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踏破千軍(二十)
王祿的問話如同某種信號,身側(cè)或是呻|吟叫苦,或是低頭交談,或是活動身體的死囚們,如同被下達(dá)了令行禁止的約束,整個訓(xùn)練校場內(nèi)的喧囂聲驟然消失。張濛可以感覺到他們?nèi)粲腥魺o地瞥著他,神色復(fù)雜而靜默。</br> 張濛不太懂這些人的想法,他最初只是為了將他們訓(xùn)練成可以和自己一起在戰(zhàn)場上襯托自己聲勢的工具人而已。</br> 因此他壓根沒有多做思考,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爱?dāng)然。我沒有必須站在后方的理由。作為將領(lǐng),我對排兵布陣不精通,訓(xùn)練士兵也沒有多少經(jīng)驗,唯一能夠稱道的只有這一身武藝。我會沖鋒殺敵,這本該是我做的事。”</br> 王祿盯著他,眼睛一眨不眨。他從張濛的話語中聽到了決絕的意志,同樣也察覺到了無法動搖的決心。這讓王祿的胸口產(chǎn)生了某種灼熱的悸動,叫他難以遏制地戰(zhàn)栗起來,深深吸了口氣,朝張濛直直地跪拜下去。</br> 雙膝跪地,此為禮儀之中最大的禮。</br> “統(tǒng)領(lǐng)一直以來,待我等沒有絲毫隱瞞排斥,每日予我等飽飯,強壯我等體魄……”</br> 王祿一字一頓道,他抬起頭,以狂熱而憧憬的目光凝望著張濛,“統(tǒng)領(lǐng)是何等人杰?我王祿又是怎樣的草芥小民?當(dāng)初我只是碰壞了燕王喜愛的大樹樹皮,便被剝?nèi)チ技?成為死囚。本以為我一生一世再也無法起來,但我王祿何其有幸,遇見了大人您!”</br> 張濛垂首默默地看著王祿。周圍的人沒有一個說話,所有人都靜默宛若雕塑,一種莫名的氣息緩緩飄蕩,彌散在眾人之間。</br> “大人,您要上戰(zhàn)場,為先鋒,正是說明了您的膽色與勇猛早已不下與此間世上的任何人。縱然是慜國的常勝將軍也無法與您媲美。王祿雖然賤命一條,卻知道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br> 王祿道:“今日,我在此發(fā)誓。有我王祿在,若有人想要您的性命,便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br> 一陣靜默。</br> 打破靜默的是另一個死囚的高呼。</br> “——我亦然!”</br> “大人把我們當(dāng)人看吶,我們本是該死的,現(xiàn)在又有什么好怕的呢?”</br> “愿為大人效死!”</br> “愿為統(tǒng)領(lǐng)大人效死——!!!”</br> 山呼海嘯之中,百名死囚對張濛緩緩跪下,一個接一個,一個連一個。他們下跪得干脆利落,毫不遲疑;下跪得心甘情愿,狂熱真摯!</br> 張濛掃視周圍,所有人皆朝他跪下,高呼‘效死’!</br> 從未感受過這般氛圍的張濛,一時之間竟然有些茫然無措,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應(yīng)了——身為后世人的張濛,一直以來都無法理解這個世界里人們的觀念。</br> 他們?nèi)绱烁嗦浜螅袷刂涿畹囊?guī)則,習(xí)慣著難以忍受的壓迫,對降臨到頭上的絕望常有聽天由命而罕有奮起反抗,對各種正確的理念加以指責(zé)。</br> 他們又是如此的執(zhí)著熱忱,一飯一水,一言一行,單薄的文字與話語便能叫他們感激涕零,將胸中的熱血與生命毫無保留地贈予自己所崇拜的人。</br> ——愚蠢至極。</br> 張濛是不會對眼前這所謂的效死感動的。</br> 他從不是個感情用事的人,也不喜歡被他人寄托沉重的感情與期盼。張濛是天生的獨行俠,雖然團(tuán)隊給她帶來了大量的便捷,但她從未羨慕、追求過。</br> 不過,縱然對此無法動容,張濛也不會破壞氛圍到直接說出來。</br> 他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揚聲道:“今后若上戰(zhàn)場,吾等便是同袍,沖鋒殺敵,僅此而已。莫要在此處杵著了,回去好好歇一歇,馬上便要開戰(zhàn)了。”</br> 在諸人眼中,他這便算是默認(rèn)了死囚的效忠。</br> 王祿等人默默從地上站起,聽從張濛的命令,各自前去了自己睡覺的營地中。</br> 張濛自己也默默地望了這些人一眼,轉(zhuǎn)身離開——</br> 他忽然停住了腳步。</br> “……霍將軍?”張濛略有遲疑地問。</br> 他的目光看向了不遠(yuǎn)處正背著雙手,半邊身子隱藏在高大帳篷之后的白衣男人。這俊美的中年人仰頭望天,目光中存著些許深邃莫名的味道。</br> 霍將軍方才一直都在帳篷后,將死囚效忠的事情聽得清清楚楚。</br> 張濛微微瞇起雙眼,但卻沒有貿(mào)然行動,只是等待著。等了片刻,霍將軍才將臉轉(zhuǎn)向他,郃下幾縷長須,蒼白的皮膚和瘦削的身形讓他看起來像個病弱之人。</br> 他對張濛微微一笑:“不必多想,吾只為了同麾下唯一的下屬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感情而已。”