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踏破千軍(三十三)
青山遠黛,長河濤濤。</br> 澴河久違了的渾濁、洶涌,不知吞噬了多少慘死戰(zhàn)場的尸體。張濛帶著五十精衛(wèi),換上了一件利落的窄袖黑色胡服,騎著青驄馬,腰配長劍,神色淡然自若地行走在河邊。</br> 距離張濛離開燕京已有近七日了,這段時間,他在途經(jīng)之地細細搜尋,甚至借來了周茹的數(shù)個麻雀作為探子,可令人懊惱的是一切依然毫無進展,慜國四皇子就如同一只變色龍一般隱匿在了浩淼的人群之間,無法將他察覺找尋。</br> “如果真找不到,我就實話實說好了。即使燕王和赫連恩會對我產(chǎn)生芥蒂,那又如何?我又不在這住一輩子!”張濛想。</br> 他本身對于戰(zhàn)斗十分喜愛擅長,但對于這找人的工作卻相當不耐煩。如果不是系統(tǒng)的任務,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太無聊!</br> 縱然如此,張濛的巡查力度也漸漸松弛,現(xiàn)在到澴河,不過是例行常事,免得叫其他人發(fā)現(xiàn)他自己心不在焉,熬一熬,到了燕王快登基的時候再回去,那時候就沒人拿這事情做椽子了。</br> 望見波濤滾滾,怒吼狂嘯的寬闊的澴河,張濛“吁”地一夾馬腹,架著馬兒停下。</br> 他身后的親衛(wèi)也隨之停止——張濛帶來和他一塊兒搜尋四皇子的兵,自然是他最為信任看重的。不然這么緊要的事情怎可透露一分半毫?這五十人皆是和張濛一道打仗殺人,瘋狂地崇敬仰慕著張濛的兵,本身有實力,又能保證忠心,有他們在身邊,張濛本人也頗為放心。</br> 他這段時間用皇帝贈的金銀財寶給這五十人每個買了一匹馬兒,雖然不是什么多好的馬,但張濛也是性情中人,對這些忠于自己、同生共死的袍澤,縱然沒有多少真摯的情誼,卻也有些戰(zhàn)友之情,想著日后自己若是回歸主世界了,這些人猝然分離恐怕惶恐不安,干脆在離開前多照顧照顧他們,也算是全了他們這份心。</br> 既然買了馬兒,自然也要教導騎術箭術,這五十人資質(zhì)各不相同,但都堅毅勇猛,張濛自己的箭術和騎術還算可以,給這些沒有基礎的新人教也綽綽有余。教了三四天,能騎馬上鞍,不會被馬兒摔下來了,這才帶著五十人一道走。</br> 不過嘛,五十個騎兵,怎么看也都有些扎眼。燕王沒有否決張濛訓練騎兵的行為,大約是抱著自己國家也建立更多騎兵的目的,否則若是澴河一戰(zhàn)沒有張濛夜里潛入敵營殺戮戰(zhàn)馬,單憑他當時手底下不到一千的兵,怕是要被騎兵殺得七零八落,哪里還能慘勝而歸呢。</br> 親衛(wèi)中也有章石頭。他若是起初只為榮華富貴才在張濛面前露臉,現(xiàn)在便是單純?yōu)榱俗穼垵鬟@個天生的猛將了。戰(zhàn)場上,張濛不止救過他一次,章石頭雖然油滑嘴甜,內(nèi)里卻還是鐵骨錚錚的一個漢子,這份恩情被他埋在心間,最后化為了深刻的敬仰之情。</br> 章石頭看了看周圍,察覺到此地的眼熟,不由建議道:“飛將軍,我等已經(jīng)在燕國邊緣轉(zhuǎn)了許久,車馬勞頓,不如先去之前那個小村子里休息片刻,再問問里頭的村人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生人吧?”</br> 張濛思忖片刻,點點頭:“好,就這么辦。切記勿要騷擾民眾。”</br> “是!”眾人應聲道。</br> 張濛拉扯韁繩,調(diào)轉(zhuǎn)馬頭,青驄馬茂密的長長的鬃毛在空中甩開,鼻端噴吐著熾熱的白汽,四肢肌肉集束舒張,邁開蹄子朝澴河村的方向小步奔跑起來。</br> 馬蹄聲踏碎了清晨村落的寧靜,幾個身穿布衣的婦女以為小心翼翼地探頭探腦,但更多的農(nóng)民卻是撂下了鋤頭,下意識一溜煙地躲進了屋子里,只露出一雙眼睛在窗口紙糊的縫隙邊瞧。</br> 張濛在抵達村口時就翻身下了馬,他看向一個畏畏縮縮的村婦。他身材高大,眼神如電,看得村婦縮了縮脖子:“麻煩你通知村里的里正,我們是燕軍,需要在此處住宿一晚。”</br> 村婦點點頭,一溜煙跑走了,兵卒們下馬牽韁,跟著張濛慢悠悠往里頭走。</br> 不消片刻,前面?zhèn)鱽硪魂嚹_步聲,一個滿頭大汗的中年男人小跑而出,站在張濛幾步遠,一邊用眼角余光偷偷摸摸看張濛手里牽著的青驄馬,一邊唯唯諾諾道:“軍爺,我是這村子的里正,您有什么吩咐?”</br> 張濛把要求又說了一遍,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有牛棚馬廄什么的嗎?我們的馬兒也需要吃的。有什么盡管上,錢我們會給的。喏。”他從懷里摸出一金,一甩手丟進里正懷里,砸得對方退了兩步,臉上卻是一派喜氣洋洋,旁邊的村婦看得眼睛都直了。