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知父莫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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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知父莫若子
有了金將晚指點,中秋之后,西院就有了練武場的模樣,金折桂買來的那些便宜刀槍劍戟全部丟在房里,院子里豎起來的,是金將晚叫人從軍中抬來的上等玩意。
遲遲等不來金折桂、沈氏過去磕頭認(rèn)錯的金老夫人,最初還能聽到金折桂練槍刺傷了自己的脖子、把自己絆倒啃了一嘴泥的話,后來,就越發(fā)聽不到金折桂的消息了,每日她問上一句“六丫頭還在西院?”丫頭們就答“回老夫人,六小姐還在西院。”
“她當(dāng)真成了隱士了。”金老夫人嘲諷道,出了孝期后,金家的事何其多,不提小姐們爭收拾布料的事,但說各家下帖子請她們?nèi)ビ瓮娴氖戮蛿?shù)不勝數(shù),偏生從中秋到重陽,再到冬至,家里到處都聽不到金折桂的聲音。
“下鵝毛雪了,老夫人。”游絲領(lǐng)著人抬著幾盆水仙花來。
金老夫人一怔,趕緊問:“六丫頭還在西院子?”
“還在西院。”龐錚家的肯定地說,望著金老夫人,猜不出金老夫人的心思。
“這么大的雪,西院怪冷清的,她還在那邊做什么?我賭她一定偷偷從西偏門出府野去了。”金老夫人起身,做出要去捉拿金折桂把柄的模樣。
說到底,一家子孫子孫女里,金折桂對金老夫人而言是最不同的。龐錚家的心里腹誹,趕緊叫人給金老夫人披上紅狐皮大氅,將銀狐手筒給她戴上,又叫人捧著狼皮褥子、手爐、腳爐,撐著傘冒著大雪向西院去。
一群十幾個人呼呼喝喝向西院去。
路過金擎桂的海棠苑,聽見里頭一陣陣笑聲傳出,金老夫人腳步略頓住,海棠苑因下了雪,早早關(guān)了院門。
“聽著戚姑娘在里頭,問問六丫頭在不在。”金老夫人又叮囑一句,“別說我來了。”
“是。”龐錚家的答應(yīng)著,過去敲門問,須臾回來說,“家里的小姐除了六小姐都在跟著大小姐玩擊鼓傳花呢。”
“走。”金老夫人咬牙又向西院子去。
“老夫人是不是想六小姐了?”游絲大膽問了一句,金老夫人要對付金折桂什么手段沒有,就是錢家那邊屢次捎話暗示金折桂腿腳不好,不如多添嫁妝嫁到錢家里頭,金老夫人也沒答應(yīng),只使出了一些餓飯、逼金將晚叫金折桂低頭的小把戲。
金老夫人哼了一聲,嚇得游絲心狂跳。
離著西院子近了,金老夫人的腳步越來越慢,待到了塞鴻齋外頭,竟是直接折進(jìn)塞鴻齋里頭,瞧見院子里四五個石頭馬槽里的山水田園被雪花壓住,儼然成了銀裝素裹的水晶山河,瞧了瞧,說聲好,并不進(jìn)屋子,又向西院去,到了那邊,待門被敲開,繞過一道擋屏,就見雪花飛舞中,一身火紅衣褲的金折桂拿著一桿長槍舞動,看她時而斜刺,時而橫掃,竟是已經(jīng)尋到使槍的章法了。
金老夫人靜靜地看著。
金折桂原本頗有些自得地欣賞自己雪中的“英姿”,冷不防見冒出一堆人來,便趕緊收了長槍。
“像個耍把戲的。”金老夫人瞧見金折桂穿著一身單薄的衣裳,卻臉上紅彤彤,頭頂冒熱氣,忍不住笑著說了一聲。
“祖母,你怎么過來了?”
金老夫人不答金折桂,卻向這院子里看去,“院子里人呢?”
