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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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氣味,一瞬間,喚醒不少人的記憶。
金老夫人院子里,金老夫人疊手跟已經(jīng)告老的金閣老坐在一處,紫茉莉的香氣跟臭豆腐的氣息混淆在一起,詭異地讓人忍不住一聞再聞。
“錢家的宅子去瞧了嗎?”金老夫人惦記著自己家的老宅,催著問玉破禪。
玉破禪一邊熟練地炸著臭豆腐,一邊答道:“聽我祖母的人說金祖母叫人去我家,追出來,又遇上祖父,耽擱了一些功夫,方才又去大街上現(xiàn)買臭豆腐,是以還沒去看。”小心地把一盆臭豆腐送上來。
“你真要吃?”金閣老在紅燈籠的光下,瞅著金燦燦的臭豆腐,疑惑地看著金老夫人拿著筷子的手。
金老夫人不言語,往嘴里送了一塊臭豆腐。
“金祖母,折桂呢?”玉破禪問,心里不信金老夫人當(dāng)真給金折桂剃了禿頭。
“去她外祖母家了。”金老夫人細(xì)細(xì)嚼了嚼,瞥見金蟾宮、南山、嚴(yán)頌三人眼巴巴地看著,就對玉破禪道:“再去炸幾盤給他們。”
金蟾宮擠到金老夫人跟前,伸手向她盤子里拈去,“祖母先分我一塊。”
金老夫人伸手在金蟾宮手上一打,手指在他鼻子上一按,“都成童生了,還這么不正經(jīng)。”
金蟾宮吐著舌頭一笑,湊到金老夫人耳邊問:“玉八哥當(dāng)真要做我姐夫?”
“……他想得美。”金老夫人依舊不甘心,再三瞅著嚴(yán)頌,心想金折桂眼睛真不好使,嚴(yán)頌這才是好孩子,等玉破禪炸好了,就對金蟾宮道:“帶著南山還有你嚴(yán)哥哥出去吃,祖父、祖母跟你玉八哥有話說。”
“哎。”金蟾宮端著盤子,走了兩步,就對嚴(yán)頌、南山低聲道:“走,咱們端了盤子去外祖母家去。”
嚴(yán)頌對沈席輝印象好得很,說了一聲好,就跟金蟾宮、南山走。
少了三個人,院子里立時顯得有些空曠。
“老婆子的三個條件,你都答應(yīng)吧。”金老夫人覺得自己寬容得很,并沒有有意為難玉破禪。
玉破禪洗了手后,才恭敬地站在金老夫人、金閣老跟前,只覺得金閣老該說兩句話,可是金閣老只是呷著茶水,安靜得仿佛在闡釋什么叫做“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最后一個晚輩已經(jīng)在做了,只是前頭兩個恕晚輩實在無能為力。晚輩已經(jīng)跟折桂商議好了,成親之后就回子規(guī)城去。是以,晚輩不覺得該耽誤幾年工夫去考功名;至于錢家老宅,我們并不在京里住,買下那宅子也沒什么用處——但金祖母若是怕那老宅落到旁人手上,晚輩自會去替金祖母買下那宅子。”
金老夫人冷笑道:“原本聽說你極有擔(dān)當(dāng),還當(dāng)你會滿口答應(yīng)。既然你無能為力,那就請回吧,恕不遠(yuǎn)送了。”
“金祖母……”
“送客!”金老夫人喝道。
玉破禪再三看向金閣老,金閣老愣是不說話。
“金祖父,還請你勸一勸金祖母,晚輩要那功名也沒用處。況且留在京中,晚輩在子規(guī)城的事業(yè)就前功盡棄了。”玉破禪懇求地望著金閣老。
“哼,什么事業(yè),不過是個塞外馬販子扎堆的地方。”金老夫人冷笑,“送客。”
“金祖父……”玉破禪見丫鬟來送,只能向外去。
瞅見玉破禪不甘心地走了,金閣老才說:“何必呢,玉家也不是什么龍?zhí)痘⒀āN仪浦@破八挺好。”
“你懂什么,當(dāng)初魁星的娘沒進(jìn)門,我就想好怎么收拾她了。不折騰折騰玉家,叫玉家明白是玉老八求著娶魁星的,玉家的女人們還指不定以為魁星多好欺負(fù)呢。”金老夫人道,“況且,什么子規(guī)城,老婆子是不信在閻王殿邊上能修出個世外桃源來。柔然人兇狠冷血,離著他們遠(yuǎn)遠(yuǎn)的才是最好。”
“你懂個什么?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金閣老忍不住站起來瞪向金老夫人,“這點膽子都沒有,那不成了庸才了?”
