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金體
舒馥還記得,文理分科后第一次進班那天,教室里亂哄哄的。打掃衛(wèi)生的人亂作一團,擦玻璃摸電風(fēng)扇,窗戶上桌上站的都是人。
教室后面的黑板前,站著一個身材高挑氣質(zhì)郎朗的男生,舒馥一看到他,眾多人群都變成了模糊的前景,只有那個人的身影穿過混亂,穿過繁雜,整齊的、干凈的、立體的落在她的視網(wǎng)膜上,印下長久不散的影像。
男生穿著普通白藍(lán)相間的校服,落闊大方,長手長腿。
左手插在褲子口袋里,硬朗的肘部帶著無聲地狂傲,右手在黑板上書寫,他什么都沒拿,什么也不看,好像胸中自有萬千山河。羊脂玉般的皮膚細(xì)膩光滑,指骨分明的手捏著淡粉色的粉筆,輕描淡寫之間寫意的“歡迎開學(xué)”幾個大字俊逸自如的出現(xiàn)在黑板上。
他寫的是楷體,就像他之后留給大家的印象,橫平豎直,端正內(nèi)斂,沉默安靜。有虞世南楷書婉雅秀逸,但收筆回鋒,又不乏褚遂良的疏瘦勁練。
舒馥老爸舒永年是個喜歡書法的人,有事沒事在家練練毛筆字。舒馥小時候被逼著上過一段時間書法班,后來草草結(jié)束了書法班的課程也表明她在書法造詣這方面確實沒什么天賦才能。但是自己不行,倒是對他人的字相當(dāng)?shù)奶籼蓿盟值脑拋碚f,那種挑刺簡直刻薄啊。
當(dāng)舒馥看到那么一手好字出現(xiàn)在后黑板上,難得驚艷地要喊出:“好”!
想想那種場面有多么喜感,她第一天進班,連書包都沒摘,就傻了吧唧的花癡臉站在門口”哈哈哈好棒……“,不是神經(jīng)病是什么。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個背影頭也不側(cè),漂亮的手往旁邊隨意一拋,粉筆頭穩(wěn)穩(wěn)地落進了粉筆盒里,然后轉(zhuǎn)身闊腿邁著從容的步伐走到座位,慢條斯理拿紙擦起手,輕挑的眼尾從始至終沒有朝她看過一眼。
高貴冷艷!!!
舒馥摸了摸鼻頭,硬生生把要脫口的話憋了回去,發(fā)自內(nèi)心的”好“只能胎死腹中。
之后,那個人再沒做過什么張揚矚目的事,連做黑板報這種事也能推就推了,舒馥也漸漸地把這事拋之腦后。
隔著一個過道,隔著一年多的距離,舒馥突然就想起了那雙漂亮的手拋出的靚麗弧線,還有記憶里他身著的水藍(lán)色校服,圓潤指尖的朱紅色粉塵,還有微抿的嫩粉色薄唇。
舒馥看著于野清潭般幽深看不見底的瞳眸,突然就想對他說:你的字真好看。“
于野抬頭看她。
舒馥右手偷偷扶著桌子,支撐自己不先跪下叫爸爸。
“我……”和于野對視,舒馥有點慌,長這么大,還沒在誰面前露過怯。
于野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舒馥挺胸抬頭,大踏步站到于野桌前,頗有點厚臉皮撒潑的意思。
“那什么……咳咳……”舒馥假模假樣咳了幾聲,求救的眼神看向高璇和王妍媛。
“快啊!快啊!”高璇揮著手,夸張的口型快要把舒馥給吞了。
高璇恨鐵不成鋼的對王妍媛耳語:“舒馥平日里懟天懟地沒心沒肺,沒想到戀個愛變得這么小女人。”
王妍媛推了下眼睛說:“是啊,我是真沒想到她會給人寫情書。”
舒馥內(nèi)心暗罵那兩個小沒良心的,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看戲還竊竊私語。一臉的□□也不知怎么回事,你的好閨蜜還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保不齊下一秒就要被人從三樓扔下去了。
腦補了一下于野抱起她拉開窗戶往樓下拋的場景,臉一會紅一會白,好不精彩。