“下雪了,我叫她們回塞鴻齋了。”
“老夫人快看,小姐走路不像早先那么跛了。”龐錚家的、游絲等心知金老夫人想跟金折桂和好,于是瞧見金折桂走路順當(dāng)了許多,便趕緊叫金老夫人看。
金老夫人自然也看見金折桂走路不怎么歪歪扭扭,看她走路不像其他女孩婀娜多姿,反而像是她在旁人家園子里見過的豹子。
“小姐的腿好了?太好了。”游絲笑道。
“哪里是好了,你們看地上的腳印,她一只腳是點在地上的。”金老夫人看著地上須臾就被大雪埋起來的腳印說。
“不愧是老夫人,眼神比我們都利。”一眾丫頭、仆婦堆笑說。
這是怎么了?以退為進(jìn)?金折桂心內(nèi)狐疑。
金老夫人拿著大氅裹住金折桂,拉著她向屋子里去,見屋子里掛著一件鶴氅,就叫金折桂把鶴氅披上,然后眼瞅著這屋子里擺著的七七八八弓箭、弩機(jī),又雜亂地堆著一箱子書,過去翻了翻,笑道:“原來是玉家老東西的書被你抄下來了。”
“……祖母今日過來是……”事有反常必有妖,金老夫人跟她嘔了這么長時間的氣,總不會一下子就消了。
金老夫人等龐錚家的攏了火盆過來,一邊烤著手,一邊說:“我想你了。”
“祖母?”金折桂并非感情用事的人,叫了一聲,依舊疑心金老夫人在以退為進(jìn)。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想你這白眼狼了。”金老夫人苦笑,打量著金折桂長高了不少,眼圈一紅,說不出話來,“你這白眼狼!”
“祖母。”金折桂眼圈一紅,“我不是白眼狼,只是……”
“大局為重?”金老夫人自嘲地一笑,“果然我是罪魁禍?zhǔn)祝缃窦依锍藸幰律褷庌I子爭向阿五姑娘獻(xiàn)殷勤,就沒旁的事了。就連你二嬸大嫂子都成日忙著跟寧家討要銀子,沒功夫禍害家里。”摸到金折桂手里滿是繭子,“你比我頑固多了。”
“祖母行事雷厲風(fēng)行……”金折桂慚愧地想自己莫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以為我這老婆子痛改前非了?死心吧你,該摳的銀子我一樣沒少摳,你父親孝順,你母親眼下也還在我手心里攥著呢。”金老夫人倔強(qiáng)地握著金折桂的手,再三看她,冷臉道:“聽我一句,過兩年等腿腳大好了,就撤了這院子吧。免得大姑娘家被人笑話,不好找人家。”
金折桂忙道:“祖母,這可不不行……”
“你不想嫁人了?”
“祖母說什么嫁不嫁人的。”金折桂故作嬌羞。
“別跟我裝傻,你到底怎么想的?過了年,我?guī)е愦蠼憬愠鲩T相看人——你二嬸子錯了一次,不能叫她再錯一次,你是怎么想的?”金老夫人再想那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心內(nèi)苦笑,莫非果然要等十年后看著金折桂凄凄慘慘,她心里才痛快?
“嫁就是了。”金折桂身上開始冒汗,揮手將額頭的汗水抹去,又看金老夫人看她,就開誠布公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就是了。”
“可你如今這個樣,誰娶你?”金老夫人氣道。
“有人娶就嫁,大姐姐都有人來求,我也肯定有。”金折桂篤定地說。
“你就不能不習(xí)武?”金老夫人心里氣金折桂拿自己跟金擎桂那改嫁的人比。
金折桂搖了搖頭,雖拿不準(zhǔn)金老夫人的心思,但將額頭靠在金老夫人身上,低著頭笑道:“祖母,等我武藝高強(qiáng)了,你看上誰,我就給你搶誰來當(dāng)孫女婿。”
“胡鬧!”金老夫人罵道。
“祖母你再看我練一手,將來我學(xué)個花木蘭替父從軍。”金折桂有些尷尬,畢竟她沒有為人父母過,拿不準(zhǔn)金老夫人的心思,料不定她是真不計前嫌,還是用計詐她,便笑著去拿長槍,然后脫了鶴氅身姿靈活地在院子里練槍。
