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踏破千軍(八)
“張蒙,你做得很好,你托舉圓木的事情已經(jīng)傳到了驛站,不少地方都開了賭盤,我順便賭你贏了,加油。”</br> 張蒙靜默片刻:“……賺的錢分我一半。”</br> “沒問題。對了,你舉圓木不用特別在乎形象,就算狼狽一點也無所謂。人是一種共情動物,如果你艱難險阻仍然決不放棄,最后成功的話,其他人也會為此歡呼雀躍。”</br> 周茹這話實在有點多管閑事、交淺言深的味道,但張蒙知道她說得沒錯。他也不是『性』格桀驁的杠精人士,在意識中回道:“好。”</br> 兩人的聯(lián)系掐斷了,張蒙打消了使用‘生命之水’的想法,默默扛著圓木繼續(xù)前進。</br> 他的手掌已經(jīng)被摩擦得發(fā)紅發(fā)腫,肩膀擠壓的地方酸脹火辣,痛得人頭皮發(fā)麻。不過好歹張蒙也是能正面弒神的兇人,這點兒疼痛對他來說不值一提,皺皺眉就過去了。</br> 等張蒙望見了東墻夯實的城墻與高聳的大門時,他意識到自己勝利在望了。</br> 跟隨著他、圍攏著他的其他人也同樣發(fā)出一陣略微激動的『騷』動,有個膚『色』黝黑的漢子對張蒙小聲道:“加把勁兒!就快了!”</br> 張蒙承了他的好意,朝他慢慢點了下頭。此時汗水已經(jīng)從他鬢角滑落,讓他整個人如從水中撈出來似的,頗有些狼狽不堪。正在他打算一鼓作氣地趕到東門時,東墻邊巡視的兵卒們忽而一陣『騷』『亂』——</br> “公子玨來了!見過公子玨!”</br> 公子玨?張蒙扛著圓木心里吃驚,往過瞥了一眼。</br> 只見人群分出一條大道,幾個服飾典雅,深衣直裾的年輕人騎馬而來,為首那個頭戴玉冠,眉眼清秀端正,衣服上隱隱顯出些精致的繡紋,胯|下馬兒也精神煥發(fā)、神駿非常。余下些人大約是他的護衛(wèi),腰上掛著長劍與彎刀。</br> 公子玨揮了揮手,混不在意地叫其他向他彎腰行禮的百姓士兵退下。他勒馬停在街邊,利落地下了馬,默默將目光投向張蒙。</br> 看他好像沒有直接過來的意思,張蒙也不理睬他,扛著圓木走到東墻底下,伸手一抬、一按,碩大圓木登時落在地上,激起灰塵無數(shù),沉重的木料撞擊地面時,仿若能感到一絲震動。</br> “呼……”張蒙汗如雨下,長長地出了口氣。他甩甩腦袋,汗珠從發(fā)絲上跌進土里。</br> 正在他扭動著肩頸時,公子玨拉拽韁繩,牽著馬兒朝他走去。</br> 到他頭前幾步時,公子玨松開韁繩,任由侍從接過,兩手并攏,神『色』莊重,朝張蒙微微鞠躬,手指并過眉心,而后放下,姿態(tài)說不出的寫意風(fēng)流。只是與張蒙靠近了時顯出一米七出頭之人對一米九往上之人時矮了許多的尷尬……</br> 他鄭重道:“敢為這位壯士姓甚名誰?”</br> “在下檸檬。”張蒙同樣雙手合十,朝他深深一躬。感謝周茹的叮囑,也感謝這個古老而貧乏的世界里尚未出現(xiàn)‘跪’姿。雖然真要那樣他也會照做,但朝人下跪無論如何都有些讓他心情不爽。</br> “寧壯士!”公子玨神『色』溫和,“方才左右同吾道,有人將圓木抬起,搬到東墻,吾聽聞之后,當(dāng)即前來,果真如此。我曾聽聞壯士乃是周家小姐的侍衛(wèi),力能拔樹,威武雄壯,現(xiàn)下看來,這話還是貶低了壯士啊!”</br> 他說話這樣客氣,又顯而易見地捧了他,張蒙也算看出他想要將自己納入麾下、見才心喜的想法,于是順?biāo)浦鄣刂t虛了幾句。</br> 張蒙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紀的高中生,也看過不少電視劇,面對公子玨心里毫無波動。而在古時候,懂禮通字的人又太少——本以為張蒙只是個莽夫的公子玨倏忽發(fā)現(xiàn)他竟也談吐文雅、文質(zhì)彬彬、不卑不亢,心中愛才更甚,直把張蒙當(dāng)作了文武雙全的奇才。</br> 他一時之間,便有些迫不及待,昂然道:</br> “寧壯士這般大才,何不效勞軍中,為燕王分憂?但憑壯士之勇,可謂冠絕三軍!屆時光耀門楣,封妻蔭子,豈不妙哉?”</br> 就等你這句呢。張蒙心想,臉上掛了誠懇笑意:“多謝公子玨贊譽,但……在下幼時幸得周老先生相救,才能活到而今。眼下周老先生逝世,周小姐身無可依,吾妻周氏也同在她身側(cè)為婢,于情于理,在下也不能棄小姐于不顧……此次搬木,只為銀錢而已。公子玨厚愛,在下實在愧不敢當(dāng)。”</br> 他說罷,再行一禮。