“唾液作為一種無色且稀薄的液體,是一種普遍的通過帶病菌的人體傳播疾病的形式。”刻板的聲音一板一眼的從對面?zhèn)鱽怼?br />
“啊……!啊……?”舒馥大腦空了一下,“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的口水濺到我的試卷上了。”于野把試卷拿到她眼前甩甩,順手就把只差一道題就做完的試卷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誒,別扔啊!”舒馥要去拿,卷紙已經(jīng)落進了垃圾桶里。舒馥看著卷紙上密密麻麻的化學(xué)方程式,想著她還是自覺從三樓跳下吧。
“我……”舒馥想說對不起,脫口說的是:“這套題我做過了,你可以抄我的。”
教室又是一片吸氣聲。可能從來沒人對于野說過這種話,他拿筆的手一頓,再看舒馥的目光微妙。
舒馥只能硬著頭皮說:“這張卷紙我對過答案了,四十六分,咱倆水平差不多,你看我的也沒差。”
“沒差……”于野咀嚼著這句話,輕笑了一聲。
“嗯,”舒馥還很認(rèn)真的點點頭,“我做過的卷紙都放在桌子左上角,你要想看隨時可以去拿。”
說完,她卡了一下,老臉發(fā)熱騰騰紅。偷偷看了眼高璇,還在瘋狂向她眨眼睛,舒馥只能硬著頭皮,低下頭對視于野,聲音低低但是目光認(rèn)真。
高璇對王妍媛驚呼:“我靠你看舒大福低眉順眼紅著臉的樣子,太小媳婦了!”
舒馥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反正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于野,我觀察你很久了。你很優(yōu)秀,很優(yōu)秀,任憑我多么努力都無法超越你。我坐在你的后面,你從來看不到你身后的我……”學(xué)習(xí)有多辛苦!多辛苦!多辛苦!!!
舒馥內(nèi)心聲嘶力竭。她為了考個26名可以和歷史上牛角讀書,囊螢映雪的勵志故事相媲美了。
以后史書上有個“舒拼高考”的成語,她是不會謙虛的 。
“我拒絕。”
舒馥話沒說完,于野打斷了她。她漲紅著臉被堵掉后半句,于野沉靜的目光盯著她又說了一遍:“我拒絕。”
天知道舒馥從小天不怕地不怕混蛋事情干了多少,哪像現(xiàn)在這樣混的跟個孫子似的,因為送個檸檬這屁大的事窩囊的在人面前抬不起頭,從早晨知道青檸檬暴露后,舒馥整個心上上下下,想著這事確實是她做的不對,要道歉就誠意的道歉吧,他倒好,冷臉一句”我拒絕“。
自認(rèn)一直表現(xiàn)的落落大方誠意驚人好脾氣裂天的舒馥心態(tài)炸了,他一個大男人把這種事鬧的全班都知道,讓她在所有人面前丟盡了臉面不說,還這么刻薄囂張。
舒大爺不伺候了呵!
好氣啊!
老娘還沒受過這種窩囊氣。
舒馥火力全開,氣場瞬間凜然,她嗤笑了一聲,雙手抱胸懶洋洋靠著身后桌子,腿大馬金刀踩上凳子,雙眼微瞇,眼神危險地打量于野,活像學(xué)校后面攔人要錢的混混。
渾身上下寫滿了”惹不起“三個大字。
遠(yuǎn)處的高璇和王妍媛緊張的對視了一眼:舒馥生氣了。
“于野。”舒馥痞痞地笑了一聲,玩味喊著他的名字。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氣氛變得凝滯。
于野像是懶得搭理她,又拿著一張卷紙做起來,聽到她威壓的聲音淡定地在選擇題后填了個A,慢條斯理“嗯”了一聲。低沉繾綣,帶著不動聲色的性感,像是十月山間微涼的清泉,叮咚作響,清脆悅耳卻又不乏清透溫潤。
對男人磁性聲音一向沒有什么抵抗力的舒馥,心里煩躁惱怒不覺減了三分。她悄悄捏了捏有點發(fā)熱的耳朵,故作惡劣地說:“有你這么說話的嗎?抬頭!”
