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一朝紅顏老
霍啟安松了手,面色平靜,看不出起伏,頭微微一揚,轉向高爾夫球場的草坪。
輕輕吸了一口氣,“你也沒有贏我,何必再提?”
聞蕙一笑,“你倒是明白得很,難為你還抬舉我算什么美人計。”她大步走到場邊,背起雙肩包。
他也只叫了一聲蕙蕙,一切不足以讓她回頭,雖然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霍啟安是沒有要求她留下,看著她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視線,他已經(jīng)等了那么久……想到這兒,他不禁微微地握住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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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唯一去送霍桓進幼兒園的時候還沒有看到那個叫邵天越的孩子,她不敢斷定聞蕙的孩子是否會是霍啟安的,但她知道若霍啟安肯定那孩子是自己的就不會袖手旁觀——可她憑什么推測?送完霍桓進了教室,她逛了一圈又折回幼兒園,特意回來看老師所說的那個穿軍綠色小外套的孩子。
兩個班的小孩子們在一起上活動課,洛唯一站在玻璃窗旁,選了一個不易被孩子們發(fā)現(xiàn)的角落。
邵天越很皮,天生看著就比霍桓要淘氣,不得不承認他還更有靈氣,眉角清秀,眼窩很深,鼻梁很挺——在她眼里,越看越像霍啟安,心里開始難受。
游戲開始后,邵天越被老師點名去彈鋼琴。孩子尚小,彈的是簡單的《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卻很有派,手指順溜地在鋼琴琴鍵上一順溜擦過,算是試音,十足的表演風范。小朋友們正襟危坐,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她很容易想起見到霍啟安的最初印象——何必非要愛他如此?
洛唯一印象中對霍啟安這個名字來自“娃娃親”。她自小含著金湯匙出生,嬌慣慣了,雖非養(yǎng)在深閨,也至少是不識愁滋味。父親是銀行行長,與霍秋陽甚至上官家早就私交甚好。霍家與洛家的娃娃親早就是定好的,可是她總是一瞥嘴,什么年代了,還娃娃親,老土。
她卻并不知道與她定親的那個叫“霍啟安”的年輕人長什么模樣,因為霍家沒有多少人見過他,偌大的霍宅連一張照片都是沒有的。她只見到了那個白白凈凈、病書生一般的霍錦晨,據(jù)說是霍啟安的親弟弟,當時就很不屑——盡管錦晨對自己倒是異常熱情。她當時下定決心:如果和他弟弟那般,她立馬跑到國外再不回來,她才不要嫁給那樣的無用之人。她纏著母親問霍啟安到底是誰,可母親其實也不清楚,但拗不過她,就告訴了她一點霍家家史。
本來洛唯一的娃娃親是替霍家長子結下的,為的是互往互利,但當時洛家權勢更高些,霍家處于下風,因此洛父一直不肯松口,因為他知道霍家還有一個單字為“榕”的兒子在外并未獲承認,并非家族繼承人,很難放心。后來上官小姐做主替嫡長子——也就是她霍門上官氏的親生子霍啟安求下了這門婚事。
至于霍啟安,被霍家放在外頭的普通家庭養(yǎng)的,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模樣。
少女的情懷有一點點好奇也被最后一點神秘剝除給磨滅了,但霍家的保護網(wǎng)實在嚴密,她無法知道霍啟安長什么模樣。想來想去覺得根本不能把青春浪費在這種娃娃親上,封建老土,下定決心高考一結束就要離開中國,到時候父母總不好來外國綁了自己回去。
沒想到,她和他竟然還是有緣的。
那次全市的青少年鋼琴大賽,她本不想?yún)⒓樱吘挂呀?jīng)高三了,可是比賽卻還很重要,如果獲得榮譽在她的出國申請履歷上無意是個大亮點。
鋼琴是洛唯一真正下了功夫學的,不僅為了優(yōu)雅,也是為了自己的坐姿等等。咨詢了她的鋼琴老師的建議,她選了很難演奏的鋼琴曲,李斯特《鐘》,世界上也久負盛名。原為帕格尼尼的小提琴協(xié)奏曲,當時李斯特聽到此曲后被深深吸引,隨即改編為鋼琴作品。它的旋律優(yōu)美動聽,但需要演奏者極高超的鋼琴技巧,以當時的鋼琴發(fā)展來看,其艱深程度甚至被視為“幾乎不可能彈奏”。短短四分鐘的音樂中,要不斷出現(xiàn)“輪奏”(左右手交替彈奏)、“快速變八度”及“極大音程跳動的斷奏”等部分。當中最難的段落在以單手快速跳躍4個8度彈奏模仿鐘聲的一段。可這個恰好是洛唯一的拿手好戲,練得最多最熟,她喜歡用這個壓軸。
比賽那天,她穿著潔白的小禮服,像個公主,只等拿冠軍——她的老師也是毫不謙虛地說自己當之無愧是冠軍的老師,她在后臺,心里很平靜。
卻在去洗手間的路上聽到了一個讓她驚呆的事情,聽到竟然有人要使壞——要給最后一個上臺彈奏的人難堪!報幕的時候怎么使壞?
最后一個選手,最后一個選手,是誰?會有怎么樣的難堪?
