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踏破千軍(二十七)
張濛離開了副將營帳。</br> 她未曾再次徒勞地尋找另一位副將的蹤跡,而是通過自己在燕軍內(nèi)生活發(fā)現(xiàn)的軍伍習(xí)慣,轉(zhuǎn)而摸到了糧草與馬匹的所在位置。</br> 依然是毫無技術(shù)含量的殺戮,張濛只是揮劍,揮劍,再揮劍。守衛(wèi),馬匹,全部被她殺死,而她也刻意搶走尸體原本手持的紙燈籠,隨手?jǐn)S入了糧草之中。火焰伴隨濃煙漸漸翻滾冒出,張濛在隱身的幫助下吞服藥片,轉(zhuǎn)為男性,穿回衣裳,施施然離開了惑城。</br> 她聽到不久之后,身后傳來了大喊走水的嘶嚎,火焰熊熊燃燒的噼啪聲音,雜亂的奔跑聲,鎧甲碰撞摩擦聲……而在其中,潑灑水的聲音顯得如此低微、輕忽、毫不起眼。</br> 火焰在熊熊燃燒,剛剛從本地紅樓中被下屬扯起,衣衫略顯凌亂的中年男人站在被點燃了的糧草邊,聲嘶力竭地叱罵著兵卒滅火。</br> 大火足足燃燒了一個時辰,甚至將周邊許多民宅農(nóng)舍也一并點燃。等到火焰撲滅,糧倉里只剩焦黑的余燼,空氣中殘留濃郁的灼燒臭味,地面上也盡是張牙舞爪的灰痕。</br> 中年男人正是慜國駐城副將之一,劉伯恩。他面色慘白難看,咬牙切齒的紅著眼睛怒視這片焦土,倏忽如猛虎般暴怒,朝身邊人吼道:“怎么回事!那群巡邏的、看火的、守門的,都是死的嗎!?這么大的火怎么點起來的!”</br> 旁邊一個打扮是個低級武官兒的年輕男人小心翼翼回答:“回副將,此處隱隱有火油氣味,許是有人刻意縱火。看守糧倉的兄弟們都被殺了,脖子擰斷扔進倉內(nèi),已化作焦尸了……”</br> 這還真是死的。劉伯恩咬緊牙關(guān),狠狠瞪視年輕人一眼,把后者瞪得縮了脖子低下頭去。他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左右環(huán)視一圈,如同抓住了藏匿在洞穴中的貂兒露出的尾巴一般,惡狠狠的語氣里夾雜著一絲喜意:</br> “吳起人呢!?他同為副將,嘴里說著什么為國為民,但現(xiàn)下起了火人都沒影!他不是一直住在營地中嗎?他人呢?也死啦!?”</br> 眾將士面面相覷,方才那個開口答話的年輕人硬著頭皮,面現(xiàn)難色,聲音艱澀道:“回劉副將,火起時有人去叫吳副將,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死在營帳中……”</br> “……”劉伯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吼聲更大,“他媽的,怎么死的?!他營地就扎在中間,周圍全是兵。兩千人吶!就是兩千頭豬,也不可能一個也沒發(fā)現(xiàn)吳起究竟是死了還是活著吧!”</br> “卑下也不知這事如何發(fā)生的。”年輕人語氣中帶著些許恐懼與茫然,“來人看時,吳起副將手里拿著他的匕首,上頭全是血……像是自殺。”</br> “什么?怎么可能?那小子不可能自殺!”劉伯恩壓根兒不信。</br> “卑下等也不信啊。”年輕人的呼吸粗重起來,他不斷地吞咽著唾沫,額上冒出涔涔冷汗,握著刀柄的手攥得緊緊的,“但,但營帳內(nèi)除了尸體,還有一行字,奇奇怪怪,方方正正,看不分明,不知是何字跡,是用吳副將的血寫成的……”</br> 幾個進了營帳的兵卒臉上現(xiàn)出戚戚之色。