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踏破千軍(十九)
打從一開始,臨時隊伍的分工就異常明確。</br> 皎皎負責引導戰(zhàn)爭,周茹負責保護皎皎、傳遞信息,張濛負責戰(zhàn)斗并勝利,衛(wèi)道與彌賽諾負責查探慜國與褫國的消息,相當于兩條后路。</br> 現(xiàn)在,皎皎已經(jīng)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周茹更是兢兢業(yè)業(yè)的做著辛苦的聯(lián)絡工作,最為緊要的壓力負擔在了張濛肩上。</br> 他并不緊張,因為在三個月內(nèi),他已經(jīng)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br> 燕王下達了指令,但戰(zhàn)書的送達需要一段時間,同時與褫國的商議也需要拉鋸戰(zhàn),糧草與兵馬的運輸更要提前進行。</br> 燕國兵馬大元帥赫連恩甫一接受指令,便當即召令各個武官前往中軍大營。</br> 張濛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七品佐領(lǐng),卻也同樣屬于武官之列,踏入大營之后,便在黑夫的輕聲提示下選擇了一個靠后的位置。</br> 待他坐定,周圍陸陸續(xù)續(xù)又有武官前來,張濛來得時間不算很早,卻也絕不晚,但他坐著等了近小半個時辰,軍營中的武官也沒能來全。</br> 赫連恩的軍令中,已然清清楚楚地寫明了需在兩盞茶的世界內(nèi)抵達,然而此時武官只來了大半,左右兩側(cè)前頭的幾個位置仍舊是空的。</br> 張濛拿眼角余光瞥了眼正端坐在元帥主位上的赫連恩。</br> 他神色冷峻,面無表情,脊背挺直,雙掌搭在交疊的膝蓋上,沒表現(xiàn)出對不遵軍令之人的怒火。</br> 尚未在規(guī)定時間抵達的武官無一不是公卿貴胄之后,他們大多只是在軍里掛了個名字,卻是非要占據(jù)高品重要位置,但又不樂意在軍營中受苦,頂多是偶爾來點個卯,平日里該在什么地方舒坦就在什么地方舒坦,一時之間自然趕不回來。</br> 若是平日,赫連恩大約就輕輕放下了。</br> 但現(xiàn)在正是多事之秋,赫連恩沉默地等著,其他武官也沒有吭聲,軍營之中氛圍嚴峻至極,沉寂到近乎凝固,壓抑在每個人心頭。</br> 又半個時辰,赫連恩的額頭上青筋暴突,就要發(fā)火之際,門口終于傳來動靜。</br> 一個身材消瘦頎長,臉色蒼白,面目清雋的俊美中年人衣袂飄飄地跨入了中軍大營,他腰帶玉玨,身后跟著數(shù)十個膀大腰圓的小廝,從衣裳料子與精神風度看去,壓根不是兵卒,而是府內(nèi)從小豢養(yǎng)的豪奴。</br> “在下方才正在宮中與燕王商談要事,一時之間疏忽元帥,還望元帥勿怪。”</br> 俊美的中年人文質(zhì)彬彬地拱手施禮,赫連恩的嘴角肌肉抽動了一下,似乎想露出個冷笑,最后卻仍是干巴巴道:“霍將軍請入座中。”</br> 將軍與元帥不和……張濛若有所思地垂下眼。</br> 霍將軍總算到位,赫連恩對眾人道:“今日我等正是為燕慜兩國交戰(zhàn)之事而來。戰(zhàn)書已運往慜國,糧草也準備妥當,吾等不日便要上戰(zhàn)場,屆時是死是活,全要看各位的運道。眾將士聽令——!”</br> “喏!”眾人齊聲回道。</br> “周將軍,你帶領(lǐng)輜重,率先前往前線扎營;賀副將,你點齊兵馬,確認矛戈數(shù)量,戰(zhàn)車損壞與否,與周將軍同去;劉副將,你帶領(lǐng)騎兵到褫國與其軍隊交接,令牌在我這邊領(lǐng)取……”</br> 赫連恩有條不紊地下達指令,一個個高級武官出列應答,接過令箭。</br> 等差不多安排完了,方才那白衣飄飄,與在場眾人打扮迥異,宛若來此郊游的中年人忽地開口了:“赫連將軍,末將需要作何準備?”</br> 張濛瞧得出赫連恩是刻意不提霍將軍的,而霍將軍也是故意主動請纓詢問的。但既然兩人沒有默契,赫連恩便皺了皺眉,在場中掃視一圈。</br> 他的目光似是在即使坐下也十分高大顯眼的張濛身上停了停。</br> ……不詳?shù)念A感。張濛想。</br> 赫連恩聲音帶著一股漫不經(jīng)心,淡淡道:“霍將軍么……便協(xié)領(lǐng)麾下隊伍,連同敢死營一道去前頭沖鋒陷陣,交流提醒便是。”</br> 這話一出,張濛心里罵了一句,霍將軍更是聳然大怒,將手中折扇摔在桌上。這動作本該十分惹人畏懼,但卻因他并不大的力氣而顯出幾分耍脾氣的滑稽。</br> “姓赫連的,你這低賤之人,莫不是消遣我不成!前線沖鋒怎可能是吾該做之事,莫非要吾去拜訪宰相,才能叫你這庸碌回心轉(zhuǎn)意?!”</br> 這話倒是把赫連恩徹底得罪了。張濛心道。