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心口很疼
    他解開她的穴道,起身下床,人走到門邊時又停下,手扶在門上站了一站,終是忍住沒有回頭。
    外面已近黎明,夜色反卻更濃,像是化不開的黑墨,連星光月色也都遮掩住了。懸在院門外的燈籠隨風(fēng)輕輕擺動,暈成兩個小小的光圈,投在墻角上,隨著節(jié)奏慢慢地左右晃動。
    封君揚(yáng)走過院門時,才察覺到那里有人,回頭看了一眼,卻見是陸驍倚墻而立。他不由輕笑,問:“風(fēng)露立中宵,”
    陸驍雖不大理解這話的意思,卻也聽出當(dāng)中的嘲諷,只冷聲答道:“我愿意?!?br/>
    “愿意,”封君揚(yáng)輕聲嗤笑,問道:“除卻這個,你還能給她什么,”
    “給她我現(xiàn)在能給的。”陸驍眼中有著顯而易見的不屑,封君揚(yáng)看他片刻,卻是笑了,道:“陸驍,不管你能給她什么,你已是來得晚了。她過去是我的,現(xiàn)在是我的,以后還將會是我的。”
    陸驍看著他,認(rèn)真說道:“封君揚(yáng),你錯了。不管什么時候,她都不是任何人的,她只是她自己的,她是謝辰年。”
    封君揚(yáng)眉目一凝,心頭有些許惱怒,唇邊卻是綻出冷笑,道:“是嗎,那就希望你一直是這樣認(rèn)為。”
    他說完轉(zhuǎn)身大步離去,行走間,指尖將枚小小的竹哨彈向空中,發(fā)出一聲尖利而又急促的鳴叫。那哨聲過后,很快便有幾個暗衛(wèi)閃出,隨在他身后聽候吩咐。
    封君揚(yáng)腳下毫不停頓,只沉聲道:“把所有的人都聚齊,隨我下山。”
    有暗衛(wèi)應(yīng)命而去,也不知他們用了什么傳訊手段,待封君揚(yáng)人到內(nèi)寨寨門時,除卻隨他而來的暗衛(wèi),竟也聚集了十多個寨中之人。有人牽馬過來,封君揚(yáng)翻身上馬,隨意地掃了眾人一眼,又道:“去將肖猴兒找來。”
    片刻之后,那肖猴兒就隨人趕了過來,瞧得這般情形,不覺一愣,湊到封君揚(yáng)馬前,仰頭問道:“王爺,這是怎么了,”
    封君揚(yáng)淡淡一笑,道:“你在這寨中怕是待不住了,可愿隨本王走,去軍中,或是就留在本王身邊?!?br/>
    肖猴兒聽得面上一喜,他一直盼望著有朝一日能夠飛黃騰達(dá),眼下有這般一個大好機(jī)會在眼前,怎會不伸手去夠,他忙急切答道:“愿意,小人愿意?!?br/>
    他既這樣答,便有人給他牽了馬過來,肖猴兒飛身飄上馬背,瞧一眼那還緊閉著寨門,有心要在封君揚(yáng)面前立功,便就笑道:“王爺請稍后,小人去開那城門?!?br/>
    他撥轉(zhuǎn)馬頭,雙腿一加馬腹向那寨門沖去,一人一馬剛到跟前,那城門竟是自己緩緩開了。溫大牙出現(xiàn)在圍墻之上,從高處冷冷看他。肖猴兒被他看得心虛,便抬著頭笑了笑,叫溫大牙道:“溫大哥?!?br/>
    溫大牙不冷不熱地說道:“不敢當(dāng),肖爺莫要耽擱了,快些隨著那位王爺奔前程去吧?!?br/>
    當(dāng)著這許多人,肖猴兒也不好說別的,只尷尬地笑了笑,道:“溫大哥誤會了,王爺不是外人,他與我?guī)熃惚臼且惑w?!闭f完,便就又拍馬退回到封君揚(yáng)身后。封君揚(yáng)不以為意地笑笑,走過寨門時,卻是在馬上向著溫大牙抱拳拱了拱手,這才帶著人策馬而走。
