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5 章 邪神祭·船屋
在御船離開之后,船艙里恢復(fù)了一片寂靜,只能偶爾聽到孩子畏懼的抽泣聲和小貓小狗一無所知的叫聲。</br> 蒼太分到了一只小黑貓,他在白柳身后靜了很久,才艱澀地開口,用一種顫抖的聲音問:“白柳,你能看到小葵嗎?她怎么樣了?”</br> 白柳借助微弱的光線看向下鋪的小葵,小葵披頭散發(fā)地躺在床上,手扯著綁在手腕上的繃帶,一下一下地用力地撫摸那只被分給她的小貓的頭,聲音嘶啞又微弱:“好貓貓,真乖。”</br> “【小葵】真乖。”</br> 蒼太聽到了小葵的聲音,他沉默半晌,幾乎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向他懷里的小黑貓,雙手顫顫巍巍地松開了。</br> 小黑貓迷茫地抬起頭,望著這個不抱緊自己的男生,細細地咪了一聲。</br> 蒼太狠了狠心轉(zhuǎn)過了頭,他呼吸急促地閉上了眼睛。</br> ……原來這就是他們這些祭品會得到貓的原因。</br> 擁有一只和自己名字一樣,還無比親近自己的小動物幾乎是所有小孩子的夢想。</br> 但不能是這樣,這樣也太……痛苦了。</br> 這比讓蒼太做苦力還讓他恐懼一百倍。</br> 看到那兩只叫小葵的小貓和柴犬死掉的時候,縮在床上不敢吱聲的蒼太聽著小葵撕心裂肺地慘叫,瑟瑟發(fā)抖,捂住耳朵不敢再聽。</br> 那慘叫凄厲到讓蒼太幾乎以為死掉的不是小動物,而是小葵自己。</br> 他不想成為下一個小葵,所以他最好不要對這些分發(fā)下來的寵物產(chǎn)生感情,最好現(xiàn)在就分開。</br> 下一場海浪又打了過來,船艙被顛簸起來,所有人被浪打得向一側(cè)滑落,小黑貓的爪子抓不穩(wěn)東西,眼看就要順著床滑落下去,驚慌地叫了兩聲。</br> 原本別過頭的蒼太下意識慌張地轉(zhuǎn)過頭:“蒼太!”</br> 他一伸手,又把小黑貓攏進了懷里,緊緊抱住了。</br> 等到蒼太反應(yīng)過來自己做了什么時候,他愣愣地看著雙手牢牢抱住的小黑貓,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br> ……為什么會這樣。</br>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而已,他真的不到眼睜睜地看著【蒼太】去死。</br> 漆黑的船艙中,很多小孩子都在浪花打來的一瞬間哭泣著抱緊了自己的寵物,抽泣著喊叫著寵物和自己一樣的名字。</br> 在茫茫的大海里,在前路未卜的痛苦旅程中,這些即將成為邪神祭品的孩子試圖從那只柔軟又親近自己的小動物身上獲得某種支持的溫度,或者被人類馴養(yǎng)出來,第一次見面就給予他們的愛意。</br> “你做不到放開他們分發(fā)下來的寵物的。”躺在他前面的,那個叫做白六的孩子語氣平淡的開口了,“在你知道它和你叫一個名字的時候,你就會放不開了。”</br> 蒼太抱住小黑貓,抽泣著問:“為什么?”</br> 白柳平靜地說了下去:“它和你一樣,都是被成年人利用的動物幼崽,都是被放棄販賣之后,在這大海上孤零零漂流的一個個體,都是要即將被折磨來增加痛苦的器具。”</br> “從各種角度上來講,你們都是共命運的同類。”</br> “在人世間你應(yīng)該從來沒遇到對自己這么友善同類,你所遇到的同類,或者說人類都在殘害你,不然你也不會被販賣到這艘船上,在這種條件下,你遇到了一個被精挑細選后一定會喜歡你的【同類】,你們還共用一個名字,你很難不移情到這只動物幼崽上。”</br> 白柳微微側(cè)過頭,掀開眼皮看向他背后怔怔的蒼太:“——換句話說,現(xiàn)在你手里的貓已經(jīng)不再是貓,是另一個你自己,另一個蒼太。”