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曲木蘭謠 第二章 文曲初生
寬敞通透的御書房里,象征著尊貴和權(quán)勢的金龍椅散發(fā)出其莊重的氣息。而不相稱的,此時龍椅的主人——成宗皇帝,卻在極不耐煩地來回踱步。
“陛下,衣服拿來了。”一個年老的內(nèi)侍誠惶誠恐地快步走進來。
“怎么這么久,穿上次去茶樓的那件不就好了?都什么時辰了?”年輕的皇帝說著,英挺的眉眼間透著不耐煩。
“是,陛下,剛過午時。您現(xiàn)在過去,那些學(xué)子們也正在考試,申時才交卷子。老奴換一下衣服是怕容易讓人出來。”
“好了,快點換上,趕緊走吧。”
婉貞交了卷子出來,在朱紅的大門前,突然一個人影冒了出來,冷不防沒有躲開,和那人撞了個滿懷。婉貞忙倒退了一步,正要說話。突然聽到前面有人尖聲說道:“大膽!怎么這么沒眼色,撞倒人怎么辦?少爺,您沒事吧。”婉貞抬頭一看,撞到她的人正被一個老仆人扶著,緊張得很。婉貞皺皺眉,話里帶刺,“閣下不要緊吧,有沒有傷胳膊斷腿的?”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那個老仆人出奇的尖聲。
“好了,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主人模樣的那人對婉貞問道,“你是考生?已經(jīng)交了卷?”
“是。”婉貞有些奇怪的看著眼前這人,二十出頭的模樣,不像是貢院的官員,倒像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語氣舉止都透著尊貴和威勢。“閣下如果確定沒有受傷,不用送去診治的話,在下先告辭了。”婉貞拱拱手,猜想可能是哪個王孫貴胄吧,在京城也不稀奇,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望著她離去的身影,一絲好氣又覺得有趣的微笑浮在微服出巡的皇帝臉上。“一身溫軟幽香,還以為是有美人入懷。沒想到,是個牙尖嘴利的小潘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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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您就回來了?這才過了午時,您就交了卷子?”德云看著回到客棧的婉貞十分驚訝。
“是啊,不然呢?”
“我還想申時過去接您呢。”德云過去幫著她脫下外衫,“您怎么這么早就交卷啊?”
“作完了,就交了。待在那里做什么?”
“您還真是胸有成竹了。聽說,那些考官嚴(yán)得很,一個墨點可能就榜上無名了。”
“沒事。我的卷子上沒有這個墨點。”婉貞笑笑說道。
“什么題目?難不難?”
“你這么關(guān)心,不如下次也去考考,說不定就中了呢。好讓那些士人舉子大眼瞪小眼。”婉貞打趣道。
“您又笑我。”丫頭噘起嘴,“不過,看你這么輕松,應(yīng)該沒問題。我這還擔(dān)心呢。”
婉貞轉(zhuǎn)身,松開頭發(fā),梳了梳,“上下兩題,‘國之所重’、‘民之所需’。其實很容易,重要是看考生自己的見解。”
“噢,您選哪一題?”
“兩題一起寫的。”
“什么?兩題一起,又這么早?”德云瞪起了眼睛。
“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婉貞回過身,笑道,“反正可以看作一回事。而且我拍了皇帝的馬屁。沒問題的。”
“這個……”德云嘆了口氣,心想可千萬別拍到馬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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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的傍晚,已是掌燈時分,宮內(nèi)上書房里卻還是人來人往,出出進進。明天一早放榜,官員們都在忙做準(zhǔn)備。
“陛下,”主考官之一的吏部尚書兼參政知事王忠敏,到御書房向正在等待結(jié)果的成宗皇帝回話,“這里是今科的前十名,請您過目,然后選出頭三甲。”
“王愛卿倒是說說,哪幾個好一點?”成宗抬起頭,看著這位以忠正敏銳著稱的老臣。還是均王的時候,王忠敏大人曾經(jīng)是他的老師,時間雖然不長,卻留下了深刻印象。
“是,陛下。這里有三份卷子,臣等都認(rèn)為是本科的上上之作。”王忠敏雙手承上試卷。
“這頭一份,選的是上題,國之所重。文章旁征博引、上起堯舜下至漢武,大家之言盡為己用,且條例明順,語句通達,視為佳作典范。
“下面這份,取得是下題,民之所需。按照陛下的要求,不必太過看重章程、用典,因此脫穎而出。文章不浮華,并且胸懷廣闊、感受切實。可見是學(xué)子憂國憂民的一片赤誠之心。”
“很好,這最后一份呢?”皇帝翻開卷子,“選的哪一題?”
“是。這份卷子很獨特,可以看出是兩個題目一起寫的。”
“噢,膽子不小。”
“是,陛下,這名考生的膽子的確不小。他不但兩個題目一起寫,而且以陛下作為論證,寫了好大一篇。”
“以朕作論證?”成宗甚感興趣,“怎樣寫的,說來聽聽。”
“他以‘均’字作引,說這國之重民之需都在這個均字上,由此開題,文字洗煉明朗,行文敏捷精巧,又有新奇之思,實在是難得一見的文章。不過,陛下登基前的名號是‘均王’,不知這名考生是否有意為之。而且是否要避諱,還請陛下定奪。”
“噢,這倒有趣。名字呢?”
“第一張卷子的考生是陳玉泉。”
“那不是翰林院陳愛卿的公子么?”