“他要入虎穴他去,魁星不能去。”金老夫人道。
“未必不是魁星自己要去的,她那性子,”金閣老告老后,日日留在家中,越發(fā)受不住金老夫人那又臭又硬的性子,“都是跟你學(xué)的,你年輕那會子要是有機(jī)會,不定怎么野呢。”
金老夫人暗暗撇嘴,卻也喜歡金閣老說金折桂像她,“你再說什么都沒用,玉破八不金榜題名,不留在京城,他甭想娶魁星。”拿著筷子慢慢地吃著臭豆腐,微微瞇上眼睛,心里覺得玉破禪就連她那三個條件都不答應(yīng),可見對金折桂也沒什么真心,“等你死了,我一個老婆子就要全靠著給折桂帶孩子過日子,她不留在京城,老婆子怎么辦?”
“你哪里來的信心?為什么不是你先死?你怎知道你比我活得久?”金閣老后悔這么早告老了,哪怕在朝堂上打瞌睡,都比留在家里受氣強(qiáng)。
“你隨便問問人,誰不這樣說?老婆子十年前就在想等你死了,我怎么過日子。你說你怎么就活得那么久呢?”金老夫人心里謹(jǐn)記著金閣老那句“你懂什么”,看金閣老氣得七竅生煙,不由地心花怒放。
金閣老自是不會說出“休了你”那等氣話,到了這個年紀(jì),就算說出來,也沒人會當(dāng)真,氣得拂袖向外去,到了外頭,瞧見門邊玉破禪進(jìn)退兩難地站著,就問:“怎么又回來了?”
“攤子落下了。”玉破禪看向金閣老的眼神不免有些同情,原以為金老夫人只是對他苛刻,不想她對金閣老也是毫不留情。
“……我去沈家遛遛,跟著來吧。”金閣老背著手向前去。
玉破禪顧不得自己那臭豆腐攤子,趕緊跟著金閣老走,“金祖父,晚輩……”
“知道。”金閣老道。
您老知道什么?玉破禪想問,又問不出口。
“子規(guī)城里,什么樣的人都有?”金閣老問。
“是,三教九流、販夫走卒都有。”玉破禪道。
金閣老點了點頭,“打仗的東西準(zhǔn)備了嗎?”路過角門,瞧見金朝楓、金朝松兄弟兩個不知道從哪里弄得一身臭汗回來,就啐道:“快娶媳婦的人了,這又是偷雞摸狗回來了?”
金朝楓趕緊道:“祖父,我們聽說玉九哥要訓(xùn)練驃騎,去瞧熱鬧去了。”
“嗯,熱鬧瞧瞧就好,正經(jīng)地把書讀好了。”金閣老領(lǐng)著玉破禪繼續(xù)向前走,“瞧見了吧,我們家魁星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沒成親,所以我們家老婆子不著急。她有的是功夫磨你。”
“金祖父是答應(yīng)我們的?”玉破禪問。
“……老夫答應(yīng)的不頂用。”
“金祖母說話那么難聽,金祖父是一家之主,答應(yīng)的怎會不頂用?”如此兩家的祖父都答應(yīng)了,這事到底還有什么難的?
金閣老道:“我不管這些事。打仗的東西準(zhǔn)備了嗎?”
“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只是晚輩決心不幫著朝廷,也不幫著柔然、慕容,只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鮮卑人。至于朝廷這邊打仗的事,有老九準(zhǔn)備呢。”玉破禪道。
金閣老抬腳出了大門,看傻子一樣看著玉破禪,嘆道:“難怪我家老婆子不答應(yīng)了,老夫也不答應(yīng)了。好端端的日子不過,跟你去做浮萍,飽一日饑一日。將來要有個孩子,孩子回京瞧見表兄弟堂兄弟個個養(yǎng)尊處優(yōu),豈不埋怨你?”
“子孫自有子孫福,若是他埋怨了,那就是他沒志氣。況且,雖在塞外,晚輩自認(rèn)為也不會叫妻子受委屈。”玉破禪想不明白為什么金閣老、金老夫人,甚至玉夫人、玉將軍等一提到去塞外,就覺他們一定會缺衣少食。
“嘴上說的沒用,上頭的兩位指不定還等著你把子規(guī)城獻(xiàn)上去,然后他們指派個縣令過去呢。”金閣老在街上踱步向沈家走去,到了沈家門上,瞧見小廝進(jìn)去通傳,就帶著玉破禪進(jìn)去。
玉破禪想著金折桂也在這邊,等瞧見沈老尚書從書房里出來,見過了沈老尚書,就說:“兩位祖父,晚輩既然上了門,就該去拜見沈家祖母吧。”
“去吧。”沈老尚書道,看玉破禪要走,又說:“站住。”仔細(xì)聞了聞他身上的味道,聞到熟悉的味道,就憂心忡忡地問:“莫非你又要在我們家門外賣臭豆腐?”
