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星河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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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喊價的屋子里,玉妙彤原本羞答答地進去,進去了也不敢張望,好半天,見壓根沒人留意到一個美貌女子進來,這才把頭抬起來。微微抬起頭后,就見眼前一片霞光,定了定神,再看,卻見屋子正中,擺著一件百鳥羽毛織就的羅裙,只見那羅裙上一只鳳凰栩栩如生地展翅翱翔,從翎毛到翅膀,無一不鮮艷燦爛,又有百鳥活靈活現(xiàn)地朝鳳;此裙旁邊,又擺著一件單絲碧羅籠裙,這裙子上初開只覺得上面的海棠嬌媚動人,湊近了看,才看出海棠花中,縷金的鳥兒,那鳥兒雖小,但眼耳口鼻,無一不精致華美。
“這是……”從十幾年前三王造反后,朝廷便不曾叫皇商們再獻出這等繁復昂貴的衣裙,是以,玉妙彤看了一眼,就斷定這衣裙是十幾年前的舊物,不禁又暗自納罕這衣裙是如何保存十幾年,依舊不改顏色。
“兩萬!”
“兩萬五!”
……
“為件裙子,值當嗎?”玉妙彤極力克制,眼睛依舊無法從那兩件裙子上移開,隱隱也想開口喊價,但又怕玉破禪說她破費,更怕俟呂鄰云得知消息后,便不再叫人送銀子給她。
“后宮只有皇后娘娘一個,再過一年多,三年之期便過了。后宮選妃,若有哪家的姑娘穿了這裙子,必定會艷壓群芳,獨占鰲頭。”一個因出的價錢不多,惜敗的漢子并不回頭,八尺高的人屏住呼吸,就等著瞧這么件寶貝,最后落到誰的手上。
皇帝是虞之淵,提到虞之淵,玉妙彤不禁悵然若失,畢竟年少的時候曾迷戀過他,又想起虞之淵為陸繁英守身三年,不禁心生羨慕,扯了扯身邊玉破禪的袖子,便向外去。
“這都是些在中原不好出手的東西,才拿到子規(guī)城來賣。”玉破禪盤算著要不要支會虞之淵一聲,叫他甭管想不想充盈后宮,都先按捺住不表露心跡,等那些有錢有勢的人把銀子都花出去后,再表露心跡。
玉妙彤回了回頭,還惦記那裙子,雖她不肯回柔然皇宮,但哪個女子不愛俏,更何況子規(guī)城里中原女子稀少,如此便叫半斤、八兩等女子都成了子規(guī)城眾人正想吹捧的對象,唯獨她,因為身份無人敢湊近,如此越發(fā)顯得她人只影單。雖不喜歡俟呂鄰云,但也不免想若自己有了那裙子,指不定會迷住俟呂鄰云,不叫他再視她為無物。
“八哥,那裙子……”斟酌再三,玉妙彤還是推敲不出怎么措辭,能叫玉破禪痛快地給她買下。
“阿五有四條,你求她讓給你一條就是。”玉破禪道。
“阿五怎會有?”玉妙彤震驚了,戚瓏雪是孤女,戚家原本又只是個書院教授,蒙戰(zhàn)更是一窮二白,戚瓏雪哪里來的那么金貴的裙子?