“老夫人,小姐身手真好。”碧桃拍著手稱贊道。
金老夫人淡淡地看向雪地里的金折桂,神情略有些惆悵,半天說出一句:“放出去的貓兒,回來了,性子也野了。”有了那外頭的一年多經(jīng)歷,金折桂怎么可能乖乖地回家做淑女。
龐錚家的等人聽不懂金老夫人話里的意思,不敢胡亂接著說話。
金折桂跟金老夫人重歸于好,令金家眾人大呼意外。雖意外,但家和萬事興,總算金家上下能過個好年了。
過年時,戚瓏雪還在,南山早被春風(fēng)得意的范康遺忘,就也跟金家人一同過年。
過年后,金折桂除了應(yīng)景地作為太后干孫女去明園里磕個頭赴個宴,就見天地留在西院里練槍,比金蘭桂、金湘桂等老實規(guī)矩。
六月六曬龍袍那天,金折桂正在跟沈席輝送來的一桿短槍較勁,就見戚瓏雪拿著一副帖子過來,“小前輩,六月二十那天,玉老將軍大壽,玉家請了我去。”
金折桂提著短槍,咬牙道:“你去就是了,反正祖母、母親她們都要去。料來人多,玉九也不敢生事。”
戚瓏雪道:“并不是玉九,我年紀(jì)大了。妙彤先前提過,玉夫人要替我做主聘人。怕是這次去了玉家,她們就要留下我,叫我在玉家嫁人呢。”畢竟說起來,她跟玉家那頭才算有些瓜葛,跟金家除了跟金折桂要好,與上頭的長輩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金折桂收了短槍,將短槍丟回架子上,握著手臂轉(zhuǎn)動,“長槍果然不如短槍好用。罷了,既然這樣,我就陪著你去。玉八一直沒消息,玉家人還真有心多管閑事。”
戚瓏雪聽金折桂提起玉破禪,便憂心忡忡地說:“就是,梁大叔、月娘、蒙戰(zhàn)、阿大他們統(tǒng)統(tǒng)都沒消息。阿六說他們大概是出關(guān)了。”
“放心,他們個個武藝高強(qiáng)……雖有蒙戰(zhàn)拖后腿,但料想不會吃大虧。”金折桂提起蒙戰(zhàn)就膽戰(zhàn)心驚,疑心梁松一伙遲遲不回,是因為蒙戰(zhàn)追過去了。
“蒙大哥哪有有小前輩說的那么沒用。”戚瓏雪頓腳,眼看自己十七八了,雖在無著觀老道士相助下,能給金老夫人、沈氏她們看個脈相,但如今還沒開鋪子,也沒買下院子,許多事想起來就煩心。
“好好,不提就不提。”金折桂笑嘻嘻地說,心想那么多鐵血男兒中,戚瓏雪難不成真看上了蒙戰(zhàn)那毛頭小子?
因金折桂許久不曾出過家門,于是她這頭會子以“大姑娘”的樣貌出門,在沈氏眼中就看得十分重要。
沈氏催著人給她準(zhǔn)備衣裳、首飾,心知金折桂走路右腳是前腳掌點在地上的,竟然異想天開地花了一日縫出一只高跟鞋子。
六月二十日一早,金折桂踏著高跟鞋,穿著件柳黃短襦、胭脂裙,梳著雙螺髻跟著戚瓏雪、金擎桂向玉家去。
金蘭桂定親了,不能出門,這會子金擎桂、金湘桂、金玉桂跟著同去。
進(jìn)了玉家門,金老夫人跟玉老夫人等夫人們寒暄,金折桂等見過眾人,拿了見面禮,就老實地在底下坐著聽人說話。
“戚姑娘十八了吧?”一位穿著秋色衣裳的中年夫人問。
玉夫人趕緊牽著戚瓏雪給那夫人看,笑道:“快十八了,足足給她父母雙親守了三年的孝呢。”
“原來如此,戚姑娘好水靈的人。”那夫人打量著戚瓏雪說。
戚瓏雪心知這夫人就當(dāng)是玉夫人給她找的婆家了,不然她一個孤女,誰會先來問她,先不管這人身份是什么,她是不甘心旁人看在玉家面上娶她,然后日后逼著她跟玉家親近的,于是輕聲道:“多謝夫人夸獎,我還想再給父親母親在心里守上一年。”
戚瓏雪所料不差,那夫人恰是看在玉家面上,才肯答應(yīng)相看戚瓏雪這無父無母又沒嫁妝的女孩,此時聽她這一句,就想:這孤女還先擺譜了,她還要在心里守一年,是這一年里不提親事的意思?