“是,陛下,這位陳公子年紀(jì)輕輕就已經(jīng)滿腹經(jīng)綸了,是京城內(nèi)外有名的才子。
“第二個考生的名字是孟昌,相州人氏。”
“那么這份呢?”皇帝手里拿著那篇奇文,“字跡倒是很雋秀。”
“是,這個考生叫做李宛。聽說是名士李侗的公子。具體如何,老臣也不清楚。”
皇帝卻是挑眉一笑,“原來是他啊。”
***
第二天中午時分,德云正在房里急得團團轉(zhuǎn)。
忽然,“吱呀”一聲,婉貞推門而入。一進來就撣身上的塵,也不知道如何弄了滿身都是。
“小姐,你怎么才回來?今天放榜,很多人早早就去看了。您倒好,一清早的就不見人影,害我擔(dān)心半天。怎么出去也不叫上我。”
婉貞道:“出去得早就沒有叫你。那榜么,早看完看都一樣,沒關(guān)系。”
德云好奇地問:“你這是跑哪兒去了?一身塵土,馬也騎走了。”
“去了一下禁軍的校練場。”
“那里不是考武科嗎?您去干嘛?難不成真的去做武狀元?”
“別傻了,去看看而已。”
“行了,趕緊去看榜吧。”德云拖著婉貞就往外走。
“先吃了午飯再去吧,不急。”婉貞倒是輕松,徑直向大堂走。
“這性子啊,可真是沒辦法啊……”德云跺著腳,跟在后面。
正是吃飯的時間,大堂里人并不多,可能都跑去貢院看結(jié)果吧。正好,清靜一點。店小二不在,掌柜的一個人在算賬。婉貞剛要過去,可突然出現(xiàn)的景象讓她身體一僵。
一隊挎著腰刀的官差突然闖進店里,看見掌柜的就查問起來,似乎要找什么人。婉貞因為小時候的事,對于官差總是心存戒備。尤其是這樣配戴整齊,明槍快刀的出現(xiàn),總是讓婉貞心中一陣緊張。
婉貞靜靜心神,心里埋怨自己沒用。正在想著,掌柜忽然向自己跑過來,一臉誠惶誠恐地說道:“李公子,那幾位官爺要找您,好像有要事。”
婉貞道:“什么事?”
“小的也不知道,他們只問了名字。”
“噢,讓他們過來吧。”婉貞沒客氣,仍舊坐下。“既然有事,就自己過來好了。掌柜的,給我們上飯菜。”
“這……”掌柜的沒奈何,這位李公子出手很大方,不知什么背景,得罪不的。只得自己去回復(fù)官差了。
那隊官差倒沒在意,為首的一名軍官徑直走向婉貞她們,問道:“你是考生李宛嗎?”
“是。”婉貞清楚地回答了。
“可否驗看一下私印?”那官差甚是恭敬。
婉貞從懷中取出私印,遞給來人。
幾個官差湊在一起,拿著一份報呈反復(fù)對比后,又將印章還給婉貞,語氣更加恭敬:
“李相公,不,以后您就是李大人了。恭賀您高中本科榜首,是新科的狀元公。”
一語既出,四周馬上掀開了鍋一般。那掌柜臉上的表情就像是撿到了金元寶。本來閑散的人群立刻圍了過來,好奇的七嘴八舌。這邊正亂著,就聽到外面有人呼天搶地地喊:“掌柜的,可不得了了!那個長得比姑娘還俊俏的李公子得了狀元,咱們店……”
掌柜一把拽住跑得撒歡的伙計,往這邊使了眼色,伙計趕緊閉嘴。
德云則是在一旁不住地說:“您是狀元,您真的當(dāng)狀元了……”
婉貞聽到狀元兩個字,最先想到父親,心里不知是悲是喜。那個豁達又嚴(yán)格的父親,親自教她認(rèn)字背詩的父親,如果知道今天的結(jié)果,是會擔(dān)心還是驕傲?看著圍過來的熱鬧人群,婉貞倒是很平靜,甚至有點無動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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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狀元公在此稍后,皇上不時就要召見。”一名隨從官員將換上大紅朝服的新科狀元李宛帶到上書房,已是傍晚時分,隱約間可見相隔不遠的御書房。
“大人請留步,在下有事請教。”婉貞出聲留住了就要轉(zhuǎn)身離去的侍從。
“狀元公請講。”
“朝見皇上不是要等到明天游街巡視結(jié)束之后,到金鑾殿上與所有進士一起拜賀嗎?為何要現(xiàn)在這么匆忙地進宮?”婉貞不解地問道。
“這是陛下的口諭,下官也不清楚。等武狀元一到,陛下就會召見二位。”
“武狀元?本科的嗎?不是今天才比完嗎?”婉貞更加驚訝。
“是,武狀元是當(dāng)場比出。立時就拜了金印烏紗,陛下口諭傳兩位覲見。請您稍等。”說完,周圍的侍從都退了下去。
婉貞心里微微的疑惑和不安,皇帝連夜召見,這么匆忙所謂何事?只是皇帝的意思呢?還是另有他人安排?在有些功高蓋主的大臣眼里,假傳圣旨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罪過,而且是更好的借口和辦法。婉貞嘴角露出微笑。事到如今,只能見機行事。反正以后的日子大概也是這樣的吧。
正在出神,前呼后擁的一個人進了屋子。婉貞抬頭一看,有些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