“揚州之后,岳父分給她的——那會子,只她跟月娘兩個能穿,寧王府里的裙子,就都分給她們了。”玉破禪因精心準備的驚喜落空,這會子嘴上跟玉妙彤說話,心思已經(jīng)轉(zhuǎn)向了別處,盤算著既然金折桂知道了,那便干脆把東西帶回去得了,提前叫她開心一下。
“為什么分給她們?”玉妙彤問。
“她們有功勞在身,論理,他們的功勞比進宮受封的人還大。”戚瓏雪有裙子這事,也是因他生日那日,金折桂突然穿了件文彩輝煌的裙子,他才知道的。至于之所以才幾年,就有人敢什么東西都拿來子規(guī)城賣,這也多謝金折桂、戚瓏雪等人拋磚引玉,先拿出自己的私房來賣,才叫后頭人瞧著在此地沒風險又能賣出個好價錢,才紛紛涌向子規(guī)城。
腳下不停,玉破禪已經(jīng)把玉妙彤帶進一間廂房。
若是旁人,此時瞧見玉破禪來去自如,定會參透這迷醉坊到底是誰家的,可惜此時跟著來的是玉妙彤。
玉妙彤滿心盤算著用銀子用交情求戚瓏雪讓出一條裙子,直到進來了,也只是瞧見屋子里一堆堆的昂貴皮毛納罕。
進來后,玉破禪便拿了件寬大的絹布大氅,從上到下把自己罩住。
“八哥也太精細了,沾上毛絨,叫下人收拾就是了。”玉妙彤很是不以為然,因空中漂浮著一些絨毛,忍不住捂著嘴連打了兩個噴嚏。
玉破禪道:“你不知道,我這身上你嫂子給做的衣裳沾上了那絨毛,最難弄干凈。白日里怕臟,我把這些個穿在里頭,晚上回去了再套在外頭。”說話時,便手上拿起一根繞著絲繩的竹竿,握著竹竿向天花板上捅去。
原本見這屋子里沒什么厲害的寶貝,玉妙彤有些興致缺缺,此時眼瞧著玉破禪這莫名其妙的動作,便仰頭去見,這一看便仿若沐浴在星空中一般,只見頭頂上星河密布,隱隱可見牛郎織女二女,伸出手,就見手心里落入一顆星辰。
“別傻愣著,快替我收著珠子。”玉破禪見玉妙彤呆住,便敦促她一聲。
玉妙彤還在感慨手可摘星辰,被玉破禪這一聲震得大夢初醒,趕緊替玉破禪去把他挑下來的珠網(wǎng)小心翼翼地收整好,只見這是一面用銀絲織成的細網(wǎng),網(wǎng)上依著星辰方位,懸著或米粒大或拇指大的夜明珠。
“八哥,這也是要拿去賣的?”玉妙彤問。
“給你嫂子瞧的。”玉破禪自覺自己很是對不起金折桂,想當初引誘她出塞的時候,說出的話何等慷慨激昂,現(xiàn)如今,卻叫她為生兒育女庸庸碌碌地留在家中。是以,有心要彌補一二,他便想到一叫金折桂的毛衣買賣紅紅火火,二叫金折桂日日能見到自己當初說的馬王谷中的星河。
“八哥天天不回家來迷醉坊,就是為了這個?”玉妙彤后知后覺地問。
玉破禪不答,便是默認了,反問道:“你怎會知道我天天來這里?”不等玉妙彤答話,便先說:“找些自己的事正經(jīng)地做做吧,別成日里盯著別人看。”
玉妙彤手里小心里拿著珠網(wǎng),滿心都是艷羨,心想自己并不比金折桂差什么,怎就偏偏沒有男子為她煞費苦心地做些什么?哪怕是心狠手辣的郁觀音,據(jù)說年輕那會子,一眾草原上的王公也為她如癡如狂。
“過幾日俟呂鄰云過來,你好生收拾收拾自己,別再賭博了。”玉破禪叮囑道,玉妙彤這輩子離不開俟呂鄰云,既然如此,自然是巴望著俟呂鄰云對玉妙彤好一些,再好的哥哥嫂子,也陪不了她一輩子。
“……唔。”玉妙彤點了點頭。
“走吧。”玉破禪把珠網(wǎng)收拾好,到了門邊把大氅脫去,便抱著用大氅裹住的珠網(wǎng)出門,在門前等玉妙彤上了轎子,二人就向黑風寨去。
在黑風寨前,遙遙地看見一堆人不知在看什么,走近一些,便聽有人說“欺負我們鮮卑女子,才把人攆出來。”“是呢,金小姐是憫郡王妃的妹妹,一準幫著憫郡王妃出氣呢。”
玉破禪一聽,眉頭就挑了起來,子規(guī)城中的漢人、鮮卑人素來和睦,如今這又是誰挑起來的?