</br> 這便暗示了張濛,他不會將方才之事說出去。</br> “霍將軍見笑了,我一個粗魯之人,也吃不慣山珍海味,看不慣歌舞表演。戰(zhàn)爭將近,若霍將軍沒有要事,我便去休憩了。”張濛當(dāng)然不怕他多說什么,但也懶得和他多有交際。一個在六個半月后便要離開這里的輪回者,怎么會費心思經(jīng)營人脈?</br> 他拱手問好,而后便打算抬步離去。誰料霍將軍忽而高聲道:“寧統(tǒng)領(lǐng),日后你若虎嘯九天,必定得當(dāng)心身邊之人啊。”</br> ……什么?這家伙在說什么莫名其妙的話?</br> 張濛略感吃驚地回頭望了一眼霍將軍,中年男人自如地微笑著,并未對自己方才的話語多加解釋,只是也朝他點了下頭,才轉(zhuǎn)身帶著身邊小廝離去。他一邊昂然自在地步行,一邊飽含笑意、自言自語般嘴里嘀咕著:</br> “白虎星君,氣沖斗牛,如星浩淼,如星短暫……真乃我大燕之福啊。”</br> 耳明目聰?shù)膹垵髟缫褜⑺@一句話納入心中,他不禁皺眉,對這個‘霍將軍’產(chǎn)生了些許警惕。或許是他口中的‘短暫’一詞引起了張濛的敏感之心,他思索著那句奇奇怪怪的話,立即聯(lián)系上正自假扮‘公子恒’的千面,將方才那件事情告訴了它。</br> “你知道這人是誰,有什么能耐么?如果沒問題,我就不關(guān)心他了。”</br> 張濛詢問千面,而吞噬了公子恒記憶的千面輕而易舉地將搜索到了那位‘霍將軍’的相關(guān)情報,直截了當(dāng)?shù)靥宦督o了它的主人——</br> 霍將軍,本名霍彥,字本善,為上卿左大夫之子,據(jù)說從小具有慧根,七歲便能作詩力壓名聲不小的詩人,但為人好賭、好色,府內(nèi)妻妾如云。不過此人癡迷道家‘望氣’之術(shù),據(jù)說能從人頭頂煙云中瞧出這人未來。</br> 霍彥還想做些神神道道的事情賣關(guān)子,不料早已被千面賣地一干二凈。</br> 張濛對于這位據(jù)說能望氣的霍彥采取的態(tài)度是半信半疑。</br> 倘若他一直只是普通穿越者,那必然是在社會主義科學(xué)的熏陶下,對這等所謂望氣占星之類的歷史遺留物嗤之以鼻。但作為輪回者,張濛清楚地知道這些東西很可能都是正確的,真實存在的。</br> 這個世界目前的確是沒有所謂的‘超凡力量’,但難道就能證明這里曾經(jīng)也沒有?所謂‘魔潮消退’,所謂‘靈氣枯竭’,這樣的世界在‘混沌之海’中也不一定是沒有的,萬事都要小心謹(jǐn)慎才好。</br> “小心身邊的人……嗎?”張濛喃喃道。</br> 他沒有再去找霍彥,好似從沒有在乎過他那句箴言一般,默默做自己的事。練武,收拾東西,聚集死囚,一樣一樣,有條不紊,毫無戰(zhàn)事將近的浮躁之態(tài),只是鎮(zhèn)定平靜,認(rèn)認(rèn)真真地辦自己該辦的事,叫許多聽聞了他堪稱狂妄之言的軍令狀,本認(rèn)為張濛不自量力的武官們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br> 三日之后,張濛隨大軍出發(fā),前往前線。</br> 時間荏苒,經(jīng)過十二天的行軍,眾人總算抵達(dá)燕國與慜國的交界線處。</br> 此刻正值秋日,天氣晴朗涼爽,空中云彩絲絲縷縷,潔白如棉絮。張濛作為統(tǒng)領(lǐng),既然立下軍令狀,自然是要提前出發(fā),與霍彥一道加速前進(jìn)的,燕國大軍倒是仍然在后方行軍,大約七日才能與敢死隊與前鋒匯合。</br> 燕、慜兩國以一條寬闊至極的大河作為國境線,這條河浩浩蕩蕩,攜著滾滾浪花,卷起驚濤駭浪,拍打在犬牙交錯的兩岸,濺起碎玉飛雪無數(shù),于湍流中發(fā)出怒號之聲,空氣中充斥著潮濕咸澀的氣息。</br> 這條河名為‘澴河’,據(jù)聞是以上古時期一位神女為死去的孩子傷心涕泣,垂淚泛濫所致,因而又名‘淚波河’。河水滋潤無數(shù)百姓莊稼,夏日時也偶有泛濫災(zāi)害,兩岸百米有余,河水又深不見底,渾濁不堪,令人望之生畏。</br> 張濛靜靜地望了片刻,下令部下扎營駐寨。</br> 他身穿一件新發(fā)放的精鐵鎖子甲,內(nèi)襯軟皮革,鎖甲之間以鞣制牛筋相連,表面打磨得十分踏實,在光照下泛著淺淺的銀光,心口戴著一片護(hù)心鏡,頭顱上則套著一只兩耳做飛翼狀的鷹盔,腰間挎一柄比尋常長劍更長半臂的青銅劍。</br>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沒有戰(zhàn)馬,也沒有大弓。</br> 張濛倒是比較看得開,這個世界里的戰(zhàn)馬和弓箭是極為稀罕的資源,燕國騎兵滿打滿算也就五十多個,死一個少一個,豢養(yǎng)戰(zhàn)馬的價格更是高得可怕,四品以下的武官全沒有戰(zhàn)馬——反正他也不會騎馬,在地上殺人與在馬上殺人又有什么區(qū)別呢?</br> 這河非人力能游過,張濛看向騎在一匹棗紅色駿馬之上,身穿華麗而精美的百花鍇的霍彥,問道:“霍將軍,我等是開始建造小舟還是等候大軍到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