“傻孩子,我知道你孝順。可若叫你父母雙親知道他們耽誤了你的終身,心里又如何能忍心?”玉夫人抹淚道。
“玉伯母放心,花老先生替戚姐姐算著呢。”金折桂插嘴。
玉夫人先只惦記著戚瓏雪的事,此時才看向金折桂,見她跟在無著觀里哭鬧時看著拔高了許多,因玉入禪殿前失態(tài)后一直“賦閑”在家,心內(nèi)有些遷怒于金折桂,笑道:“花老先生難不成什么事都能算出?”又轉(zhuǎn)向金老夫人,拉著戚瓏雪的手說:“這孩子在你們家耽擱了那么多時候,叨擾了。如今她年紀(jì)大了,耽誤不得了,我們也沒臉再打攪您老人家了。”
金老夫人心道戚瓏雪在金家里養(yǎng)了一年多,如今玉夫人又把她看成玉家人了?笑著對玉老夫人道:“老妹妹,看你這兒媳婦說的話,皇上下過那樣的旨意,阿五哪里好再來玉家?一事不勞二主,反正都叨擾一年多了,不如你們家把嫁妝送來,我們替你嫁了阿五?”戚瓏雪相貌出眾,性情溫和又不人云亦云,將來興許能嫁個出類拔萃的人物。玉家想撿便宜,沒門。
金折桂聽金老夫人這般說,只當(dāng)金老夫人幫著她說話。
玉老夫人笑道:“爭來爭去,反而弄得孩子不自在。也罷。咱們兩家就幫著相看。”心知玉夫人急著嫁掉戚瓏雪,是怕玉入禪還惦記著,她偏生不叫她遂意。
玉夫人臉色一僵,想起玉入禪院子里的人說玉入禪不近女色,甚至不許人靠近他,他白日里去無著觀跟道士們一起念經(jīng),晚上坐在床上搓繩子等事,不由地心疼起玉入禪,越發(fā)將戚瓏雪看做紅顏禍水,暗下決心定要把戚瓏雪早早嫁出去,斷了玉入禪的念想。
玉夫人正在盤算,就聽人說:“老夫人、夫人,花老先生在老將軍那邊替八少爺算了一卦,說八少爺今日回家。”
“算命一說,哪里能夠作準(zhǔn)。”玉夫人巴不得瞽目老人的話能當(dāng)真。
金折桂望了眼戚瓏雪,心想定是梁松他們先回了家里,見著瞽目老人,瞽目老人才敢說今日回家。
“夫人,門前來了一大群馬,流的汗跟淌血一樣,可嚇人了。”
“夫人,八少爺回來!”
……
下人們一個個竄進(jìn)來報信,玉夫人所知的玉破禪最后一個消息就是他欠了十萬兩銀子,此時聽說玉破禪回來,趕緊與玉老夫人一同向前院去看。
金折桂瞅了眼戚瓏雪,二人趕緊也跟著玉夫人去前頭湊熱鬧,半路轉(zhuǎn)過一道回廊,見虞之淵、玉入禪走在一起,不由地納罕。
“小前輩。”玉入禪對金折桂恨之入骨,卻拿她沒辦法,看戚瓏雪緊跟著金折桂,便又笑如春風(fēng)地望著戚瓏雪。
戚瓏雪雖看玉入禪在笑,卻如被蛇信舔過。
“金家桂花?”虞之淵遲了一會才認(rèn)出金折桂,看她腿腳利索得很,心中滿是疑惑。
“你們怎么在一起?”金折桂納悶地問。
“你還不知道?玉九兄弟做了我的伴讀。”虞之淵摟著玉入禪的肩膀,看似跟溫文爾雅的玉入禪十分要好。
“……那你多保重。”金折桂心生不忍地看了眼被豬隊友包圍的虞之淵,扭頭又跟戚瓏雪匆匆向前去。
轉(zhuǎn)過幾道回廊,金折桂跟著玉夫人等站在大理石擋屏后向院子里看去,只聽幾聲馬嘶后,玉將軍語無倫次地連說了幾聲好馬,然后怒道:“混賬!你說欠銀子,是吃準(zhǔn)了咱們家人不會還銀子,會調(diào)兵過去?!”
“是,兒子吃準(zhǔn)了父親不會送銀子,于是等父親調(diào)兵過去,就叫人去關(guān)外給我抓馬。”已經(jīng)變過了腔調(diào),此時玉破禪的聲音不復(fù)稚嫩,低沉中帶著暗暗的沙啞。
“咳!”擋屏后,玉夫人有些埋怨玉將軍自揭家丑,畢竟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不還錢反而派兵過去,這等事如何能宣之于眾。
戚瓏雪見不是蒙戰(zhàn)壞事,放下心來。
金折桂一邊放心,一邊又去揣測沈氏一根手指頭是多少銀子,要是一萬兩,這次就賺大發(fā)了。</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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