走進了,才見眾人圍著一女子,那女子哭哭啼啼地跪在山寨門前,幾那女子面前,梁松、拓跋平沙俱是一臉無奈。
不等玉破禪下馬,那女子淚眼婆娑中看見玉破禪,便嗚嗚咽咽操著一口生硬的中原話匍匐到玉破禪的馬前,“求八少爺替我做主。”
玉破禪居高臨下看去,見這女子是個十足的鮮卑美人,身量高挑,身材婀娜,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隱隱有些泛出淡淡的琥珀色。愛美之心人人有之,難怪那么一群人為這女子打抱不平,倘若是個丑陋之人,只怕那群人笑一聲“丑人多作怪”也就散開了。
“這是怎么回事?”玉破禪下了馬。
拓跋平沙同是鮮卑人,言談中,便不免有些回護這女子,“回八少爺,這女子欽慕憫郡王,憫郡王答應納她為妾,便將她收留在書院里。誰知道,憫郡王妃今兒個尋上書院,結(jié)果鬧得自己小產(chǎn)了。憫郡王見過小姐后,就叫人把她從書院攆了出來,她不能在書院住下,如今又見不到憫郡王,便跪在山寨前等八少爺回來給她做主。她孤零零一個人在子規(guī)城里,家人又早把她賣給了憫郡王,如今也沒有個落腳的地方。更何況,她肚子里八成有了。”這個話說完,果然那女子隱隱有些作嘔。
見過小姐后……這話蹊蹺得很,聽著就像是金折桂護短,仗勢欺人一般。
良久,拓跋平沙,看著眾人的眼色,才醒悟到自己無意中陷金折桂于不義了,趕緊打嘴道:“瞧我這張嘴,小姐方才叫人出來說了,她只提過書院是正經(jīng)地教導子弟們讀書的地方,不能叫憫郡王在那邊養(yǎng)女人。至于憫郡王為何把人攆出來就不管了,這事她也不知道。”
雖拓跋平沙這么說,但圍觀之人,便又有人道:“金小姐是個什么身份?她不明著說攆人,只一個眼神下去,人在屋檐下,憫郡王哪里敢不攆?”
“正是,他們漢人自來瞧不起咱們鮮卑人,定是狗眼看人低呢。”有人連聲附和。
拓跋平沙先慌了,隨后又覺不對,不說子規(guī)城的人,大多感激金折桂,定然不會拿著狗眼看人低這句話形容金折桂——要知道,金折桂的像還在城外供著呢;只說黑風寨門前就有人敢那般說,可見那人的膽子未免太大了一些。
玉破禪與梁松對視一眼,向人群里看去,只見昏黃的燈籠下,說話的人來來去去也就那么幾個,其他人多是在觀望,鮮少幾個被人慫恿著露出憤慨之色,卻也不敢口出惡言。
“這是憫郡王的家事,便把她帶回去交給憫郡王處置吧。早先憫郡王把伺候了自己許久的從京城帶出來的姬妾肆意送人,我還當子規(guī)城上上下下都知道他的品性如何呢。誰知,他送走了七個沒人詫異,不要了一個,卻立時惹得城中哀聲載道,且還牽扯到內(nèi)子頭上。”玉破禪叫人把玉妙彤的轎子抬進山寨里,便親自牽著韁繩領(lǐng)著馬進去。
梁松立時道:“正是,憫郡王始亂終棄的性子,大家伙還不知道嗎?竟然還有人欽慕他,既然有膽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又何必抱怨自己遇人不淑,遭人始亂終棄?”人不可貌相這話,只對少數(shù)人有用,大多數(shù)人瞧見了個俊美少年郎,便被迷得七葷八素,忘乎所以了。
拓跋平沙登時也醒過神來,原本一堆人都在說他們鮮卑人可憐,他也不禁物傷其類,此時想既然這女子是賣給虞之淵的,虞之淵要不要她,豈容他人置喙?不說中原人,就算鮮卑人拋棄買來的女人的事也時有發(fā)生,何以中原人拋棄個鮮卑女子就引起軒然大波?