    他人剛走不過片刻,崔習(xí)等人也得了消息趕到寨門,遠(yuǎn)遠(yuǎn)地瞧了一眼,見跟在封君揚(yáng)身邊的還有寨子里的人,不由冷聲問道:“那些都是埋在寨中的釘子,”
    因著肖猴兒的背叛,溫大牙情緒很是低落,點(diǎn)了點(diǎn)頭,答道:“大多是年后新收進(jìn)來的人,有兩個卻是從牛頭寨跟過來的,不想竟也……”他說不下去,只嘆了口氣,又突然發(fā)現(xiàn)沒有辰年的身影,便忙崔習(xí)拉到一邊,低聲問道:“大當(dāng)家那里怎樣,昨夜里還和那王爺好得如膠似漆,怎么瞧著像是突然鬧翻了,”
    崔習(xí)昨夜里也瞧到辰年是被封君揚(yáng)抱回來的,聞言面上不覺有些發(fā)紅,搖頭道:“不知。不過,道長已去了大當(dāng)家那里。”
    朝陽子確是去了辰年那里,在門外拍了半天門沒人應(yīng),推門進(jìn)去才發(fā)現(xiàn)床上早已經(jīng)沒了人。待出得院門,不想?yún)s遇到了靈雀,靈雀遲疑了一下,道:“我瞧著大當(dāng)家往西邊去了,陸大哥在后面跟著她過去了?!?br/>
    虎口嶺寨子西高東低,西邊出了內(nèi)寨不遠(yuǎn)就是峭壁。朝陽子微微皺眉,自言自語地念道:“剛好了,怎么又鬧翻了,真是搞不清楚你們這些小兒女,整日里糾纏個什么,”他雖這樣抱怨著,人卻還是往西追了過去,半路上遇到陸驍從前面獨(dú)自返回,便就問道:“辰年那小丫頭呢,”
    陸驍答道:“她在崖邊,說要自己坐一會兒,叫我先回來?!?br/>
    朝陽子聽得一愣,隨即大急,氣得跺腳罵道:“你這個傻小子,眼下這功夫怎能留她一個人在那,她叫你回來你就回來,她叫你去崖底給她收尸,你去不去,”
    陸驍面容平靜,答道:“謝辰年不會跳崖的?!?br/>
    朝陽子氣得一噎,惱怒地向著陸驍一甩衣袖,忙又往西奔去。待趕到那崖邊,果然見辰年一人獨(dú)自坐在那里,安靜地看著天際,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生怕她是有事想不開才會這般,不敢刺激她,便就故作無事地坐到她身邊,斜斜地瞄了她一眼,問道:“小丫頭,你看什么呢,”
    辰年轉(zhuǎn)頭看他,卻是忽地笑了笑,道:“道長,坐在這里自然是看風(fēng)景,難不成還能看人不成,”
    瞧到她笑,朝陽子心頭上頓時松了松,捋了捋下巴上的幾根山羊胡子,問辰年道:“這是怎么了,昨夜里不是和那小子又和好了嗎,怎么說翻臉就又翻臉了,”
    辰年聞言冷哼一聲,道:“莫提此事,虧你老道還自稱神醫(yī),竟是瞧不出我是被他制住了穴道,還說那些混賬話,真該把你這幾根胡子都給你扯下來?!?br/>
    朝陽子驚愕,愣怔半晌,卻是氣得從地上蹦了起來,一張黑臉漲得紫紅,罵道:“那小子太會演戲,我瞧你們那般模樣,只胡亂地掃了一眼,那好上前去細(xì)瞧,我還納悶,說你這丫頭怎這樣不知自重,,”
    他話說一半時才驚覺失言,辰年卻是淡淡地笑了笑,問道:“當(dāng)時是不是很多人看到,”
    朝陽子忙道:“沒幾個,就崔習(xí)與溫大牙幾個,都不是多嘴之人?!?br/>
    辰年低頭望向空蕩蕩的腳下,唇角雖還上揚(yáng),可那笑容里卻有了些勉強(qiáng),輕聲道:“道長,我剛才出門時,在門后站了好久,不知該怎么出門見人,不知別人該如何看我。后來就想反正臉面只長在我身上,有沒有和別人有什么關(guān)系,所以我就抬著臉出來了。”