</br> 黑夫曾經(jīng)說過,赫連恩出生低微,只是個外室子,后來參軍,被燕王相中,才得以爬到元帥之位,因此對與公卿貴胄相關(guān)塞入的酒囊飯桶十分厭惡。雖然不至于徹底撕破面皮,卻是不介意給他們點顏色看的。</br> 而被‘公子恒’不遺余力捧起來的張濛,大約也在赫連恩厭煩的行列。</br> 赫連恩為此發(fā)火,只是冷冷道:“軍令如山,若霍將軍不服,自然可去找燕王叫屈。若是怕了上戰(zhàn)場,方才又何必主動出言?在后方縮著,豈不妙哉?”</br> 這話諷刺之意太強,惹得中年人冷笑連連。</br> “我若有個三長兩短,赫連元帥想必定然是有了應付燕王的對策。”霍將軍尖銳道,“梳理死囚,本非本將職責,你這是擅用權(quán)勢,僭越無禮!”</br> “霍將軍何必這般急著給本帥戴帽子?話尚未聽完,如何說得?”赫連恩道,“既然霍將軍不該梳理死囚,本帥自然不會勉強,合該予你精通此事之人——寧孟寧佐領(lǐng)何在!?”</br> 果然把他牽扯進去了……真是遭殃。算了,他的目標只是上戰(zhàn)場,其他勾心斗角無所謂了。</br> 張濛默默起身出列,抱拳鞠躬行禮道:“卑下在!”</br> “你最初所立軍令狀尚在此處,現(xiàn)下,念出你立誓之言!”赫連恩鏗鏘道。</br> “是!”張濛毫不含糊地昂然道,“——燕國東軍佐領(lǐng)寧孟,愿為先鋒,攜領(lǐng)敢死軍,率先上戰(zhàn)殺敵,不有退卻,不有遲滯,有我無敵!”</br> 嘩——這話語如同一潑冷水入了滾油,眾人當即沸騰。</br> “此人瘋了不成?與敢死軍一道沖鋒?這,這并非是佐領(lǐng)必須做的事情啊。”</br> “年輕人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br> “怪不得我先前在校場內(nèi)發(fā)現(xiàn)他正訓練死囚……”</br> 在竊竊私語之中,赫連恩微微點頭,大喝道:“肅靜!軍隊之中,不許喧鬧!”</br> 眾人低語漸漸消散,赫連恩面向霍將軍,抬手指了指張濛道:“此人便是我為將軍挑選的下屬。他力大無窮,勇猛爽直,想必定然是能同將軍相處愉快的。至于死囚集結(jié)之事,便由他來處理。”</br> 話說到這個地步,雖然依舊略有蹩腳之處,但霍將軍卻沒有繼續(xù)指責下去。赫連恩依舊給了臺階,他再啰嗦便真的只能與赫連恩撕破臉了。到時候誰都不好看,何苦來哉?</br> 霍將軍上下打量張濛,張濛則垂目凝望地面,并沒有看他。</br> “此人……吾記得。”霍將軍道,話語中摻雜了些許古怪味道,“他是之前那抬圓木的壯士罷?吾曾經(jīng)還想遣人去尋,誰料竟是入了軍中……好,既然元帥引薦,又有軍令狀做擔保,吾便允了這事罷。只有一點——”</br> “甚么?”赫連恩略感不耐。</br> “在吾麾下辦事,佐領(lǐng)太低了,應當再高些才是。”霍將軍道。</br> 張濛聽出了他對自己的抬舉之意,略有驚訝。這人莫非是知曉他和‘公子恒’的關(guān)系,想給張濛些顏面,借此對‘公子恒’示好么?</br> “哼……那便做六品的統(tǒng)領(lǐng)罷。”赫連恩道。</br> 張濛低頭行禮謝恩,待他抬起頭時,正撞見霍將軍審視的目光,對方微微一笑,單手輕撫短須,神態(tài)甚是和藹親切,張濛略微低頭做回禮,返去自己的位置。</br> 赫連恩又與諸人談論了些許作戰(zhàn)情況,而后便大手一揮,叫四品下的武官盡數(shù)回去。張濛知道這是有機密要聞與其他人說,當即順令離開。</br> 他回到自己領(lǐng)地,心情激昂,對即將到來的殺伐征戰(zhàn)產(chǎn)生了不可遏制的興奮喜悅之情,如同久旱逢甘霖,一想到鮮血與慘叫,廝殺與瘋狂,張濛便有些迫不及待,恨不得立刻拿起武器,上陣殺敵!</br> 為了平息心中磨牙吮血、躁動不安的惡獸,張濛粗暴地將正自鍛煉的一百死囚們拉來,自己主動監(jiān)督審視。</br> 在場眾人倒是沒有如尋常士兵一般顯出多少不安的氣氛,大約他們早已習慣了與死亡相伴,而上戰(zhàn)場本就是死囚要做的事。</br> “腿伸直!今日是沒吃飯么?”</br> “還有你,跑步時記得勻稱呼吸,否則連半刻鐘都撐不過便累死了!”</br> 張濛一邊對做得不好的死囚喝罵指點,一邊快步走動。等他將心中情緒略微抒發(fā)而出,在場眾人已經(jīng)是累得不可開交,等他說了‘解散’,便轟地一下萎軟下去,各自喘息擦汗起來。</br> 此時,王祿忽而從人群中搖搖晃晃站起,朝張濛走去。</br> 張濛略感驚訝,看向他,目中包含疑惑之色。</br> 王祿一咬牙關(guān),低聲道:“佐領(lǐng)大人……不,統(tǒng)領(lǐng)大人,你也要同我們一道沖鋒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