“八少爺說,好生看著她,別叫她出事。”阿四從山寨里出來,在拓跋平沙耳邊叮嚀。
拓跋平沙點了點頭,當即叫從山寨里出來的女人攙扶著那鮮卑女子起來,“把她送到憫郡王家里,要如何,都是憫郡王的家事。”
“是。”
有人攙扶著,那鮮卑女子怕傷了腹中骨肉,便也順勢起來,擦了眼淚,跟著人進去。
“散了吧,都散了吧。”拓跋平沙揮了揮手,驅(qū)散門前眾人,便拔腿向馬廄去,果然馬廄外,聚著梁松、蒙戰(zhàn)、阿大、阿四等人,眾人正在一起竊竊私語什么。
拓跋平沙快步過去,就聽梁松道:“城里一直有人蹦跶著想挑唆咱們中原人跟鮮卑人,前才有人說苦力都叫他們鮮卑人做了,好處都叫中原人拿了。”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這是古往今來不變的道理,梁松雖對那些人說的話頗感無奈,但也無能無力。總不能叫勞心者又勞力,勞力者不勞而獲。
拓跋平沙略有些窘迫,畢竟一群人里,只他一個鮮卑人,“梁大俠,我們鮮卑大多數(shù)人是不會說這話的。如今他們不用流離失所,不用怕柔然、慕容,已經(jīng)是天大的好事了。至于勞力,城池早已經(jīng)建好,也不過是各憑能耐在酒樓、賭坊里養(yǎng)家糊口罷了,若他們有能耐,還用做那些事嗎?不如,去把帶頭鬧事的人抓起來?”
“不可,如此反而會挑起風波。日久見人心,且瞧瞧那些跟著蹦跶的人能落到什么下場——若是無人支援,那些人鬧不了多久,有道是擒賊先擒王,眼下,先找一找,瞧一瞧鬧事的人背后有沒有主子,主子又是誰。”玉破禪心知子規(guī)城所在的地方尷尬,城中又龍蛇混雜,挑撥兩邊人鬧事的事不曾中斷過,也不可能徹底消失。
“是,一定要把那黑心爛肚腸的扒出來。”蒙戰(zhàn)氣喋喋地說,因有人鬧事這事歸他管,便比旁人多操了兩分心。
“罷了,都回去吧,這樣的事多著呢,不值當為這事提心吊膽。”玉破禪將懷中大氅做的包袱緊了緊,眼瞧著寶寶、貝貝竄到他身邊繞著他的腿轉(zhuǎn),騰出手在兩只狗頭上各摸了一下,便邁步向自家小樓去。
小樓中,金折桂還在等玉破禪一起回來吃飯,見他抱著包袱,就問:“拿的是什么?”
“明知故問。”玉破禪道。
金折桂聽他這么一說,手上接了,卻懶得再看,趕緊張羅著叫他吃飯。
忽地外頭又響起一聲聲“阿五大夫!阿五大夫!”,正給玉破禪夾菜的金折桂筷子頓住。
不必金折桂吩咐,初翠趕緊地向外頭走,走出百來步,截住戚瓏雪的小丫頭,問了兩句,便趕緊來跟金折桂回話。
“少夫人,聽說是憫郡王不肯叫那外頭的女人懷孩子,要叫那女子打胎。那女子鬧了起來,屋子里憫郡王妃聽見動靜,嘴里喊著要給她孩兒報仇,便從床上起來去打那女人,連連打了幾個巴掌,還不解恨,又看那女人不敢還手,憫郡王也不敢拉她,又去扯那女人頭發(fā)……”
“羅里吧嗦的,到底怎么了”金折桂問,虞之洲自然是還惦記著回京的,只要他惦記著回京,身為皇室子孫,便斷然不敢在老太上皇孝期里生兒育女——按理,孫輩不必守那么長時間,叫那女人生下來,日后只說是早產(chǎn)也可,但誰叫虞之洲倒霉在自己是長子長孫呢,雖他這長子長孫沒有宗祧可繼承,但身為皇家人,如履薄冰的日子過得久了,就寧可多守幾日,也不給人留下把柄。
“聽說憫郡王妃又出血了。”初翠吐了吐舌頭。