兵卒中彌漫著一股惶然氛圍。前途大好、武藝高強的副將在幾千個兵的圍攏中無聲無息自殺在營帳,地上又有一行莫名其妙、不知寫的什么意思的字跡;被擰斷脖子、連掙扎也來不及的數(shù)個兵卒,驟然燃燒的糧倉……</br> 漆黑的夜色下,眾人心中生出一股淡淡的森冷寒意。劉伯恩也聽明白了這話蘊含的意思,不禁打了個寒顫,強行鎮(zhèn)定道:“少在那宣揚鬼神之事!鬼神是站在我慜國這邊的,懂不懂?都是意外罷了!吳起他心志脆弱,怨不得誰。我等兵強馬壯,此番小小挫折,根本不值一哂!”</br> “劉副將,劉副將!不好啦!——”一個兵卒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腳下一絆,跌倒在地,臉上劃出好大一條口子,卻是絲毫不顧,只滿面驚惶絕望,嘶聲道,“馬兒死了,全死啦!好幾個騎兵已是哭得不能自已……”</br> “……你說什么?”</br> “嗚嗚嗚,馬兒死了,三百匹,全死了,一個沒活啊!”</br> “死了,死了?全死了?那騎兵豈不是廢了?怎么辦?那馬兒多珍貴你知道嗎?他媽的,它死了……我也活不成了!”</br> 劉伯恩一愣,一股寒意順著脊背往上流竄,直叫他硬生生打了個哆嗦。深夜的風(fēng)似是過了冰水,秋日的蕭瑟吹入他心間,方才撲火時滿身的大汗剎那化作冰水,乃至一時之間竟然不能站立,踉蹌了幾下。</br> “劉副將!”身側(cè)兵卒連忙伸手扶住了他歪歪斜斜的身子。</br> 劉伯恩聲音虛弱,好似經(jīng)歷了一場大病,嘴唇哆嗦著道:“完了,完了,還有甚么壞事?一并來吧!”</br> 他話音未落,西南方城墻處忽地傳來隱隱約約的喧鬧喊殺之聲,劉伯恩一下子站直了,手掌緊緊握著扶他的那兵卒的手,幾乎將其手掌捏碎。不多時,又一個兵卒一邊高聲吵嚷,一邊狂奔而來。</br> “——燕軍來襲!燕軍來襲!”</br> 劉伯恩聞言,聲音發(fā)顫,語氣變調(diào)道:“還真來啊!?整軍,整軍!!”</br> *</br> 這是一場頗為慘烈的戰(zhàn)爭。</br> 張濛甫一回營,便立刻叫醒所有兵卒,整合兵馬,立刻攻打惑城。</br> 因為城內(nèi)熊熊的大火,不久前才忙于救火的士卒們剛剛被煙熏火烤,疲憊不堪,更是分出了一部分人,守城者稀疏,碰上被張濛吼起來的燕軍,最開始竟然呈現(xiàn)出了隱隱的頹勢。</br> 而張濛則完美發(fā)揮了他強悍的武力與可怕的機動性,翻身跨越城墻,在慜軍駭然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劍劈下,城門門閂當(dāng)即四分五裂,燕軍如潮水般沖入城內(nèi),前來阻攔的慜軍如同飛蛾撲火,無論來者多少,皆被一劍梟首,死如螻蟻。</br> 有人認(rèn)出了他,絕望地嘶吼著“修羅惡鬼!刀槍不入的修羅惡鬼啊!”當(dāng)即轉(zhuǎn)身逃跑,抑或拋下武器,哭笑著束手等死。有人拼命反抗,努力糾結(jié)兵卒,吶喊著:“救援即將到來,諸位勿要停止!”</br> 可惜的是,他的吶喊聲音遠沒有張濛的大。</br> 于遠方隱隱約約火光下滿面鮮血、暢快獰笑的燕軍裨將一邊以長劍將一個兵卒的上半身劈開,一邊氣沉丹田、長嘯怒號道:</br> “慜國馬匹已死,副將自戕,糧倉著火,實乃天之怒也,天命在吾燕國!”</br> 他連吼三遍,吼得周圍靠得近的慜軍耳膜震顫,滲出血絲,吼得百米開外也能聽得一清二楚——于是,慜國本就低落的士氣以極快的速度崩潰了。