    朝陽子良久無言,嘆口氣,勸慰她道:“那小子雖然壞了點(diǎn),手段也卑鄙了些,不過,他對你許也是真心。”
    辰年轉(zhuǎn)頭看朝陽子,半晌后卻是微笑,道:“道長,你脾氣雖然古怪,可你就是個老小孩,是真好人?!?br/>
    朝陽子向她瞪眼,“小丫頭,怎么和道爺說話呢,你莫要瞧不起道爺,道爺我吃咸鹽比你吃飯還多。我雖看不上封君揚(yáng)那小子的行徑,可他對你是不是真心,卻是能分得出來?!?br/>
    辰年笑笑,轉(zhuǎn)過頭去,不置可否。
    朝陽子也不知能勸些什么,兩人默坐片刻,就聽得辰年突然低聲說道:“道長,我心口很疼。我原本以為不管他怎么算計(jì)別人,總會對我好些,我于他總是與別人不同的,現(xiàn)在才知,原來一直是我錯了?!?br/>
    朝陽子聽得糊涂,竟是不知辰年為何會發(fā)此感慨。
    辰年默然良久,轉(zhuǎn)頭看朝陽子,認(rèn)真問道:“道長,我隨你出家可好,”
    這句話朝陽子卻是聽懂了,氣咻咻地說道:“胡鬧,小丫頭休說賭氣話,就算不跟封君揚(yáng)那小子,還有陸驍呢,再退一步,便是陸驍你也不喜歡,日后總還能在遇到別的喜歡的人。這回尋個老實(shí)的,好好嫁人生子,莫要和這些世家子弟糾葛不清,我早就說過這些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辰年聞言只是微笑,緩緩搖頭,“道長,你人太好,所以你不懂,從今以后,這天下再沒一個人能娶我?!?br/>
    朝陽子張嘴欲要反駁,辰年卻已是從崖邊站起身來,笑道:“不說這些沒用的東西了。老道,你餓了么,走吧,該回去吃飯了,”
    她說完便轉(zhuǎn)身向著寨內(nèi)走去,朝陽子站在后面看得片刻,還是摸不透她的心思,只得搖頭嘆道:“個個年歲不大,哪里來得這么多的心思。”
    辰年卻似沒聽到他的話,只笑著回頭看他,道:“道長,你不知我們從宣州偷了多少銀子來,我都怕溫大牙一個人數(shù)不清楚。有這些銀子,外寨那些人可是能好好地吃一陣子干飯,不用整日里喝些稀粥了。只是冀州米貴,若是能去江南買米就好了,可惜宜平在賀澤手中,不好從那過?!?br/>
    她嘴里說個不停,朝陽子背著手跟在后面,不知不覺就被她轉(zhuǎn)移了心思,說起寨中之事來。
    山下,順平帶著云西暗衛(wèi)接到封君揚(yáng),先偷偷地瞄了一眼他的臉色,這才上前將盛都與江北各處的消息稟報(bào)給他。封君揚(yáng)聽完略略點(diǎn)頭,淡淡吩咐道:“先去青州?!?br/>
    眾人策馬趕往飛龍陘,夜間在山間宿營時,順平瞧著封君揚(yáng)獨(dú)自一人立在靜處望著北方出神,遲疑了一下,還是輕手輕腳地過去,低聲勸道:“主子,還是歇一歇吧?!?br/>
    封君揚(yáng)半晌沒有動靜,就在順平尋思著還再說些什么的時候,卻聽得封君揚(yáng)低聲問道:“順平,你說寒了的心,日后還能被捂熱嗎,”
    順平一聽這問題立刻覺得牙疼,暗道您既然會寒人心,為何還非要去寒呢,可這話他實(shí)在是不敢說,只得違心地說道:“能,人心都是肉長的,只要日后長揣在懷里捂著,哪能不熱呢,”
    封君揚(yáng)卻是輕輕一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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