血山崩?金折桂一時沒了胃口,“那女人呢?告訴憫郡王,甭管要不要孩子,都得好生安置好那女人。”
“是。”初翠抬腳就要向外去。
“站住,憫郡王是那么個性子,他一準怕多事,暗中又把那女人攆出去,若那女人出事了,少不得又要有人造謠,到時候沒人說那女人是被憫郡王逼死的,都說是我害人呢。把那女人好生看著,別叫她出事。”金折桂道。
“是。”初翠也心疼金折桂遭了無妄之災,便出門,領(lǐng)著以后接替她的兩個小丫頭去虞之洲房里說話。
“不再吃一些?”玉破禪心疼道。
“吃不下了,你吃吧,我看著你吃。”金折桂拖著臉坐在飯桌邊。
玉破禪眼瞧著她很有些悶悶不樂,越發(fā)愧疚起來,只覺得自己不僅沒叫她過上跌宕起伏、慷慨激昂的日子,還要被人攀扯,遭受無妄之災,草草吃過了飯,聽初翠來回說金蘭桂那邊血止住了,便早早地催促金折桂睡覺,自己還跟往常一樣在她腳邊替她按腳,聽見門外動靜,便叫人進來。
初翠遠遠地站在紗門邊,聽著動靜心知金折桂睡了,便輕聲道:“憫郡王妃聽說少夫人叫人看著那女人,只當少夫人護著那女人跟她過不去,躺在床上喊著要把那女人打發(fā)得遠遠的,不然她就上折子告發(fā)憫郡王孝期里淫、亂。”
玉破禪皺了皺眉頭,這他眼中,叫金蘭桂氣不過,是沒法子跟叫金折桂聲名受累相提并論的,想也不想就道:“別理會憫郡王妃,那女人萬萬不能叫她傷著。告訴憫郡王,已經(jīng)有人等著那女人出事,然后在子規(guī)城里嫌棄腥風血雨呢。”
“是。”初翠偷偷向床上看一眼,見玉破禪跟金折桂分頭睡,納罕道:百年修來共枕眠,怎地這兩人不喜歡一個枕頭睡覺?不敢再看,趕緊退了出去。
玉破禪又等了一等,待聽見金折桂徹底睡熟了,便從床上起來,把被褥帳子掖好,拿出門后早準備好的竹竿,又把包袱里的珠網(wǎng)拿出來,見那網(wǎng)果然不出意料地纏在一起,耐心地坐在床邊腳踏上對著燈慢慢地解開,聽見床上的動靜,不禁嚇了一跳。
待聽見山寨里的雞啼叫了一聲,整張網(wǎng)才整理好,拿著竹竿把網(wǎng)慢慢地掛在他早趁著金折桂不注意時在屋頂上留下的小鉤子上。掛時,懸垂下來的珠子又掛到網(wǎng)上,少不得要再把網(wǎng)拆下來整理一番,再次掛上。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終于敢在五更前,把網(wǎng)掛到屋頂上。
眼瞅著天快亮了,玉破禪望著滿屋子星光,舉起袖子,便見自己袖子上也有淡淡的熒光,撩開帳子坐在床邊,望著熟睡中的金折桂,見她側(cè)向一邊睡得久了,謹遵她的叮囑替她翻身,手在她臉上拍了拍,先想拍醒她叫她醒來看,隨后又覺她自己乍然發(fā)覺了,才有意思,于是便爬進床里,拉著被子角囫圇睡去。
雞鳴犬吠聲中,聽見一聲聲呼喚,玉破禪睜開眼睛,見金折桂還睡著,便推了推她,“桂花,醒了。”
金折桂新近越發(fā)嗜睡,唔了一聲后睜開眼睛,眨巴了幾下眼睛,這才撩開帳子出去。
什么反應都沒有?就連一聲驚嘆也沒有?玉破禪大為失望,只覺得一番苦心白費了,不禁埋怨玉妙彤多事,自己個出了帳子,兩眼酸澀不已地抬頭向屋頂上看去,只見屋頂上掛著的夜明珠白日里暗淡的很,竟是一點光彩都沒有,就像個魚眼珠子,不禁恍然大悟。
起床洗漱一番,吃了飯,才出門,就見梁松匆匆趕來,便迎上去問:“梁大叔,一大早,有什么事?”
