dú)臂大俠,怕是我們再也沒有現(xiàn)在的局面了。
“你現(xiàn)在回想,是不是感覺自己當(dāng)時很狠心?”何壽盯著我,慢慢蹲下去,伸手捧了一捧渾水:“你當(dāng)初墮魔的時候,萬物皆想殺。雖說那些玄門中人對你確實(shí)有點(diǎn)過份了,但你直接吸食了炫紅的生機(jī),還滅了整個九峰山,現(xiàn)在回想,有沒有后悔過?”
我聽何壽的語氣,似乎有點(diǎn)不太對。
干脆直接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以前我也問過何壽一些事情,比如阿熵為什么和青折有仇啊。
可他都說,當(dāng)時他靈智未開,記得的不多,只是記得阿問將他從滔天的洪水中抱了起來……
我一想到這里,看著這一潭子的渾水,苦笑道:“是當(dāng)初那個滅世大洪水嗎?”
“是。”何壽捧著一捧渾水,慢慢站起來:“神話其實(shí)并沒有多少時間記載,能記得這些神話,其實(shí)就是痛太深了。比如十日齊出,大地干涸。比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
“你想說什么?”我盯著何壽,沉聲道:“是因?yàn)槲覇幔俊?br/>
“是啊。”何壽慢慢松手,看著我道:“十日齊出,根本就是一個幌子。就算那時阿熵不受你掌控,就算那時你已經(jīng)死了,可后土還活著啊,怎么能讓十日一直在外面晃,連阿問都藏得住那只三足金烏。”
何壽語氣有點(diǎn)唏噓,沉聲道:“如果蒼靈愿意,就算沒有尋木,他也可以遮擋十日,不讓大地干涸成那樣,不會讓地界所有草木全部脫水而亡。就算阿熵滅掉尋木,也是后面的事情了。”
“九州皆裂,何悅,你以為是什么樣的?”何壽看著我,那張少年的臉,慢慢變得悲涼:“就是你剛才看到的那樣,一片片的裂開,并不完全是因?yàn)槭眨€有這樣的避水符。”
我聽著嗤笑一聲:“所以呢?你認(rèn)為是我這個原主畫了避水符,阿熵放出那十只金烏,也是因?yàn)樵魇谝狻K院笸翛]有阻止,所以蒼靈他們這些有能力阻止金烏的存在,都不干得罪原主,去阻止這件事情?”
“你不知道那種整個大地干涸無水的感覺,玄龜一族都是獨(dú)居的,我那時還沒開靈智,就記得一下子自己住的深潭干了,魚一下子就全死了。”
“就半天,樹木就開始枯萎冒煙。我原本藏身的石穴,曬不到太陽,也都干了。成群的鳥雀遷移,我就跟著它們飛啊,飛啊……”何壽昂著看著天空。
苦聲道:“可飛得越來越少,我看著一只只鳥落下來,瞬間就被曬干。那時還有很多異鳥的,它們飛了一會沒有水喝,就開始啄那些小點(diǎn)的,把它們啄出血,用血止渴。”
“但那傷口一啄開,血水都朝上逆流,一只鳥一眨眼就干了。那些異鳥就連忙張嘴去吸血水,這樣它們就能活下來。”何壽慢慢扭頭看著我,苦聲道:“我為了存活,也是喝別的東西的血活下來的。”
“我們一直飛,一直飛,慢慢的就只有那些異鳥了,它們還想劃開我的殼,喝我的血,但我殼硬,憑它們爪子再尖悅,都劃不開。”何壽有點(diǎn)得意的撫著自己一身龜紋黑衣。
呵呵的苦笑一聲:“慢慢的,就只剩我一個了,樹木枯了,干得到處都是山火,成片成片的都燒光了。”
“我實(shí)在是飛不動了,就爬啊,最后爬到一個地方,就想挖地下水,可我挖啊,挖啊……”何壽看著自己沾著浮泥的手,苦笑道:“挖了好深好深,我都感覺自己挖到了地底熔漿了,可都沒有水。”
“連土都是干的,一滴水都沒有。”何壽瞥眼看著我,沉聲道:“我那時沒什么多余的想法,靈智未開嗎,累了,不想動了,就縮在那里。”
“因?yàn)槟莻€洞很大,時不時有其他的龍蛇大神路過,到里面躲一下。它們就說要去尋木那里避難,四大神木庇護(hù),總會有水的吧。”何壽呵呵的低笑。
輕聲道:“我想跟它們?nèi)ィ伤鼈儾粠摇N揖陀挚s著不動,反正有殼,要想干透,也沒這么容易。”
“我不知道自己縮在龜殼中多少天,就在我以為自己要渴死的時候,突然就又下大雨了。”何壽睜眼沉沉的看著我,嗤笑道:“那種感覺就好像絕處逢生,好開心好開心……”
“可我開心到還沒讓自己的干涸的龜殼潤開,那水根本就不是雨,就是剛才那樣回落的大水,直接就灌進(jìn)了我挖的洞里,將我沖了出來。”何壽呵呵的笑。
無奈的道:“我剛差點(diǎn)干死,一下子就又差點(diǎn)淹死,那種從死到生,從生到死的感覺,你們懂嗎?”
“所以我一直恨老天,它想讓我死,可我偏要活著,我要比它活得長,我看它能活多久。”何壽說到這里,好像無力的呼了口氣。
幽幽的道:“可現(xiàn)在太一已經(jīng)死了,那場干涸,那場滅世的洪水,其實(shí)都不是他。而是你!”
何壽說到這里,沉眼看著我道:“你為了驅(qū)趕走那些龍蛇之屬的大神,寧愿讓整個地界所有生靈,都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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