“絕對沒有這事。”玉破禪趕緊保證。
“哼,聽席輝說你跟魁星……你們不般配。”沈老尚書搖頭道。
玉破禪心道這又來了一個棒打鴛鴦的?“請沈祖父指教,哪里不般配?”
“魁星該找一個重規(guī)矩,有些迂腐的,這樣才能約束住她那胡鬧的性子。”沈老尚書說完,金閣老立時點頭附和:“還是老尚書一語中的。”
“為什么要約束她?有她約束我,這豈不好?”玉破禪反問。
金閣老罵道:“沒出息,虧你還是男子漢,竟然說出這樣的說。”
玉破禪心知金閣老是在金老夫人那邊是受氣了,因此把火氣撒在他身上,任憑金閣老罵著,也不出聲反駁他。
沈老尚書摸著腰上香袋,卻覺玉破禪這話中聽得很,心想找一個能約束住金折桂的人難,如今能找到一個跟她一起瘋的,卻也不錯,“你沈外族母有些咳嗽,人都在她房里,你去吧。”
“是。”玉破禪恭敬地后退,后退幾步后,見有下人來指引,就跟著下人去。過了一道擋屏,進(jìn)了沈老夫人院子,就見沈老夫人的性子跟金老夫人迥然不同,金老夫人只種紫茉莉那種一年一換的花朵,沈老夫人院子里,種著的卻是大株大株的牡丹、芍藥、玫瑰,如今花季正好,滿院子里花香彌漫,等丫鬟打了簾子就向內(nèi)去,才進(jìn)去,更覺香氣撲面而來,透過屏風(fēng)下鏤空的底座,瞧見屋子里坐滿了女人,眼睛就不敢抬起來。
“給沈家祖母請安。”玉破禪進(jìn)去就作揖。
“起吧。玉小哥才回來呢?”沈老夫人有意忽略玉破禪跟金折桂一起回京的消息。
“是。”
“才從金家出來?”沈老夫人咳嗽一聲。
“是。”
“金老夫人為難你了?”沈老夫人再問。
“回沈祖母,金祖母算不得為難晚輩。”
沈老夫人在金折桂的手上拍了拍,含笑道:“放心,沈祖母看好你。我知道金老夫人的性子,你呢,千萬別低頭,熬到最后,那老婆子一準(zhǔn)先低頭。”這種事,總是女兒家吃虧一些,想當(dāng)初他們沈家熬不過金家,先低了頭;如今終于輪到金家女兒……覺得這般想自己的嫡親外孫女有些不好,就立時打住思緒。
“原本就是晚輩有求于人,怎么能勉強(qiáng)金祖母低頭?”玉破禪見有人拉她他的衣擺,低頭去看,見是小星星,趕緊蹲□子,見她握著一枚點心送到他嘴邊,立時張嘴吃了,心想還是小姨子好,知道他這一日沒吃什么東西。
“哎,玩了一天的東西怎么就送給人吃了?”金折桂連忙出聲。
玉破禪張嘴要吐出來,好歹忍住了,強(qiáng)撐著咽下去,噎得喘不過氣,還得強(qiáng)撐著道:“沒事,星兒是好心。”摸了摸小星星的臉,強(qiáng)忍住心中要掐她的沖動,匆匆瞥了金折桂一眼,暗嘆回京后,他們兩人想說說話也不能了。忽地想此時金閣老走了,金折桂、金蟾宮一群人都在沈家探望生病的沈老夫人,金老夫人一個人在家,指不定多無聊多想找個人斗嘴呢,于是匆匆地作揖道:“晚輩忘了一事,還要去跟金祖母說,請沈祖母恕罪。”連連拱手,慢慢退出去,到了門外,就大步流星地向外去,路過前院,果然瞧見金蟾宮、南山、嚴(yán)頌都在沈席輝這,越發(fā)趕著向金家去。
玉破禪所料不差,果然這會子金老夫人無聊得很。
在金老夫人眼中,就如同能瞅見隔壁沈家燈火通明、人聲鼎沸,而自己家燈光慘淡、寥寥數(shù)人一般。金老夫人滿心里憎惡沈老夫人借著一點小毛病,把沈氏、金折桂、小星星都哄去了,又怨懟金閣老也去沈家,跟沈家人一起氣她。正在這窮極無聊的時候聽說玉破禪過來了,臉上掛著冷笑心里卻松了一口氣,也不提攆走玉破禪的話了,叫人把他請進(jìn)來,甚至還吩咐人上茶。
玉破禪進(jìn)來后,就在明間里站著,看金老夫人擺譜地遲遲才出來,也不氣惱。
“怎么不在沈家多呆一會?莫非沈家待客的禮數(shù)不周全?”