梁松先向門首站著的金折桂一笑,領(lǐng)著玉破禪走開一些,才說:“城外小前輩的像被砸了。”
玉破禪不由地睜大眼睛,雖說那像在他跟金折桂眼中只是個笑話,但平白被砸了,也叫人鬧心得很,摩挲著下巴,冷笑道:“這是有人妄想把往日折桂做過的事抹去呢。”若是把當初金折桂跟他修建黑風寨、子規(guī)城的動機掩去,指不定人家以為他們兩個中原人跑到這地方安營扎寨是不安好心呢。
梁松點頭道:“我也是這么琢磨著,雖不求人人為小前輩歌功頌德,卻也容不得人平白無故污蔑她。”
“叫人把折桂小小年紀風雪夜為救鮮卑人出塞的事寫成話本子,再排出戲來。”
“就是,憑什么不能把自家做過的事張揚出來?如今小前輩救過的人還在,就有人敢污蔑她是個仗勢欺人的人,若那些人都不在了,污蔑小前輩的人更多。”梁松對玉破禪的話深以為然,那些想挑撥兩族紛爭的人,不對付玉破禪,先把矛頭對準了金折桂,可不就是因為金折桂因是女子,更得人心嘛。
“說起寫畫本戲詞來,月娘最是拿手——況且,只有大仁大義,未免沒多少人愛看,不如,加上去一些風花雪月?比如,八少爺對小前輩的欲拒還迎,小前輩的癡心不改?”自己的婆娘自己疼,梁松心知月娘因要照顧瞽目老人,平素不大出頭,就在金折桂、戚瓏雪身邊顯得平庸,此時聽說要寫戲詞,第一個就想到月娘頭上,如此也算是給她一個出風頭的機會。
“那就多謝梁嬸子了。至于城外的塑像,不必叫人去收拾,就擺在那,但看,折桂的塑像沒了,到底是大快人心,還是惹得人群情憤慨。只是,那個欲拒還迎,改成陰差陽錯吧。”玉破禪心道那些人太過心急了,若過個幾十年,大家伙都忘恩了再砸塑像,指不定就沒人在意了,如今,哼哼,如今顧念金折桂恩情的人還在呢,砸了塑像,偷雞不成蝕把米。
“別叫折桂知道,免得她堵得慌。”玉破禪道。
梁松答應一聲,趕緊回去跟月娘說。月娘乃是花魁,一等的花魁,自然會閑來無事提著筆管寫幾首藏而不露情意綿綿的詩句送給恩客,寫個戲詞,自然也不在話下,聽梁松敘述一番那冬日里的情景,當即便下筆如神地匆匆寫了起來,草草寫了兩頁,除了辭藻太過纖巧哀戚,須得梁松潤色后才有豪邁之風外,其他再無可更改之后。
且說玉破禪說不管,卻還是不由地騎馬向城外轉(zhuǎn)了一圈,眼看著不少鮮卑庶民嘴里罵著砸塑像的人,又費心地把塑像重新樹起來,不禁感慨萬千,發(fā)誓再不叫金折桂遇上瓜州城外被眾人排擠的那一幕。重新進城,又惦記起那夜明珠做成的星河,猶猶豫豫地想,若是她發(fā)現(xiàn)了星河時,自己又在她身邊陪伴,豈不是叫那星河黯淡無光?于是在城里辦了幾件事,才過午時,就早早地回了黑風寨,在自家屋子里不住地抬頭向屋子上看,猛地想起若是珠子黯淡無光的時候叫金折桂看見也不美,便又領(lǐng)著她去瞽目老人那邊坐了半日,在瞽目老人那吃了晚飯,便又攜手帶著兩只徒有其表的惡犬巡視山寨,見天色大黑,才帶著她向小樓來。
遠遠地,就瞧見屋子里有熒光從窗戶射出,惹來一群小兒跳著腳看。
“那是什么?”金折桂也詫異了。
“不知道,莫非是有神仙下凡?”玉破禪心說饒是金折桂知道是什么,當真見到了,定也被嚇一跳。
金折桂納悶得很,心想這年頭,就算是燈光也沒那么亮啊,握著玉破禪的手,便匆匆過去。
“你們屋子里怎么了?”蒙戰(zhàn)抱著女兒過來,身邊帶著戚瓏雪,問話的時候,就已經(jīng)毫不客氣地邁步進了屋子里。
“破八說是神仙下凡。”金折桂笑著去逗阿菲,見的阿菲一張粉嫩小臉上掛著跟蒙戰(zhàn)一樣略顯得憨厚的神情,不禁拿手去戳。
“走,我們?nèi)デ魄啤!泵蓱?zhàn)對戚瓏雪道,一家三口便上了樓梯。
“蒙戰(zhàn)!”玉破禪不禁咬牙切齒,這等良辰美景,正該靜悄悄地叫他表露對金折桂的愧疚之情,蒙戰(zhàn)一家三口沒點眼力勁地過來湊什么熱鬧?若是今晚上金折桂陶醉在星河中,指不定自己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