</br> “你做不到看著它死去的,就像是你做不到看著自己死去。”</br> 蒼太直愣愣地望著白柳漆黑的眼睛,他突然想起了那些傳言,顫抖了一下,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似乎想問什么,但最終還是沉默了下去。</br> 白柳平靜地開口:“你現(xiàn)在是不是想問,如果人會對出于相同困境里的另一種動物產(chǎn)生移情,為什么福利院里的【我】會虐殺動物,是嗎?”</br> 隔了很久,蒼太才猶疑地看了一眼縮在白柳懷里呼呼大睡,睡得肚皮都翻過來的小白貓,解釋了一句:“其實我不覺得這是你干的,但我只是想不明白,我是說如果,如果有傳聞中的你這么一個人,他為什么會這么做呢?”</br> 白柳靜了半晌,開口道:“移情判定里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共情。”</br> “首先要覺得對方和你有情感上的相同之處,比如你和你懷里的黑貓在遭受同樣困境的時候,都產(chǎn)生了痛苦,畏懼,害怕等情緒,這個時候你就會覺得它是你的同類,然后你們就會共情,再達到移情的目的。”</br> “但如果一個人在遭受任何一種事件的時候,產(chǎn)生的情緒都和周圍的人,甚至是動物不同,情緒不相同他就沒有辦法共情,自然也不可能移情。”</br> “情緒沒有共同之處,他就不會覺得自己和周圍的人是同類,對非同類的東西,人殘害起來的時候是不會有痛苦感的。”</br> “他和我們都一樣,都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孩子。”蒼太往白柳那邊拱了拱,發(fā)自內(nèi)心地不解發(fā)問,“為什么他會沒有辦法產(chǎn)生和我們一樣的情緒啊?是因為腦子和我們不一樣嗎?”</br> “我個人覺得不是。”白柳語氣淺淡,“因為很多腦子正常的人在有能力剝削別人之前也是可以共情的。”</br> “就比如剛剛的御船大人,他應(yīng)該就是小葵口中的鹿鳴縣縣長,之前聽起來是個好人,對小葵應(yīng)該不錯,但現(xiàn)在他對小葵也完全缺失了共情,根本沒有把小葵當做活人來看待,而是當做祭品來看待。”</br> 蒼太怔然輕問:“……對啊,為什么會這樣呢?”</br> “我覺得因為欲望。”白柳語氣平淡地繼續(xù)解釋了下去,“當一個人欲望過甚,看見任何一個活物首先產(chǎn)生不是同類感,而是剝削感。”</br> “極端的欲望會讓人幻想自己處于一張巨大社會食物鏈里,而其他人也和他們處于食物鏈里,那他們對周圍的人只會有兩種評判,能剝削他們的,和他們可以剝削的。”</br> “他們能剝削的,就是小貓小狗一樣的低等動物,而能剝削他們的,就是至高無上的神。”</br> “在他們的世界里,弱肉強食,適者生存,人性本惡,人天生就會蠶食食物鏈以下的同類以增加資產(chǎn)和價值,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共情是一種軟弱的體現(xiàn),因為野獸不會對獵物共情。”</br> 蒼太微弱地反問:“但我們是人,我們不是野獸啊。”</br> 白柳頓了頓:“人在自我欲望的食物鏈里待久了,是會從人淪為野獸,甚至是怪物的。”</br> “只有欲望的人類是會吃人的。”</br> 蒼太陷入了一種毛骨悚然的呆滯中,他恍然重復(fù)白柳的話:“吃人……?”</br> 下鋪傳來小葵神經(jīng)質(zhì)的兩聲失神輕笑,她呢喃著:“小葵,貓貓,真乖。”</br> 海上的風浪終于停了,載有白柳他們一船祭品的大船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停靠在了鹿鳴縣的港口。