“晚輩想著該跟金祖母多說說話,把話說明白了。”玉破禪自然不會去提覺得金老夫人無聊了,所以過來跟她說說話。
“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九品芝麻官家找女婿都要找個書生,我們家要個有功名的女婿,也不選為難人吧?”金老夫人道。
玉破禪笑道:“自然不算為難人,可是,金祖母要的就是個能向人顯擺的名頭,晚輩想法子弄來那名頭就是。”正好子規(guī)城的事要跟太上皇、皇帝說一說,借此時機(jī),要個外頭瞧著光鮮的名頭來應(yīng)對金老夫人就是了。
金老夫人見玉破禪轉(zhuǎn)過彎了,搖頭道:“別動歪腦筋,老婆子要的就是正經(jīng)的功名。其他的被人吹噓的天花亂墜的名頭,老婆子可不認(rèn)。”
要考個功名,起碼要在京城里三年,玉破禪笑道:“金祖母何必這么……”
“歸根結(jié)底,癥結(jié)所在,就是你不肯留下京中?”金老夫人看玉破禪提到科舉等等,眉頭都不皺一下,狐疑地想,興許這玉家小兒當(dāng)真有那么兩下子。
“折桂也是不肯留在京中的。晚輩跟她之所以兩情相悅,就是因我們兩人志同道合,都喜歡塞外。倘若依著金祖母的意思,晚輩留在京城考取功名,然后按部就班地借著金、玉兩家的勢力做官,循規(guī)蹈矩地過一輩子,那晚輩到底是為什么還要跟折桂在一起?岳父、岳母想要心心相印,祖母非要叫岳父納妾,攪合得岳父、岳母離心;我們要出塞,祖母又非要我們留在京城。這樣,我們豈不是又步了岳父、岳母后塵?”玉破禪心知玉老將軍也想叫他循規(guī)蹈矩地依著玉家的傳統(tǒng)去做武將,要叫他屈從眾人也容易,但屈從之后呢,剩下的余生,他少不得要去后悔要是當(dāng)初堅持己見,一生中又會遇上什么事。
“好,既然你想跟魁星相忘于江湖,那也容易。明兒個,老婆子就叫媒人給魁星說媒,找遍京城,老婆子就不信找不到一個肯娶她的人。至于那岳父岳母,萬萬叫不得,沒得壞了我家姑娘的名聲。”金老夫人固執(zhí)地道。
玉破禪不急不躁地說:“金祖母在魁星前頭還有兩個孫子,一個孫女沒嫁,是該叫人說媒。”
金老夫人連聲道好,待要攆玉破禪滾,又問:“你說你岳父岳母,你又知道他們什么事?”
“岳父說,金祖母把他這輩子害慘了。”玉破禪嘆息一聲。
金老夫人眉頭微顰,一心想知道金將晚背后如何說她,“他是如何說的?”
“岳父說,他這輩子就折桂、蟾宮、小星星三個孩子。要是一開始就不聽金祖母的,也還有這三個孩子,此外,還能跟岳母鶼鰈情深,不至于人過中年,就開始悔不當(dāng)初。”玉破禪稍稍改了金將晚的原話,本要說的刻薄一些,又怕金老夫人遷怒于沈氏。
“他當(dāng)真這樣說?”金老夫人慍怒地問。
“岳父是這樣說的。”
“好,好一個孝子。”金老夫人冷笑連連。
“是以,晚輩想,既然晚輩跟折桂志同道合,祖母不如放手叫我們折騰去。若是碰了釘子,我們自然會回京來。”玉破禪道。
金老夫人滿心里都在氣金將晚,一時沒心思聽玉破禪的話,從金將晚的子嗣上看,金將晚的話有道理得很,但當(dāng)初誰能想到其他侍妾生不出孩子來?
“是以,金祖母……”吃一塹長一智,玉破禪以為金老夫人若真心疼愛金折桂,定會高抬貴手,不叫金折桂跟金將晚一樣,下半輩子過的滿心悔恨。
“是以,老婆子要先給兩個孫子一個孫女找好親家,才有功夫搭理你的事。”金老夫人待要送客,又見此時金閣老、沈氏、金折桂都沒回來,想著有人吵架總比自己無聊好,就又問:“除了那話,你還聽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