公子玨眉頭微皺,神『色』微僵,抿唇呼氣,口中卻仍是道:“寧壯士忠義,吾豈會怪罪?”</br> 你臉上可不是那么說的……張蒙腹誹。年輕人就是沒耐『性』,被拒絕了一下立刻不高興了,好在他沒表現(xiàn)得太明顯。</br> “既然壯士志不在此,吾也不勉強。此為十金,拿去罷。”公子玨擺了擺手,身后侍從從懷中取出沉甸甸的十根金條。因為冶煉技術(shù)不過關(guān),這金條長得并不規(guī)整,只是粗粗的做出巴掌長手指粗的模樣來,顏『色』也頗為黯淡,卻的確是十根足金。</br> 張蒙接過十金,低聲道謝,又道:“這段時間承蒙眾位士兵百姓為在下帶路,不知可否將這十金中的五金換做汁水瓜果,送予在場眾人?”</br> “金子是你的,吾無妨。”公子玨淡淡道,朝他揚起嘴角,“若他日寧壯士改了主意,可來吾府上討個位置做。走吧!”</br> 他一聲令下,翻上馬背,其他人等也隨之駕馬離去,匆匆忙忙,很快不見了蹤影。</br> 張蒙直起腰背,將五金購置他物,分予眾人。在場之人不過為看熱鬧,卻不想竟然白獲了許多瓜果汁水,自然眉開眼笑。</br> 方才喝令張蒙的兵卒長拿了他的東西,便有心提點他,低聲道:“你這蠢漢,怎地這樣同公子玨說話?你那主人有甚么好,你可知你丟了怎樣的尊榮么?哼!公子玨是為燕王最寵愛的小兒子,方才他本欲叫你做個小將,你拒絕之后,縱使再去王府,也不過能做個客卿而已了!真是木心石腦!”</br> 張蒙大聲道:“多謝這位尊下提點。只是為人一生,若不能盡忠職守,瞧見一點好處便背棄恩人,更逞論做出一番事業(yè)?周家待我恩重如山,而今正值危難時刻,我又如何能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而將其棄之不顧?”</br> “唉,你這人當(dāng)真愚不可及。”兵卒長輕哼一聲,不再多說,只是目光之中多出幾分敬意——當(dāng)今并不推崇臣子始一而終,但如此忠誠之人又會有哪個心眼清明之人嘲弄?</br> 不但兵卒長心中敬意油然而生,在周圍聽了對話的他人也是感慨萬千,對張蒙不住地微笑點頭。</br> 其中有個老態(tài)龍鐘、膚『色』紅潤的老者,手提瓜果,面帶微笑,輕輕撫須,仔細盯著張蒙許久,才轉(zhuǎn)身離去。</br> 張蒙告別了眾人,拿著剩下五金先去了自己之前看見的衣裳店里,裁了一匹光滑些的好料子做了身衣裳,而后又進入首飾店,買了些不很昂貴的精美簪子耳環(huán)手鐲,最后更是買了些胭脂水粉。</br> 只這些就已經(jīng)讓他花去了三金,剩下兩斤張蒙不打算動,放入懷中——其實是丟進了刺青儲物空間里,順便他還把開了瓶塞的生命之水又蓋回去了——接著便打道回府了。</br> 一路上頗為熱鬧,張蒙‘搬木’的事情早已傳遍了大街小巷,許多人不再看他害怕躲閃,而是對他指指點點,眼神好奇。這年頭的人也沒什么娛樂,張蒙今日的舉措已經(jīng)稱得上能談?wù)撘荒甑陌素砸萋劻恕?lt;/br> 張蒙帶著一堆東西回到驛站,周茹在門口等著,見了他便『露』出一點笑影。她雖然模樣并不多么美麗,但眉眼間強勢的野『性』氣質(zhì)也實在惹人注目。大約這種氣質(zhì)的女人在現(xiàn)在的任務(wù)世界里不大受歡迎吧?但張蒙倒是看她久了就覺得很順眼了。</br> “你做得很不錯,比我想象中更好。”周茹迎上來后,低聲道,“公子玨是否來了?他向你拋橄欖枝了么?”</br> “等會兒再細說。”張蒙道,順便將懷中的這些東西捧給了她,“這些是你的。”</br> “……我的?”周茹愣了下。</br> “是啊。”張蒙揶揄道,“你不是我的‘妻子’么?我給你買東西當(dāng)然正常了。”</br> 他一邊說著,一邊故意伸出手去,親密地攬住了周茹肩膀,帶著她朝里走去。周茹知道,這是張蒙在用并不惹人尷尬的隱晦吐槽控訴她擅自將張蒙變成自己“夫君”的不滿,接過了物品,低聲道:“下回再有什么決定我會和你講的,上次也是我太獨斷了。”</br> “你的想法都挺好的,主意也不錯,多和隊友交流交流不是更好么?我可不會誤會你什么,只是在奉承你罷了,‘娘子’。”張蒙低聲道,『露』出一個淡淡微笑。</br> 周茹訝然搖頭:“好,那多謝你了。反正有個美女變成的帥哥給我買東西,我得意還來不及。如果你不是女人,我恐怕還不會將咱倆的關(guān)系設(shè)定成那樣……放心,我會用你買的東西的,為了體現(xiàn)咱們‘夫妻情深’。”</br> “哈哈,那就最好。”張蒙笑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