</br> 沒了馬匹,騎兵便廢了;沒了糧倉,慜軍便撐不下去了;沒了副將,他們就剩下一個流連花叢、不住營地的劉伯恩了。更逞論他們的將領(lǐng)與尋常將領(lǐng)不同,沖鋒在最前,殺人如砍瓜切菜,狂笑之聲震撼寰宇,一合之內(nèi)無人能敵?</br> “天命在燕!天命在燕!天命在燕——!”</br> 燕軍士氣如虹,齊聲高呼,他們一掃曾經(jīng)的擔(dān)憂與恐懼,在張濛的帶領(lǐng)下,緊緊地跟上他,揮刀,殺人,攻城,獲勝!</br> 所有人都殺紅了眼,遠處火光終于暗淡、撲滅,這也意味著慜軍的救援要到了。但張濛絲毫不懼。沒了馬匹,傳達信息的人就只能靠著驢子或兩條腿跑過去傳訊,等他們得知情況,這里的戰(zhàn)斗已經(jīng)趨于結(jié)束。</br> “眾將士聽令,斬殺副將者,賞十金!”</br> 張濛在尸山血海中激勵著燕軍的士氣,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所有人都開始蠢蠢欲動。血腥慘烈之氣沖入腦髓,讓神智也隨之變得嗜血瘋狂。殺人是會上癮的,張濛已上了癮,而這些幾天前還對著尸體嘔吐的燕軍……也上癮了。</br> “殺!殺!殺!”</br> 張濛攜著狂熱的眾人,朝慜國剩余滅火的部隊,以及最后剩余的副將沖殺而去。其間慘烈瘋狂,不予言表,足以令善人掩面涕泣,乃至活活嚇?biāo)滥懶≈叀?zhàn)斗足足從深夜持續(xù)到天明,殺到最后,每個人血積刀柄,灌入刀鞘,張濛殺人最多,積血乃至充塞鞘眼,殊為可怖。</br> 城中最后僅剩的一位副將意圖換上兵卒衣裳,從惑城逃跑,被殺紅了眼睛的張濛隨手?jǐn)S出一具將將劈開胸口的尸體。尸身尚且溫?zé)幔簼L燙噴涌,卻是連帶著幾個親兵在內(nèi),狠狠砸中劉伯恩,將其砸暈過去,活捉至手。</br> 兵戈殺伐之聲持續(xù)了許久,一道夕光倏忽自山巒閃耀。</br> 夕光明亮溫暖,好似一把閃亮的利劍撕裂了黑暗與沉寂,萬物在陽光下勃發(fā)。張濛自一具尸體上緩緩拔出插|入其胸口的青銅寶劍。</br> 劍刃帶出一股一股半凝固的粘稠血液,尸體的指尖抽搐了幾下,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放射出萬丈光芒的、于東方黛色蜿蜒山脈上冉冉升起的巨大太陽,漆黑干癟的眼球反射著淺淺的暈光。</br> “……結(jié)束了。”張濛低聲喃喃。</br> 他抬首環(huán)顧四周。惑城的城門口流淌著滾滾的澴河,無數(shù)尸體堆積擂砌,散發(fā)出濃烈到足以讓人難以呼吸的血腥味與腐臭味。</br> 一堆堆壘砌而起的尸體淌出鮮血的溪流,從略微傾斜的地面一直延伸至澴河,一些尚且存活的士兵正默默地將一具具尸體丟進河內(nèi)……假如不讓它們被魚蝦吃掉,恐怕很快會迎來一場大疫吧。</br> 張濛凝望著剩余下來滿身鮮血的燕軍,他們每個人都疲憊而亢奮,注視張濛的目光如同注視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像,狂熱又隱含畏怯。</br> 他昂然道:“吾等勝了,與諸軍同喜。”</br> ——于是,更加瘋狂、嘶啞的歡呼雀躍之聲,沖破了云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