混混的三分兇狠學(xué)得十分像,換是別人,可能已經(jīng)怕了舒姐的架勢,可好死不死的,誰讓對面坐著的人是于野。
于野抬頭,目光平靜,明明他的眼里什么都沒有,舒馥總感覺銳利和危險,氣勢竟然就那么輕松地被制衡了,好在她抱胸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舆€帶著幾分虛張聲勢。
“我是來向你道歉的,我承認(rèn)我做的不對,但是你都不聽我解釋就要拒絕我,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
“不過分。”于野筆尖點了點卷紙,語氣理所當(dāng)然,接著下一題選了個C。
“你倒是用功,也沒見你考過第一名。”舒馥忍不住刺他,心里卻對他的名次和做題的速度羨慕的不行。
于野聳了聳肩,無所謂輕笑。
舒馥看得一愣。到底是她有問題還是于野問題,一臉嚴(yán)肅拒絕她的道歉結(jié)果還能樂呵起來,難道他看不見對面她的閻王臉嗎?!
舒馥黑著臉瞪于野,“為什么拒絕我?”
拒絕一個人還要找理由嗎?于野沒見過在這種事上,像舒馥這么狂的,倒是被引得停下筆,抬頭再次看向她。
“可能是……”于野上上下下打量她說:“可能是你比我還用功,也沒見過你考第一名。”
“……!!!”
他說什么!!!她在舒大爺面前說的是什么狗屁話!!!人可辱,成績不可辱!
舒馥氣得是眼角抽搐嘴角歪斜。
“聽不懂嗎?”于野又做了一道選擇題才解釋道:“你成績太差了,我喜歡能考前26名的。”
從沒考過前26名的舒馥:“……”
刀呢!我的四十米大刀速速拿來!而且你是腦子進水了還是今天沒吃藥,你喜歡誰關(guān)我屁事,我道個歉還要討你歡喜啊。
這年頭連道歉都要考前26名才會被接受嗎?!
歪,110嗎,有人在裝B!她要報警!!!
舒馥想起自己精心收藏的表情包,現(xiàn)在只想打包幾個T扔到于野頭上。
“所以你是不會接受嗎?”舒馥反復(fù)深呼吸后,終于冷靜下來。
于野沉默看她,沒說話,答案已經(jīng)很明白。
拒絕。
舒馥心里簡直mmp個十萬八千次了,去他的道歉,狗屁的字如人人如字,寫得一手那么好看的楷體,人卻跟個瘦金體似的。平時折轉(zhuǎn)藏鋒,低沉不失韌勁,說話偏偏銳利刺耳,游絲行空瀟灑肆意的行事真的讓人很火大啊。
她欣賞草書的潦草狂放,欣賞行書的云行流水,但最喜歡的還是瘦金體,天骨遒美,逸趣靄然,具有強烈的個性色彩。
可是沒想到有一天遇到帶著瘦金體凜然氣質(zhì)的男人,她的反應(yīng)竟是:上大刀!
四十米大刀已經(jīng)不能滿足她的怒火。
舒馥在心里足足默念了十幾遍:我有1.3萬千米大刀,我允許你跑到地球的任何角落,現(xiàn)在暫且放過你。我有1.3萬千米的大刀,我允許你跑到地球的任何角落,現(xiàn)在暫且放過你。我有……
她放下晃動的腿,板著臉?biāo)α艘坏蹲友劢o于野,刻薄地說:“我勸你還是別和人共建社會主義了,八榮八恥都沒記住還做什么接班人。”
說完扭頭就走。
“你說得對,要深入貫徹科學(xué)發(fā)展觀你還是找別人吧。把你的東西拿走,我可沒時間學(xué)習(x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還要抓緊時間做題考第一名呢。”
“!!!”
被懟!
被懟的毫無反擊之力!
被懟的猛錘胸口朝天翻白眼!
檸檬不要錢的啊,你想要我還不給呢。
舒馥氣哼哼地轉(zhuǎn)身:“不要白不要,我自己拿回去做檸檬水……”
看清于野手里的東西,舒馥瞳孔猛地放大。
神她媽社會主義小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