她全看本來沒有關注的名字,赫然看到一行刺目的字,霍啟安:《星空》。
這個,她腦子里一片混亂,是那個久尋未果的霍啟安嗎?他也會彈鋼琴,《星空》?難度還好吧,想彈出層次和感覺有一定的功底就可以啊,為什么會有刁難的說法?可想而知,洛唯一上臺后,把李斯特的《鐘》非常一般地結束了,她倒數(shù)第二個登臺,卻稀稀落落的掌聲中倉皇而逃。心里有點恨那個“霍啟安”,沒想到下臺時只一抬眸就看到他向她頷首致意,溫和的臉上沒有嘲諷也沒有許可,只是平靜,那是一種尊重。
一個瞬間,她看著這個穿著并不合身的西服的年輕人,有點想哭。
他會比自己更糟糕嗎?原來霍啟安長的是這個樣子的,普通的高中生模樣,卻更高一點,結實一點,頭發(fā)帶點微微的卷,眼窩很深,高挺的鼻在鼻翼留下一點陰影,給臉上的線條增添了柔和,目光多了些許溫存,不算英俊卻讓人印象深刻。
還沒有走下臺,她聽到身后的主持人說:“最后一個出場的是來自S市二中的霍啟安,演奏曲目是拉赫馬尼諾夫的《第三鋼琴協(xié)奏曲》!”
洛唯一猛然回頭,剛好撞上他蹙眉的詫異神情,底下也是一片嘩然。
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三鋼琴協(xié)奏曲》?!
作曲家拉赫瑪尼諾夫創(chuàng)作鼎盛時期的作品,代表了他一生的最高成就。那首鋼琴協(xié)奏曲中的巔峰之作,號稱是世界上技巧最難的鋼琴協(xié)奏曲,更深刻、更富戲劇性,鋼琴的技巧也有更大程度的發(fā)揮!演奏這首曲子,不僅是對演奏者技巧與體力的考驗,也是對演奏者情感與心理承受力的挑戰(zhàn)。作曲家本人作為鋼琴獨奏者在紐約首演時,曾把自己這首協(xié)奏曲戲稱為“大象之作”,比喻其龐大與沉重。一位著名的音樂學者也曾形容演奏一次《第三鋼琴協(xié)奏曲》在體力上的付出等于“鏟十噸煤”——怎么可能在這樣的比賽選擇這樣一首世界上公認最難的曲子?!原來這就是陰謀?她微微一笑,不過是一個報幕錯誤,改過來就是了。
沒想到他竟然輕蔑地笑了,那一笑竟然還那樣的,自信?
他脫掉了本就顯得寬大的西裝,交給了一旁摸不清狀況的主持人。
就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衣,下擺還束在西褲里,露出來一點顯得有點皺巴巴。真可愛的學生氣!他面帶笑容大步上前,邊走邊摘了那個領口的小領結,放在鋼琴琴蓋上,氣定神閑。
坐定,修長的手指迅速拂過所有的琴鍵,算是試音。
洛唯一在舞臺后面,看著他,像著了魔一樣,比賽是不允許用琴譜的,他確定自己聽清楚了這是《第三鋼琴協(xié)奏曲》嗎?
……琴鍵被敲得如此用力,洛唯一的心和鼓膜一起起伏,他彈得滿頭是汗,襯衣都貼在了后背,額發(fā)微濕。洛唯一雙手緊拽著裙裾,手心濕透都毫無知覺!他竟然彈完了《第三鋼琴協(xié)奏曲》!姑且不論彈得如何,但那樣的氣勢確實如此磅礴。
洛唯一的出國計劃,擱淺了。她的心,留在了那日舞臺上一個瀟灑的背影上,她感謝上帝對她如此厚愛,竟然有這樣一個“娃娃親”。
此刻,洛唯一看著窗內(nèi)里那個小小的背影,一曲完畢,站起來,向小朋友們致意。他彈奏技巧未必有霍桓練得好,可是那份從容卻是霍桓學不來的。也有可能繼承他的母親,聞蕙那樣漂亮灑脫、充滿自信……洛唯一的絕望感還是在加劇,她全然沒有想到還有這樣一個存在,當初費盡心機把自己調(diào)入S大,但不喜歡商科而進了外院。費盡心機接近霍啟安,可屢屢試探他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完全不記得在鋼琴比賽上見過的自己。
現(xiàn)在的洛唯一只能強打起精神來招待“關心”她近況的朋友,在霍宅還能平靜地招待客人,多少會給大家留下一個好一點的印象。她們和她一樣養(yǎng)尊處優(yōu),嫁入同等富貴的夫家,風光無限,但是之后,她們命運各異,多半會有一個名頭,叫做“原配”。
洛唯一沒想到,自己也有一天成為其中一員。
她看著霍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樣子,客廳墻面裝飾運用了中式的雕花,客廳與餐廳之間采用中式鏤空木雕作為隔斷,使得空間既分且合,富有情趣——當年她提議改造的時候獲得首肯,她還以為自己獲得了進展的第一步!吊頂和壁龕造型用了仿金箔做舊的壁紙,利用車邊鏡來復制空間,豐富墻面,米色大理石的地面以少許深色小塊作為點綴。壁爐上的主題墻,綜合了古代名家的書法,以藝術的手段加以融合,富麗但不張揚,華貴而不庸俗——只可惜的是,她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別具匠心,她曾經(jīng)一時風頭無兩的霍太太榮耀隨著自己丈夫的高調(diào)破壞損失殆盡。
她連接電話的勇氣都沒有……洛父拍著桌子叫囂:“霍啟安,他怎么能這樣!”但是,卻不敢當著霍啟安的面發(fā)作,他只是答應唯一,他回頭會說他,轉而又安慰她:“做霍家的媳婦,本就該有心理準備。”
是啊,別人逃之不及的事情,她竟然自己挖空心思地走進來。
她知道他生命的軌跡,所以她在等候,耐心地成為聞蕙的朋友,一點點瓦解了所有的立場和對手,可是最終,她無法回避的仍然是失敗。
她,不知道的,卻是她自己的生命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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