</br> “有,有,這里什么都有。我們這就給您騰地方住,軍爺,您今日住我家那屋子里?”</br> “麻煩了。”張濛道。</br> 在里正的呵斥與催促下,村民們很快不再躲躲閃閃地看他們,而是繼續(xù)工作,金錢攻勢則讓五十個兵卒迅速找到了就近的位置,張濛望見里正家庭院里隔著兩道小柵欄,里頭走著幾只雞子,臭烘烘的,旁邊是一個水槽,里頭養(yǎng)著一頭羊,一個身材窈窕的少女正彎腰撒食。</br> “囡囡,快起來見這位軍爺啦!”</br> 里正喊了一聲,少女直起腰背,轉(zhuǎn)過頭來,露出一張秀美白皙的面孔,正是許久不見的‘位面之子’藍箬。她臉上露出些許驚訝表情,但很快調(diào)整了神色,垂眸屈膝道:“見過飛將軍。”</br> 張濛“嗯”了一聲,淡淡點頭。</br> 里正聽見“將軍”二字,臉上如何激動,暫且不談。張濛同藍箬再次相見,既沒有故人的久別重逢,也沒有好友的激動感慨;張濛是混不在意,藍箬則是有自知之明。她短促地打了招呼,便反身回屋,為客人沏茶倒水。</br> 里正滿面紅光,粗俗而低劣地試探著張濛:“將軍贖罪,我之前不曉得您是將軍,是大官兒啊,您看我這女兒,聰明伶俐,這不,一下子就認出您來了。我原來聽囡囡說,當初燕軍度過澴河時,若沒有將軍的命令,我們村子里的船定然是留不住的,將軍正是我們村子里所有人的大恩人啊!”</br> “令愛的確聰慧,將來必有大造化。”張濛道。他這話并沒有虛說,也沒有客套,他是真的這么想的。人家堂堂‘命運之子’,未來可不是會有大造化嗎?</br> 里正眉開眼笑,對張濛天然生出的一點畏懼如日下新雪般消融無蹤,拉著他扯東扯西,聊民生,談田地,什么今年的苗秧子差點兒被凍壞,前幾天二狗子家的小兒子下船落了水,七零八落,瑣瑣碎碎。</br> 張濛也挺無聊,反正沒什么要事,聽他講話也算熬時間,便安安靜靜地傾聽著,偶爾銜接兩句反問,讓他能繼續(xù)說下去,不顯傲慢之色,渾然看不出是個二品的大官兒。</br> 兩人瞎扯一陣兒,藍箬倒了茶水,做好飯菜,端出廚房,為兩人獻上。</br> 油乎乎的桌子上擺著幾盤菜,看得出烹飪者竭力讓它們更美味了,但食材的限制依然讓飯菜顯得十分簡陋。張濛沒什么好挑剔的,里正卻是黑了臉,筷子一摔,怒道:“我叫你把老母雞殺了招待將軍,你怎么做的?!”</br> 藍箬平靜地擦了擦手,朝他屈了下膝,不加反駁地敷衍道:“是女兒剛才忘了,父親見諒。”</br> “你……”她這樣說,里正反而沒了發(fā)作的借口,又有張濛在一邊看著,只得作罷,狠狠瞪了一眼藍箬,對張濛殷勤道,“將軍請用,請用。”</br> 這家父女關系很是一般啊。張濛瞥了眼不允許在桌子上吃飯,回到廚房里收拾的藍箬,沉默地吃飯,心里對里正多了幾分不快,臉上卻還是淡淡的。</br> 他不耐里正啰嗦,吃完飯借口消食,在這個不大的院落里走了走,藍箬拿著雞食途經(jīng)他身側(cè)時,低聲說了句“澴河邊”,給雞只喂了食,扭頭又回屋去了。張濛有些在意‘命運之子’的提示,思忖片刻,還是步行走出村落,朝澴河邊走去。</br> 澴河水滾滾而流,一眼望去幾乎沒有邊界,夾雜著濕冷氣息的風吹拂在面龐上,讓他鬢邊的發(fā)絲朝后飛舞著。張濛在澴河邊站了一會兒,就看見藍箬朝這邊緩緩走來的身影,她面孔蒼白秀美,雙眼如若繁星。</br> “你叫我來這里有什么要說的么?”張濛直截了當?shù)貑枴?lt;/br> “將軍心眼通明。”藍箬道,“我此行是為告訴將軍。有關慜國貴人之事。”</br> “……哦?”張濛身形不由地一頓,倏忽看向她,雙眼蘊含著殘殺了數(shù)千人的慘烈殺意,陰影籠罩在他面龐上。一瞬間,張濛從英俊的青年變成了冷酷的將軍,那如山如海的威嚴緊緊壓抑在藍箬心頭,讓她難以喘息。</br> 少女的臉色更白了些,牙齒下意識咬住了嘴唇,咬破了唇瓣。她驟然后退兩步,神色駭然驚恐,但又強行鎮(zhèn)定,咬牙堅持不退縮。這份倔強讓她顯得既楚楚可憐,又愚不可及,天真得如同羔羊。</br> 假如張濛不是個明事理的好人,當初藍箬孤身一人到軍營邊哭泣時,她就已經(jīng)很可能被他從身到心的毀了,那時候誰會給她叫屈?她父親么?怎么可能!</br> 無論是堅持參與戰(zhàn)斗也好,在此刻透露慜國貴人的事情也罷,藍箬所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張濛不會傷害她”的基礎上。但這世上和張濛一般的人……太少了。而她也由此顯出了這個年齡段的天真的幼稚——對他人盲目的信任。</br> “——哦?說說看。”張濛垂眸收斂煞氣,轉(zhuǎn)過腦袋,望著澴河水,“你怎么會知道慜國的消息?你又為什么對我說?你有什么目的和要求?”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