</br> 御船穿戴整齊地站在港口,他手杵著一根竹竿質(zhì)地的手杖,居高臨下地望著低著頭,腳步虛浮,面色虛弱排隊地從船艙里走下來的祭品們。</br> 祭品都是不過十五歲的小孩,剛懂事又還有點懵懂的狀態(tài),是鹿鳴縣最喜歡的祭品年歲。</br> 白柳在里面算大的了,快十七了,正常來說不應(yīng)該有這么大的祭品的,因為不好調(diào)教,但他身材瘦小,面相看起來也才十五左右,所以才被順利地賣到了這邊。</br> 這些經(jīng)歷了風浪的祭品門都死死抱著懷里的小動物,有些小孩自己還很虛弱,但都沒有在意,一心一意地撲在懷里同樣虛弱的小動物身上。</br> 他們反復(fù)地檢查小狗和小貓爪子,用臉貼在它們肚皮上,感受它們有沒有呼吸起伏,一邊檢查一邊眼淚撲刷刷地掉,但一個字都不敢出聲,也不敢向周圍的人求助,只是低著頭不出聲地哭。</br> 御船看著流淚的祭品們很滿意地點了點頭,側(cè)頭點了一下:“去幫他們把寵物治好送到他們的船屋。”</br> 白柳用眼尾余光打量了一下,他看到不少小孩哪怕是因為之前小葵的事情對這個御船有畏懼,也因為御船的這一句命令眼睛亮了一下。</br> 還有幾個小孩子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御船大人。”</br> 十五歲,正是是非觀還沒有成形的年紀,很多孩子一看就是在逼仄又不正常環(huán)境里長大的,估計對世界的認知度也不足。</br> 實在是過于好騙了。</br> 御船放緩了神色:“你們這批孩子,都是乖孩子,愛護動物,友憐親友,感情豐沛,我非常滿意。”</br> “我知道你們在船上看到我教訓(xùn)小葵,非常害怕,但我必須要在這里說的是,小葵是個壞孩子!”</br> 御船猛地沉下了臉色,他握住手杖在地上重重地杵了一下:“她不喜歡小動物,之前好幾年的祭祀檢測都沒有合格,還打傷了自己的侍從和狗從我們這里逃了出去,是個非常壞的女孩子!”</br> “我們對于這樣壞的孩子,自然不會很友善,希望大家不要向小葵學(xué)習(xí),爭做一個好孩子,我們會對你們很好的。”</br> 所有的孩子都轉(zhuǎn)頭看向了一動不動地站在祭品當中小葵,她好像沒有注意到這些孩子打量她的視線變得排斥和警惕,依舊抱著貓,麻木地站在那里。</br> 御船收回在小葵身上的目光,又落在了這群仰著頭看向他的祭品孩子身上:</br> “你們住的地方叫船屋,在離這里不遠的一個海岸上,每天起來就能看到大海,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地方。”</br> “但你們在抵達船屋之前,還需要做一件小事。”</br> 御船說:“我需要你們兩兩成為好朋友,然后其中一個人為另一個人的侍從,另一個人為正祭品。”</br> 他眼眸變得暗沉不已:</br> “成為正祭品的孩子,你們可以享受到鹿鳴縣最好的一切,食物,穿著,出行,教育,就連你們的寵物可以享受到最好的治療,再也沒有人敢傷害它們。”</br> “我們會為你們挑選鹿鳴縣最具聲名的大家族里的人做你們的養(yǎng)父母,你們是鹿鳴縣最高貴的存在,凌駕于所有平民之上,而如果你們能在邪神祭上成功提供一輪獻祭的痛苦,在那之后,你們就將永遠地享用這一切。”</br> 所有孩子的眼中情不自禁地出現(xiàn)了憧憬。</br> “但成為侍從的孩子。”御船的語氣變得可惜,“就只是侍從而已。”</br> “——和你們之前過的日子一樣,你們就只是一個,隨時都會被拋棄的侍從而已。”</br> “如果你們的好朋友哪天不喜歡你們或者不需要你們了。”御船友善地笑了笑,“我們就會把你們送回去。”</br> “但會把你們的寵物留在這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